通识教育为何重要

2017-10-21 23:22李宏图
同舟共进 2017年10期
关键词:通识学术价值观

李宏图

通识教育提供多元的可能

关于通识教育对人才培养的作用,有很多不同的说法。前段时间国际博雅教育大会在复旦召开,很多校长作了主题发言。美国芝加哥大学校长的报告提到了“狐狸”和“刺猬”的问题,他认为人才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狐狸”,一种是“刺猬”。“狐狸”的面更宽广,有适应能力;“刺猬”则更集中专注于某一个具体的研究领域。通识教育实际上是为今后的人才发展提供更好的潜在可能性:因为你不知道学生未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可能从事哪些工作。因此,通识教育主要是把学生培养成为狐狸型人才。

在某种程度上我同意他的观点,但我还是觉得通识教育也要关注刺猬型的学生,因为在实际的人才类型中,既然有狐狸型的,也就有刺猬型的,通识教育不能忽略后者。我的想法是:我们需要走一条综合性的道路,即通识教育是为不同类型的人才成长提供多元的可能性。所谓多元的可能性就是,既要视野开阔,具有思辨能力,又能自我建构起知识的体系。人才培养是要给每个类型的人提供机会,通识教育也一样。

由此想到在学术研究上也曾出现关于思想和学术的两种分类。上世纪90年代,中国学术界思想不足,也缺乏系统的学术积累。为此,学界就提出了学术研究不能仅仅钻故纸堆,而要有思想的创造力;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仅仅谈思想,看似新颖、有创见,但容易流于空泛,以至哗众取宠。面对这一情景,学者王元化先生就提出要做有学术的思想、有思想的学术。这个提法就是防止错位,走向两种极端。思想的创见没有知识的支撑,学术的论证也会站不住脚,陷入空洞贫乏的状态;反过来,如果纯做学术,没有思想作为灵魂也不行。

我想,这一综合提法也适用于通识教育,不要凡事非此即彼式的两分,而是要讲综合,通识教育以课程体系的丰富性和教师讲授的多样性为实现人才培养提供可能。所以,通识教育的板块越丰富,就越能培养出高质量的优秀人才。这也是为什么要提倡通识教育的一个重要原因。国内各个学校近年来都在抢夺通识教育的“发明权”,但实际上做得相对完善者寥寥无几,复旦在这方面的经验可以提供一些参照。

有人可能质疑,太过强调通识教育可能会忽视学术性,但我觉得二者是兼容的。

首先,通识教育不是对基本知识的铺陈介绍,而是要教授如何处理知识的方法。以历史学为例,通识教育的做法应该是在有限的课程里,把历史学对问题的独特提出方式、展开方式、阐释方式展现出来。学生在短短几年内不可能学习很多历史课程,但通过修读一两门通识教育的历史课程,就能把握历史学的基本特征、内涵和要素。推而广之,各学科都如此,正是各学科处理知识方法的差异性让学生受益。从这层意义上讲,它肯定与学术性联系在一起。

第二,通识教育要培养学生的能力,这种能力不能仅通过往学生脑袋里填知识来培养,知道结论与知道结论如何推导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后者才是大学教育要训练的,通识教育不是专业课程这种“学术正餐”外的“营养品”或“调剂品”。

以法国大革命为例,我可以给你一个简单的结论,平铺直叙地讲解革命爆发和发展过程的基本史实,那就是法国大革命推翻了专制体制,也摧毁了原来的贵族体制。但现在要做的恰恰不是直接讲结论,而是要去展现这个过程本身。这里的过程有两个,一是历史过程,一是阐释过程,二者紧密结合。我展现历史的過程也是我阐释的过程,是我对史学界研究成果的重新反思和组合。具体怎么做呢?我会引导学生思考:革命爆发总要有一种环境或临界点,法国革命能爆发肯定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我们要把这一环节展现出来。若用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的视角来解析,学生就会看到,法国大革命的爆发是一系列悖论的结果:法国当时经济繁荣,为什么反倒引发不满甚至是仇恨,从而爆发革命?法国人处在改革的过程中,为什么改革反而导致革命?为什么以法国政府为主导的现代化建设到了最后反倒把自己覆灭?当时的政治和人民关系如何……如果把这个阐释性的过程呈现出来,对学生来讲就是能力的提升。

因此,在通识教育中,重要的是阐释过程的展开。其实有很多知识是不需要刻意记住的,即使现在记住了以后也会忘记。如果学生掌握了处理知识的能力,即使忘了知识,也能在短时间内重拾。

培养“带得走”的能力

学生若要学会把老师处理知识的能力转化为自己的能力,就要做到几个维度:第一是读书,第二是写作,第三是参与课堂讨论,这些都很重要,但我最强调的是写作。台湾有学者在高中历史教育中就提出了一个观点:要培养“带得走”的能力。这一说法是建立在一个预设基础上的,所有高中生都要学历史,但绝大多数在高中毕业后都未必进入历史系学习,因此对历史的学习也就到此结束了,在通识教育中也一样。这种情况下,通识教育怎么通过教授历史培养学生的能力呢?

“带得走”能力的培养需要课外阅读,阅读后还要转化成自己的实践性能力,就是把听讲、阅读、讨论、写作等诸环节组合起来。举个例子,历史需要从史料出发,提炼问题,展开论述。因此,阅读文献、从史料当中提炼问题,进行论证就是一种能力。特别是现代社会信息爆炸,看起来繁乱复杂,其实说到底它们都是可以进行分析的材料,只要有分析能力,就能从容对待复杂事物。现在的高校教育中,在写作这方面的训练太少,必须要加强,这种能力对学生今后从事任何工作都是有益的。

此外,如何激发学生的感悟能力和想象力,也是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我在做思想史研究过程中,发现那些伟大的思想家常常说自己有一种“直觉”,比如卢梭就是一个情感充沛又有着强烈直觉的人。当然,仅有直觉是不行的,要把这种直觉表达出来,还必须要有逻辑的展开,要有丰富材料的支撑,要有学理性的论证。问题在于,如何将这两者很好地结合起来,通过学术训练让学生学会逻辑化和学理化的同时,又使他们感觉性的能力——想象、情感、直觉等不退化。

1848年1月,托克维尔就在议会里说,凭着无法分析的一种知觉,革命马上就要到来,而你们却一无所知,“我们正在火山口上酣睡”。一个月后,法国大革命爆发。对于天才思想家们来说,想要提出问题,首先要知觉到那个问题,这成了一种重要能力。但如今,在学术逻辑训练下,我们反倒可能会因为过于强调学术而压抑了知觉和想象。所以,通识教育应该思考的是,如何不埋没学生的想象力和知觉能力,使之在学术训练后得到展现和提升,并与逻辑化的学术有机结合。我认为这是人才培养的关键。

此外,通识教育和博雅教育是培养社会精英的,因此,强调社会责任是这群人的共同特质,这也是西方的一个传统。例如欧洲中世纪时,贵族承担了很多社会责任,赈济人民,为人民提供司法救助等。因为他们是社会精英和支柱,必须承担这种责任,而不是以个人利益推动社会运行。

通识课程体系在设计时应该重视和强调这一主旨。例如引导学生理解人类文明的丰富性、多样性;通过对经典原著的学习,让他们体悟作者思考人类社会、理解世界的独特方式。在社会科学和历史等板块中,现代社会的转型过程需要我们去理解它的各种要素,这其中就隐含了一个基本价值观:什么是现代?什么是应该坚守的现代价值观念?通识教育看起来是由不同学科组成,但就基本价值观而言,可谓每条路径都通向那些基本价值观。

如果把通识教育看成一条蜿蜒大河的话,可分成三个阶段,上游必须确立基本价值观,中游实现学术和思想的结合,下游进行讨论、写作等实践性训练,从而提升综合能力。每个阶段都很重要,但如果高校的定位仍是培养社会精英的话,在如今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里,让学生确立基本价值观无疑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不能让学生变成一个如英国思想家霍布斯所说的弱肉强食者,而是要成为承担社会责任的人。当然,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可以是多元的,可以允许四面八方的声音,只是无论哪种理念,其基础都应是人的权利和尊严。

(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导)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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