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明天终将会回头

2017-10-21 22:35周游
牡丹 2017年29期
关键词:白塔翠翠情结

周游

20世纪80年代引发的“沈从文热”使人们对沈从文作品的文学价值与人文价值有了新的审视。随着对沈从文研究与《边城》研究的深入,过去几十年里关于《边城》中翠翠爱情悲剧的形成原因出现了多种观点。其中,恋父情结说仍属于比较新颖的观点,尚未得到学术界的认可。众多研究成果中,集中研究翠翠恋父情结的只有段新权的《<边城>中的恋父情结与情爱悲剧》(2003),其从“恋父”与“弑父”两种心态的权衡角度分析了翠翠的情感选择。更有学者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角度,分析了翠翠对祖父复杂的心理感受,但都把重心放在“弑父”上,论述得也不够全面,单纯将翠翠的恋父情结归结于彼此之间的依恋。

本文将把论述重心放在“恋父”上,通过文本分析的方法,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联系作者背景与写作意图,进一步分析翠翠的情感归宿,找出其恋爱悲剧的真正原因。笔者在结尾处浅析翠翠在祖父过世后的情感走向,引申出一个新问题——翠翠仍然在继续自己的恋父情结。

一、“恋父情结”的表现

弗洛伊德在对希腊神话《厄勒克特拉》进行精神分析时谈到“恋父情结”:“自幼在孤独封闭的环境下,爱祖父是出于人依赖的天性。”而沈从文似乎总喜欢异化这个现象,他笔下的少女与男性老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是“厄勒克特拉情结”的变形。

(一)假想情人

翠翠与祖父的互动看起来似乎是打闹,实际上却更像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当他们安静相处时,像和睦已久的夫妻:有人来渡溪时,她常常不让祖父动身而是亲自跑过去将人渡来;闲暇时,“当有人过渡来了,祖父便独自去横溪渡人,在岩上的一个,见船开动,于是锐声喊着:你听我吹,你唱”,祖父也快乐地与她应和,周围“一切更静了一些”,这一唱一和,琴瑟和鸣,实际上是翠翠将祖父当作自己情郎的表现。

祖父在翠翠心中的支柱地位,从翠翠多次莫名的担忧中可以看到。她常常听闻杜鹃叫,感受到未来的凄凉。端午看龙船时,在祖父迟迟未来接自己时,翠翠开始感到恐惧,预感到他在未来的缺失。

(二)抗拒婚姻

翠翠虽然十分憧憬和谐的夫妻之情,却对婚姻之事有排斥之感。因为模糊的情感,她的潜意识似乎在告诉自己,自己没有步入婚姻的可能,她母亲的命运像一块大石压在她的胸口。当祖父说要把她嫁给大老时,她没有表现出小女子的娇羞,而是显得十分恼怒和激动——“爷爷,你疯了!再说我就生你的气”;当祖父暗示她宋家娘子早早出嫁时,她“不作理会,静静的把船拉动起来”;即便祖父愿意忍着不舍将其出嫁,翠翠也坚定地说“爷爷,我决定不去,要去让船去,我替船陪你”;当看到有客人登门贺喜时,她“不敢再呆在屋门边,就装作追赶菜园地的鸡,拿了竹响篙涮涮的摇着,一面口中轻轻喝着,向屋后白塔跑去”。这里的“白塔”实际是祖父的象征,聪明的翠翠早已料到要发生的事情,因此才感到不知所措,只能向白塔寻找慰藉,客人走后便装作一无所知地出现在祖父面前。

(三)挣扎选择

翠翠难以把握对祖父复杂的情感,而祖父也无法给予她真正的异性之爱,而情苗已燃让翠翠难以抗拒外面的诱惑,进而陷进焦虑。

端午节第一次看赛龙船,翠翠就被这外面的热闹世界所吸引,“身边的祖父似乎可有可无”,她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不同于祖父的苍老和迟缓,傩送有一种年轻、健美的魅力。于是她从祖父平和的爱中,掉入少女汹涌的爱。

但翠翠发现,当着祖父的面表现出对傩送的喜爱是一件十分别扭的事情。所以,她一直逃避和傩送直面的机会,在傩送一次次要暗表心迹时仓皇逃走。因为她预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她对这些后果感到恐惧——她的心会遭到谴责。

另外,翠翠对自己和傩送的爱情是存在怀疑的。当得知顺顺打算让傩送与碾坊家女儿联姻时,她既不难过,也不发愁,而是嘟哝着,好像陷入了一种思考:自己是真的喜欢傩送吗?傩送的世界真的适合自己吗?当听说傩送并不中意团总女儿时,翠翠十分矛盾,“她当真仿佛觉得自己在生一个人的气,又像在生自己的气”。按理说,听到喜欢的人未心属于任何人,应该感到喜悦和幸福,翠翠却感受到了烦恼。因为她的内心还顾及祖父,不能将心完全交给傩送,但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因素阻碍着她的心,所以烦恼不已。

二、“恋父情结”的形成原因

(一)爱的缺失

翠翠的一生,从未体验过父母之亲与异性之爱。祖父就是唯一护着她的人,“代替了天,使他在日头升起时,感到生活力量,当日头落下时,又不至于思量与日头同时死去的,是那个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翠翠接受了他全部的爱。

如此,翠翠对祖父的情感已经超出了弗洛伊德的乱伦情感理论范围。这种复杂的情感并非单纯生理需求的生发,而是两性在封闭的环境中孤独相依所形成的自然结果。翠翠与祖父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小渡口是他们与外界取得联系的唯一途径。翠翠的全部感情需求,都由祖父来暂时满足。这样的亲子关系,很容易渗透着男女情爱的成分,这是人类自然的生存需求。而原始文化保存完好的湘西,为翠翠这种神秘情感的滋生提供了温床。

(二)生理与心理的早熟

翠翠身上的女儿性、妻性和母性都生发得奇早,对于男女婚嫁也很早就有了意识,她对这一切变得着迷和好奇。当她看到牛羊群和新娘子的花轿,便也低声学小羊、小牛叫,独自扮作新娘;当她看到大把的粉条、大缸的白糖、炮仗和红蜡烛这些喜宴的必备品,总是念念不忘,说个不停。

因此,翠翠面向祖父的情感变得十分敏感。对祖父的依赖成了她心头的梦魇,越幸福,越害怕,担心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会终止。

(三)作者的理想寄寓

沈从文一直自称为“乡下人”,他绝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本真。他讓心爱的翠翠肩负了这个使命,成为自己心中的完美化身。

翠翠有一个深深根植于内心的想法:祖父是永不可背叛的。因为祖父是“源头”,是她美好品质的生发点。除了祖父,她忌惮外部的一切,“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此外,爱情之于翠翠是神圣的故事,而不是那种凡夫俗子之间的存在,所以她虽身为淳朴的茶峒人,却不能在内心认可妓女与水手那种释放本真的爱情,听到水手调侃自己的情人,她觉得“很不习惯把这种话听下去”。厌恶挥之不去,“正记着水手说的妇人丑事”,翠翠虽然平时从不骂人,但心中很烦躁,她就轻轻地说:“你这个悖时砍脑壳的!”也即是说,她的内心抵触弗洛伊德提出的“力比多”概念——性的本能,抗拒原生的“自我。”她是一只傲娇的小兽,绝不能让猎人轻易夺了去。

翠翠在内心偏向祖父那样实诚的人。祖父代表的是传统的、充满灵性的父辈之爱。不同于自私的父亲,祖父用宽厚和善良包容了女儿,用尽所有疼爱女儿留下的孩子。傩送虽聪明机巧,却有些滑头。他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连祖父都有所耳闻,但面对祖父的调侃他也能应答如流:“不是女人唱歌一夜,是狼嗥。那地方著名多狼,只想得机会吃我们!我们烧了一大堆火,吓住了它们,才不被吃掉!”他明知天保不会唱歌,却还是怂恿他去走“马路”,间接导致其葬送了生命。他不愿面对因自己的竞争提议而使哥哥抱憾而死的事实,将这个痛苦转嫁到老船夫身上来减轻自己的担子,十分自私。翠翠虽然过后才知道这件事,但她对于傩送的品质是能有所感知的。

即便如此,她最终明白一切的悲剧与自己的犹豫与逃避脱不了干系。所以,她自愿开始了赎罪,遁入“超我”的境界,日复一日地继续守候着渡船,等待新的希望回来。这更加巩固了翠翠的理想化形象。

三、悲剧的醒悟

翠翠最终真正清醒地明白自己的情感归宿,也知道这场悲剧的必然性,这无疑是她的“恋父情结”造成的。白塔倒塌,祖父带走了翠翠的爱情,但她在其中的挣扎不会结束,而是随着白塔的重建,继续在迷茫中期盼。这样的感情也许将来会投注在与她母亲羁绊极深的老马兵身上。翠翠日后依旧同黄狗来渡船,“让老马兵坐在溪岸高崖上玩,或嘶着个老喉咙唱歌给她听”。她将对祖父的爱延续到老马兵身上,在边城开始自己的赎罪之旅。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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