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汴京八景内容及其景名特点分析

司艳宇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开封 475001）

明清汴京八景内容及其景名特点分析

司艳宇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开封 475001）

本研究运用历史文献法对明清时期汴京八景进行梳理，得到6个不同版本的八景；同时就景观本身分析总结得出如下特点：景观命名都由四字组成；景观都是时空的统一；涉及多种感觉器官；人文景观多于自然景观；景观数量从明至清无增减；八景的关注度明朝高于清朝。

明清 汴京 八景 景名 特点

关于八景最早出现的标志，目前中国学术界一般认为起源于宋迪所做的潇湘八景图。据传统说法以及《辞源》（新版）的“八景”条目解释，均以《梦溪笔谈》（北宋沈括著）为最权威出处。在卷十七有一则是：“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相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后来名胜之地也多用四言句列称其景物为八景[1]327。在随后的历史发展中，经过明代官方的正式确认，各地开始纷纷评选当地的八景，大到省、市、县，小到一个园林、一处村庄都有自认能代表地域文化和特点的八景之名，于是“八景”在中国，尤其是明清之后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

这一起源于北宋的八景文化，虽然文献记载并没有发生在北宋都城开封，但经历过金、元后的开封城，明代也开始了城市八景的评选，直到清朝光绪年间，其间评选出了五个不同版本的“汴京八景”。在明清两代开封城区的范围内，不同区域、不同时间节点的八景景观表现，代表性地体现了特定历史时期开封城市的景观状况，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开封的地方性精神。

一、明清时期汴京八景名称及内容

1.明初“汴京八景”及内容。目前可以见到的最早提出完整的关于“汴京八景”的文献记载，有很多期刊中提到是明成化河南总志中所载。但就笔者查阅文献可知，最早的记载是明朝分封在开封的朱元璋第五子朱橚的儿子周王朱有燉在其《诚斋录》的《诚斋新录》中所载。周王有感于之前已有的著名景观都是“想象而赋也，或远隔于数百里之外，或湮没於千百年之上”，于是“今予新制汴城八景，以近城朝夕可览者”，而且必须是“不引用故事，惟状此汴中佳景”的景观命名为当时的八景，并用自己擅长七言律诗的形式进行记载：艮岳晴云、大河春浪、开宝晨钟、夷山夕照、金梁晓月、资圣薰风、百冈冬雪、吹台秋雨[2]377。

2.明中期“汴京八景”及内容。明朝中期编撰的成化《河南总志》中收录了开封的“城八景”——艮岳晴云、大河春浪、开宝晨钟、夷山夕照、金梁晓月、资圣薰风、百冈冬雪、吹台秋雨[3]37，与明初朱有燉版本一模一样，从此对汴京八景给予了官方的肯定。随后嘉靖年间祥符人李濂有感于“其间遗迹往事，非藉图籍以传，则迹与代湮，事随人灭，陵谷变异，城阙丘墟，虽都人遗老有不能道其旧址之所在者矣”，于是“追忆旧闻，著《汴京遗迹志》二十有四卷”[4]1，通过整理古书和实地考察对当时汴京城的遗迹旧址进行考证梳理。在其书中提出了两个不同版本的“汴城八景”：铁塔行云、金池过雨、州桥明月、大河涛声、繁台春晓、汴水秋风、隋堤烟柳、相国霜钟。第二种关于八景的记载为：艮岳春云、夷山夕照、金梁晓月、资圣薰风、百冈冬雪、吹台秋雨、宴台瑞霭、牧苑新晴[5]222。值得说明的是，同一时期李濂参与编撰的明《（嘉靖）河南通志》中也收录了与朱有燉版本相同的“汴京八景”，可见官方公布的“八景”还是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的。之后的明朝万历年间（1573—1620）政府正式诏令各地定出八景上报朝廷[6]127，从此以后打上官方印记的八景文化迅速盛行开来。开封在这之后的八景也基本上在官方的诏令之下开始编撰，不再有私修方志中的版本。

3.清朝汴京八景及内容。经过明末战乱和黄河水患的双重打击，尤其是明末李自成三次围攻开封城，大量房屋和建筑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很多曾经美不胜收的景致已经残破不堪。虽然如此，当地的知识分子精英们仍然在延续并建构着“汴京八景”。从清代顺治十八年的《祥符县志》起，至光绪县志，其中都收录了由无名氏所拟的“汴京八景”（按书中记载顺序）：繁台春色、隋堤烟柳、汴水秋声、相国霜钟、铁塔行云、梁园雪霁、州桥明月、金池夜雨[7]卷6。在这其中，《（康熙）开封府志》卷三十四中时任河南巡抚胡介祉的《大梁咏八首并序》也记载了汴京八景，按书中所记载其顺序与无名氏所载不同：繁台春色、汴水秋声、隋堤烟柳、相国霜钟、铁塔行云、金池夜雨、梁园雪霁、州桥明月[8]889。从以上所列记载八景的文献中，可以看出清代八景是在延续明代八景基础上的继承和发展，是结晶于汴京人心中的文化精品，是先辈流传给我们的宝贵传统文化遗产[9]30。

从以上梳理有关文献中对汴京八景的记载来看，明至清对“汴京八景”的记载共有明代朱有燉的《诚斋录》，于谦的《于忠素集》，李濂的《汴京遗迹志》，胡谧纂成化《河南总志》，清李同亨《（顺治）祥符县志》，清管竭忠、张沐纂《（康熙）开封府志》，清王士俊纂《（雍正）河南通志》，清张淑载修、鲁曹煜纂《（乾隆）祥符县志》，清沈传义、俞纪瑞修，黄舒昺纂光绪《祥符县志》等两个朝代9种不同文献中对汴京八景都有完整的记载。9种文献关于汴京八景的版本共有7组（见表1-1）。

表1-1 明清“汴京八景”景名及其内容

其中明代5组，就景名不同来算实际应该是3组，明成化《河南总志》中的记载只是在最后两个景观的顺序上有所不同，景名与其他两个版本都一样。清代近三百年间出现的2组不同八景，景观名称没有变化，只是顺序上的微调。。因此，可以说明清两朝其实只有4种完整的不同时期景观名称有所变化的“汴京八景”。明朝时期对八景的关注度显然要高于清朝，其中涉及的景点有黄河、艮岳、开宝寺钟楼、夷山、金梁桥、资圣阁、百冈、吹台、铁塔、金明池、州桥、繁台、汴水、隋堤、相国寺钟、宴台、牧苑、梁园18处，既有自然景观，也有人文景观。

二、明清汴京八景景名特点分析

通过对明清时期不同版本汴京八景的梳理，可以看出从明至清光绪年间方志及其相关的地方文献中共出现过6组不同版本的八景景观，其中明代变化较大，出现了4个不同的版本，清代虽然是两个版本，但事实从内容看只算是一个版本的八景。这六组不同八景景观，共有48个景点，除去重复的相同景点30个，一共出现了18个不同景点：艮岳、黄河、开宝寺钟、夷山、金梁桥、资圣阁、百冈、吹台、铁塔、金明池、州桥、繁台、汴水、隋堤、相国寺钟、宴台、牧苑、梁园（见表2-1）。这些景点中有的虽然同指一处，但景名名称上出现稍微差别，共有5组（见表2-2），分别是大河春浪和大河涛声、金池过雨和金池夜雨、艮岳晴云和艮岳春云、繁台春晓和繁台春色、汴水秋风和汴水秋声，所以在八景景观名称上应该是有23处不同景观。但这5组入选八景的景观虽然只是景观名称上的细微变化，但也可以从字面意义上看出，背后应该也饱含有至少是作者心理情感的变化。如大河春浪到大河涛声，从对春季时节黄河上冰冻消融后黄河水翻滚而来场景的描写到不带感情色彩客观陈述黄河之上的涛涛水声，其间不仅暗含黄河对于开封人客观自然因素的变化，而且背后应该也包含着开封人对黄河感情的变化。从这些入选的景观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些特点和规律。

表2-1 6个版本汴京八景内容中重复景点列表

表2-2 明清汴京八景中景观名称微变对比

第一，汴京八景景观的命名都由四字组成。明清时期18个不同八景景点的23个不同景观中，一律都是四个字组成的、一组名词加动词或形容词的形式。这四字中基本都是前面两字由反映地点场所的名词构成，后两个字指代时间、季节，亦或描绘一种状态、场景。四个字两两并列组成一个景观。如艮岳晴云，“艮岳”和“晴云”，艮岳是地点，指代景观所在的地方，晴云是描写雨过天晴后晴空之下的云。身处艮岳之中看“轻云冉冉雨晴初”[10]378的美妙景致，心情自然也是轻飘飘而无杂念。当然这四个字的组合意义远不止所看到的表面字义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能无限拓展的有机组合。

第二，汴京八景基本体现了时间和空间的统一。在18个景点的23个景观中，表示“日”的词语有晓、夜、夕、晨、月等，表示四季的词语有春、秋、冬。这些时间词语和地点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时间和空间的合成。如大河春浪、百冈冬雪、吹台秋雨、开宝晨钟、金梁晓月、夷山夕照、州桥明月、金池夜雨等，就涉及到了春、冬、秋、晨、晓、夕、月、夜这些表示时间节点的词。这种时间和空间的有机组合让景观有了人性的因素，日月晨昏、四季变化，死的景物与人的生活通过时间产生联系，就被赋予了人的感情，从而变得灵动起来。

第三，汴京八景中涉及人的多种感觉器官。汴京八景6组中出现的18处景点，不仅涉及人的视觉（如晴云、烟柳）、听觉（钟声、涛声），而且这些视觉和听觉背后还有能给人温暖的“行云”，给人以凉爽或寒冷的“秋风”。如“相国霜钟”，不仅指出景观的地点在相国寺，而且说明欣赏这一景观的绝妙时间是初冬时节，需要动用听觉器官才能产生对景观的认同。试想一下，一个初冬的早晨，站在城中的某一处地方，远远地听着寺院中传来的钟声，对自我心灵的洗涤和震荡将是一种什么感觉？佛教和佛法对民众的影响恐怕也是在这种无形的渗透中逐渐浸润的。对一般民众而言，多种感官的牵涉，对于人们头脑中地理物象的形成以至旅游行为的发生都是极其重要的[11]254。

第四，汴京八景中人文景观多于自然景观。开封明清两代出现的6个不同版本23个不同景观中，涉及人文景观的明显多于自然景观。这些景观中的纯自然景观只有“大河春浪”、“大河涛声”和“夷山夕照”两处景点的三个不同景名，而且“夷山夕照”更多的也是借助自然景观抒发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感情。不过，八景中的人文景观描述又多借助自然景象进行表达和抒发，如繁台春色、铁塔行云、相国霜钟、资圣薰风、艮岳晴云、金池夜雨，无不是通过四季变化、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来表现对人文景观的情感。另外，收录进八景的人文景观中代表开封厚重历史文化的人物和事件，是不同版本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景观因素，不仅历史久远的事件人物被反复记载，代表开封辉煌历史时期反映该时期重要历史事件和社会现象的景观也是重要内容。在这些景观中，基本都有跟战国时期魏国公子信陵君、夷门监守侯嬴有关的夷门、夷山、开宝寺、相国寺景观；跟战国时期音乐大师师旷、汉代梁孝王有关的繁台、吹台、梁园景观。作为八朝古都的开封，曾经先后有八个朝代在此建都，八景中收录景观最多的当属“盛极于赵宋之时”的北宋王朝。八景中与开宝寺和相国寺两座寺院相关的景观，表现的都是北宋时期的鼎盛和繁华，艮岳、金明池则完全是北宋时期开凿修建的代表中国古代皇家园林发展巅峰的景观。

第五，汴京八景入选景观数量从明至清无增减。从入选的汴京八景景观可以看出，虽然从明初到清朝光绪时期，在私修和官修的方志及相关文献中出现了多达六种之多的版本，但不论景观如何调整和变化，始终保持八个不同景观入选的模式，没有出现增减现象。而明清官方要求地方收录八景景观以来，许多县域出现了八景基础上的十景、十二景、十六景、二十四景，甚至是四十八景的现象，如杭州西湖十景、洛阳十二景、南京四十八景等等，以此来说明和表现本地景观的丰富。明清时期的开封从明代初年开始有八景记载以来，一直到清朝光绪年间，八景景观却能一直保持这种收录模式不变。即使是在中国古都层面上，这种能始终如一保持八种景观入选的现象也并不多见。洛阳明到清出现的八景中，从八景、十景甚至到十二景，明确显示代表地方特色的典型和优秀景观之多。南京更为重视，有八景、十景、十八景、二十四景、四十八景等说法[12]171-176。杭州作为南宋的都城临安所在地，明清时期八景景观代表为西湖十景、临安十景、杭州二十景等[13]102。不过北京的燕京八景与开封一样，明至清朝均入选八种景观。从明至清代入选均为八景，只是在名称上有“燕台八景”、“京师八景”、“北京八景”、“宛平八景”等不同说法，在元明同期，北京当地除了这八景之外，还有人提出了“燕京小八景”[14]48-49。

第六，汴京八景的关注度明朝高于清朝。从上文罗列的明清两朝6个不同版本的八景中，可以看出，明朝有4个版本，清朝只有2个版本，而且清朝出现的2个版本，景观名称相对于明代的4个版本来说，八个景观在清朝初年到末年的县志中基本上没有变化，只是顺序上的微调而已。而明代从初期到中期，出现了5个不同版本的汴京八景，其中3个版本的八景收录景观差异较大。而且这3个版本的汴京八景与清代相比，其编撰者均为私修方志的作者，一个是明朝擅长文学的周王朱有燉，另一位是明中期著名的文人李濂。而清朝则没有人在本人的著作中专门论述。这种现象从侧面也说明清朝的开封相比较明朝，城市景观建设不如明朝，城中可看可游的地方选择没有明代多，而且当地文人精英们对城市的关注明显不如明代。

[1]沈括著，侯真平点校.梦溪笔谈（卷十七）[M].长沙：岳麓书社出版社，1998:137.广东、广西、湖南、河南辞源修订组，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辞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327.

[2]朱有燉著，朱仰东笺注.朱有燉《诚斋录》笺注.之诚斋新录[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377.

[3]明成化.河南总志[M].河南大学图书馆稀见方志丛刊第2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6.6版卷四下城八景：37.

[4]李濂撰.汴京遗迹志序[M].北京：中华书局，1999：1.

[5]李濂撰.汴京遗迹志（卷十三杂志二）[M].北京：中华书局，1999：222.

[6]刘伯伦，孟宪君.“八景”谈[J].沧桑，2001（S1）：127.

[7]李同亨纂.（顺治）祥符县志（卷之六）[M].清顺治十八年刻本.

[8]管竭忠、张沐纂，孙富山、郭书学主校注.（康熙）开封府志卷七十三[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889.

[9]杨庆化.汴京八景记[M].第一部分：汴京八景溯源，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2012：30.

[10]朱有燉著，朱仰东笺注.朱有燉《诚斋录》笺注[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378.

[11]王恩涌.人文地理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254.

[12]苏醒，等.历史文化名城名胜组景的时空演变特征研究：以金陵四十八景为例[J].地域研究与开发，2014（5）：171—176.

[13]智伟静.浙江省八景文化景观资源探究[D].浙江农林大学，2013.

[14]李友唐.老北京的燕京八景[J].北京档案，2011（7）：48-49.

司艳宇，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旅游文化史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旅游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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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