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水湖
距我第一次读兰波已近7年了,一直想写写他,却迟迟不敢动笔,怕一旦落到贫瘠的白纸上,就失掉了他的灵气和沉醉。
14岁时,在一本杂志上偶然看见了一篇关于他的短文,文章配了一张照片,凌乱的头发,稚嫩的表情中还含有一种少年戾气,几乎是个孩子。我抄下他的诗,剪下他的照片,夹在书里,埋在灵魂里,那时他是我的一个秘密。
由于老师的缘故,初中时光对我来说无任何留念之处,至今有时在读他的诗时,我仿佛还能看见,14岁不安的女孩,读着17岁诗人焦躁的文字,就如里尔克在《少女的憂愁》里写道:“就像月光,落在心爱的书上。”兰波则成为我初中时代唯一的月光,我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它,但我相信这是一种爱。
读他的诗时,我惊叹于文字居然可以将人推向和服用烈酒相似的境界,而兰波,正是被酒神碰触过的孩子,充满了野性。我想,这也恰恰成为他不幸的源泉,尽管他“研究着幸福的形状”而“至今没人能将它猜透”。我追随着他瑰丽的笔触和疯狂的幻象,在七月的雨季,有“十七岁的年纪什么都不在乎”,在阳光和凉风交替统治的九月,有“缤纷的梦想轻轻将我灼伤”。逐渐地我学着他,去放大事物之上微小的情感颗粒,去感受,去崇拜,去敬畏,去爱一切,去恨一切,去做“任何人”,我想,那种最原始的感觉与冲动,也许正是美的源泉吧。
兰波唾弃“美”,可是他的诗歌中却又无处不体现着一种原始的美,这种美,时而以丑陋的方式出现,时而以粗糙的造型登场,置于死亡的宁静和腐朽在兰波的诗间,也是美的。原来诗歌不仅仅是去读的,更是所有的感官协调地去感受,是给感官的一次盛宴。
作为诗人的兰波19岁就死了,19岁对于他而言太老了。魏尔伦曾经希望借助少年兰波重燃他枯竭的灵感之泉,兰波呢?他在14至19岁的年纪写完了他写在纸上的诗,然而他并没有停止追寻,只不过是扔下了笔,去了非洲,在非洲他成为一名军火商,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他想要的“永恒”呢?在埃塞俄比亚的高原之上,他可曾凝视太阳?这一切如今都已经如那熔岩铸成的高原一样,凝结在时间里了。在弥留之际他皈依了从前唾弃的宗教,酒神和缪斯所钟爱的少年最终也要凋谢于俗世。读他的作品时,我看见的不是那个贩卖军火的男人,而是那个17岁,在椴树飘香的夜晚里流浪的男孩。我可以退回到14岁时那般胆怯,坐在他去过的那个绿色酒馆的角落里,看着他啜饮苦艾,膝盖上有一个破洞,彩虹斑斓的少年骑士,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