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阁
从寿县到巢湖
简陋的安徽省寿县车站。买了近正午11点发车的车票,终点站为芜湖,我们的下一站目的地为巢湖县,在芜湖的前一站下车。
本来可以买寿县直达至巢湖的车票,这样沿途可以稍微近些。可是在售票窗口买票时,售票员很清楚地跟我们说,让给帮个忙。因为他们内部有人工作时不慎,做歪了事,若我们肯将票买到芜湖(实际付钱是付到巢湖的钱),就可以帮助他们省去很多需要去弥补的麻烦。看着他们实在着急的样子,答应下来。说定之后,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如释重负一般,拿起电话拨通,听内容大约可以得知,他是在告知此趟跑芜湖的大巴驾驶员,有几位客人,让他们在巢湖那个可以打车往市区的路口下。
拿好票往候车区。盛夏的炎热熏烤着每一寸皮肤。我的视线中,如今已很少看到的、仿佛已是过去年代里的窄长木条凳上,三两分散,或一人,为数不多的几个旅人在此坐着,等候或歇息。
粗粝的水泥地面,最里边一字排开几家商铺,每家都放置一只大大的冰柜,出售的东西也大致一式,有各种水,甜饮料,劣质的面包,各类蜜饯和一些膨化小吃食。上方,有几只肥硕苍蝇在活跃地尽情飞舞。
高高的棚顶上方,几只发黑的老式电风扇在快速旋转着,把风送到在灼热地面的行人身上时,能够感觉到那一丝舒适,但仍只嫌它来得太微小而不够强劲。
主观的感觉中,一切都在忍耐,发白的阳光下,房屋、不远处的植物、移动或静止的人,似乎是一幅丧失声音的喑哑图画,画里的光线与色泽,在恣情渲染着这个季节,同时也在等待,等待季节的移转,时间将它们带进另外的光线与色泽之中……
不多时间的等待。拿着票排队上车,车子载着我们,将寿县车站的窘困丢进我深深的记忆。
同时被深深丢进记忆的还有那个年轻的司机小伙。结实、中等偏高的身材。皮肤微黑而发亮健康。大而炯炯的眼睛,藏着自信、反叛与火焰。从安徽省寿县至芜湖的路途,我們几乎是在“惊险”的感觉中度过。马路两旁是高瘦的桦树,在七月的骄阳里光影交错。快速行驶中的我们的车辆,随年轻的司机小伙左右摇摆、晃动的身体而大幅度摇摆,晃动。也许还因为地面不平加之速度又快的缘故,车身在左右摇摆的同时,还伴随着犹如在大海之浪上的迭宕起伏。方向盘,在司机小伙的手里,仿佛玩具。任他随心所欲地把玩,而他,也是一脸的自在潇洒,全然看不出一丝是在公共的道路上驾车行驶的谨慎与认真。和车窗外的车辆擦肩而过,只听得耳边呼的一声,更能知晓他的车速是如此之快。那真叫一个不羁,无谓而自在。看着我浑身与一脸的紧张,身边的人安慰我:放心,那个小伙子,车技很好的,你看他,好像自己是与车子融为一体,这条路,他是跑熟了的,心里自然有数。
震人耳膜的音乐一路唱随。许巍。赵传。汪峰。劲爆,歇斯底里,慑人心魄。开着“狂野之车”的小伙,忽然间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打了一个响指,旁若无人而大声地跟唱一声“蓝莲花”啊……又有一排桦树闪过眼前,被抛离数米……
即使时间进入盛夏一天中最困倦的午后,人也一直坐整腰板,不敢有半丝懈怠,更不用说眯眼打盹了。这样的周而复始,在两个多小时以后,车稳稳停靠在巢湖境内一个站口。我暗暗舒了一口气,赶紧提上行李,逃也似地下车,双脚踩上大太阳头里热烫的地面。心得以定。转眼间,那车已离我们几十米远……
千岛湖上
晨光微熹时分,我们从住处收拾行李出发,抵达千岛湖码头。天空是蓝的。气流与水域,也都是蓝的。与我们同时去到码头的,是看似像姐妹,实则是母女的两位女子(后来经相谈才知道)。女儿已是准大学生,而做母亲的,一身休闲运动的干练打扮,黑色的短发仍透露青春气息。她们远从福建来,母女俩一路相伴,已经游玩了江南的很多地方。杭州,苏州,都是此次旅行她们已经到过的地方。两个颇有个性的女子。素颜,短发。眉目间有着阅读过的痕迹,清丽与致远。
水岸边向下的水泥坡道与我们即将要搭乘的船之间,一条长长厚厚的木跳板将它们连接。通过它,我们上到船上。
以为此趟水路就我们四人同行了。没想到开船前,又急急赶赴来一家三口。还有着“婴儿肥”的胖乎乎的女儿看上去还不会超过十岁,却过早地戴上了副近视眼镜。再一看,父母也都是眼镜。似乎是他们的双脚刚踏上船来,厚实沉重的大铁船就离岸向前驶去。船尾部的发动机器一阵憋足了劲地轰响——“啪啪啪啪”,像一个人用尽了全劲而涨红着一张脸。等使上了劲,船稍往湖中心时,就不那么紧张和“歇斯底里”了。即便是仍发着“突突”的声响,也已显得较为平和而让人接受。行船前方到达目的地,安徽省深渡。此时时间,刚过清晨六点。
据了解,早已经闻名中外的这片水域——千岛湖下,沉睡着两座千年古城:贺城和狮城。贺城始建于公元208年。古钱币状精工细琢的“商”字形门廊下,成片的徽式大宅缘溪而建。另一座狮城得名于遂安县城北部的五狮山,该城从唐代开始作为遂安县治,古有“浙西小天府”之称。这两座古城,都曾是新安江畔徽商商路枢纽。
“1959年的时候,因兴建新安江水电站,始于汉唐年间的‘狮城与‘贺城,一夜间被淹没在碧波之下。半个世纪以后,新安江水电站慢慢退居为华东后备发电站,并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随之鹊起的是千岛湖作为旅游景点的美名。后来,陆上完整的古城池已经很难找寻。这两座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城悄然‘沉入了千岛湖底——千岛湖水下的古城,而今很少被人想起。”
要了两碗船上供应的唯一早餐——鸡蛋面条。口感加了玉米粉的很有韧劲的面条。鸡蛋上粘着的油别有一种香味。面条没有吃完,船已驶离千岛湖,入新安江面了。而今素日里看到多数水域(因为被污染而发黑)都要为之扼腕痛惜的心,这一刻,两岸青山掩映下的依然清洁澈透的新安江水,会给予足够的安慰。正所谓山也清清,水也碧碧。一会儿,太阳就升高了,八月的骄阳,晃人眼眸。这时我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漓江阳朔,除了两岸山体山形的不一,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天气。我在船上,行着水路。只为着单纯地“看”。要不然,这山那水,除了看,又还能怎样呢。所以说,人终究还是精神的物种。人应该是先有精神方有肉体的。endprint
记得那一家三口是江苏泰州人。在深渡前一站,他们先下船。我们和福建一对母女一起在目的地下船,相互告别。
记住了两岸的灰白民居。炊烟。在渡口等船的独自一人的陌生身影。在一个又一个码头匆忙上船又匆忙下船的短途旅人。从陌生到陌生;记住了在一个叫街口的码头所标写的“天然国画长廊”的字样——青山不墨千秋画,流水无弦万古琴——同是在徽州民居上看到所贴的普通对联——在这样的赞美与感慨中,目的地深渡,到了。
青藤书屋
七月流火的日子,越中古城绍兴。
光影——阳光发白而又响亮。阳光将树的影子,打向地面,错落有致。让它们成为这座城市一道特别的风景。主观感觉里,这样的景致,是天生属于这绍兴城的。印衬着这里的水、桥、街巷,更加的秀润、宁静而又安逸。
时光流经这里,叙说的是缓慢。正午时分,白墙黑瓦的深窄小巷,笔直或弯曲,都寂然而少人烟,偶尔,有一两只猫的身影梦幻般出现,也是悄无声响,一晃又消失在另一条叉巷中。
徐渭,1521年,降生在这片土地上,据说他生性极为聪慧,六岁能读,九岁能文……徐渭,百日丧父,十岁时,生母被遣散出门(母亲原为父亲的侍妾),故此母子分离……徐渭,14岁,嫡母苗氏去世,寄居同父异母的长兄家,却饱受歧视, “骨肉煎逼,箕豆相燃。日夜旋顾,惟身与影”……徐渭,21岁入赘潘家,然而妻子潘氏不到二十岁去世,只有搬出潘家在城东赁房设馆授徒……徐渭,考中秀才后,三年一次的乡试,连考八次,次次落榜。“举于乡者八而不一售,人且争笑之”……哦——幼年失怙,青年丧偶,家园零丁,科场顿挫……这是什么个破抹布一样的人生命运啊,竟要如此一次次将一个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至使其穷困落魄潦倒!
前观巷大乘弄10号。窄巷里的山墙,斑驳,宛如是大块的陈年墨汁从那内里外溢渗透出来。无声,寂静。呈显苍茫。巷道左侧——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尽头,围墙内有几树绿枝伸出头来探看相迎。洞开的庭院,青藤书屋,到了。
鹅卵石铺就的弯曲小路。古井。一方小池两岸的两株古树,一株腊梅,一株青藤。据说,是因为徐渭爱青藤,所以这里才叫青藤书屋。又因为叫青藤书屋不能没有青藤,所以就种上了一棵。没曾料这棵青藤的命运也和徐渭一样多难,在一场大雷雨中被雷电打成了两半,一半死了,一半幸得存活,可也早在文革的时候连根被拔了。现在能看到的,已是后来移上来的了。
小池里的红鱼,灵动诡异,两扇窗边,放着书桌,当年的徐渭常在这里写诗做画……不知名的清脆鸟鸣声,从上空传来。微湿的泥地上,石榴树枝干虬曲黑褐,叶子是碧绿的。果实不大却色泽亮丽。
那口内壁长满了青苔的明代古井,幽黑、落寞,仿佛是谁的手在这里安的一张嘴巴。低首,侧耳,听到的是寂静,又仿佛是穿越四百多年前愤激的嘶喊……
不知怎么回事,我并不想在那个地方多待哪怕一会儿,这倒并不仅仅因为,那些又小又瘦的黑花蚊子时不时叮咬在我的小腿,那种奇痒,非“难忍”两字可以描述。我真切地感觉自己怕那个地方——黑、暗、沉、重、阴、湿、异、灵、诡、怨、幽……让我心悸,心惊,心悚。似乎总有一些东西,是提不起来了,不能更改了,沉积在这里了……
瑟瑟声响。墙角枝繁叶茂的那棵女贞,她仿佛在说:艺术或许不能拯救生命,但尚能拯救灵魂。
开 封
当我一踏上这片土地,我就感知到了它广袤荒凉间的那种富足;深层尘埃里的那种厚重与鲜活……
底蕴如此之丰的历史之城。世界上唯一一座城市中轴线从未变动的都城,城摞城遗址在世界考古史和都城史上少有。清明上河图的原创地。除此,开封还是著名的戏曲之乡、木版年画艺术之乡、盘鼓艺术之乡,名人文化、宋词文化、饮食文化、黄河文化、府衙文化灿烂悠久。
入夜。西司广场。本地人喜欢去的地方。
广场很大,在那里才真正体会,什么叫“火”。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香气四溢,香飘百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都是对西司夜市的最好写照。
最民间的饮食夜市。摊主的叫卖声、锅碗瓢勺的碰击声、人们的说话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萦绕于耳。夜市里有工余閑暇的开封人,有山南海北来开封旅游的人,还有来自各国的“老外”们。
广场两侧,统一规格的生意货车整齐地排列在饮食区内,高吆低喝,汇成了一曲烟火人间的交响乐。各种特色小吃,摆满了长长整一条街。有汤鲜鱼嫩的黄焖鱼、热鲜嫩香的炒凉粉、汤味醇厚的羊双肠、酥松适口的花生糕、清凉沙甜的冰糖梨枣、外焦里嫩的玫瑰糖糕、酥焦五香的油酥面蛹、外焦里暄的鸡蛋灌饼、清鲜利口的鸡丝馄饨、甜香可口的缸炉烧饼,还有麻辣花生仁、艮焦花生仁、五香花生仁、江米甜酒荷包蛋、五香烧鸡、桶子鸡、五香风干兔肉、五香咸羊肉、腊羊肉、羊肉汤、五香豆沫、肚肺汤、鸡血汤、鸭血汤、江米切糕、煎饼果子、五香羊蹄、酱牛肉、五香毛蛋、杏仁茶、红薯泥、小笼包子、锅贴、水煎包、胡辣汤、开封扣碗、烩面、油泼面、鸡血汤、杏仁茶、江米切糕、炒凉粉、羊肉炕馍、炒冰激凌……各色品种应有尽有,洋洋大观。同时还有外地小吃引进在此,如新疆的羊肉串、北京的切糕、陕西的凉皮、广东的云吞、天津的大麻花、重庆的麻辣烫、云南的过桥米线、西安的羊肉泡馍等等,也在市场上争奇斗艳。大大小小百余味小吃,那气势,那场面,那人流量,怎一个闹字了得,怎一个热字了得,怎一个欢字了得。
据资料记载,远在周朝时,这里已经有日落后售卖饮食的摊贩,到乾德三年(公元965年)四月十三,宋太祖诏令开封府:“令京城夜市至三鼓已来,不得禁止。”从此,饮食夜市不仅大量出现,而且愈发繁荣。《东京梦华录》里记载:“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要闹去处,通晓不绝。”“冬月虽大风雪阴雨,亦有夜市。”这是当时东京夜市的真实写照……
置身于此,在一个瞬间真有错觉,犹如梦回千年——漫长的历史距离感好像不存在了……仿佛是得以穿越,步入一幅漫长的旧时画卷。
对于西司夜市,有人留有这样的描写——“天上星,头顶灯,身边炉灶,四周人声,连板凳都是肥的,连人影都是香的,连风都饱了,连星都馋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