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关系应怎样超越现实

2017-09-26 11:57程文
唯实 2017年9期
关键词:两难双边关系中日关系

程文

2017年对于中日两国来讲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中日建交共同走过45年的风雨历程。在这个值得庆贺的时刻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感,完全陷于沉闷与苦涩的氛围中。2016年9月杭州峰会以来,中日关系虽有所回暖,但横亘在中日之间的现实问题并未得到彻底的解决和消除,双边关系的基础仍很脆弱。中日关系这棵本已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在安倍执政的五年里已然萧瑟凋敝、满目疮痍。究其因,既有国际格局深刻调整和亚太地缘政治结构性变化的体系层面的深层原因;也有日本借美亚太再平衡之机,积极谋求主导亚太安全秩序,对华采取强硬的新均势战略布局之单元层面的诱因。

一、看现状——中日关系之再认识

建交以来45年的中日关系是一部跌宕起伏、充满荆棘与坎坷的发展史,是中日双方在国际格局和地缘政治环境持续调整与变化的背景下,不断摆脱内外诸多因素的制约与影响、相互协调妥善解决摩擦与争端、寻求深化发展的互动和探索的过程,也是一个友好合作与摩擦竞争、挑战与机遇并存、相互交织呈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过程。这45年的中日关系可概分为冷战背景下中日关系良性互动的“蜜月期”和冷战后中日关系的不断深入、间歇性调整、重新定位期两大阶段。

到目前为止,冷战后的中日关系已经历了三次政冷期(1994—1996、2001—2006、2012—2017)、三次调整恢复期(1990—1994、1997—2000、2006—2012),期间先后两次重新定位双边关系架构,即1998年的“致力于和平与发展的友好合作伙伴关系”和2006年的“战略互惠关系”,可以说是政经失衡、冷热交替的悖论式的发展。现中日关系正处于由第三次政冷期向第四次调整恢复期过渡阶段,也将迎来中日双方正视彼此重新定位双边关系框架的新时期。

纵观冷战后的中日关系,目前处于相对较差的发展阶段,虽自杭州峰会以来中日关系有所回暖,逐步进入新的调整恢复期,但困扰双方的現实问题并未得到任何的解决,双方在军事安全领域的战略对抗并未得到有效的缓和,政治领域的冷淡并未因外交互动喊话和高层的偶有接触而快速升温,经济领域不温不火、冷淡如常。可见,此次双边关系之困局与前两次政冷期有着很大不同,虽源于老问题,却有了新变化。

1994—1996和2001—2006年两次双边关系遇冷都是由历史、台湾、领土、领海等问题所引发,表现形式也极为相似,即通过宣扬歪曲和否认侵略的错误史观、操弄台湾问题和登岛来搅局中日关系,但造成中日关系陷入僵局的关键问题是日本领导人多次参拜靖国神社。从双边关系的缓和来看,是在日方领导人承诺不再参拜靖国神社、正视历史的基础上进入双边关系的调整恢复期。可见,在当时的国际形势和地区政治的背景下,制约和影响中日关系稳步前行的问题的排序上,历史问题排在首位,成为诸多问题的重中之重。且中日双方有共同努力摆脱困局、重新调整与定位、迅速修复双边关系之诉求,易于达成共识,致使双边关系能得到快速修正并朝着积极友好的态势发展。

2012年以来中日关系之变局是在国际格局和亚太地缘政治发生深刻的调整与变化的背景下,由涉及国家核心利益的领土领海主权归属的钓鱼岛问题所引发的,即肇始于日本的“钓鱼岛国有化”事件,致使中日关系骤冷并逐步陷入困局。特别是安倍二次执政以来,借美实施亚太再平衡、调整全球战略布局之机,积极谋求亚太安全秩序之主导权,全面强化与美军军力的无缝对接与军事合作,在安全领域提升对华战略的对抗性,外交上采取对华强硬政策,不断操弄历史、台湾等老问题来影响和牵制中国,并由暗转明、强势介入南海问题,在诸多涉及中国国家利益的问题上,利用各种平台、通过各种途径、采取多种手段不断挑战中国,致使中日关系渐行渐远。

2016年9月杭州峰会以来,双边关系现回暖迹象。日方不断要求恢复高层互访和首脑会晤。安倍也多次提出“全面恢复关系”,并积极利用各种双边、多边舞台传递改善中日关系的意愿和信息,如2017年5月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携带安倍写给中方领导人的亲笔信参加中方举办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以示改善中日关系的意愿。5月底,安倍与国务委员杨洁篪举行会谈,再次表达了改善双边关系和首脑会晤的意愿。6月5日,安倍在东京出席“亚洲的未来”国际会议之际,首次正面评价中国的“一带一路”,称赞其是“连接东西方和不同地区的有潜力的构想”,表示日本愿意参与该项国际多边合作,并提出参与的前提条件。同时,希望“一带一路”能与日本推进的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以良好的形式融合”。6月24日,前驻华大使宫本雄二在上海出席“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时强调:“应以实现亚洲的和平与发展的这一新的视角,思考中日关系的走向。”在解决相互定位问题时“日本有必要正视中国的影响力越来越强、话语权越来越大的现实,在此基础上构建日本的对华政策;而中国也有必要认识日本的重要性并制定对日政策。”此外,日本国内学界和部分有识之士也认为,鉴于如今中国在国际社会扮演的角色,日本应在维持日美同盟的同时同中国建立新型关系。可以说,日本国内已显现出希望借中日邦交45周年的时间节点改善已陷入僵局的双边关系的氛围。

然而引发此次中日关系遇冷陷入困局,并制约双边关系改善的关键问题是涉及国家核心利益的领土主权和国家安全问题,此类问题不同于以往的历史问题,是非此即彼的零和博弈,没有任何妥协和退让的空间。另外,对于日方改善关系之意愿,中方强调改善之基础是恪守中日四个政治文件和四点原则之共识精神,并真正落实到具体的政策和行动中去,妥善处理相关问题,而不是停留在口头上。日方则未予正面回应。由此可知,日方虽认识到改善中日关系势在必行,但在如何同中方磋商建立共识以塑造新型中日关系上还未形成一致意见;此外,鉴于安倍的言行和对华政策,其所希望改善和全面恢复关系的基础是建立在既定的对华战略和政策的延长线上,也就是说,其未打算改变与华对抗之战略和强硬之政策,试图在既不触碰也不解决双边关系中的现实问题的基础上来重塑中日关系。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即安倍为达目的而选择策略性缓和进行战略欺诈的权宜之计。目前,双方现正处于相互试探阶段,未进入到实质性的磋商与博弈。可见,改善并塑造新型中日关系之路其修远兮,双方须夯实基础,先凝聚共识,再稳步推进,方可修成正果,否则改善与塑造一说纯属空谈。endprint

二、寻根源——“安全两难”与对华新均势

中日关系的改善与重塑面临如此之困局,其因在于中日间现实问题的难以超越。所谓现实问题包括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影响和制约中日关系的历史认识、台湾、钓鱼岛、东海、南海等问题,既是中日关系的表象也是双边关系遇冷入困的直接诱因;二是中日两国在全球秩序和亚太地缘政治深刻调整下的结构性竞争和事关国家命运的战略性竞争。近一段时期以来,日方虽频频释放改善和恢复双边关系之意愿,但对横亘在中日关系中的历史认识、钓鱼岛、东海、南海、台湾等问题却选择完全无视。同时,积极同美新任总统特朗普及其团队进行联络、沟通和会晤,极力强化日美关系。可见其仍延续传统冷战的战略思维,防范、遏制和围堵中国的战略布局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

在全球秩序和亚太地缘政治处于深刻调整的背景下,同处在亚太地缘政治板块的中日两国因综合力量对比的结构性变化,导致两国战略竞争中政治与安全利益的自然碰撞,且中日间相互信任严重缺失,彼此猜忌、防范的心理浓厚,难以超越“安全两难”。

“安全两难”也称“安全困境”,是现实主义理论的一个基本命题,用来解释国家间关系紧张、对立乃至冲突的生成机理。“安全两难”是美国政治学者约翰·赫兹于1950年首次提出,其认为:在个体间“共处但未结成较高的统一”的场合,或在缺乏“可以对它们施加行为标准,并且由此保护它们彼此免遭对方攻击的较高权威”的场合,总是存在着安全两难问题:每个个体始终担心被对方侵害、统治甚或消灭,因而为求得安全势必多多益善地追求实力或权势,而这又会使对方感到不安全,从而也多多益善地追求实力或权势以防不测,结果就进一步加剧了原本的安全担忧。即在无政府状态下,一国追求安全的独立行为可能导致所有的国家更不安全。如果一个国家增强其实力以确保自身的安全不受另外一个国家侵害,那么第二个国家在看见第一个国家变得更加强大后,可能也会增强自己的实力和确保自身安全的独立行为,都会使得对方更不安全。中日之现情势完全符合两难困境之机理,已然陷入独立理性行为的基本结构性困境,此乃中日关系的严峻现实。

另从单元层面的视角来看,日本对华极具对抗性的新均势战略之布局及强硬的对华政策是影响中日关系改善和全面恢复的另一重要制约因素。均势作为现实主义的核心概念,是指“国际体系中的国家试图保持力量的平衡,以防止任何国家占据优势地位”,其含义有三,即作为权力分布、一种平衡政策和描述多级体系的均势,反映了“国际政治中权力均衡和不均衡的各种态势及其权力态度转变的各种结果”。在无政府状态下,国家通过权力互动而形成的体系结构会对构成体系的国家特别是大国形成竞争压力,如一国在竞争中占据了优势,就会导致其他力量来平衡它以形成新的均势。冷战结束之初,随着全球国际体系和地缘政治的深刻调整和变化,亚太地区逐步形成了美日联合共同主导的地区安全秩序,此种秩序是建立在美日占绝对战略优位的均势格局的基础上。进入21世纪,随着中国国力的快速增强,中国在地区乃至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不断提升,2010年中国正式超越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中日两强并立之格局出现微妙变化,再次向中强日弱之格局滑行,在一定意义上说已打破了美日占绝对优位的亚太传统均势格局。为应对此变局,美已从2008年开始进行全球战略调整,将战略重心调整至亚洲,基于离岸制衡之理念,着手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日本则借美战略调整之机,在恢复和强化美日关系的同时,也在进行新的对华战略布局。2012年安倍二次组阁以来,为重夺战略优位和亚太安全主导权,在国际、国内两个层面对华施以极具对抗性的新均势战略之布局,试图重塑亚太新均势之格局。在国际上穷尽一切手段对华进行外部制衡,基于远交近攻之理念,在对美一边倒、强化美日同盟的同时,不断推行“安全保障菱形”、“海洋国家联盟”、“民主价值观之弧”、“俯瞰地球仪外交”、“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等对华强硬外交,极力构筑对华战略包围网。在国内则积极推动修宪、制定安保法、通过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强化西南诸岛防卫等对华施以内部制衡。可见,安倍通过拉帮结伙的外部制衡和增强实力的内部制衡,并辅以软、硬遏制的两手,谋求重构对华新均势之战略布局,试图在两难的结构性困境的博弈中获得对华战略优位,谋求亚太安全秩序之主导权,寻求绝对安全。

综上所述,影响和制约中日关系改善的深层根源是中日间的结构性困境和战略性竞争,此即是中日关系的本质所在。双方应共同努力改变和超越此现实,否则若任其发展,在两难机理的作用下将引发恶性循环,对抗会愈演愈烈,并将逐步升级形成冲突和危机之局面,危害彼此安全与地区和平。

三、破困局——以建构与自由超越现实

要想突破中日关系现实之困局,就应从两难困境之根源入手,以建构主义的视角,转变固有之观念和对彼此的认知,重新定位中日关系,增信释疑,并通过自由主义的国家间合作来缓和、避免和超越安全两难。

其一,中日双方要转变固有之观念,彻底改变对双边关系的已有认知。建构主义认为国家间关系是由国家的互动所建构的,是“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国家间既可以建构霍布斯文化下以互为敌人为特征的安全困境,也可以建构洛克文化下虽有利益冲突但能共存的竞争者的关系,亦可以建构康德文化下以非暴力和互助为特征的朋友关系。决定性因素是“国家怎样通过自己的行为进行文化建构”,建构过程中“观念决定权力的意义与内容,决定国家实现利益的战略,也决定利益本身”,即彼此观念的互动与建构决定了国家间关系的未来与走向。从目前的国际体系来看,虽然三种文化并存,但洛克文化是主導,中日关系理应属于洛克文化形态,然从双边关系的现实来看,双方观念的建构出现了偏差,陷入霍布斯文化下的安全两难。中日双方若要超越现实,就必须转变观念,改变零和思维,放弃对抗性的战略与政策,回到洛克文化形态下并向着康德文化形态演进。

其二,理性正视彼此,重新定位并构建新型的中日关系。随着国际、国内情势的变化,中日两国之境遇现已巨变,中国已超越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体。在此背景下,理性看待彼此、相互定位对方,对中日关系的发展至关重要。既要正视双方权力结构变化之现实,也要相互尊重,兼顾彼此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和地缘政治上的重要性,以“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之全人类共同价值为理念,以维护地区乃至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为视角,以中日四个政治文件和四点原则之共识精神为原点,以合作共赢为核心,来思考和重构中日关系。endprint

其三,中日双方应相互尊重、言行一致、增信释疑,共建共享亚太地区安全秩序。在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各国安全相互关联、休戚与共,无论谁都不能独善其身、凭一己之力谋求绝对安全。作为同一地缘政治板块内的中日两国,不应因今日排名次序之变化和利益之争而感情用事地推行对外战略与政策,应放弃一切形式的冷战思维,不冲突、不对抗,以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安全之理念为基础,妥善处理双边关系中的现实问题,并要言行一致、以具体的政策和行动来增信释疑,共同构建亚太地区安全格局,而不是空谈高论、裹足不前。

其四,中日双方应平等相待、合作共赢,深化双方在不同领域、不同层级的交流与合作。在传统安全领域,双方在加强军事交流的同时提高信息的透明度,通过构建危机管控机制来应对突发问题和事件,同时应理性认识和对待双边关系中的美日同盟,处理好中美日三边的良性互动,以避免战略误判,限制冲突和危机的形成与爆发。在非传统安全领域,双方应以合作共赢为核心,以政策的可持续为前提,以机制建设为保障,以双、多边为舞台,开展全方位、多领域、多层级的功能合作。

其五,中日双方应强化在全球和地区事务处理上的沟通、协调与合作,双多互促、共同推进多边区域合作机制的建设。随着中国“一带一路”构想和“亚投行”建设的推进,中国与俄、蒙、巴和中亚等沿线国的区域合作已取得阶段性成果,特别是今年“一带一路”高峰合作论坛的召开,对日本造成很大的冲击和震撼,日已公开表示参与之意愿。中国应利用此一有利之时机,以开放和包容的态度,吸引并接纳日本,使其融入中国主导的区域多边合作中来,共同推进多边区域合作机制的建设。

中日關系的改善、恢复与重塑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个相互接触、不断试探、长期磨合的互动与博弈的过程,双方能否超越现实、消除安全两难,直接关系到中日关系的未来走向。双方只有转变观念、放弃传统战略思维、理性正视彼此,通过国家间的合作缓解两难之困局,其中最关键的是双方能否调整和改变对抗性战略与政策。在互动过程中,日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抑或是在中美间两面下注的投机主义,其对华新均势之战略与政策是试金石,如其能调整和改变此战略与政策且言行一致,则会增信释疑,中日关系将良性互动,向好发展。否则,其假友好、实对抗的面目未变,中日关系将难以面向未来。可见,中日关系全面转圜之前景充满变数、难以乐观,双方的战略竞争在短期内是难以规避的,只有彼此战略克制与宽容,才能有效缓解两难困境,双方应认清现实,理性应对各种突发问题、挑战与危机,以维护双边关系之稳定和地区的安全与和平。

(作者系辽宁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国际政治系主任)

责任编辑:彭安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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