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为什么没读书？

张晓斌

王熙凤没读书，不识字？我仔细阅读《红楼梦》，并没发现正文里明确写，而是从脂砚斋的评语中得知。在第三回，林黛玉曾听母亲说，二舅母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学名王熙凤。脂砚斋批道：“以女子曰学名固奇，然此偏有学名的不识字。”第十四回又批“凤姐用彩明，因自识字不多。”第四十二回：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红楼梦》在第七十四回中写“凤姐因理家久了，每每看帖看账，也颇识得几个字了”。这告诉我们，王熙凤在出嫁之前是没有读过书的，认得几个字也是在工作中凭自己的聪明自学得来的。作为贵族主子，《红楼梦》中还有一个人也只读了几天书：贾宝玉的寡嫂李纨。

如果说贾府中那么多丫环婢女没读书不识字，大家是相信的，因为他们的家庭连她们的命都养活不了，而把她们卖到有钱人家作奴仆，哪里还有能力供她们读书！有些识得几个字的丫环比如香菱，是进了贾府以后跟着公子或者是小姐自学的。那么，像王熙凤、李纨等这么有钱有势的家庭，为什么就不让她们的女孩读书呢？这就涉及到了明清时期封建社会的女子教育了。曹雪芹在《红楼梦》梦里是对女子的赞美，对女子的关爱，对女子的同情，把女子尤其是仕族家庭女子也不读书的现实写出来，是对当时社会对女性严重歧视的泣血控诉。

自古以来，教育虽然说是“有教无类”，但那仅仅是一小部分有钱有权人家的事，對于女子来说，由于在女性歧视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封建礼教根深蒂固，女子几乎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和机会。孔子一句“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成了中国女子教育史上的权威话语。历代根据儒家思想编撰的控制女性思想和女性教育的典章制度层出不穷，臭名昭著影响深远的有汉代刘向的《列女传》、班昭的《女诫》、隋唐时期的《女孝经》、北宋司马光论妇德等等。宋代构建起来的程朱理学，到明清时期更是发挥到了极点。《温氏母训》说得更具体：“妇女只许初识柴米鱼肉数百字，多识字克益而有损也。”这些观点被统治者所采纳，被封建家庭所接受。所以历代中国的女性能够得到教育的仅仅是皇室后宫的嫔妃和具有人道精神的官宦仕族家庭的女孩。比如历史上那些杰出的女性班昭、蔡文姬、武则天、李清照等等。在贾府里，应该有专门为女孩子们办的学校。第二回写林黛玉初进贾府的那天，贾母就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这是贾府的进步之处。因为有学校，贾府的四个姑娘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书都读得很好。后来到大观园来的史湘云小时候也在贾家住过，也有可能在贾家的女校读过书。

《红楼梦》对于王熙凤的家庭教育观没有多写，但是却写了李纨，这是因为李纨的家庭是教育世家，其父亲的官职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主管官员，更具代表性，更具典型意义。第四回写李纨丈夫早死，生有一子名叫贾兰。“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嫒集》等三四种书，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贾府最高权威人士贾母在第三回也直接说：姊妹们“读的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最让人感到可悲的是名门仕宦家的女子也自觉地接受了这种制度。薜宝钗之所以书读得那么好，是为了以“贤孝才德”进宫“待选”，为做皇帝身边的嫔妃、公主作入学陪侍准备的。如果不是出于这个目的，也就没必要读书了。社会没有提供女子读书的土壤。宝钗在第四十二回是这样“教训”黛玉的：女孩子不应读《西厢记》《牡丹亭》这类不正经之书。“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这也不是你我份内之事。”“你我只该做些针线纺织后才是，偏又认得几个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那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曹雪芹在这里的交待已经很清楚了，贵族家庭为什么不让女孩子读书？一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必读书。其次是担心女孩子读书认得几个字后看“不正经”的书而“移了性情”。比如昔日蔡文姬三易其夫，卓文君琴心私奔；唐代才女吟弄风花雪月，不安本分；崔莺莺、杜丽娘皆因读书过多，多愁善感，而致春心荡漾，无视礼教。具体到贾府的贵妇人中，恐怕只有贾母多读过几句书，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等等，也不过认得几个汉字而已。黛玉初进贾府那天，贾母分咐姑娘们可以不必上学去了，可是姑娘们上学的地方在哪儿？全书并没有交待。这难道是曹雪芹的疏忽？怕是未必。对于宝玉上学的家垫，曹雪芹用了很大的篇幅去写，不可能就不想起女孩子们在哪里上学的问题。

不过，到了明末清初，即万历到康熙的百余年时间里，社会思想和文化正在发生悄悄的变化，西方的文化和思想随着一些耶稣会传教士的到来而影响着沉睡中的中国，即所谓“西学东渐”，“朦胧的民主个性觉醒意识逐步召唤着人性的复苏，女性的才华和个性在一些受到良好教育的女子身上不可扼制地要发挥表现出来。”这种现象在《红楼梦》中一批女孩子中表现得格外突出，林黛玉、史湘云、贾探春等等便是这种追求个性与才情群体中的杰出代表。曹雪芹为贾府的女孩子们创造了大观园这个自由学习的天堂，自由结社，读书学习，联句作诗，纵情吟咏，舒发感慨，恐怕这正是二百多年前，曹雪芹为中国女子教育发出的一声呐喊！为中国女子教育描绘出来的一片理想的天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