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聿秋
“以前做过语文课代表吗?”
“嗯。”我说谎了,我希望她信任我。
她看了看我:“那以后好好干。”然后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好。”我也笑了起来,却飞快地逃过她的视线,去看窗沿的盆栽。
那时阳光正好,绿油油的多肉植物伸展枝芽,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仿佛在快乐地舞动。
我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退出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拉上门,在走廊里,跳着,扭着,快活得就像那盆正在恣意生长的多肉。
第二天,早晨。
我将课桌拉到胸前,撸起袖子,吸气,埋头,“刷刷刷”快速地核对交作业的人数。瞟一眼作业本,就在纸上打一个红勾。
核对完毕,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讲台上,涨红着脸轻轻地问:“有,有谁没交语文作业?”
没有反应。我咽了口唾沫,舔舔嘴唇,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道:“谁没交……”喊得喉咙疼。
“这儿呢,别吼了。喏,给你。”
“哦。”我灰溜溜地下台。
坐回自己的位子后,我想了想,又走到那人跟前,很认真地对他说:“下次早点交。”
我想我还挺喜欢这个职务的。
初中的时候,同学之间,老师学生之间彼此都很熟悉,选课代表,任课老师一般都喜欢嘴巴甜做事勤快的。而我做事情一板一眼,在老师跟前,就是个闷葫芦,他们不找我,我也不会主动与他们亲近。妈妈常叨叨我,缺心眼,迟早要吃亏的。
但进入高中就不一样了,高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对我而言,高中就像是一个新朋友,我不认识他,他不了解我。我可以在他对我下定义之前,做出改变。
我也想让老师记住我。
我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给冷老师的第一张小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5班9月1日語文作业收交情况:
应交54份
实交54份
收交情况:优秀
每天往返于班级和语文教研组办公室,看窗外的参天大树挺拔依旧,孔圣人的雕像屹立不倒,耳旁是青春的絮语,鼻间呼吸的空气是那么清新。我有时会想,这样的生活太过平淡,像是一辈子;有时又会想,高中于我才是一个新开始,一切尚早……
撞上语文老师办公室那扇木门,我捂着脑袋,才发觉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推开门,冷老师必然会转过旋转椅,笑面相迎:“嗨。”
她喜欢穿宽松的花裙子,常常将长发编成粗粗的麻花辫,心情好时涂个红嘴唇,心情再好点,会往我裤兜里塞满枣子和糖果。我走在走廊里,摸着鼓出来的裤子口袋,这就是语文课代表的特权,太腐败了吧?心里却忍不住暗自欢喜。
其实,冷老师年龄不小了,但还是像个小姑娘,爱俏爱笑。我看见她时,总是忍不住微笑,但绝对不是因为枣子和糖果。
我有强迫症,冷老师也有。我们俩一拍即合。
冷老师布置作业强调多少个点,我就在黑板上写几个“注”。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到半个黑板上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语文作业。其他学科的课代表常跟我抱怨,语文侵占领地。我两手一摊,表示无奈:“你知道的,冷老师嘛。”
当然也有挑战课代表权威的时候,比如某同学指着“务必两小时内完成”这几个明明白白的粉笔字,跷着腿问我,要是超时没完成怎么办。正在重申语文作业细节的我,一下子被钉在讲台上。想起冷老师的日常反应,我假装模仿她生气的样子,淡淡道:“那你完了,别学语文了。”
他们都说我面无表情地说那句话的时候,太吓人了。实际上,我表面有多镇定,心里就有多紧张。
后来转了班,不再是冷老师的语文课代表了,我又恢复到初中时沉默寡言的状态。不用一日两次办公室游,不用费力地在讲台上应付各种奇怪的问题,背得滚瓜烂熟的54个学号也没用了,老师桌上堆积的小纸条,一半是我的字体,现在应该早已喂垃圾桶了。有些轻松,有些落寞。从来没有一件事,认真了这么久,连身体都有了记忆,有时会不自觉走在前往冷老师办公室的路上。窗外,风景依旧静好。
记得冷老师曾问过我:“如果你是鲁侍萍,会选择周朴园吗?”我看着窗台那盆在老师细心照料下长得越发肥嘟嘟的多肉,有些发怔。听她叫我,连忙应声:“不知道。”
她摇摇头:“你呀,就是太懦。女孩子也还是要硬气一点才好。”
现在想来,我不敢注视老师的眼睛,说话也不讨巧,总是木讷,又有点冷漠,多少有懦的成分在。如果我是鲁侍萍,我不会选择周朴园。在世俗的白眼下,我也做不到她那么勇敢。
但,如果我是鲁侍萍,我要做点什么,改变自己的境遇?
做一棵多肉植物,没有树高,没有花香,每天向着阳光多长一点点。我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人生的路很长,重要的是我在路上,不断向前。
当然,这路上不能缺少,给多肉浇水的老师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