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都来了，你还不来

萧萍

秋都来了，你还不来，

大堤上的石头，老地方黄家塘。

给米粉添点儿辣子和醋，

让夏天比短发更短。

一个人说，心是空空的饭盒，

装过有汤渍的长条桌子和电扇，

装过饿和想念，

水中间，没有回过头的小姑娘。

至于长长的袖子和长长的绿丝裙呢，

暂时不要管，暂时不要想。

没有被油点点溅过，

哪叫什么生活哪懂什么炎凉？

热的一碗，冷的一碗，

一夜西风一夜寒。

青春

正沐阳

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袁大头的人的去世。

我只知道，老妈叫他袁大头。

“鬼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他袁大头！”她跟我说，口气里抱怨得很，“他头又小，眼睛又小，还满头卷毛！”

“那——你们同学讨厌他喽？”我问。

“挺讨厌的，当时，就像你这么大。”她在我头上比画着，“有时候我们顶撞他，故意看他的笑话，而现在我们……”

“现在你们好后悔，对吧？”我嘲讽地立刻打断她，“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后悔上午和你吵的！你别动我的东西！”

我说到最后一句，提高了声音，表示我的斩钉截铁。

上午我刚和老妈大吵一架，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刚从湖北回来，就风尘仆仆地把我电脑桌子上的单元试卷全收起来了——现在整齐是整齐，可是光秃秃的，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一眼找到想要的东西！

“怎么可能一眼找到？啧啧，到处乱七八糟，像狗窝一样。找得到才怪！”我妈大声说。

“那又怎么样？那是我的工作方法！你凭什么断定我找不到？”我更大声地叫起来，提起试卷在她眼前抖来抖去。

“狗窝工作法。”她恼怒地一把把我的卷子打开，丢下一句话。

我冲她吼起来：“我就狗窝，我愿意！你把我的卷子揉皱了，你赔我！”

……

一场很没水平的恶战。我也承认。

等我们平静地坐下来，我老妈说：“沐阳，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相亲相爱呢？”

我们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我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然后，我的桌子边照常多了一碗切好的红心火龙果。我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

“……这次我回去，很感慨。沐阳，你知道吗，有个男生在广州出差，得知消息后他准备回来，在他坐高铁的那一天，洪水冲断了京广线。飞机票全部抢空。”

“哦。”我哼了一声。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暂时回不来了。但是他凌晨四点，出现在老师的灵堂——你知道吗，为了参加老师的追悼会，他当即借了车，喝了十三罐红牛，从广州开了十四个小时的车赶回来……”我妈接着说。

“十三罐红牛！”我抬起眼来。

“我们都担心啊，怕他出事……深更半夜的。不过，我承认，没有比狂奔更酷的事情！”我老妈一字一句地说。

我认真看了她一眼，现在，我觉得我会因为这句话，保证一星期以上向她致敬，不和她顶嘴。

尽管对那个袁大头我实在不怎么熟悉，而且对我来说，死亡和流泪是令人心烦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选摘一些片段与大家分享，顺便也作为这个星期的好词好句啦——

……

三十一年前，7月7号，我和我的同学们怀着热血的心，并肩走进高考考场。我的老师，那时四十岁出头，才华横溢。在七月的清晨里，他就那么站着，头顶阳光，目送十八岁的我们。

三十一年后的今天，7月7号，我们这些年近半百的孩子围聚在这里，我的老师，这个七十三岁的老人，睡在雪白的花丛之中，面容安详。这个七月酷烈的阳光，同样正洒满这座城市，却好像照不透我们寒冷、空空荡荡的心。

三十多年前，我们这些愚钝的孩子，我们这些青春叛逆的孩子，曾经在背后比画他的眼睛有多小，我们偷偷议论他的头发有多卷，我们猜测考试的时候他到底设了多少陷阱，我们好奇他到底有没有冲动地跟人争执打架……我们曾经多么固执多么倔强地用沉默对抗他顶撞他，我们那年少无知的恨啊——

我们恨啊，刚一走神就被他敲讲台点名谈话；

我们恨啊，他总是精神百倍无休无止地刻写蜡光纸试卷；

我们恨啊，他不动声色掐灭那青涩的蠢蠢欲动的爱的火苗；

我们恨啊，他右手骨折了，却用左手上课，写满整整一个黑板；

我们恨啊，他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也不让我们有一点点松懈喘息……

连我们自己也没有想到，我们青春期时的咬牙切齿，经过了三十多年的时光，变成了2017年夏天爱的大雨和洪水，我们说不完，想念不完，遗憾不完，痛惜不完，变成了时光长河中漫长的怀念，和孤独的呼唤——老师，您听见了吗？

我们唯有感恩，感恩这生命的遇见，感恩这生命的缘分。7月3号晚上，当我的同学们在您的病榻前一个一个恭恭敬敬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十四天没有进食的您，从不为病痛击垮落泪的您，却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那令人震撼的眼泪，那令人心疼的眼泪，是您留给学生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珍贵话语：那是积攒了一辈子的爱、尊严、不舍与柔情，光洁如钻石，深邃如海洋。

人们说“出走半生，归来依旧少年”。现在我们这些年近半百的少年，就这样站在这里，您看见了吗？我们从深圳从上海从遥远的欧洲赶回来，只为站在这里，向您报到和您告别。亲愛的老师，三十一年前我们在您的注视中交上高考答卷，三十一年后，您在我们无数的泪眼中，留给我们人生最后一课的答案——

生得磊落明亮，爱得辽阔温暖；来时夏花灿烂，去时秋叶静美。

我们无法不泪如雨下！

当火车穿过山岭，发出空空的声音，当飞机穿越天空，俯瞰众生与少年，这花环围绕、雨水芬芳的七月，让我们记住——一个不惧怕死神的人，一个欢笑到最后一刻的人；一个一辈子坦然、感恩，提携后辈、无怨无悔的人；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拥有中国传统仁义礼智信的、大写的“士”。

这就是我的老师，让我们在心中集体默念那烙印在青春记忆中的名字：开阔的“开”，树林的“林”。

……

非吼吼

手记

和沐阳谈生死是近年来才涉及的。曾建议他看《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不过他不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囫囵一通就丢在一边。

生命教育中很重要的一课，就是面对死亡，以及面对身边的人的离去。很多父母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有些回避，觉得死亡是忌讳的话题。我不这么认为，但是我觉得难点在于如何呈现这种生死长别离的话题。

我写的关于老师的祭文起初是没有刻意给沐阳看的，加上我回家后就和他因为一场试卷丢失事件爆发了冲突，我们彼此是有隔阂的。后来因为微信的传播，他从朋友圈看到别人都在转，然后才打开。

我并不知道他把这些作为好词好句放在分享中。我只能说他感受到了文字中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经过文学提炼过的，而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能感受到的更多的则是彼此之间那种琐屑的不愉快，甚至为小事情发生的恨意，那些耿耿于怀。

作为父母和教育者，我觉得问题的关键，或者说我关心的是我们如何通过有效的途径，让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一同成长和领悟：一种生命的坦然，一种生活的热切，还有超越死亡的俯瞰与从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