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解闷十二首》考察杜甫的诗学观

2017-09-18 03:22向秋香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长沙410082
名作欣赏 2017年27期
关键词:性灵陶冶诗学

⊙向秋香[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 长沙 410082]

从《解闷十二首》考察杜甫的诗学观

⊙向秋香[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 长沙 410082]

杜甫的《解闷十二首》是一组特殊的联章诗,其诗歌的主题与语言风格都是多样化的;同时,这组诗中还包含了杜甫的某些诗歌批评观,集中于第三首至第八首。这几首诗在诉说思念故友的同时,又用风趣幽默的语言对这些友人的诗歌作了一番中肯的评价,进而陈述了诗人自己的诗歌创作经验。解读这组联章诗,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杜甫的诗歌理论。

杜甫 《解闷十二首》 诗学观

杜甫的诗歌理论批评散见于他的诗作中,在杜甫现存一千四百余首诗中,涉及论诗的竟多达一百八十余处,可以说,以诗论诗是杜甫诗歌的一个特色。杜甫最早自成体系的论诗诗歌是《戏为六绝句》,还有比较重要的则是《解闷十二首》和《偶题》。这些都是杜甫晚年的作品,是他一生诗歌创作经验的总结,体现了他比较成熟的诗学观念。

《解闷十二首》“当是大历元年夔州作”,即创作于公元766年。这组诗是杜甫晚年的作品,是诗人几经漂泊后所作。杜甫此时已五十几岁,受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诗人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诗人这一时期创作的抒情诗多于叙事诗,在诗歌的体裁上也偏向于律诗和绝句。《解闷十二首》是杜甫针对当时诗坛上出现的一些问题而作的议论,也是诗人自己创作经验的阐述。本文以《解闷十二首》中第三首至第八首为研究对象,重点在于文本分析,同时联系时代背景,从而探析杜甫的诗学观,进而突出杜甫对诗歌发展的认识。

一、杜甫对待文学的态度

(一)不薄今人爱古人

《解闷十二首》其四:“沈范早知何水部,曹刘不待薛郎中。独当省署开文苑,兼泛沧浪学钓翁。”

“何水部”是指何逊,在《杜诗详注》中对这首诗的第一句有这样的注脚:“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赏,因结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咏,云辄嗟赏。”“沈约亦爱其文,尝谓逊曰:‘吾每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何逊很早就被范云、沈约所赏识。何逊是杜甫一直钦佩和学习的人,在他很多诗歌里都出现过何逊的名字。杜甫在这里把薛璩和何逊作比较,实则是对薛璩的一种肯定。“曹刘不待薛郎中”中的“曹刘”是指曹植与刘祯,“为建安才人之冠,能推奖名士”。杜甫认为,如果薛璩和曹刘为同时代的人,必定被他们当作知己来对待,所以说“曹刘不待薛郎中”这句诗还是在赞扬薛璩。何逊是他欣赏钦佩的一个古人,薛璩是与杜甫同时代的人,杜甫通过赞美何逊进而肯定薛璩,实则是他爱今人亦爱古人的表现。

《解闷十二首》其五:“李陵苏武是吾师,孟子论文更不疑。一饭未曾留俗客,数篇今见古人诗。”

此首诗是杜甫怀孟云卿之作。“苏李吾师,此述其论诗。今见古人,此称其作诗。便知云卿诗格,独能力追西汉”,即说孟云卿作诗以“苏李”为老师,其诗风可以追西汉。杜甫接着又说“数篇今见古人诗”,即是称赞孟云卿的诗颇有古风。在这首诗中,杜甫同样是拿和他同时代的诗人孟云卿与古人作对比,然后称赞今人。杜甫真是用心良苦,他“不薄今人爱古人”的文学批评观体现在其中。

以上所列两首《解闷》诗都是杜甫以优秀的古诗人为参照对象,然后与他同时代的诗人进行比较,进而认为与他同时代的诗人兼具古人之长,在诗歌成就上也可以与古人相提并论。可见,杜甫确实是既爱今人,又爱古人。

(二)对齐梁诗歌的评价

杜甫评诗“不薄今人爱古人”,可见杜甫胸襟之广阔,评诗并不偏颇;与此同时,从杜甫在对待齐梁诗风的态度上,也能看出诗人杜甫比同时代人更为客观的诗学观。隋统一中国后,为稳固政权,以李谔和王通为代表的文人极力反对齐梁文风,强调文学应为政治、教化服务,轻视文学的审美功能。这种尊崇儒家之道的文学观持续到了盛唐。而对于齐梁文风到底是应全盘接受还是予以全面的否定,杜甫在他的诗歌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解闷十二首》中就包含了诗人对齐梁诗歌的评价。

1.隋及初唐与盛唐诗人对齐梁诗歌的评价

齐梁时期的诗歌在隋朝时是被予以全面的否定。李谔,在隋朝任治书侍御史时,上书隋文帝,他认为不能选那些擅长写“轻薄之篇章”的人做官。这有其合理的地方,然而李谔还发表议论,对文学创作加以全面的否定,认为作文章,应该有明确的政教目的,否则就不要作。李谔将魏晋以来的文学发展,尤其是五言诗的发展,全部予以否定。另外,隋朝的思想家王通更是鄙视诗歌声律等艺术技巧。这样的批评观就太过武断了。

初唐政治家对于齐梁诗歌也是持反对态度的。唐初史臣虽肯定前代著名作家,但严厉批判梁陈宫体。认为梁朝后期和陈朝的文风是“亡国之音”“词赋之罪人”。稍后的陈子昂与盛唐诗人李白对齐梁文学的评价都不怎么高。陈子昂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云:“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他认为晋宋以来,尤其是齐梁间诗,日益颓靡不振,要求学习汉魏诗歌的优良风貌。李白也在其《古风·其一》中表明“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的观点,鄙薄建安以后的创作。

看隋朝以及初唐、盛唐的诗歌批评观,都是否定齐梁诗歌的,但到了唐中期的杜甫时,这种观点有所改变。

2.杜甫对齐梁诗歌的评价

杜甫既“熟精《文选》理”(《宗武生日》),又说自己“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可以说,他对六朝文学并不抱以鄙视态度。杜甫在《解闷十二首》其七中云:“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

“此自叙诗学。诗篇可以养性灵,故既改复吟,且取法诸家,则句求尽善,而日费推敲矣。”这是杜甫自述诗歌创作经验的诗,他认为诗歌不仅是陶冶性灵之物,而且也需要反复推敲。杜甫取法二谢(谢灵运、谢眺)、阴何(阴铿、何逊),这不仅是对二谢、阴何的高度赞扬,他还以其广阔的文学视野,赞美并接受六朝诗人的清新流丽的诗作。

又如,杜甫在《解闷十二首》其六中评孟浩然云:“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他认为清丽的好诗才会有句句堪传、人人吟诵的魅力。《杜诗详注》中仇兆鳌注此句引《文心雕龙》:“五言流调,清丽为宗。”“丽”有彩丽、艳丽、繁复等涵义,而杜甫以清丽为佳。杜甫在《解闷十二首》其八中也是以这种标准评价王维的:“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说王维有佳句流传,真是风流不可坠矣。王维的佳句也是清新秀丽的,所以杜甫非常推崇。从这几首诗来看,“清”“丽”是杜甫评价诗歌的标准之一。

从以上论述来看,杜甫对齐梁诗歌的评价并不是一味否定。一方面他欣赏并学习六朝诗人清新秀丽的诗篇,另一方面又以齐梁清丽之诗风作为他评诗的标准之一来赞美唐代诗人。杜甫在对待齐梁诗歌的态度上已和隋以及初唐与盛唐的诗人有了区别,他既不是全面的否定,也不像陈子昂与李白那般对南朝文学进行猛烈的抨击,杜甫的态度是客观的,这对诗歌的发展是极其有利的。

总体而言,杜甫对待文学的态度是客观的。推崇古人又不薄今人,尤其在对待齐梁诗歌的态度上更是能看出他比同时代人更为进步的诗学观。

二、杜甫评诗的标准

(一)重视陶冶性灵的作用

考察杜甫的文学思想,我们知道他非常重视诗歌的思想内容,而体现在《解闷》这组诗中的则是诗人认为诗歌应具有陶冶性灵的作用。在《解闷十二首》其七云“陶冶性灵存底物”,即是最好的说明。“钟嵘《诗评》:阮嗣宗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这是仇兆鳌在注杜甫“陶冶性灵存底物”这一诗句的句子,可见,在杜甫之前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诗歌具有陶冶性灵的作用。又如刘勰在《文心雕龙·征圣》一篇中论文学的功能时,认为除了“政化贵文”“事迹贵文”外,还应有“修身贵文”一项。而杜甫也重视诗歌陶冶性灵的作用,笔者认为这是符合客观实际情况的,又是一种接受与继承。则杜甫还在《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中说“登临多物色,陶冶赖诗篇”,再次强调诗歌应具有陶冶性灵的作用。

(二)注重艺术形式

杜甫重视诗歌陶冶性灵的作用,这是他对诗歌思想内容方面的注重,同样,杜甫在谈诗歌艺术形式方面也有自己的主张。他作诗要求“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而对于朋辈的诗歌,也往往是赞美他们的佳句。杜甫无论作诗还是评诗都非常重视诗歌的形式和技巧。这在杜甫很多诗作中可以看出,而在《解闷十二首》中也有论及。

1.重视诗歌的遣词造句

从杜甫一些常常为人们所提及的诗句中,可以看出他非常注重诗歌语言的锤炼,如前面提及的“晚节渐于诗律细”“语不惊人死不休”等,即这方面的代表。而在《解闷十二首》其六评孟浩然云“清诗句句尽堪传”,评王维是“最传秀句寰区满”(《解闷十二首》其八),这些都是杜甫赞美朋辈的诗句,从中看出杜甫非常欣赏秀句、佳句。而要想做到“句句尽堪传”“秀句寰区满”,肯定是要好好斟酌一番的。同时杜甫也在其他诗作中强调了此点,如评李白云:“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评高适云:“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寄高三十五书记》)从这些诗句中都能看出杜甫非常重视诗歌的遣词造句。

2.强调吟改,重视格律

杜甫评诗注意艺术形式,不仅表现在他非常重视诗歌的遣词造句这一方面,也表现在他强调写作新诗时的吟改功夫。这一点在杜甫《解闷十二首》其七中有论述,“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诗歌前两句就开门见山点明了在写作新诗的过程中应要多吟改;接着诗人又说到“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阴铿与何逊都是非常注重句法声律的诗人,是唐代近体诗格律的先导。杜甫用心学习阴何,主要是学习其句法声律方面,这样实则也是苦学吟改的表现。

杜甫说“新诗改罢自长吟”,强调新诗写作的吟改,那么吟改推敲哪些方面呢?从诗歌的前两句看,我们说杜甫非常重视诗歌的格律,杜甫强调的吟改功夫应该是针对句法声律而言。其实,单从《解闷十二首》其七这首诗推断有些武断,其实杜甫在其他诗作中也提及他重视诗歌的格律问题。杜甫说“遣辞必中律”,又说“觅句新知律”,还说过“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从这些诗句可以看出杜甫对格律的重视。诗人重视诗歌的格律,是为了在写作新诗时更方便吟改,如《解闷十二首》其三云:“一辞故国十经秋,每见秋瓜忆故丘。今日南湖采薇蕨,何人为觅郑瓜州。”

此诗两故字、两秋字、两瓜字,连环钩搭,亦绝句弄笔之法,大家时一为之耳。赏杜甫这首诗,可以看出诗人自己作诗非常注意其形式。

杜甫对待古人和今人的诗歌没有特意偏向于某一边,尤其是在对待齐梁诗歌的态度上也是非常客观;与此同时,杜甫又非常注重诗歌的内容与艺术形式。杜甫吸收前辈优秀作品中的精华,自己加以消解作为自己的营养,他在语言锤炼、声律探索方面也有自己独特见解。

三、结语

杜甫论诗散见于他的诗作中,本文以《解闷十二首》为分析对象,考察杜甫的诗学观。杜甫在诗歌理论批评方面,非常强调思想内容,同时又很注意艺术技巧。这些在《解闷十二首》中都有论及,另外,杜甫又有“不薄今人爱古人”的理论原则,对待齐梁诗歌的态度也是客观的。杜甫这些对诗歌的认识是对前人的继承,同时也有他自己的理论主张,所有这些为后世诗歌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途径。

[1]许总:《唐诗史(下册)》,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45页。

[2][3][4][5][6][7][9][10]〔唐〕杜甫撰,〔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248页,第747页,第747页,第1250页,第1250页,第1250页,第1249页,第1252页。

[8]王运熙、顾易生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上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72页。

[1]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

[2]许总.唐诗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

[3]王运熙,顾易生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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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张弘韬.杜甫的诗学观[J].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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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刘湘兰.杜甫《解闷十二首》三题[J].中国韵文学刊,2004(4).

[9]叶穆堂.杜甫《解闷》绝句——杜甫自述创作经验的一首诗[J].杜甫研究学刊,1998(1).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作 者:

向秋香,湖南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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