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琼
|镇,院|
她有井水般清澈的虚弱,家庭的悲喜
用她幼小的身体来承担耻辱与悲伤
春天在窗口泪流满面,内心秋天般的
憔悴,旧日的人与事,或随时间永逝
或回忆收藏,我站在童年的门楣,北风
吹动海棠枝头的月光与薄冰,春日还远
阳光似丝绸,天空覆盖住河川与田亩
秋刀鱼样的云,从黎明游到黄昏,尘世的
光阴,落木上草莺,冬日漫长,浮生
寒冷,黯淡的妓院与纷繁的悲心,人生
清寂得纯美,她依旧卑微吝啬地活着
沧桑历尽的身体分泌出疾病与乌鸦
他们要在她的身上找出被压迫阶级的象征
地主的三房,贫农或者娼妓,她转身成为
顽固不化的敌人,挂牌游街,高帽破鞋
星空下人间悲欢,她无法摆脱娼妓的阴影
瘦小的身体灌满不幸,赎身后的偏房
孤独、怜悯,瓷器般的忧伤,心事沉沉
却无迹可寻,她深居简出,土漆的木箱
装满旧日的温婉,心里悲凉随西风穿堂
忍耐和宽仁让她得以安身立命,与世无争
并非一无伤损,她饱受疾病、阶级、批斗
折磨,人性的暗夜,美、爱、感恩都羞耻
她清澈的虚弱让庄园染满秋天的忧郁
|悬 梁|
你迷恋书籍与燕子、绿杨跟蝴蝶,诗歌里
幽暗的内心,袖口藏雕花与江南,微雨般
幻想,闲云与梦,你青葱而明亮的忧郁
花草样敏感与畏惧,青山碧纱如烟般古典
黑色短发,圆领白衫,蓝色长裙,比秋星
多愁善感的眼睛,城里的洋学生,你年轻
感伤、温顺,朱颜已非昨日镜中,从成都
学生变成姨太太,红笺叠写胆怯与感伤
你在园中读诗中的闺房,她们的幽独像
绢帛
诗中的明月在漂泊中越来越清澈,人在
园中
越来越浑浊,内心却稀薄得像空谷,装
满了
背影、落花、咳嗽,你读着细雨呢喃的
黄昏
我穿过时间的拱桥,遇见寂静的桃叶
与窗棂
你柔弱且美,似荷荫里的闲鱼,不再遗留
学堂的痕迹,这么多年,我在读不同的你
游行的前列与激进的思想,把石头砸向
县府大门,在园中,日子似凝露晶莹脆弱
雨打芭蕉,霜落木叶,只剩下荒园的喟叹
我无法理解从激进学生到姨太太的距离
生活的冰将内心的火熄灭,沉默聚积隐忍
你瘦弱的身体停留著大海与翅膀,波涛与
飞翔,无法适应庄园的幽闭,你用杉木
横梁
与绸都丝帛结束命运,在这无用的诗句间
回忆来不及悲伤的美人与衰败的庄园
|石 榴|
石榴在庄园梦见庭院的童年
红色汁液染红衰老窗棂,猫似游魂
穿过幽暗马头墙,木芙蓉守住雨中
衰败与寂寞,与良夜倾谈的信件与油灯
啊,梅树伸枝院外,虫鸣尾随落日
白瓷翠酒盛满春云,醉,或痛
把黯淡春天喝进胃,镜子般幽深的
庄园,小径花树遇见哀怨玫瑰
春夜如此锋利,割破闺房寂寞
划开一颗陈旧的心,在一瞬,或
梦中,花园的刺槐与冬青,芭蕉
浸淫湿雾与心酸的木器,有些暗
混合苦与欢乐,长廊尽头分开前厅后堂
时间擦亮青灰檐瓦,寂寞接纳风和雨
接纳庄园压抑音律,回忆揪她的心
让她一点点化净肉身与折子戏,如今它
未老先衰败,爱与恨瑟缩窗下芭蕉丛
泛黄的典籍与经书,芍药点燃悠然的阡陌
泡桐重叠花苞样蜀中,她还回忆江南
梅雨的清晨,从身体清理战火,逃荒
浊世如春风中杨柳般动荡,玫瑰庄园有
晨露般宁静,时间如此明晰,落木如此
消瘦,秋天晦涩艰深,哀歌样的月亮
石榴样的心,忧伤,玫瑰的清凉与繁盛
|祖 母|
清瘦的冬天剩下梅花与酒,夜半清冷
有人踏雪远行,消逝窗棂,有人围住
炉火,抽烟打盹,郊外苍山负雪,院间
枯枝开花,冬天剩下积雪、白菜、浮云
有人送来春日的爱情与燕子,有人带来
冬夜的孤冷与黄金,你将美色封在园中
把燕子寄给远方,剩下落日、忧伤布满
玫瑰花园,从此爱情似流水,随嘉陵江
去了远方,你还在等待什么,起身遇见
明月的碎片与坠落树林的星辰,暗红的
蜀锦蓝色的鸳鸯,窗帘隔开冬夜与佃农
烛灯,用力阻挡破门而入的回忆与黑暗
旧事一件件,让你消瘦、痛苦,日子似雪
一瓣重复另一瓣,坚硬飘逸,灼痛怀爱的心
依恋过的面孔与姓名,已依稀而陌生,你的
悲哀细腻,霏雪掩没往昔,春日淹溺镜中
你把自己安置在心碎的角落,几十年后
我返回祖居,捡起你碎了的心,它苦涩
孤单,啊,它们仿佛在梦中叩门、行走
叹息、痛苦,在纸上生活,现实主义的雪
将爱情冻伤,你和我,隔着女权主义与endprint
女性主义,我们隔着数十年前的冬雪
地主与佃农,失眠的细节经历你稀薄的
人生,我坐在庄园冥想祖母们的爱情
|秋 夜|
秋风凉透飞檐的雕花,草虫的鸣咽
惊吓的夜鸟扑打翅膀,屋内点寒灯
枯井里星星,时光似落花布满庭院
露珠潜泳叶尖,树影映衬秋夜宁静
玫瑰易逝,美人易老,爱情缓慢地
凋零,你还在迁就,春日登高望远
秋日暮霭沉沉,用古老的绳索引火
上身,把清风偿还明月,眼神里有
昔日的幸福与良辰,秋夜带来幽独、溪流
青草、香柏,清瘦盛装凉意与人间悲欢
晴朗的日子饮酒、听风,世事繁若星辰
他却病入膏肓,去年碎成虚无与忧伤
疲倦沿秋色衰老,庄园沦落为鸦片
咳嗽、黄昏,落日颓墙,祖父摸过的
烟枪,他用疾病、玫瑰,孤窗的灯火
蜀绣与针,菊花与酒,失望的泪水
灌满池塘与内心,雁鸣缓解关节疼痛
花在落叶,他返回大烟与山水,颓废
换取余生,玫瑰嫁给来世,秋夜束缚
柑子树、白露、落梅,树木多病而忧郁
夕光摇曳玫瑰,在雨天,蜀绣如轻燕
搭上时间的长梯,看见祖母们泪水涟涟
有人独飘零,有人似落花,有人念经
读诗……我遇见衰败零落的青枫林
|青 衣|
春夜传来树木、冷落,花开满后院
细瘦的大伯父忧郁、愤怒,草木融入
薄暮,奇异的井里,停着白云与幽灵
夜莺的歌声、天堂,青衣女子在梦中
招手,她柔软的腰像三月,也似柔柳
她无伪的眼神,井中的幻景、煙云
预感被反复地折磨,风与雨镜间相合
青虫在叶片上啃食春天,他迷离、幻觉
像古老的水漶漫,井中的青衣女子带来
歌声、远方、蛇与美丽,他梦见她入水
水中有灯火、花园、晃动的面孔,秘径
通往神秘的国度,她穿过古老的台阶
蝴蝶、花纹、叶片,草丛里的藤蔓
他繁密的想象与冰冷的庄园对抗
他茫然,她粲然一笑,青衣摇曳
消失寂静夜色,明月润物无声
幽梦侵人,他梦见青衣女子似光掠过
露珠、明月、流水,他虚无的渴念
在斑驳的鸦片,花朵混杂欲望之雨
“回到水中”,井中的青衣低唱
我回到祖宅,月夜穿过后花园的水井
风过吹荒园,大伯父细若游丝的叹息
“青衣姐姐,带我上路”井水响动
月光碎裂,风吹过,树影晃动
|落 日|
他站在两棵树木间,瘦小身影闪动
劳作哑农,窗衔落日,浮云烧遍天空
归鸟宿屋檐,薄暮叠伤心,碧叶迷
黄昏,他的心似枯树,孤零零,啊
一切如此忧伤,青春、灯火、鹤嘴锄
在后园,生长颓废黑暗与春色,淙淙
流水,彷徨四季,他种下玫瑰与睡眠
樱花和厌倦,转身遇见长夜,流逝的
腼腆的迷惘,花太艳,他太瘦,太黑
落日在他脸上写下斑驳的图案,青色
台阶漂浮落花与寂寞,他不感伤,也不
世态炎凉,他用沉默测量浊世的深度
他给花草施肥捉虫,鸟在天空,鱼在
水中,寒夜里看星辰,命运并非闪亮
落日并非悲伤,叶丛的蜘蛛,树下的
蟾蜍,远方有些疲倦,他用花草剪刀
修剪春夏与秋冬,花木与东风,含雨的
云有他悲剧的面孔,我遇见无名的痛
荒园陌生而温润,窗棂堆满去年的霁色
五个祖母液态的孤独,我在厢房倾听
软弱的黄昏,井中倒影、绿树、红花
暮春的美景,祖母的窗下布满风俗与
绸衣,霜迹与哭泣,哑农竹笛温馨
落日门外叹息,亲人隔得很远,很远
|玫 瑰|
半座庭院柔光,照亮一颗心,他的心忧
似蛛网,书卷中红袖,一园玫瑰的抱负
押上他的时光、孤独、迷茫,山间杜鹃开
从雨水到霜降,河山不再壮美,沧海不再
辽阔,信仰不再人间,嘉陵向南,从东洋
退回川中,杨柳清闲,荷花恬淡,种玫瑰
芍药、牡丹,日子过得阴凉,喝茶抽大烟
雨后赏花观云,晴日锄草剪枝,蝴蝶通
幽径
蜻蜓立花丛,多愁暮雨搁春梦,无力青
烟浅
东风,他疲倦的脸有孤霞与闲云,身体
虚弱
旧事稀薄,落花不舍昼夜,世事恍若棋局
庄园锁满惆怅,绿荫蝶飞,蜜蜂俘获茉莉
从玫瑰到心,庄园剩下暮霭与无奈,人生
似梅子,酸甜自知,闲适是俗世也是清高
他用花草来安慰日子,天空幽蓝得剩下
飞鸟,川剧的长腔有绿茶与黄皮,田园
不能消化悲凉,大烟掩盖内疚,用枯坐
空对寂寞的黄昏,有人扫落叶,他彻夜
难眠,想想挥霍的岁月,理想满目疮痍
五房太太温婉似玉,他却过得恍惚、哀愁
落日蹉跎山岗,月亮蜿蜒流水,日子拍打endprint
时间的马,玫瑰幻觉且迷醉,命运弦上
水流山远,他孤独终身。我遁迹于族谱
旧宅、阁楼,暮色中的花园迷离扑朔
|青 枫|
在玫瑰庄园,三棵古枫用陈旧枝条
在天空写下悲剧,木头屋檐的雕花
满含欢乐的青草,汲满月光与传说的
枫树,雨中的庄园,倒塌的祖宅
明月藏旧梦,我是从远方归来的旅人
遇见夜色的后院厢房,缀满记忆的秋风
一张张古老嘴唇,喑哑的嗓音
吹拂庄园的宁静,它们固执而单纯
月照院后的秋枫,花丛流萤似低语
我从微光寻找亲人,枫叶纷纷落下
新霜铺屋瓦,旧人尚未归来,冷风
吹枫树,茎脉里还回响凋零的年轮
逝去的亲人,不复有归程,我来这里
返回不可名状的岁月,青枫还将生长
亲人还要凋零,人间,像古老剧台
哭泣与喜悦,欢乐与忧郁,祖母们
失落尘世某处的命运,交替的春秋
孤独的树干摇晃,废墟般的庄园
一如往昔,它失落的景象注定
带来不同的悲欢与离合,我还在
痛苦地倾听祖宅里祖母曾唤我的声音
秋月溶溶照耀水井,桂花安静地开放
我遇见废墟与夜晚,秋夜与亲人的眼泪
祖母们像草丛的萤火,或美丽的星星
|他|
辽远的内心与庄园溶在一起,枪与军队
砸开的庄园,难以言状的敬畏从远方触及
祖父疲倦的面容,玫瑰已化为纸上烟云
虚构的阴沉穿过绝望的井苔,隐蔽的历史
以清澈的面孔呈现,而单纯的庄园无法
学会
新世代的谨慎,在绚烂的主义、政党、衰落的庄园
开始另外的悲剧,奢华像流水中的风月
他不幸成为风月中无奈的仆人,薄冰样的清晨
他像一个溺水者,在虚空的水中下沉
剩下花丛间的阴影, 乱石的深处
形状不同的风吹动,翻卷闪耀的星辰
他梦见纯粹的没有睡眠的玫瑰被风吹碎
真实的身影迅速地转换,从少爷到地方
从大烟到批斗,他无法适应尴尬的转换
他体内清凉而清瘦的阴影,却被高帽子
驱逐,层层脱落,成为新时代改造的象征
他屈从于不知所措的现实,敏感而谨慎
的心
人生的悲喜让睡眠有了波浪般的情绪
他才感觉到一切都碎了滋味,被敲碎的镜子
砸碎的雕花,或者庄园凋零的叶子
剩下风掀起衰落的梦境,归于破碎的庄园
由深到淡,由重到重,哀伤是庄园的阴影
从五个祖母到绝望的亲人,从混沌的尘世
到命运,这些黑色的诗句又怎能安慰她们
|枇 杷|
以传统身份伫立庄园,风吹拂枝头
拱廊的天井,左边石榴,右边枣树
持续中国式寓意与抒情,“早生贵子”
“多子多福”,在庄园,它似祖先们
持续的梦境,枝叶茂盛,垂挂黎明光线
他打开木窗棂,遇见佛手与芙蓉,芍药
尚未开花,石榴未必多子,佛手不及福寿膏迷人
他喜欢玫瑰、大烟、萤火虫……阴郁、
幽闭
枇杷似穿青衫的长房,族长般的面孔
她更像一个孤寂而充满原罪的梦
念经、求佛,她说要尝尽业果
尘世的苦,酸涩的爱,或丧失的人生
日光将枇杷的阴影拉长三分,时令转向
偏房
她枇杷树下种谶语与巫术,他大烟中做梦
軍队的马蹄与宿命的力,她像隐忍的奇迹
交夹期望与含混的委婉,她该如何洗净
自身的宿命与因果,她习惯传统的礼教
有大家闺秀的自闭症,时光似她手中蜀绣
一针一针布满血痕与泪影,她透亮似玉的
身份,绣上的热闹喧哗,睡房的孤独丛生
她谈论屋中的树木是困,应种花放盆景
枇杷与枣树,农具与耕地,粮食与布匹
如今只剩一根枣树,它的尖刺、闹鬼、
诅咒
阴翳的枝叶传递玫瑰庄园的衰败
|雪|
窗外的积雪与房间的寂静……在寒冷中
种下慈悲,梅枝在墙角等待来年的春风
山川变瘦,鸟雀不飞,天空荒凉得剩下
雪与乌云,室内的丝绸与玉器冰凉,枝头
神色严峻的梅花与黑鸦,在白色的冬日
动荡,风灌满院墙,树枝与月光在响
她坐在床头,听这入院的北风,像刀
刮过屋瓦与窗棂,人生开始一望而尽
她咯血,疾病的躯体屈服青瓦般的命运
寒冷的行迹秘而不宣,她咳嗽,灯火三更
她梦见高深莫测的乌鸟,生命不过惊鸿
从碎裂的镜面到收敛的烛火,似无痕的梦
雪在枝头弯曲,病在体里生长,中药
细微绵长,明月在江中哭泣,寒树
举起微焰般的枯枝,窗口落下星斗
满屋子冷的星与朔冬,寒风是心境
它通宵达旦吹拂血肉中的悲伤,枯井
结冰,人世变凉,往事或故人,与疾病
相迎而来却又抽身而去,白雪叩敲门楣endprint
天空露出灰暗的神色,它寒江俯首
她披衣推窗,远山恍若隔世,它幽暗的
光照亮了尘世与暮色,光阴冷似冻枝
一节一节悬挂屋檐,此刻,人间的冷暖
都披上白雪,熄灭内心灯烛,惟剩冰与雪
|旧|
它剩下最后的背影,岁月让废墟变得神奇
它已消逝,却在流传,绿翅膀的鬼井
被传闻、轶事剪裁,我从远方返回
寻找它从没有的意义,像祖母们
怀着旧梦、牵挂,寻找旧日遗落的锈星
旧年的石阶、青瓦,简单而沉默的事物
遍布青色而寂寞的苔藓,它像尘世的绿梦
墙上还残留“打倒封建地主”的旧迹
被拆除的墙边,野花独自怒放,乡间长者
黑黝黝地缓行,无名的油伞、低飞的燕子
鹧鸪江边涌现,油菜花倾伏,旧墙散发
陈腐气息,雕花星空闪动,四方天井
注入时间的精髓,满怀五个女人的孤寂
雕梁、木柱,我返回祖母厢房,青涩而寂寞
红烛照亮雕花窗棂幽暗的内部,生锈的铜锁
黑漆木箱、暗红竹椅……古老陈旧的默契
门楣裂纹不断加速它的腐朽,流水与祥云的门环
古老家族的纹理,我无法挣脱情感枷锁
在黑锈间寻找祖先的造化,来自血液的属性
我与它有天然联系,这座倒塌的庄园
记忆的诗意,祖母曾谈论它过去的形象
庄园、稻田、绸庄、铁铺……我更着迷于江边
桑园,幼时蚕茧,一排排柑子树收藏童年
倒塌的庄园,它在我梦境闪光,像谜
|血液的祖母|
没落庄园腐朽的体温,寂寞覆盖草木
春天花丛增绿三分,忍受疼痛与伤心
世道堪比竹林,微喧、虚弱,明月葳蕤
落花微茫。厢房青灯。女权主义的书卷
古老而衰败的庄园传递忧郁、恐惧与
宿命。候鸟停在树梢。疲倦的风送来
云雀与夜莺。树木凝结暗影晃动。纸上
重现雨水般的脸,阴冷窗棂布满叹息
家燕张开羽翼在屋舍写下幼小的往昔
我对祖居怀有梦幻与战栗,囚禁的童年
编织出阁楼的记忆,寂静、阴凉、迷茫
充满魅惑的芭蕉丛,树林四处布满幽灵
阴影投射花草丛间,离去的人俱带忧伤
黄昏拍打着翅膀,枯败沿穹顶缓缓漫漶
悲剧的庄园猛烈地碰撞,祖母们显露
并闪亮一下,随即消失在乌蓝的黑夜
我爱上祖居残废的沉默,流水,草木
灰暗大门的痛苦,铜锈门环陈旧、坚硬
荒弃小径留下幻影,从屋檐渗出悲伤
绸质的脆弱,她看见西南的长蛇座
镜中褐色琥珀,血液间流淌祖母的孤独
玫瑰低垂枝条,饥渴的爱情遇见花刺与
阴影。女权主义的脉跳。露珠似过客
悄然降临,时间剥落黑夜中的私语
|传|
光线偏向阴郁厢房,投影旧木箱
滞涩气息布满陌生房间,四月雨中
尚未垮掉的房子,挂在枫树上的雷声
惧怕伴雨水淋湿阴暗的房间,陌生厢房
它收藏祖母一半明亮一半阴暗的一生
错落有致的光斑投在竹椅,房里充满
梦游样的背景,雨水淋湿昏暗的闭气马灯
传说在马灯玻璃闪烁,恰如多年记忆
我惧怕闹鬼的房子,在这座旧庄园里
水井溺亡鬼,横梁上吊鬼,台阶上
撞死的哑农,玫瑰丛里花精,它完整的
晦暗
布满庄园,闪电瞬间照亮背后的树影
幽闭的后花园,它神秘而恐懼的忧伤
在木头与石头间,躲藏不安的灵魂
有人传闻看见挂满白灯笼的船只,在春夜
带走亡灵,灰色庄园,梦魇的寂静
风吹檐角,雕花像蛇精从井中爬出
许多年来,我想在井中寻找洞穴
大伯父或民间传说的蛇精,高墙内庄园
像被诅咒的不祥之地,我想看看蛇精
它凶险的美丽、苦闷,在诱惑与凶险间
荒弃的玫瑰庄园被挖掘,斑斓的植物在生长
阴郁的绿闪发奇异面容,我在后厢房遇见
祖母旧时光,它们模糊不清,在黑夜浮动
|轮 回|
死于庄园,轮回中必落鬼道,有道士
伸出手指,掐算轮回,“天地人,佛畜鬼”
算命者,此宅阴气重,必有异象,遇鬼
转世投胎,拆弃的庄园,遍布传闻
凶险的庄园,遇见暴亡的亲人,幼小时
充满惧怕,有蛇洞,蠎精出没,蚕食婴儿
半枯树枝隐藏怪兽,有人在谈论
男死月下,女死雨夜,谈论死者落魂
落入“鬼道”的轶闻,葬三日后风雨夜
亡者魂灵返家,她入厨房,揭锅,动铲
她打开橱柜,碰动碗碟,十人在厢房
打牌,儿童贴长者,不敢出声……她进
后房
推门声、叹息声、脚步声,惊吓的猫
在春夜惨叫,它逃出房间,消失风雨
她进生前房间,开箱声……一个亲历者
三十年后说起那晚记忆,那时尚年幼
躲在长者怀中,长者示意,不语,无数
亲人嘴中,我听到传说,道士谈论时恐惧endprint
无数夭折婴儿埋于墙边,隔日婴尸被蟒精
吞没,它的雕花肃穆,花枝充满坏气味
每个角落都有杀机,鬼魅在月夜雨夜索
人命
作惡多端的鬼神,年幼死者两岁病逝
埋入后花园危墙,蟒精吞食尸体
那夜是风是鬼魂,蛇已不知潜往何处
|二祖母|
新燕与流水平分春色,落花遇见东风
二祖母遇见杨柳灿烂,川剧姹紫与嫣红
蜀中长夜似浮冰漂浮星空,昆曲的柔情
已成烟云,思乡的梦境与江边的笛声
槐花飘落,你在窗口听燕子啁啾
它们有一颗颗枯瘦的心,衔来江南
啊,十二年了,你记起故乡的月亮
芦花十里,小圆镜般的月光,晃荡
它摔碎井水中,疼,从你的胸口浮出
生活分泌雾与苦涩,把命运交给戏曲
柔软水磨腔停靠江南的风物,水袖的
闲适,从江南到蜀中,人生的风景
如此荒凉,还不习惯川戏的麻辣味
你娇弱与甜糯的口音,用井水擦拭
枕下长笛,西窗明月瓷器般上升
后院盛放春夜、繁花,生活似折子戏
一半美艳一半凶猛,你抬头遇见
门框对联,码头归人,用冰冷的昆曲
安慰自己,蜀中的烟雨有故里的鹧鸪声
从咿呀的曲调中捞出腌了很久的乡愁
遍布时间的褶皱与江南的小石桥,每夜
人在衰老,花在凋零,你的心酸、懊恼
不幸,俱扎心头,你想待在昆曲的身体里
那里,有一颗更为破碎的心灵在等候
|二祖父|
明月翻山越岭而至,遇见汉字般的夜晚
漆黑的人世上,它照耀庄园洼地的水仙
从长河到树冠,明月一夜千里,从南充到陕甘
从学生到士兵,他厌倦庄园的朱砂与珮环
他站在拱廊诵读革命,来自德国的理想
像火光,在光中他认清幸福与生命意义
阴影,以及庄园的沉闷,他读着压迫阶级
共产主义,跟随四方面军去遥远的北方
从丧命甘肃回到颓废故园,异质的鸟
分开肉体和生命,遇见坏天气的星群
鸟孤独而美丽,经历十二重困难
葬于异乡奢华的梦想帝国
阴影投在纸上,恍惚如一场冬日大雪
我在书中寻找阴影,西路军。陌生的词
饱含路线与斗争,像他一生的梦
从镜子进入戏剧,他不幸做了剧中人
明月照耀书房,盛开的桃花
花焰的影子似从窗口探头的幽灵
照片保持清澈、单纯、 谨慎眼神
有火焰样的不安,像隐喻的悲剧
多年后,我在电视看到西路军, 西进
想起一位亲人,瘦弱身影,窗外是暮春
落花整夜落下,凋零花瓣有碧玉样的忧伤
崩溃的春天撤退,明月站于肉体的堤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