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涛
一
父亲的孩子在哪里?秦马脑袋里冒出这句话时,感觉特别荒唐——父亲的孩子在哪里?我不就是父亲的孩子嘛!他们怎么还怀疑父亲除我之外还有别的孩子呢?荒唐!
這些天的奇特遭遇让秦马觉得自己成了卡夫卡笔下的人物。
秦马不但是他父亲的孩子,而且还是父母的独生子。父母于1980年结婚,正赶上独生子女政策掐得特别严的年代。1982年,秦马出生,是个带把儿的男孩,父母一下子就放心了。一个孩就一个孩吧,至少秦家的香火算是传下去了。
父母在产业工人下岗大潮没来临前就辞职自己干了。起先是做水产,在市场上租个摊位卖蛤蜊,后来买了辆出租车,母亲白班开,父亲晚上开。再后来,又买了两辆出租车,自己不干了,雇别人开,父母每月坐在家里收租金。
秦马上初中时就学会了开车,但父母严厉地警告他:好好读书,争取上大学,别想继承父母这个行当。出租车是挣钱,可没什么出息,父母是没办法才干这一行的。
于是,秦马以后就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所中学当老师。秦马结婚时倒也没怎么费心,父母毕竟干了这么多年的买卖,不缺钱,也不缺房。可没想到,秦马的母亲52岁时突患脑溢血去世了,八年后父亲又得了肺癌,撑了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火化父亲那天,秦马边哭边恨恨地说:“爸,你为什么抽那么多烟?劝你多少次你也不听,你要是不抽烟,能这样吗……”
秦马母亲去世后,父亲给母亲买了个双穴的墓,墓碑上就刻了父亲的名字,只是没描红。现在父亲也去世了,秦马在另一个墓穴里安放下父亲的骨灰盒,就找墓地管理人员把父亲的名字描红了。秦马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说:“妈,我爸和您团聚了,二老在那边多保重。”然后就哭。妻子劝他节哀,说父母是短命了些,但好在他们早就下海自己干了,挣了些钱,没过穷日子,也算生前享福了。
秦马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就自己住进父母留下的一个三居室的房子里,他要清理清理父母的遗物,该扔的扔,该保留的保留,该送人的送人。秦马也住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离父母住处不远。他在父亲这边得住好几天,光留妻子一人守在家里不合适,便把岳父母接到家住着。晚上,秦马躺在父母的大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一一回想着父母在世时的情景,觉得父母真是不容易,二老都赶上了“文革”,学没上几天,十几岁就进工厂做工。改革开放后多亏自己干了,不管生意大小,毕竟挣了钱,要是不自己干,在工厂里熬到退休,每月退休金两千元出头,凭什么能买两套房子?凭什么能养三辆出租车?凭什么治病可以花三十万五十万?凭什么还能给儿子留下一套房、三辆出租车的遗产……
秦马白天上班,下班后回自己家吃饭,吃了饭就乘公交车回到父母的家,开始收拾东西。父母的衣服和鞋帽,他打算找几个袋子打成包,等学校或街道开展西部困难地区捐助活动时捐出去。冰箱、洗衣机和热水器都用了好多年,家具也老化了,这些按说都应该不要了,但秦马考虑到这套房子暂时用不上,将来要出租。出租带家具电器的房子租金会高一些。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过得不尽如人意。虽然不缺吃穿,但卫生状况较差,主卧床上的一张席梦思垫子,睡得油渍麻花不说,垫子里弹簧好像也疲软了,睡人的这边塌陷了。这张垫子恐怕要换,如果不换,也得反过来用。秦马移开枕头,掀床垫,却突然发现床垫下压着一个信封。这是一个人们参加婚宴装礼金的红信封,信封上还印着金色的双喜字。秦马拿起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工商银行的存折,打开存折,发现上面有三万元钱。秦马一点也不吃惊,他知道父亲手头宽裕,经商这么多年,虽然没干大,但三辆出租车的每月租金,怎么着也有一万多。让他纳闷的是,父亲病了十一个月,活着时为什么不告诉儿子他有一笔钱呢?转念一想,也许是父亲没想到死,他想活下来,可病情急转直下,最后一周父亲深度昏迷,什么话也没留。
秦马打电话给妻子,说在床垫下找到父亲留下的三万元钱。
妻子嗯了一声,说:“再找找,说不定咱爸还有钱。”
秦马说:“估计不会有了。我妈病时,花了五十多万,他这次病又花了三十多万,我爸又不是大款,能留下三万就不错了。”
妻子问:“这钱怎么办?”
秦马说:“明天我去趟工商银行。”
第二天,秦马带着存折、父亲的死亡证明、父母的独生子女证和户口簿(他结婚后,户口一直在父母家里),来到工商银行。柜台里一个姑娘翻看了所有材料,不敢做主,便叫来经理。经理也是女的,三十几岁的样子。她仔细翻看了材料,又让秦马出示身份证。她又仔细看身份证,问:“你父母就你一个孩子?”
秦马说:“是。”
女经理说:“那你得到公证处去公证。”
“公证什么?”秦马问。
“公证你是你父母的独生子女。”
秦马指着那一堆材料说:“材料都在这里,难道不能证明我是我父母的独生子女?”
女经理笑了,说:“能是能,但我们银行不能下定论你就是你父母的独生子女,必须由公证处来下定论。”
秦马糊涂了,他拿来的材料都是正规的,父亲的死亡证明是医院开的,父母的独生子女证是市计生委发的,家庭户口簿是公安局填写的,难道这些材料还不能证明自己是独生子女?
秦马说:“经理,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独生子女?”
经理说:“从这些材料上看,你是独生子女。但你要提出你父亲留下的三万块钱,我们就要谨慎了。”
“谨慎什么?”
经理稍一思忖,说:“比如,有人提走这笔钱,不久,又有人来了,说也是你父亲的子女,闹我们银行,怎么办?”
“这不可能!”
“我没说你,我只是举个例子。而且过去我们银行还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可我就是独生子女,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
经理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让你去公证处,公证一下你父母就你一个儿子,我们马上就提钱给你。”endprint
二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秦马带着那些材料,又来到公证处。公证处的工作人员问秦马多少钱,秦马说是三万。工作人员说要收三千元的公证费,秦马说可以。于是工作人员便翻看材料。看着看着,态度就变了。
“要是给你公证了,钱你提走了,再来个人要求我们公证怎么办?”
秦马问:“再来个什么人?”
工作人员说:“再来个人,也说是你父亲的子女,我们怎么办?”
秦马沉不住气了,指着父母的独生子女证问:“这个证是干什么用的?这个证可是市计生委发的,难道这个证也不能证明我是我父母的独生子女?”
“能,能证明你是你父母的独生子女。”
“那为什么不给我公证?”
“现在社会太复杂了,”工作人员说,“你敢保证你父亲除了你,就再也没有其他子女了?”
秦马糊涂了,这个工作人员怎么就像在绕口令,刚才还说父母的独生子女证可以证明他是父母的独生子,怎么现在又质问他敢不敢保证父亲还有没有其他子女?
“你什么意思?”秦马问。
“你父亲和你母亲结婚是初婚吗?”
秦马想了想,说:“应该是,没听说我父亲和谁离过婚。”
工作人员又问:“你父亲和你母亲的感情好吗?”
“当然好了,哎,你问这个干吗?这个和我要办的事情有关系吗?”
工作人员说:“对不起,请你理解,我和你说一件事。去年,我们也办了一件和你相似的事情,父母去世后,儿子也是独生子,来我们这里做了公证,拿走了父母所有的遗产。可没多长时间,一女子又来我们这里,又哭又闹,说她也是她父母的女儿,质问我们为什么要给她弟弟出具公证材料,使她应继承的遗产落了空。”
秦马问:“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说:“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对夫妻婚前发生了性行为,怕丢人,不敢去医院流产,女方就请病假回了农村老家,偷偷生下一个女儿。女儿生下后,哪敢抱回来?又偷偷寄养在别人家。多年后,这对夫妇又回老家与女儿相认,好在女儿的养父母都是县城的干部,生活也不错。女儿也和养父母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对夫妇就适可而止,把女儿的养父母当作一门亲戚走动,和谁也没说女儿的事,包括他们婚后生的这个儿子。可夫妇俩一病逝就不一樣了,女儿也不隐瞒了,主动站出来说明情况,要分割遗产。”
秦马说:“这种事情还是极个别的嘛,我的父母婚前绝对没有孩子。”
工作人员笑了,说:“不一定是婚前,也有婚后和别的女人生孩子的。反正有没有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对不起,你最好能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除了你,你父亲没有别的子女。”
“独生子女证、户口簿还不能证明我是父亲的独生子,你再让我去哪找证明?找什么样的证明?”
工作人员摇摇头:“现在社会太复杂了,真的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我们碰上的多了。”
秦马问:“这么说,你们是不给我公证了?”
工作人员说:“这位先生,请回去补充证据,如果证据有力,我们一定给你公证。”
“你让我去哪找证据?”
“要不,你去派出所试试?户口簿是他们办理的。反正只要有一家单位开证明,证明你父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我们立马办。”
秦马又来到派出所。他向一位漂亮的女户籍警前前后后说明了情况,女警扬起那张好看的脸,说:“你来错了地方,我们派出所怎么能出这样的证明?我们是管户籍的,只要在户籍上的人口都属于我们管理,没在户籍上的人,我们怎么管理?”
秦马问:“谁没在户籍上?”
女警说:“他们怀疑你父亲另有子女,这个子女就不在户籍上嘛。”
“我父亲没有另外的子女。”
“这不就得了吗?”女警说,“你父亲没有另外的子女,你到派出所开什么证明?”
“可是……可是……公证处觉得……户口簿是派出所填写的,户口簿上的信息显示,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
女警说:“真是奇大怪了,户口簿上显示你是独生子女,你就是法定的独生子女,还找我们开什么证明?”
秦马走出派出所,心里堵得难受。他索性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市计生委。在计生委,接待室的人一看他拿出的独生子女证,就告诉他,这个证是权威,任何部门都无权怀疑这个证的真实性。
秦马说银行和公证处也没怀疑这个证的真实性,他们只是怀疑,在这个证之外,我父亲是不是还存在另外的子女。你们能不能给出个证明,证明在这个证之外,我父亲不存在另外的子女。那人说不能。这个证只说明夫妻在合法婚姻关系中的生育情况,不合法的生育情况我们不了解。秦马说,我父母没有不合法的生育情况。那人说,没有就更好嘛,我们当年发的这个证就是证明,你还让我们开什么证明?
……
跑了三个部门,耗时一上午,秦马什么事也没办成。晚上回到家,他对妻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妻子怔了怔,说:“怎么听着就像个荒诞故事,这是真的?”
秦马说:“可不真的呗,妈的,气死我了!这三万块钱不要了,就放存折上。”
妻子说:“别呀,这是三万块钱啊。你我可都是工薪阶层,有了这三万块,明年生孩子的费用就全够了。”
“可是公证处不给公证,就提不出钱呀?”
“想想办法,”妻子说。又问:“你父亲……难道……难道外面真有孩子?”
“你什么意思?”
妻子说:“你还不明白?他们是怀疑你父亲外面有私生的子女。”
“一帮混蛋!”秦马骂道,“他们怀疑我父亲外面有私生子女有证据吗?拿出证据,这三万块钱我就不要了,给那私生子女!”
妻子说:“这不是就叫你去找证据嘛,只要你找出你父亲在外面没有私生子女的证据,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可是你拿不出证据。”
秦马听了妻子的话,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妻子。endprint
妻子说:“别费这个脑筋了,洗洗手先吃饭,这件事日后慢慢解决。”
三
秦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听着妻子轻轻的鼾声,心想到底是外姓人,不像他这么为自己家里的人和事忧心忡忡。
秦马在回忆父亲。
在他印象里,从小到大,父亲永远都在忙碌,很少有时间单独陪他。不过他也知道,父亲忙碌是为了这个家,父母都没有单位,不享受公家的任何待遇,父亲要挣钱,要养活这个家,就得日夜忙碌。父亲长相倒是挺英俊,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五官端正,光从面相上看,父亲不像个开出租的个体户,倒像个处长或局长,他继承了父亲的优点,也有一副好身材和好面相,当个人民教师挺合适。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总体来说是不错的,在市场摆摊卖蛤蜊时,父亲进货,母亲站摊,配合得很默契,开出租时,母亲白班,父亲夜班,一般来说,母亲上午九点才出车,下午五点就收车了。而父亲吃了晚饭出车,要半夜才能回来。显然,父亲是让着母亲。后来,不开车了,光养车,母亲就退回家庭里当了主妇,父亲也没什么事,平日在外面打打麻将,跟着驴友爬爬山,每月按时收租金,然后一把交给母亲。这样的父亲外面怎么可能有私生子女?
可是秦马也想到了一件事,那是他十岁那年,当时家里住着套一带厅的房,他的床也支在父母的卧室里。睡到半夜,让尿憋醒了,一睁眼,却看见母亲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在哭,抽抽泣泣的,父亲也坐在床上,低着头,阴着脸,一声不吭。见他醒了,母亲不哭了,顺势侧卧下,闭上眼睛,假装要睡觉。父亲问他:“尿尿?”他嗯了一声。父亲下床穿鞋,为他拉开卫生间的门。第二天,父母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该干嘛干嘛。这件事,他以后经常回想,也经常猜测,那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让母亲掩面哭泣?父亲为什么低着头阴着脸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夫妻俩过日子,磕磕绊绊的事总会发生,也很正常,可那晚上的事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可能不是简单的磕磕绊绊。不是简单的磕磕绊绊又会是什么呢?
现在,他又想到了这件事,他突然感到疑点重重,难道……难道……父亲真的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或者曾经有过别的女人?母亲去世一年后,父亲的一个朋友找到他,说你已结婚在外,你父亲一个人过日子多孤单,一个孤单的老男人很容易毁了自己的健康,是不是可以考虑让父亲找个伴?他当时立马表示同意,不过觉得当儿子的去对父亲说这件事不合适,就让父亲的这个朋友去说。没想到父亲一口就回绝了,父亲说他不需要伴,还说他一个人过就挺好。现在回味这件事,他就觉得不太正常,父亲为什么说他不需要伴?哪个男人不需要女人陪伴?为什么父亲就不需要?父親还说他一个人过就挺好?母亲不在了,父亲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过日子好在哪里?这一切一切都值得怀疑。难道父亲真的在外面有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是父亲的老相好,只是一直躲在暗处,不被人所知。母亲去世后,她恐怕过不多久就会浮出水面,父亲坚定地拒绝找伴,可能就为了她?可秦马又仔细回忆,母亲去世后的这八年里,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女人出现在父亲身边。母亲去世那年,他已经参加工作了,两年后结了婚。结婚后,他和妻子每天下班回父亲家吃晚饭,父亲厨艺不错,天天四菜一汤。后来怕累着父亲,他就向父亲提出以后自己回家做饭吃。父亲笑着点点头,说年轻人应该锻炼着自己做饭吃,自己动火做饭吃才像过日子的样。他想让父亲去他家吃晚饭,父亲不愿意去,说自己一个人自由,想做了,就做顿,不想做了,就买着吃,又不是缺钱。从此,他就和妻子只是在周日才去父亲家探望,平日里他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难道就是在这个时期,那个女人潜进了父亲家……
一个男人,如果在家庭之外有了别的女人,谁敢保证就不会有私生子女?也许,多少年前那个夜晚,母亲掩面哭泣,是母亲知道了父亲的婚外恋而且还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女?秦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老实说,父亲不是个木讷人,不但不木讷,而且很有想法,不然,父亲也不会早早预知到国有企业最后可能垮台而毅然下海经商并且挣下了钱财。父亲这样的男人,有了钱,可能也不会太安分,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就说现在,有多少大小老板,有了钱,在外面包二奶包三奶,嫖娼更是小菜一碟。谁敢保证当年父亲挣下钱了,不会在外面找个女人?多少年前那个夜晚,母亲掩面哭泣,秦马现在觉得太可疑了。
父亲的这个女人会是谁呢?秦马开始回想梳理父亲身边的女人。
他首先想到了当年父母在市场上摆摊卖蛤蜊时的李阿姨。那个李阿姨当年在市场上摆摊卖鱼,她的鱼摊就在父母的摊位对面。李阿姨是市场上公认的大美人,原先在某家棉织厂干当车工,也是工厂模特表演队的台柱子。李阿姨下岗后和丈夫干起摆摊卖鱼的行当,也是她站摊,丈夫进货。几年后,丈夫卷了全部流动资金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发廊女跑了,把个十岁的女儿小茜扔给了李阿姨。李阿姨很不容易,又要做生意挣钱,又要养活十岁的女儿,没办法,只好叫自己的哥哥帮着进货,她早晨伺候小茜上学后再来市场经营。父母很可怜李阿姨,经常在她有事离开时帮她照料摊子,有人来买鱼,母亲就帮着过秤、收钱,有时候,父亲去进货,捎带着也帮李阿姨进鱼。李阿姨倒是很想得开,丈夫跑了,她伤心了一段时间后就恢复正常了,来了客户又说又笑,张嘴先生闭嘴太太叫得甜。李阿姨经常在母亲面前夸父亲,说父亲长得帅,既聪明又能干,说母亲有福,能找到父亲这样的老公,她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李阿姨夸父亲,母亲挺受用的,但有时候李阿姨对父亲表现出明显的羡慕之情,母亲也不冷不热地堵一句:“要不,我和老秦说说,让他娶了你,我离开?”李阿姨便嗔怪地捶母亲一下:“小心眼,谁还会抢你老公?”
莫非是李阿姨?暗地里李阿姨会不会和父亲偷偷苟且在了一起?会不会生下个孩子?父母离开市场经营出租车时,李阿姨还在市场,父亲轻车熟路,去市场找李阿姨偷个情那不是太简单了。
第二个怀疑对象是郭姨。郭姨比父亲小十多岁,是开他们家出租车的司机。父母置了三辆出租车后,就张贴广告,招聘司机,郭姨是第一个上门应聘的。郭姨家在农村,也不知什么原因,她一个人来城市打拼。郭姨高高的个子,身材丰满,乍一看不像农村人,只是一开口,那普通话带出了乡村的味道。父亲待郭姨不错,有时候郭姨送车回来,车子出现了小小的损伤,父亲也不计较,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时间久了,母亲便忍不住埋怨:“她开车这么不仔细?不是这里擦一下就是那里蹭一块的,一进修理厂就得百八十块钱,得警告她了。”父亲便说:“算了算了,小郭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单独来城里打拼,处处不方便。再说,开出租车也是体力活,大凡女人有办法,谁来干这个?”也有时候,郭姨回来送车,正赶上晚饭点,父亲也让母亲给她打包点饭菜,带回出租屋吃,自己就不用做了。endprint
难道会是郭姨?郭姨尽管是农村上来的女人,可年轻漂亮,有朝气,敢拼搏,这都是父亲欣赏的条件。在郭姨眼里,父亲就是老板,是衣食父母。郭姨为他家开出租车,每月交上租金,自己怎么着也能挣三千元左右。碰上节假日挣得更多。为了保住这个活,她也有可能主动投抱送怀,当然也不排除父亲利用老板的身份勾引郭姨……要是郭姨怀了孕,那就更简单了,回老家生下孩子不就得了?然后把孩子给父母养着,自己再回城里。别说,在秦马记忆里,郭姨还真有一段时间消失了,好长时间才回来。郭姨为什么消失,好像父母谈论过,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忘了。母亲去世后,郭姨就辞职了,现在在哪儿秦马也不知道。秦马猜,父亲肯定知道郭姨在哪儿,他们家对郭姨不薄,郭姨又是重情义的人,说不定在父亲的资助下,郭姨也买上了自己的出租车了呢。
三万块钱能不能继承到手,现在对秦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突然对父亲的私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想探个究竟。
四
李阿姨太好找了,她还在那个市场上,只不过李阿姨现在干大了,一个摊变成了三个摊,还有一间小屋专门卖海鲜干货。李阿姨雇了两个人看摊,她自己则待在卖干货的小屋里,跷着二郎腿看电视、喝茶。
见秦马进来,李阿姨热情迎上去:“哎呀,你怎么有空来了?看看,当年的小毛孩现在长大了,真像你爸爸。”
秦馬向李阿姨鞠了个躬,说:“李阿姨好。”
“我好我好,你爸爸病怎么样?”
“我爸爸……他去世了。”
李阿姨顿时愣住了,接着就抹起泪:“怎么这么快?前些日子我还想等抽个空去医院看看你爸爸。”
秦马说:“后事都处理完了,我就来看看李阿姨。”
李阿姨眼圈又红了,说:“孩子,你命苦,妈刚去世才八年,爸又走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秦马说:“挺好的,我们两口子都当老师,工资不高不低,反正饿不着,也发不了财。”
李阿姨叹了口气,说:“有文化还是好。当老师多舒服,旱涝保收。凡是有办法,就别干我们这一行。是挣钱,可那得出力啊!你爸你妈要是不出那么多力,也不至于……唉!”
“李阿姨,小茜妹妹挺好的?”
秦马提到女儿,李阿姨笑了,说:“挺好挺好,你小茜妹妹早结婚了,我都当姥姥了。”
秦马观察已当了姥姥的李阿姨,她还是个美人,尽管脸上有了层层皱纹,但形体还不错,打扮也时髦,可以说风韵犹存。
“李阿姨,小茜妹妹……她是……独生子女吧?”
“不,你小茜妹妹准备生二胎。”
“我是问小茜妹妹是不是李阿姨的独生子女。”
李阿姨说:“不是独生子女是什么?你不也是独生子女嘛。我倒是想生两个,有了女儿,再生个儿子,可政策不允许啊!要是可以生两胎,你爸你妈怎么着也得给你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秦马心里有数了,看来李阿姨没有第二个孩子。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要真和爸爸有什么事,态度不会像现在这样爽朗。他想进一步试探李阿姨和爸爸的关系。
“李阿姨,我爸活着时,经常提到您,说您是好人。”
“唉!你爸也是个好人,好人怎么不长寿呢你说?你爸妈当年在这里摆摊,市场上都说这两口子和善,肯帮助人。我当年多难啊,要不是你妈劝我,你爸帮我,我根本就挺不过来。”
“我爸脾气挺暴躁的。”
李阿姨说:“男人哪有没脾气的?有时候你爸妈闹别扭,我就劝你妈,看男人不要看小节,要看大德。老秦眼光看得多远,要不是早早辞职下来干个体,她和老秦还不早就下岗了?每月拿个几百元的最低保障金。”
秦马说:“我记得李姨您总是当着我妈面夸我爸。”
“嘻嘻嘻——”李阿姨笑了,说,“是啊,我经常当着你妈的面夸你爸,说你爸长得帅,聪明,能干。你妈急了,就说要和你爸离婚,让你爸娶我。”
“我妈那是开玩笑吧?”
“都是开玩笑。我告诉你孩子,谁是谁的老婆,谁是谁的老公,那都是天注定的,自己说了不算,非要强扭着上,就没有好结果。”
秦马问:“李阿姨,这么多年了,您一直一个人和小茜妹妹过?”
李阿姨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看秦马,轻笑了一下,说:“难得这孩子还关心你阿姨。我呢,小茜工作后,就又找了个伴。现在我住在他家里,大房子,套三双厅,我那套房子就给小茜了。”
“叔叔是干什么的?”
“忘和你说了,嘿嘿,和你一样,当老师,不过他是海洋研究所带研究生的教授,年轻时,他光学习去了,耽误了个人大事。”
秦马惊叹:“叔叔没结过婚?”
“没有,和我这是第一次,”李阿姨脸上露出幸福的色彩,“他是来市场调查海洋生物品种时和我认识的。从那以后,他就隔三岔五来市场,专买我的海鲜。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温和,有礼貌。和我以前那个混蛋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不,一个地都不对,一个天一个地下的茅坑!”
看李阿姨满足的神情,秦马想象着她身边那位教授的模样,突然就想起美国作家辛格的小说《市场街的斯宾诺莎》。小说里的鳏夫菲谢尔森博士,耄耋之年娶了邻家里的老处女后,重新焕发了青春。
秦马算了算时间,小茜工作时,他上大二,父母刚刚开上出租车半年,正是创业的时候,很辛苦,父亲恐怕没有那个闲心思寻花问柳。
秦马要告别,李阿姨招呼守摊的人,非要把海鲜般般样样都装进塑料袋子里,让秦马捎回去吃。秦马脸红着说:“李阿姨,我不要,我来看您也没带什么东西,这是我不懂事,请李阿姨原谅。”
李阿姨把塑料袋硬塞进秦马手里,说:“这孩子,说什么话!你能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当年你爸你妈没少帮我。他们去世得早,我没尽到心。你就代表你爸你妈收下阿姨这一片心意!”
秦马心里一酸,竟流下了眼泪。他突然为自己来找李阿姨的目的和心态感到极不自在。endprint
找郭姨就不那么容易了。郭姨不像李阿姨,在市场上有固定的摊位,郭姨是开出租车的——也许她现在已经不开出租车了。城市这么大,要想找到郭姨,无疑大海捞针。秦马在家里翻遍橱橱柜柜,没找到一点有关郭姨的信息。秦马猜想,莫非郭姨离开他家后,就彻底和父亲失去了联系?不会吧?父母对郭姨不薄啊,郭姨怎么着也得留下个联系方式吧?如果郭姨留下联系方式,父亲会保存在哪里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手机。父亲的手机他倒留着,那是他换下来的一个旧手机,他拿出手机,充上电,然后就翻手机里的通讯录。麻烦的是,过去他光郭姨郭姨地叫,却不知道郭姨的尊名大姓。他翻着翻着,发现有一个姓郭的女性,叫郭红怡。郭红怡会是郭姨吗?他把电话打了过去,接通了。他轻轻问:“您好,是郭姨吗?”
那边回答:“我是郭红怡,你是谁?”
秦马听对方的声音,不像郭姨。郭姨的普通话带有明显的乡村味儿,郭红怡不是。郭红怡的普通话尽管也不标准,但没有乡村味儿。可也不敢下定论,两年多过去了,说不定郭姨的口音改变了呢。
“我叫秦马,郭姨,您还记得我吗?”
“秦马……秦马?对不起秦先生,我没想起来。”
“您过去开过出租车吗?”
对方笑了,说:“我开车不错,但不是出租车,我有自己的车。先生,我在银行工作,你找错人了。”
五
一連好多日子,秦马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找到郭姨,结果都是一筹莫展。不知道郭姨的尊姓大名,不知道郭姨现在干什么,又不知道郭姨住在哪儿,凭秦马一中学小教师的本事,要找到郭姨基本无望。秦马有一高中同学在公安局,秦马打电话过去求助。同学说,你哪怕知道她的全名,我也可以有个查找方向,这样不行,没法办。秦马又试探着给父亲挂靠的那家出租车公司打电话,公司说,现在挂靠公司的女司机,没有姓郭的。
就在秦马快要绝望的时候,郭姨出现了。那天早晨,雾霾很大,天地一片朦胧,马路上大堵车。秦马上班,无法乘公交车,便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可以走小路,绕弯儿去学校。一上车,戴着口罩的司机问他去哪儿?秦马听这口音耳熟——普通话带着明显的乡音,再一看,司机果然是女的。尽管她戴着口罩,但秦马还是认出这是郭姨。
“郭姨,您不认识我了?”
女司机回头看他,看了半天,说:“你是秦马?”
“是,我是秦马。”
郭姨摘下口罩,对着秦马笑:“呀,秦马,几年没见你了。这是去哪儿?”
秦马说:“郭姨,我去学校,上班啊。”
“还当老师?”
“是啊,不当老师没饭吃。”
郭姨鸣了声笛,车子从主干道拐向一条小路,她说:“你家不是有三辆出租车吗?光吃租子也够了。”
秦马说:“那是我父母的行当,我不喜欢,我愿意当老师。”
郭姨问:“你爸病好了?”
“我爸去世了。”
郭姨双手抖了一下,车子突然慢下来:“怎么回事?不是咳嗽吗?怎么能……”
“是肺癌。从发病到去世,不到一年。”
“唉!”郭姨叹口气,不作声了。
车子到了学校门口,郭姨死活不收钱,说:“你父母过去对我不错,你坐次车,我怎么能收钱?”
秦马说:“郭姨,我留您个电话吧,以后好联系。”
郭姨就把手机号告诉了秦马,还说让他天给她打电话,她要给他说件事。
郭姨要找他说什么事?和父亲有关吗?秦马心里又起了疑。郭姨走了,秦马目送那辆车。那是辆蓝色的桑塔纳3000,八成新,买辆新车大约十万,加上营运,怎么着也得五十万。忘了问问郭姨,是她的车还是给车主打工?如果是她的车,她哪来这么多钱?除非父亲插手相帮。可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在车上和郭姨对话,郭姨竟不知道他在学校当老师,也不知道父亲去世了,这说明她和父亲已经断了联系……
秦马回趟家,对妻子说了李阿姨和郭姨的事。妻子说:“你这是干什么?想当福尔摩斯?别把自己折腾成神经病。”
秦马说:“这不是为了那三万块钱嘛。我得调查清楚我父亲和这两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特殊关系。”
妻子说:“就算没有,你敢保证你父亲再不认识别的女人了?”
“我敢保证,”秦马说,“人都是感情动物,父亲这一生,接触最多的就是李阿姨和郭姨,老话怎么说来?日久生情嘛。别的女人绝无这个可能,你把我父亲看成什么人了!”
妻子说:“不是我把你父亲看成什么人了,是政府那些有关部门把你父亲看成什么人了。”
秦马瞪妻子一眼,哼了一声,表示气愤。
秦马给郭姨打了电话。他提出,要代表亡去的父母去看望她。郭姨回答说你来吧,正好我要给你说件事。郭姨就让他第三天来,那天,郭姨休班。秦马让妻子跟他一起去,说这样表示重视。妻子不想去,觉得秦马见郭姨是心怀鬼胎,她受不了。秦马说也不全是心怀鬼胎,侦察郭姨和父亲的关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郭姨在他家打工十多年年,做晚辈的去看看她也是应该。妻子说,什么晚辈?她比你父亲小十几岁,比你大十几岁,按理应该叫大姐。秦马说,这是习惯,郭姨当年在我家打工时,父母就是让我喊她姨。现在郭姨也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叫声姨咱也不亏。
那天下午,秦马和妻子出门了,他们先去超市,买了一篮水果,又买了一只德州扒鸡和一只北京烤鸭。接照郭姨提供的地址,上了公交车。
郭姨住在城市西部的一栋旧三层楼上。这栋旧楼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某企业的职工宿舍,一层楼十几家住户,厕所、水龙头公用。这样的旧房子,城市还有不少,大都列为改造拆迁范围内。秦马和妻子进门时,郭姨正在洗衣服,用水不方便,洗衣机用不上,郭姨在一只大塑料盆里搓洗几件小衣服。郭姨甩着沾水的双手,给秦马和妻子让了座,秦马坐下后,才打量起这个里外两间的家。里间有一张大床,显然是卧室,外间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条双人沙发。家具尽管简单,但干净利落。外间对着门外过道的窗子,被改造成一个简易厨房,摆着一个煤气灶,煤气灶周围放着油盐酱醋。endprint
“来就来嘛,还买这么多东西。”
秦马说:“看望长辈,哪能空着手。”
提到秦马的父亲,郭姨流泪了。秦马见郭姨哭,自己也心酸,禁不住也流下眼泪。妻子便打圆场,赶快岔开话题:“郭姨,这房子是租的?”
郭姨叹口气,看了看秦马,说:“这房子是秦马他爸给我买的,我就是想和秦马说这件事。”
“啊!”秦马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妻子的脸冷了下来,又问:“我爸为什么给您买房子?”
郭姨凄然一笑,说:“今天你们都来了,我就说说自己的事吧。我是农村人,家里穷,哥哥找不到媳妇,爹娘就把我和哥哥换了亲。哥哥娶上了媳妇,我却掉进了火坑。我丈夫比我大七八岁,是个残疾人,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腿瘸,什么活也不能干,家里家外都我一个人顶着。不能干活不要紧,还爱喝酒,一喝醉了就满地打滚又哭又闹,那个窝囊相,现在想想都恶心!那个家实在不能待了,那个人也实在不能指望了。儿子两岁那年,我就出来了。临走时,我给公公婆婆留下一封信,信上说我走了,到城里挣钱去了,别想把我找回来。请公公婆婆帮我带儿子,两位老人的恩情我今后一定报答。到了城里,我干过饭店服务员、商场收银员,最后学了车,到了你们家开出租。”
秦马又问妻子问过的话:“我爸为什么买这个房子?”
郭姨说:“你们别误会,我和你爸是清白的,没有那种关系。当初我租房住,这里不比县城,房价很高,我开出租挣那两个钱,得拿出一半交房租。剩下的一半也不是不能生活,我不是还想攒点钱,将来干好了,有了储蓄,就买套房,把孩子接过来。这些事,我平时也和你爸你妈说过。有一次,你爸爸找到我,说他一个朋友有套旧房,要卖,要价五万,问我有没有钱买下来。我说我手头只有一万块钱,没法买。你爸想了想,就说这样吧,你那一万别动了,我出五万先把房买下来,你住着,房产证也写你的名。你给我写个欠条,就等于你借我五万块钱,以后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你爸还说,反正钱也不多,他个人就有。还说你妈不知道这事,也让我别说出去。”
六
秦马听郭姨讲述就像听传奇故事一般。真没想到,父亲能做出这样的事,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打工女买房子。父亲这样做,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他对郭姨有非分之想吗?郭姨说,他和父亲是清白的,没有那种关系,可没有那种关系,父亲凭什么给她花五万块钱买房子?郭姨又说这五万块她是借父亲的,今后要还,可她还没还谁知道呀?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不成了一笔糊涂账了吗?
“郭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前的事情,那时,我刚上来半年。”
“那您……给我父亲……写借条了吗?”
“写了,在你父亲那里。”
“您还钱了吗?”
“你母亲去世后,我就觉得再在你家干就不方便了,容易引起别人的闲话,就辞了活。当时我攒了三万块钱,要还房子的债,你父亲不要,还说不急,等我凑齐了五万再还。去年我还给你父亲打电话,他说他病了,咳嗽,等治好了病再和我联系。没想到他……你父亲……是好人啊!”郭姨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这么说,这套房子的房产证在您名下了。”
“是啊,”郭姨看着秦马,眼里溢出恐慌,“怎么……你是想……”
秦马摇摇头,说:“郭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爸爸决定的事情,我不想干涉。”
妻子问:“郭姨,这房子的钱,您还准备还吗?”
郭姨说:“当然要还。正好你们来了,我准备了四万,你们拿走吧。”
说着,便要起身去取钱。秦马急忙拦住她,说:“郭姨郭姨,先别忙,听我说。”
郭姨说:“剩下那一万,等我攒齐了就给你打电话。”
秦马把郭姨又按在沙发上,说:“郭姨,钱的事以后再说。既然我爸爸生前没要这笔钱,我也不好改变他老人家的初衷。”
“你爸爸不是沒要,他是让我攒够了五万一下子还上。”
“那就攒够了五万,现在不是还不够吗?以后再说。郭姨,您现在开的车是买的吗?”
“别人的车,我还是打工,和在你家一样,上白班。”郭姨叹口气,“我这辈子恐怕买不上自己的车了。”
秦马注意到卧间床头柜上有一张年轻军人的照片,便走过去看。那个年轻人模样长得像郭姨,穿着武警军装,肩章显示是个中士。他问:“郭姨,这是您儿子吧?”
郭姨也走过去了,笑着说:“是我儿子,去年当的兵,在河南。”
“郭姨,您就这一个孩子?”
“是啊,独生子女嘛,我这个岁数的人都一个孩子。农村抓得更紧,头胎生个男孩就结束了,谁敢再生二胎?要罚死人的!”
秦马舒出一口气。
郭姨问:“你们还不要个孩子?”
秦马说:“准备明年要。”
……
临别时,郭姨对秦马说:“你回去找找我当年写的欠条。”
“再说再说。”
路上,妻子问秦马:“我怎么看你那样子,郭姨这钱是不想要了。”
秦马说:“爸爸的东西我都翻遍了,就没看着有欠条。”
“这怎么办?”
“我猜,爸爸根本就没想让郭姨还钱,所以也没保留她写的欠条。”
“你爸爸和她什么关系?五万块钱就这么送了?”
秦马说:“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刚才不是都了解了嘛。爸爸肯定是可怜她才这样做的。”
妻子哼了一声,撇撇嘴。
秦马猜想,其实父亲是爱慕郭姨的,买房子让郭姨写借条,只是走走形式,那借条恐怕一到父亲手里便撕毁扔进了垃圾筐。秦马觉得郭姨挺好的,如果父亲在世,娶郭姨回家,他是没什么意见的,父亲的晚年也会过得幸福。可为什么母亲去世八年了,父亲竟没和郭姨结缘呢……郭姨这五万元钱他是不会要了,即便手里有借条,他也不要。他要维护父亲的意愿,既然父亲爱慕郭姨,无论父亲活着还是死去,他都不能充当横阻在父亲和郭姨之间的障碍。
第二天在学校,课间期间,手机响了,一看,是郭姨打来的。郭姨说,秦马的妻子刚才去了她家,她已经把四万元钱给了秦马的妻子,秦马的妻子写了收条留下就走了。
秦马问:“她去你家就是为了要钱?”
“没有没有,”郭姨说,“她说再来看看我,说说话,是我主动给她钱的。”
“知道了郭姨,这事我来处理,对不起。”
秦马此时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拨通妻子的手机,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听着,马上把四万块钱给郭姨送回去,马上!不然,明天就离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