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乡土挽歌

2017-09-06 07:35董瑞鹏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4期
关键词:乌托邦

董瑞鹏

摘要:《受活》作为阎连科的一部代表作,它充分展现了当代中国“蓬勃而又扭曲,发展而又变异,腐败、荒谬、混乱、无序”的历史真实。阎连科在小说中构建了一个乡土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以此来对抗荒诞而悲凉的现实。

关键词:《受活》;乌托邦;乡土挽歌

《受活》中的故事发生在耙耧山脉里的一处被称为受活沟里的受活庄上,故事循着受活庄上人的行动轨迹而铺展开来。然而在小说中受活庄上的各人、各事,无一切合“受活”二字,在现代社会的浪潮冲击之下,这些受活人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无处安身,在欲望横流的都市里被金钱操控、损害和侮辱。面对着物质异化的外界和狂热而好奇的圆全人,受活人的喜似是悲、乐近似哀。被都市彻底伤害的受活人再次回到了被抛弃的受活庄,生活虽复于平静,但心靈已布满创伤。这再一次契合了阎连科的历史观:“农民对历史、革命来说永远是被动的,农民对革命最大的贡献永远是牺牲……[1]”。面对着畸形发展的都市文明,阎连科无力抵抗与挣扎,只能选择逃离,他看到“人类用数千年建立起来的情感秩序、道德秩序和人的尊严的尺度,正在那阔大、古老的土地上,解体、崩溃和消散。[2]”他只能在喧嚣浮躁的现代都市之外构建一个乌托邦来平息内心的迷茫与焦虑,寻找精神的寄托与安放。

一、乌托邦理想的构建

受活庄是豫西耙耧山中一个从开始就被世界遗忘的山庄,庄里边住的全是瞎子、瘸子、聋子,他们身体虽有缺陷,却和睦相处、各得其所,过着封闭自足的生活。这个村子由茅枝婆管着,不管大事小事皆由茅枝婆说了算,她原是红四军女兵连的一名红军,在部队被打散后落难受活庄,因感于村里的恩惠而扎根于此,成了受活庄里的管事人。与偶然闯入受活沟的外人的一次交谈,使得茅枝婆不得不去思考受活庄的未来。“那样几句平淡的话,树下的人不会想到它将给树上的人带来怎样内心的波澜和惊奇,不会想到一个人的和一个村庄的历史将从此翻开新的一页。”在得知外界已经开始了合作社的进程,特别是在看到外界一片喜悦与繁荣的场景后,她拉着自己的男人石匠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入社”之路。在艰难的实现“入社”之后,受活人终于过上了“天堂日子”。“受活入社的第一年,麦竟丰收得大小田地里的麦穗都差一点压断麦棵的脖。打麦时,满世界都是黄灿灿的麦香味。……缸满了,囤满了,家里为老人准备了棺材的,就把麦子往那棺材里倒。没有棺材的,就往床上的光席上倒。”似乎这就是传说中的乌托邦了,阎连科在此已经构建了一个如天堂般的世界。但是读者很快就会发现,光明只是黑暗的前奏。

二、传统乡土与现代文明的碰撞

如果说受活庄原本是一座抵挡外界洪水的大坝,当茅枝婆试着去打开一个缺口时,外界的事物便会以不可阻挡的力量涌入并影响着受活人。当传统乡土遇见了现代文明,一切便发生了改变——大炼钢铁收走了各家的铁器农具,造成了“铁灾”;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被外面的圆全人抢走掠走,造成“粮荒”,受活人饿死无数;“文革”时期老实而忠厚的受活人又全都被划为地主、富农挨批斗……就在受活人对与他们似连似断的外界社会产生怀疑时,政治狂人——柳鹰雀又以组建绝术团的想法打动了他们的心,他们本可以继续过着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的平静生活,然而“ 演出一个月可以挣3000块钱”的诱惑却强烈地吸引了槐花、断腿猴们不安分的心,想到一个月挣的钱比他们在受活庄耕种一年的钱还多,他们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受活庄,踏入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现代都市。

受活人因为残疾而锻炼出来的生活必备生存能力在现代都市人看来就是一门门绝技,受活人在都市进行着自我蹂躏式的绝术表演:独眼纫针、聋子放炮、断腿赛跑、瘫媳妇刺绣、小儿麻痹症者把瓶子当鞋子穿……他们在金钱的驱使下不断挑战着自己的极限,不断震惊着人们的视觉神经。在小说中,人疯了,汽车也疯了,洋车子疯了,电线杆子也疯了,甚至“剧院和剧院为了争抢受活人的出演竟还闹了起来了”。受活人、城市人全都疯了,大家都在这种疯狂的气氛中陷入了集体狂欢。绝术团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好多亿的“购列款”一下子就赚到了,这些残疾的受活人也在表演的过程中体验到了极大的快感与喜悦。然而,他们为了金钱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却迎来了新的灾难:受活人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被圆全人洗劫一空,他们甚至被锁在列宁纪念堂里遭受着身心的双重煎熬,圆全人把他们身上存留的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取得干干净净,槐花四个儒妮子也被圆全人残忍地破了身。最终受活人拖着被损害被侮辱的身子和千疮百孔的心重新回到了被遗弃的村庄。

受活人代表的是淳朴、自然、善良;圆全人代表的是疯狂、自私、贪婪、凶恶和狡诈。每一次受活人试图离开那个封闭的环境,融入外界的现实,或者圆全人闯入他们的世界,付出的都是惨痛的代价。乌托邦式的理想一旦触摸到现实,便立刻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成为冷漠现实的一部分附属品,也失去了它原本的品格与特性。自给自足的受活人一旦成了利益金钱的追逐者,他们便与现代都市的圆全人毫无二致,贪婪与欲望便成了切断他们作为受活人所具有的淳朴、慷慨、自然等精神的刽子手。传统的乡土社会、伦理道德最终拜服在金钱的脚下,尊严、脸面也就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可以说,小说深刻地传达了这样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代表着传统乡土的受活人在现代社会金钱、权力、物质诱惑的面前不堪一击的历史真相。

但是,受活人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这种潮流。作为小说中的一个主要女性角色——茅枝婆,阎连科赋予了她拯救传统乡土的重任。为了让整个受活庄的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她费尽千辛万苦“入了社”;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极其短暂,在外界的“铁灾”、“粮荒”、“黑灾红难”各种革命运动的冲击之下,受活人受尽了折磨和苦难;此时,“退社”又成了受活人的唯一诉求。为了能够成功“退社”,茅枝婆在柳县长的胁迫下成立了第二个绝术团,自己也成了绝术表演的一员。茅枝婆对现代文明的勇敢反抗在某种程度上带着一种荒诞与悲凉。当她穿着崭新的寿衣出现在了舞台的中央,她身上所代表的传统乡土也走向了死亡。

三、最后的挽歌

柳鹰雀是阎连科着重塑造的另一个人物。在他的身上鲜明地体现着时代与历史的发展与变迁,他从一个普通人逐渐走上了县长的位置,随着政治地位的不断提升,他的野心也不断膨胀,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惜使用一切肮脏下流的手段:为了能够得到提升,他可以让整个乡里的农民背井离乡,逼着“清纯的女娃儿”去做人肉生意……在爬上县长的职务后,他又为自己定下了“宏伟目标”,他异想天开地要将列宁的遗体买回来办一个列宁纪念堂。最终疯狂的行动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成了追逐权力道路上的牺牲品。回到家里,又发现了妻子与自己的秘书通奸在床。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之下,在这样荒诞的历史与魔幻的现实之中,他幡然醒悟,在开完最后一次县里的常委会,他借着最后的权力让受活人“退了社”,并“意外”地被自己的轿车压断了腿,成为残疾人留在了受活庄。

茅枝婆,她的一生诉求充分体现了丢掉真正的“受活”,寻求虚幻的美好,再到认清事实,重新寻找,最终回归乌托邦的过程。柳鹰雀也最终以自己的醒悟和自残再一次证明了乡土乌托邦的强大吸引力。但这部小说不是对乡土乌托邦的一曲赞歌,而是一首挽歌。曾经的乌托邦已经被纷扰复杂的现代都市文明所侵蚀,现代文明与生俱来的痼疾已经沾染了这片土地,平静的生活下暗流涌动,也许外来的一个小石子轻轻地投进池里,瞬间便是巨浪滔滔。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乌托邦。

参考文献:

[1]阎连科,艾翔.现实比小说更丰富——阎连科访谈[J].名作欣赏:鉴赏版(上旬),2015(6).

[2]阎连科.上天和生活选定那个感受黑暗的人[J].西部大开发,2014(11).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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