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莎
我工作第一年任教的学校在岳麓山的脚下,或者那里本身也是岳麓山的一部分。岳麓山不高,却也是名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让它出名的却不是仙而是儒。中国的四大书院岳麓书院在它的前山。现在湖大广场的自卑亭,就是书院原来的山门。岳麓书院因朱熹的讲学而声名远播,宛如南华寺因六祖慧能大师宣讲《坛经》而成为圣地。于是岳麓山自然也成了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凭栏怀古的胜地。
我来到岳麓山后山开始上班时,这所小学还隶属郊区。学校由一个五层教学楼和一栋两层的红砖房组成。红砖楼房原是一家地主的别墅,后来没收成党校的住宅。这所小学最开始是为省委党校建立的,后来又招了财贸学院和茶场村的子弟。学校的前面是后山郁郁葱葱的森林。而四周则鳞次栉比地分布着菜地和桔林,还有水塘。
学校的东面有一颗老樟树。老樟树下是大队部,后来叫村委。有一排黑瓦土砖房,大门上画着一颗五角星,窗户下写着标语,一边写着:“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一边是“包产到户,多劳多得”。后来这块地被一个台湾人买了去,建了一栋别墅。别墅砌得古香古色,再后来台湾人老了,这别墅又变成了画院。院子的红漆门老锁着,门里头养着一匹狼狗,有人靠近就叫。
我走下这片缓坡,就到了石佳冲的老街。老街上有两家储蓄所,一家新华书店和一家邮局。书店进门写着“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标语下是马恩列斯毛的精装大部头。书店的老板是一个姓王的老伯,现在已有八十多了,那时他还没有退休。他忙碌着清理书架上的书,又严肃地让坐在书架上看书的孩子站起来。那时刚刚拿工资的我买起书来总觉囊中羞涩,只好站在那儿一本一本地翻,只到双腿发麻,肠胃咕咕直叫,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去爬山也总是学校边上的山路爬上去,这便省了门票和车钱,而多练了脚力。山路上有抗战时的炮台。顶上是电视塔和观景亭。在山顶可以看见那时的梅溪湖不过是数千亩的稻田和葡萄园。山顶有响鼓岭和云麓宫。响鼓岭上有长沙会战的石碑,不远处则藏着蟒蛇洞。相传这里住过蟒蛇精,如今一条菜花蛇在这里也藏不住了。这附近有黄兴墓和肖劲光墓。不同的阵营和思想在这座山上安静地守望着。
在白鹤亭附近有麓山寺,蔡锷墓和金九纪念馆。每到雨天,那里溪水汨汨,雾气朦朦,宛如水墨一副。麓山寺当年需五元门票,而后在圣辉大和尚的倡导下,不但麓山寺不收门票,全省的寺院都免了票。进门是放生池,里面有几只乌龟仰头望日,又有鲤鱼在池中嬉戏打闹。放生池后是弥勒殿。当年在寺庙中偶遇一高大的僧人,年轻高大,举止庄严。一位老出家听说他七岁出家,磕头便拜。他说童身出家是佛缘深厚之兆。然后问他哪里人?青年僧人说他来自黑龙江,是一步一步走来的,每日去一寺院挂单,托钵行乞,过午不食。他说他在庙里一日只吃一捧生米,出门云游才吃饭食。他的目的地是印度的菩提迦叶和尼连禅河。那是佛陀证道和传法的圣地。他的言行讓我想起了近代高僧虚云大师。他也曾三步一拜从福建到达山西五台,他也曾徒步翻越喜玛拉雅高耸的雪山来到印度朝谒。这一瞬间,我忽然看到青年僧人心中坚定的信仰。在忙忙碌碌的尘世之中,我们是否也要为自己的生命寻找到一个伟大的目标呢?这一天我忽然看见红尘、琐碎之外的另一种追求。那便是追寻圣贤的脚步,达到精神的宁静与满足。
许多年后,山还在这里,而我的青春己逝。在教书的生涯中,我有过挣扎,有过努力,也有过放弃和随波逐流。但每当看到它,我又会燃起激情和希望,它的沉默仿佛在告诉我人生的短暂和理想的伟岸。
不知道生活在电脑和网络中的九零后是怎么看待这座山的。岳麓山在我的心中还是有种敬畏和崇拜所在,我感到支撑自己生活的除了钱还要有对文化的信仰。山下高楼拨地而起,我仰望着岳麓山,不禁生出太多的敬畏!它曾经是海底,如今是山峦,也许几百万年后它还在这里,而我们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