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税改方案对我国的影响与对策建议

◆梁若莲

特朗普税改方案对我国的影响与对策建议

◆梁若莲

自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宣布就职以来，世界各国均密切关注其是否会兑现在竞选期间提出的税制改革方案。美国当地时间2017年4月26日，美国财政部长努钦与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介绍了特朗普政府税改方案的原则性内容。如能顺利实施，税改方案预期将对美国乃至全球产生重大的经济影响，对美国的税收体系演进将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文章试图以管窥豹，对特朗普此次公布的正式税改方案及其对我国的影响加以评析，并提出我国的应对之策。

特朗普税改；影响；对策

一、税改内容

“简明、公平、增长”是特朗普正式税改方案的三个关键词，力求以降低税负、减轻成本的方式刺激经济增长并促进就业，让美国走上“复兴之路”。相比于共和党在2016年6月发表的税改蓝图（以下简称“税改蓝图”）及其在竞选期间提出的税制改革方案（以下简称“竞选税改方案”），特朗普政府的正式税改方案并无大变化，但是删减了边境调节税等一些引起坊间热议的税改提议。具体税改措施包括：

（一）企业所得税：降低税率、属地征税、鼓励回流

1.税率方面，与之前的竞选税改方案一致，拟将企业所得税税率由35%减至15%；该税率同样适用于中小型“穿透实体”。①穿透实体在实体层面不缴纳企业所得税，而是在将实体所得分配给合伙人后，由合伙人各自缴纳个人所得税，适用33%的个人所得税税率。2.拟对美国企业境外未完税所得一次性征收利润汇回税，但具体的税率需要与国会再行协商（此前竞选税改方案提议税率为10%）。据预测，此举将促使数万亿海外利润回归美国，刺激国内再投资并增加大量就业机会。3.以属地纳税原则代替现行的全球征税制，这意味着美国企业从境外取得的股息红利将可能免征企业所得税。

此前税改蓝图和竞选税改方案均有涉及的投资成本全额费用化处理以及利息费用税前扣除相关政策，并未出现在特朗普政府的正式税改方案中。

（二）个人所得税：降低税率、减少税级、拓宽税基

1.正式税改方案建议将现行的7级个人所得税税率简并为3级，分别为10%、25%和35%。同时，还建议取消个人的替代性最低限额税。2.扣除项及税收减免方面，拟将年度标准扣除额翻倍，并取消主要使富人受惠的减税项目。同时，此次税改方案还建议取消除按揭/贷款利息和慈善捐赠之外的所有分项扣除项目。对于有儿童或其他被抚养人的家庭，现行的税额抵免标准也将被提高。3.个人投资所得方面，建议废止之前对净投资所得按3.8%征收附加税的政策，对长期资本利得和符合条件的股息红利恢复征收最高税率为20%的所得税。

（三）遗产税：彻底取消

由于被征收遗产税的财产是纳税人的税后财富，故一直有重复征税之嫌，因此特朗普政府在正式税改方案中全面废除了遗产税。

（四）边境调节税：胎死腹中

边境调节税是一套基于交易目的地或消费地来判断是否征收企业所得税的税收制度，通过对出口免税、进口成本不予抵扣等方式达到抑制进口、激励出口的目的。由于这一税制对进口商的打击颇大，很多大型跨国集团以及国会议员均对此持反对意见，这也许是该税制未能如愿出现在正式税改方案中的主要原因。

二、各界反应

当初特朗普一抛出竞选税改方案，就引起了社会各界的热议。国际组织、各国政府以及媒体学界各持己见，褒贬不一。归结起来，大部分人都认同特朗普的税改方案将带来巨大的减税效果，从而起到刺激经济的目的，但也很有可能进一步扩大联邦预算的财政赤字，导致美国债台高筑，因此其可持续性备受质疑。

（一）国际及区域性组织

OECD于2016年11月发布了《2017年经济预测》，认为2017年，美国将成为经济表现最为亮眼的发达经济体，经济增长率约为2.3%。与之相比，欧元区增长率仅为1.6%，英国1.2%，日本1%。OECD首席经济学家Mann女士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表示：“特朗普财税效应是我们得出乐观预测结果的主要考量因素之一。”尽管对特朗普的税改政策褒扬有加，但OECD也提出警告：如果特朗普一意孤行，提高贸易壁垒，则上述利益将丧失殆尽。

在特朗普当选之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始终将其视为《哈里·波特》里类似于“伏地魔”一类的角色。①伏地魔（Lord Voldemort），原名汤姆·马沃罗·里德尔（Tom Marvolo Riddle），是英国作家J·K·罗琳的奇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中的最强敌人，有“史上最危险的黑巫师”之称。在OECD率先上调对美国经济增长的预期后，IMF和世界银行一反常态，紧随其后。IMF提高了对美国2017和2018年经济预测结果，认为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将促进经济增长，未来两年美国GDP增长将比此前预期提高近0.5个百分点，2017年GDP预计增长2.3%，2018年增长2.5%。②《更新后的世界经济预测》，IMF，2017年1月16日。2017年1月，世界银行也做出类似预测，认为特朗普的税改方案将分别为2017和2018年的美国经济增长增加0.3个百分点，因此2017年美国GDP预计增长2.5%，2018年增长2.9%。

在正式税改方案公布之前，欧盟律师们正在积极准备，拟对特朗普的边境调节税计划提出法律质疑，预计将成为WTO史上最大的案件。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IIE)的世贸组织贸易争端专家查德·鲍恩(Chad Bown)表示，如果美国在边境调节税案件中败诉，可能遭受每年约3850亿美元的贸易报复，那将比世贸组织史上最大裁决的数额高出近100倍。日内瓦一位高级贸易官员也表示：“我们的初步评估是，它（边境调节税）肯定不会与世贸组织规则相容。”③http://www.kekenet.com/read/201702/492146.shtml。违反WTO规则，从而遭受巨额贸易报复，恐怕也是掣肘边境调节税出台的重要原因之一。

致力于发展和救援的国际联盟“乐施会”认为，特朗普提出的税改方案将加剧跨国企业逃、避税之风，把美国变成彻头彻尾的避税天堂，并进一步拉大贫富差距。为此，建议美国国会重新审视税改措施，加大与其他国家合作应对跨国逃、避税的力度，而非挑起两败俱伤的税收竞争。

（二）各国政府

英国女首相特蕾莎·梅率先选择跟进美国减税。2016年11月28日，特蕾莎·梅正式批准了进一步下调企业所得税政策，并承诺将英国企业所得税税率降到G20国家中的最低水平，从现在的28%降到15%。这一提议得到英国前财政大臣乔治·奥斯本的呼应，却被英国工党主席Jeremy Corbyn斥为“为虎作伥”，将导致“不顾一切地逐底竞争”。①http://www.mirror.co.uk/news/uk-news/jeremy-corbyn-corporation-tax-trump-9304686。在英国政坛，拥护特朗普减税理念的也大有人在。例如，针对边境调节税，英国前财政大臣劳森爵士在接受天空新闻采访时指出，“特朗普提出用边境调节税支付墨西哥修墙费用，虽然饱受争议，但不乏亮点，英国也可以考虑开征类似税收……现行税制下避税现象非常严重，我们完全应当自行改革，勇当先锋，没有理由让美国占尽先机。”②http://news.sky.com/story/uk-should-adopt-trump-style-border-tax-says-former-chancellor-lordlawson-10786052。

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也曾表示过，各国政府可以考虑减税以改善经济及就业状况，一旦特朗普贯彻“美国优先”战略，力排众议将税改计划付诸行动，欧洲国家跟进减税的概率还是不低的。③http://www.financialnews.com.cn/hq/yw/201701/t20170105_110644.html。

德国总理默克尔警告英、美两国：降低企业所得税将导致逐底竞争。默克尔指出：“德国已建立足以应对任何挑战的税制，没有理由参与企业所得税最低税率的竞争。”

而在今年5月7日当选法国最年轻总统的马克龙致力于在欧盟体制内解决税收问题。他不支持大幅度减税，希望采用结构性改革来促进经济长期增长，具体包括将企业所得税税率从当前的33%下调至25%，以“不动产财富税”来代替现行“财富团结税”，并对资本利得统一按照30%的税率单独征税等。④https://www.leshui365.com/info/gjsx/ccon17895098.html。

匈牙利于去年年底宣布出台新的企业所得税政策，将原有的企业所得税分段税率调整为9%的统一税率，于2017年1月1日执行。这将使匈牙利成为目前欧盟国家中企业所得税税率最低的国家，甚至比一向被视为“避税天堂”的爱尔兰和塞浦路斯更具吸引力，故而新政的出台将使匈牙利在激烈的国际投资竞争中占据绝佳有利地位。

爱尔兰最大的证券和财富管理机构Davy Stockbrokers⑤https://www.businessworld.ie/news-from-ireland/Brexit-a-clear-opportunity-to-attract-FDI-says-Davy-567554.html。认为：特朗普的税改方案不会对爱尔兰作为境外直接投资的热点地位产生太多影响，毕竟低税率并不是爱尔兰对跨国企业的唯一吸引力。然而，爱尔兰美国商会的调查显示，七百家美国公司在爱尔兰创造了超过10万个就业岗位。如果税改方案真的实行，将使爱尔兰失去“税收洼地”的地位，造成大批企业如洪流一般离开爱尔兰。⑥李万甫：《特朗普税改计划的影响评价》，《税收研究资料》，2017年第1期。

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都纷纷表示，特朗普的减税方案将削弱本国竞争优势，使之面临降低税率以防止资本回流美国的压力，而且可能会引起全球减税的风潮。⑦http://www.abc.net.au/news/2017-04-27/australia-may-need-to-follow-us-tax-down-ampeconomist/8477026。

（三）媒体学者

特朗普的减税计划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和学界的深入研讨。媒体和学者们各抒己见，其中不乏一针见血之处，具体可归纳为以下几个观点：

1.通过降低税率来拉动经济无异于“饮鸩止渴”

美国智库布鲁金斯税收政策中心就特朗普减税计划对储蓄、投资、劳动力供给以及宏观经济的潜在影响进行了研究。研究发现：(1)税收对劳动力供给的影响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2)如果不考虑利率上升等因素，特朗普减税措施的确会促进美国的储蓄和投资。(3)从过去三十年的经验来看，政府大幅减税，导致财政赤字飙升，却未必会削减开支，最终还是会因收支不抵而回到增税的老路上来。如果特朗普税改方案也重复上述模式，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实行减税计划。在未来十年内，特朗普减税预计可产生高达11.2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如此高昂的赤字将使减税方案预期为促进就业、储蓄和投资所带来的效益丧失殆尽。到2036年，假定政府支出和利率不变，特朗普减税所带来的政府债务将达到GDP的80%。①http://www.taxpolicycenter.ory/publications/analysis-donald-trumps-tax-plan/full。如果再把政府债台高筑所引发的推高利率因素考虑在内，这一债务还将雪上加霜。

今年1月6日，多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在芝加哥举行的美国经济学会年会上警告，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可能导致美国财政赤字失控和经济衰退。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认为，特朗普的税改计划短期内增加就业机会和刺激经济增长的效果明显，但从长期来看，会增加联邦政府的债务压力，导致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甚至出现倒退的局面。

英国学者Akin Oyedele也呼应了上述观点。他认为，根据Pavilion公司全球战略报告，降低税率的好处并不能惠及整个经济，对促进长期投资和就业并没有多少实际效果，只是让股东通过股权回购获益更多而已。②http://uk.businessinsider.com/trump-corporate-tax-cut-impact-2016-12?r=US&IR=T。例如，据花旗银行的分析，在特朗普政府的激励政策下，苹果公司可能会把大量的海外现金（约2300亿美元）转移到国内，利用这笔现金回购公司股票，会让苹果每股利润增长16%。③http://stock.eastmoney.com/news/1611,20170407727235546.html。

2.保守估计减税的代价将高达数万亿

根据税收基金会经济学家Alan Cole的测算，特朗普税改方案如能全盘实施，将在未来十年内静态减少4.4—5.9万亿美元的联邦财政收入。布鲁金斯税收政策中心与税收基金会的测算结果差异较大：预计2016—2026年期间，特朗普减税方案将导致联邦财政收入减收9.5万亿美元。2027—2036年的十年间，联邦财政收入减少额将高达15万亿，占GDP的比重也从2017—2026年间的4%提高到4.2%。上述减收数字的测算还未考虑政府债务所导致的利息。如果将利息成本也估算在内，到2026年政府债务将增加11.2万亿美元；到2036年则将增加34.1万亿美元。

据穆迪公司测算，2017—2020年美国财政赤字率将大幅上升至6.0%、7.4%、9.4%、10.2%，与现在4%的赤字水平相比显著恶化，接近欧债危机时期希腊的赤字率，趋于失控状态。④李万甫：《特朗普税改计划的影响评价》，《税收研究资料》，2017年第1期。

在各专业机构众说纷纭之际，美国国会税务联合委员会的数据也显示，税率每降低一个百分点，联邦政府的收入将在十年内下降1000亿美元，所以20个百分点的削减将使政府少收2万亿美元的税。对此，美国财政部长表示，减税计划会增加财政赤字，不过最终“随着经济增长，减税方案自然有了经济来源”。换句话说，特朗普政府不怕赤字，他们坚信减税会带动经济发展，从而得以自行“埋单”。

3.降低企业所得税边际税率可大幅提高税制竞争力

卡尔加利大学公共政策学院的Philip Bazel和Jack M. Mintz在2017年4月发表的《税制改革为美国带来的税制竞争力影响》一文中，比较了美国和其他43个国家制造业和服务业的新投资有效税率。他们指出，2017年美国的企业所得税法定税率为39.1%，位居全球第二，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中税率最高。居高不下的企业所得税税率不仅无法鼓励投资，而且诱发税收倒置现象（预计金额为每年1000亿美元），削弱了美国民众赚取收入的购买力。在现行税制下，美国新投资的边际有效税率(METR)①边际有效税率（简称METR）是每年企业缴纳的税收占边际投资税前利润的百分比。边际投资是指投资带来的经济增量，它包括产生足够的利润来缴税，从投资方吸引融资以及偿付风险。在边际处，投资金额使得资本报酬率，在减去税收和风险后，等于资本的融资成本（即融资利率）。如果资本报酬率高于（或者低于）融资成本，企业会增加（或者减少）投资。所以，如果政府在总收入和净收入间增加税收负担或者税收楔子，那么企业将会砍掉边缘项目，除非能够通过降低税负来实现盈利。为34.8%，在43个国家中排名第5。如果红利折减额保持不变，那么美国的边际有效税率是27.3%，在43个国家中位于第8位。如果实施与特朗普正式税改方案最为接近的B计划，②B计划主张把联邦企业所得税率降至15%，并扩大税基来弥补因减税造成的税收收入损失，如对汇回的海外利润以较低税率征税。在考虑红利折减的情况下，边际有效税率将下降五分之一，从27.3%减少到21.4%；若不考虑红利折减，边际有效税率下降得更明显，将超过三分之一。因此，特朗普税改方案无疑会提高美国的税制竞争力，刺激投资和推动经济增长，并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世界经济格局。

4.个人所得税改革偏心富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布鲁金斯税收政策中心认为，特朗普的提案将削减所有收入水平人群的税收，这其中，无论从美元净值还是从百分比增益方面考虑，收入越高的家庭获益越大。用该税收政策中心高级分析人员Robert Williams的话说，就是“偏心富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③http://www.nbcnews.com/business/economy/trump-s-tax-plan-actually-windfall-richest-america。收入最高的前20%人群将获得平均16,660美元的减税待遇，而全国减税均值仅为2940美元。最富有的1%人群将收获47%的减税优惠，平均减税额高达214,000美元。

一些经济学家声称，中产阶级从税改中获得的最大利益并非来自个人所得税，而是来自企业所得税，因为降低企业所得税税负有助于促进企业投资，增加经济活力，从而最终增加劳动者财富。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接受这一观点。有些经济学家认为，较高的所得税税负并非抑制企业投资的主要因素，目前还没有在册的证据表明降低企业所得税能够带来刺激经济的效用。④http://www.nbcnews.com/business/economy/trump-s-tax-plan-actually-windfall-richestamericans-n724746。例如，Pavilion公司对2004年美国实施就业法案时引发的大量利润汇回进行了调查分析。美国企业汇回利润高达3620亿美元，占其海外现金利润的45%，而且当时对上述利润征税的税率是5.25%，而非35%，然而这一优惠并未能真正促进美国企业对国内的投资。⑤http://uk.businessinsider.com/trump-corporate-tax-cut-impact-2016-12?r=US&IR=T。

5.全面废除遗产税将引领美国进入“王朝财富”新时代

美国税收与经济政策研究院高级分析师Matt Gardner认为，特朗普取消遗产税必然加剧财富两极分化问题。目前，税率为40%的遗产税征税对象为个人财富超过545万美元、夫妻合并财富超过1009万美元的个人。由于起征点高，每1000个美国人中只有不到2个人需要缴纳遗产税。特朗普主张全面废除遗产税；与之相反，希拉里·克林顿在竞选时却提出将超级富豪的遗产税起征点降低到350万美元，并将税率提高到65%。“很难想象，废除遗产税对加剧财富两极分化将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Matt Gardner指出，“这必将产生一个代代相传的收入精英阶层……我们即将进入一个王朝财富的新时代。”

6.边境调节税可能引发各国的报复或跟风行动

经济学人杂志认为，边境调节税会让美国出口商短暂获益，令进口商遭受损失，其总体结果是将导致美国消费总量和社会福利减少，最终影响美国经济发展。⑥李万甫，易明翔：《热议中的美国边境调节税影响评析》，《国际税收》，2017年第3期。

投行高盛认为，美元需至少升值25%，才能抵消征收20%边境调节税的影响。自2014年年中以来，美元已升值24%，继续升值将使那些持有大量美债的新兴市场国家严重受创，降低美国海外投资的美元价值，并威胁世界经济。

欧盟已明确表示，如果美国实施边境调节税，欧盟将在WTO框架内起诉美国，从而成为WTO史上最大规模的案件。在正式税改方案公布之前，加拿大和中国密切关注着边境调节税的进展，积极准备应对预案；英国则摩拳擦掌，准备追随美国开征边境调节税的步伐。英国牛津大学教授Michael Devereux教授①2000年，英国牛津大学教授Michael Devereux搭火车从伦敦回牛津时，在火车上提出了边境调节税的基本理论。此后，这一理论被美国经济学家Alan Auerbach吸收进共和党的税改计划中。认为，“美国开征边境调节税的做法可轻易复制到英国……给英国税制带来根本变革，还可以抵消英国脱欧所带来的不利影响。”

在各方利益的博弈下，最终边境调节税并未出现在正式税改方案中。此前经济学人杂志就预言，如果边境调节税不能顺利开征，将影响企业所得税减税的全盘计划。根据布鲁金斯税收政策中心的分析，由于美国进口远远大于出口，预计未来十年内，边境调节税将征收1.2万亿美元的税收收入，可弥补因降低企业所得税税率导致减收的三分之二税改成本。如若失去这一增收来源，共和党将不得不按比例缩减其施政计划，令投资者大失所望，而且还可能面临政府施加的举债压力，从而导致预算赤字进一步扩大，短期内美元升值压力剧增。②http://www.economist.com/news/finance-and-economics/21711885-paul-ryans-tax-overhaul-would-senddollar-soaring-republican-plans-cut。

7.G20税改的不确定因素显著增加

首先，特朗普大幅降低企业所得税税率，可能会引发不顾一切地逐底竞争，导致有害税收竞争不断升级。2016年9月，OECD指出：“金融危机后暂告一段落的税收大战又要上演了”。③https://www.ft.com/content/245bde5a-affa-11e6-9c37-5787335499a0。G20和OECD所倡导的国际税收合作进程可能陷入阻滞。

其次，特朗普的税改计划未必能够釜底抽薪地防范税基侵蚀与利润转移（BEPS）。据高盛公司估计，在美国企业留存海外的2.6万亿美元中，仅有约2000亿美元会因特朗普减税方案而回流美国，而且由于缺少投资机会，回流的大部分资金将用于回购本公司股票，而不是用于新的投资。由此可见，吸引美国企业海外投资回流、促进美国国内投资，根本上要靠美国国内的投资机会和投资收益，减税能够起到的作用并不十分乐观；④http://business.sohu.com/20170306/n482536218.shtml。要达到釜底抽薪地防范BEPS的目的，恐怕更是力有不逮。

第三，特朗普税改方案将对国际税收规则产生重大影响。竞选税改方案和税改蓝图提出的边境调节税概念，挑战了现行企业所得税课税规则、BEPS关于“在利润归属地和价值创造地征税”的核心原则以及WTO的国民待遇和补贴与反补贴法则。美国财长近日提及，特朗普总统喜欢边境调节性这一点，但对边境调节税的其他方面并不喜欢。财长同时还指出，边境调节税在当前形势下很难运作，但立法者会努力解决这一问题。⑤http://www.ey.com/gl/en/services/tax/international-tax/alert-us-presidenttrumps-tax-plan-calls-for-15-percent-business-rate-territorial-tax-system。可见，现在还不能排除特朗普坐稳白宫后，渐次引入边境调节税的理念和操作。因此，边境调节税对现行规则的颠覆后果依然值得关注。

第四，会否废止FATCA尚待观察。美国国会于2010年出台了《海外账户税收合规法案》（FATCA）。⑥FATCA要求海外金融机构向美国国税局提供美国纳税人的海外账户信息和美国纳税人所有的国外机构账户信息，以打击利用国外账户逃避税。所有金融机构必须向美国国税局提供存款超过5万美元的美国公民账户信息，否则就会被视为与美国政府不合作。对于不合作的金融机构，如果有美国来源所得，美国将会对其付款征收30%的惩罚性税收。FATCA自实施以来一直遭到共和党、海外美国居民以及美国金融机构的反对，也出现不少要求废除FATCA的民间组织，如“Repeal FATCA”。然而，特朗普总统上台似乎给数百万生活在海外的美国人带来了一丝希望，共和党政府在当初的竞选纲领中就已明确表态：如果大选获胜，将废除FATCA。如果FATCA被废止，以FATCA为蓝本、由OECD主导推动并已有全球超过100个国家承诺实施的金融账户涉税信息自动交换标准（CRS）将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甚至引发美国会否成为CRS法外之地的疑虑。

三、对我影响

总体来看，特朗普的正式税改方案，对我国最为直接的影响就是可能会削弱我国的产业竞争力，具体体现在：

一是美国大幅降低税率、采用属地原则征税并以较低税率鼓励海外利润汇回，必然会降低我国对外国直接投资的吸引力，限制我国汇聚“集群效应”的能力，诱发产业链整体迁移，从而削弱我国经济增长潜力。

二是如果在限制税率的政策基础上再叠加边境调节税机制，一方面将吸引先进制造业转移到重要消费地美国，另一方面中低端制造业为绕开贸易壁垒和应对更加激烈的出口竞争，有可能转移至东南亚、非洲等人力成本更低的国家。如此两头挤压，显然不利于我国做大做强实体经济。

三是税改政策所配合实施的美国“制造业回归”“再工业化”等战略，特别是减税对美国制造业的扶持效果，将使我国与美国存在竞争关系的产品，如高新技术、工业制成品等的出口受到阻碍，不利于我国对外贸易和产业结构的整体转型升级。

总之，特朗普力求通过税改，再现里根时期的经济繁荣。如果按照OECD等国际组织的预测，特朗普税改方案将增加美国国内的消费和投资需求，进而拉动美国经济增长并惠及全球，我国或可从有利的全球经济大环境中获益。然而，其具体政策对我国税制竞争力、产业竞争力以及经济增长潜力带来的影响，不容小觑。

四、我国应对

作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美国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世界的神经，特朗普减税方案也引起了我国的关注与热议。2017年4月19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公布了简并增值税税率等6项减税举措。李克强在会上告诫有关部门，“许多国家都在酝酿出台减税措施，在新一轮全球竞争中我们要有‘抢跑’意识，用实际举措提高企业的竞争力！”①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17-04-21/doc-ifyepsch2144757.shtml。特朗普的税改方案还需要经过数轮立法程序才能真正落地。无论其最终会“虎头蛇尾”还是“凯歌高奏”，我国都不宜东施效颦，盲目跟风，而应秉承“理性看待、保持定力、认真对待、因地制宜”的原则，保持密切关注，做好应对预案，并逐步提高我国税制竞争力。

（一）全面推进营改增，助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近年来，我国持续推进结构性减税。中美两国同时推动的减税，其目的和路径并不相同。在减税目的上，减税、降息、搞基建是特朗普刺激经济增长的“三板斧”，更把减税当作重振美国经济的“万灵药”和“救命草”。与美国不同，我国近年来实施的系列减税政策不单单是为了刺激经济增长，更主要是为了助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经济转型升级、扩大有效供给、优化资源配置。在减税路径上，美国减税的重点是直接税，而我国间接税占比较大，减轻间接税税负能够更为直接地促进产业升级、结构优化，并且为直接税的调控腾出空间。因此，我国将减税措施落脚到营改增上，改革成效立竿见影，税收红利逐步释放。特朗普提出实施边境调节税来建立目的型公司税的设想，间接证明了我国坚持将增值税作为主体税种并全面推行营改增是顺应当前经济发展形势的正确抉择。从国际经验来看，直接税与间接税双主体模式，更有利于税收调控目标的实现。我国目前的税收目标由原来以效率为主转向效率与公平兼顾，需构建以货物劳务税和所得税双主体的复合税制模式，这也符合国际上税制构建向间接税“逆势而动”的浪潮。①白彦锋，陈珊珊，高博楠：《特朗普避税案与我国现代税制构建》，《税务研究》，2017年第1期。下一步，我们应按照党中央、国务院部署，进一步落实和完善全面推开营改增试点政策，简并增值税税率结构，实现由四档税率简并至三档，营造简洁透明、更加公平的税收环境；同时深入开展营改增政策大辅导，帮助纳税人了解政策、用好政策、享受红利，进一步发挥税收在服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的积极作用。

（二）大力深化税费改革，为实体经济松绑减负

此前，媒体鼓吹“死亡税率”是当前经济持续低迷的真实原因，并结合特朗普减税方案，呼吁我国跟进美国政策，大幅削减税率。这些观点忽略了西方国家宏观税负低的主要原因是非税收入较少、主要面向自然人征税的税制结构决定了企业纳税人税负痛感不强、我国与西方国家在大、中、小口径宏观税负水平相比均略低等事实。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特朗普税改方案必将引发新一轮国际税收竞争。打造优质的税务营商环境，为实体经济松绑减负，应是未来一段时间我国税费结构性改革的主旋律。

为此，建议我国：1.要推进清费立税进程，加大费改税力度，切实减轻企业税费负担；同时，健全地方税体系，确保地方财源稳固，降低地方政府收费动机。2.要在研究适当降低企业所得税名义税率的同时，落实好支持产业转型升级、鼓励科技创新的税收优惠政策，切实降低企业的实际有效税率，助力企业培育核心竞争力，服务我国创新驱动战略的实施。3.要加快个人所得税分类与综合改革，简并税率级次，适当降低最高边际税率，并规范个人所得的扣除标准，同时加强高收入人群的税源管控能力。4.通过简并行政许可事项、推进跨区域涉税事项通办、建设电子税务局、加强国地税合作、打造纳税信用体系等手段，降低和减少纳税人办税的制度性交易成本，更好地激发市场主体的活力。

（三）持续推进“一带一路”战略，深化对外开放与合作

美国曾是全球化的引领者。特朗普当选后，逐步兑现他在竞选时宣扬的修筑边墙、撕毁贸易条约、大幅减税等各项“承诺”，并高举贸易保护主义的大旗，掀起“逆全球化”的潮流，吸引了急于摆脱脱欧不利影响的英国快步追随，这注定了未来一段时间全球范围内的摩擦、冲突、碰撞将前所未有，对于积极倡导“全球化”、主张构建“包容性”发展的中国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大挑战，但更是一次难得的历史性机遇。中国需要推动新一轮全球化、以全球价值链重塑为契机全面提升国家的产业结构竞争力，也需要更好地贡献治理理念和治理规则这样的“公共产品”，来创造新的全球化净收益。

为此，我们应持续推进“一带一路”战略，深化对外开放和国际合作。具体而言：1.要密切跟踪OECD和金砖国家的减税动向，特别是对可能出现的有害税收竞争趋势及其对BEPS项目实施可能造成的影响保持清醒认识，做好应对预案。2.深入研究特朗普税改中有关鼓励海外利润汇回、防范税收倒置、将本国打造为“税收洼地”的做法对我国吸引外资以及跨国企业在华经营与战略布局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并研究出台相应的税收政策，例如：通过对境外所得实行参股免税制②参股免税制是在母公司对境内或境外子公司的持股比例超过核定资本的一定比例，或虽少于该比例但满足一些其他条件，则母公司从该子公司取得的股息收入可予以免税。来降低“走出去”企业全球税负、尝试利用税务事先裁定机制增加企业的税收确定性、优化企业重组税制并适当放宽重组递延纳税的条件、完善受控外国企业规则等，以释放优化税务营商环境的积极信号，提前预防产业集群的整体迁移，并进一步吸引跨国公司总部和外商研发中心在我国扎根落户，确保我国在特朗普掀起的新一轮资本争夺战中立于不败之地。3.认真履行我国关于实施金融账户涉税信息自动交换(CRS)的国际承诺，深刻认识加强国际税收征管协作、获取金融账户信息对防范跨境逃、避税的积极作用，做好实施前的法律、行政和技术准备，特别是要在深化数据利用、提升交换质效上下实功、出实效，并对特朗普可能废除FATCA且不承诺实施CRS的动向保持关注，与OECD及其他承诺实施CRS的国家一起研究防范账户持有人利用美国规避CRS的有效对策；同时，抓紧时机尝试推行部分国家已卓有成效的自愿披露机制，充分发挥金融账户信息在防范跨境逃、避税方面的威慑作用。4.继续加大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税收协定谈签力度，发布“一带一路”重点国家投资税收指南，启动对“走出去”重点国家和国际组织派驻税务官员，承担开展国际税收协作、涉税争端解决、涉税信息搜集、提供涉税服务等任务，帮助我国“走出去”企业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价值链和物流链，做大做稳，做优做强，成为创新驱动的先行者和新经济业态的引领者。

[1]李万甫.特朗普税改计划的影响评价[J].税收研究资料,2017,(1).

[2]李万甫,易明翔.热议中的美国边境调节税影响评析[J].国际税收,2017,(3).

[3]杨志勇.特朗普减税改革主张评析[J].国际税收,2017,(2).

[4]李超民,胡怡建.特朗普税制改革取向及其影响[J].税务研究,2017,(1).

[5]白彦锋,陈珊珊,高博楠.特朗普避税案与我国现代税制构建[J].税务研究,2017,(1).

[6]Jim Nunns, Len Burman, Jeff Rohaly，Joe Rosenberg. An analysis of Donald Trump’s Tax Plan[EB/OL].(2015-12-22)[2017-04-21].http://www.taxpolicycenter.ory/publications/analysisdonald-trumps-tax-plan/full.

[7]Alan Cole. Details and Analysis of Donald Trump´s Tax Plan[EB/OL].(2015-09-29)[2017-04-21].https://taxfoundation.org/details-and-analysis-donald-trumps-tax-plan.

[8]OECD. Economic Outlook 2017[M].Paris:OECD Publishing, 2016.

[9]普华永道.美国税改前瞻——特朗普政府税改方案看点[EB/OL].(2017-03-09)[2017-04-21]. http://www.pwccn.com.

[10]Philip Bazel. Jack M. Mintz. Competitiveness Impact of Tax Reform For The United States[EB/OL].(2017-04-20)[2017-04-21].https://taxfoundation.org/competitiveness-impact-of-taxreform-for-the-united-states/?utm_source=Tax+Foundation+Newsletters&utm_campaign=062ec3668a-EMAIL_CAMPAIGN_2017_04_20&utm_medium=email&utm_term=0_8387957ec9-062ec3668a-429067209&mc_ cid=062ec3668a&mc_eid=3d3445955e.

附录：

美国现行税制与各主要税改方案比较表①该表格引自普华永道中国网站，https://www.pwccn.com/zh/china-tax-news/china tax-news-mar 2017-9-chi.pdf.

境外利润汇回税没有规定。此前未完税的境外利润在汇回美国后应缴纳35%的企业所得税美国企业应就境外未完税所得，如果是现金或现金等价物形式，在汇回时应按照8.75%的税率缴纳利润汇回税；如果是非现金形式的资产，则适用3.5%的税率，上述税款可在8年内分期缴纳美国企业应就境外未完税所得一次缴纳10%的利润汇回税美国企业应就境外未完税所得一次性缴纳利润汇回税，税率未定跨境税制整体所得税制全球征税制，同时境外税收抵免制度用以消除双重征税属地征税制，美国企业从境外取得的股息红利免征所得税没有提及 属地征税制边境调节税 没有规定基于交易目的地或消费地来判断是否征企业所得税（即对出口免税、进口成本不予抵扣）没有提及 没有提及反税基侵蚀税制(Subpart-F) Subpart-F的反递延纳税的规定将Subpart-F规定的适用范围缩减为境外个人持有公司所得没有提及 没有提及

（责任编辑：远山）

F810.422

A

2095-1280(2017)03-0030-11

梁若莲，女，广东省地方税务局科研所副所长，首批全国税务领军人才培养研修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