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
我是“文革”后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俗称“77级”。
上大学前,我在水泥厂生产第一线,先是煅烧出窑,后来煅烧看火,再后来调到化验室控制岗位。我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不仅仅是它的工作环境和收入,而且因为自己因忠于职守,经常能参加厂里组织的外出学习,甚至几位厅局领导也能说出我的名字,感到很受重视。
当水泥厂工人的日子里,每天和几位合得来的同事如马延年等利用工余闲暇看书交流。记得我二人自学立体解析几何,还用钢筋棍焊了个立体坐标系,等后来找到有关书籍对照,居然做对了,于是两个人很有成就感,当然学习劲头更足了。
我在宿舍两张床头之间架了块木板当书桌,前面垒些砖头包上牛皮纸当凳子,一个简易读书角就建起来了,美不胜言。当时看书也没有什么专业方向,能找到手的就看:古代汉语、古代散文、诗词歌赋、孙子兵法、心理学、政治经济学、解析几何等等。每本书都写读后感,墨水几乎每月一瓶,连商店的售货员也问你买这么多墨水干什么?直到某日才发现是同宿舍有个人爱戴绿军帽,洗完怕掉色,每次要悄悄放点墨水染一染,原来如此!
我的高中同学朱志宏在古交插队,张继清在阳曲插队,我们三人约好看书,互寄笔记交流。我经常到废品收购站寻找旧书。他们每斤一毛钱收回来,我挑选出的书每斤付他们两毛钱,再经常给收废品的他们买些点心或者其他好吃的,相处非常融洽。那个老大爷和我成了挚友,他还专门给我留过一本民国出版的《康熙字典》(石印线装版第一册)!我找到许多当时市面上根本找不到的资料,构起了我的基本藏书。可惜的是,待我成家住在楼房后,有好多书放在地下室被水淹坏了。让我扼腕叹息,懊恼许久。
1974年,厂里办起“七二一工人大学”,我和几位青年同事等都被吸纳入学,虽然只办了一期,也没上过几次课,但对于这些喜欢读书的青工来说,还是有一些安抚作用的。以至于后来上了医学院,我成了班里为数不多的受过“两次高等教育的人”。
1977年夏,便有将要开始高考的传闻,已经到太钢工作的朱志宏比较积极,动员我到收购站找高中教材一起复习。于是我也和马延年一起看看书,但是并不十分投入,每天仍然坚持上班不缺勤。也没去找找什么复习班。只有一次和马建中去省交通厅听了太原市十四中的夏老师的半节数学课,高考时居然碰巧遇到他讲的一道题!
报考在即,高中郑文章老师找到家里问我:学校办复习班,那么多人为何没有见你?我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化验岗位条件优越。再说现在报名到开考,只剩下十五天了,我能准备过来?
在校时,郑老师教数学,我是数学科代表,他知道我的实力。于是语重心长地说:社会总要发展前进的,无论到了哪一步,文化知识都是离不开的,今年只考五门,不考英语相对容易些。复习嘛好办,你三天一门,半个月正好够用。你可不敢被这区区几十块钱的工资挡住双眼,要看得远一些!另外,你就不想再学点东西?充实充实自己?后来季良老师也给我送来一份数学资料,那时没有复印机,老师们都是手抄的呀!郑老师和季老师不仅给了我复习资料,更指出了方向,给了我信心和勇气。正是郑老师、季老师的帮助和鼓励,改变了我的思维模式和人生轨迹。
于是次日我便相约马延年、马建中等几位报名应考!恢复高考第一年,国家可能是为了考生们有更充分的时间复习?可能是准备工作没有就绪?总之,把考期延长到十二月初,到入学时,已是次年的春天了。
我和延年怕一旦考不中影响工作,所以全凭工余自学。设想先初中后高中,一步一步地来。我手头有一本“文革”前的初中数学复习资料,编得非常条理化,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然而到了11月底初中阶段的内容才复习完毕,高中内容还没有开始,只好仓促上阵。好在我们的期望值都不高,不像今天的考生有那么大的压力。
全厂报名14人,从看考场到考试,厂里都派车接送,食堂免费为每人备了两个饼子作为午饭,大家心里都暖洋洋的。入学后听同學们介绍了各人的际遇,越发知道这是做得最好的单位了。
考场设在西山矿务局第十二小学,第一年嘛,考场也没有现在这么戒备森严,小学教师监考,十分和气,考生们也都规规矩矩地没有出轨事件。我前面正好有个缺考生空的座位,于是监考老师走来走去,想休息时便坐在我的面前。一次坐了半天,突然发现我没有摆准考证,他依据职责对我说:把准考证摆在桌子右上角,要养成一个习惯。我一边掏准考证,一边说:我考大学只考一次吧?还用养成习惯?莫非您想让我再考几次?老师笑眯眯地说:你这么自信?
上午数学,一看那题目基本都是初中程度,不曾想我的复习是歪打正着了。做起题来不能说都会,但一点也不惧乎,越发自信了。那个求汽车平均速度的题怪了些:汽车上坡时的速度每小时三十公里,下坡时速度每小时六十公里,求平均速度是多少?那么上坡下坡距离是一样的,所以是两倍距离,再算出上坡用的时间该是下坡时的两倍,也就是平均速度该是最快速度的三分之二,每小时四十公里,用算术就可以得出。等到考试结束大家核对答案时,有位同学说这个求平均速度的题简直就是送分题,这么简单,每小时四十五公里。闹得我头大了,怎么也不理解高考还会送分?莫非我闹复杂了?在反复核对计算后,还是觉得我没有错。下午考的是语文,中午休息时我们几个猜测或许会考鲁迅,于是赶紧问老师们借来有关书籍背诵起来。结果没有猜对。但是有一题解释“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字面意思自然知道,可是“文革”余悸尚存,又怕说错话,只能空下了。现在回想起来这道题分丢得真亏,高考加一分可就是一分呀,何况还是十分呢?但当时我一直以为是避免了个麻烦。
考试回来便是漫长的期待,听说全国报名参考几百万,仅仅录取二十多万,无异于百里挑一,所以也不抱多大希望。直到初选名单出来,我是河西区第181名,榜上还认出几个附中校友。填报志愿时自己本来数学是长项,但是曾经看到老师们的不容易,又怕三番五次的政治运动,说是选个医学院校比较安全些,就上了山西医学院。
全厂这年考取了三名,整个单位都高兴,喜气洋洋地组织照相送行。因为我和史俊涛考入医学院校,厂里还特地发了件白大褂。其余同事他们也分别第二年、第三年考入不同专业不同院校,都是因为高考而改变了人生轨迹,成为学有所长的各界栋梁。
再上学去,再读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