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广东丝织制造业的发展

2017-08-08 01:52黄启臣
岭南文史 2017年2期
关键词:广州广东制造业

黄启臣

历史长河

明清时期广东丝织制造业的发展

黄启臣

明清时期,广东的经济已跻身于全国先进地区行列,无论是农业、手工制造业和商业(包括内地商业和对外贸易)都得到长足发展。本文主要论及广东丝织制造业的发展。

一 广东丝织制造业之概观

明清时期,广东商品经济活力使更多的手工制造业脱离农业成为独立的制造业,而且步向城镇集中,使广东手工制造业步入兴旺时期。丝绸制造业更加发展繁荣。

1.明代广东是中国三大丝织制造业中心之一。

据史料记载,明代的福建、三吴(今江苏的苏州、常州,浙江的吴兴)和广东是中国著名的丝织制造业三大中心。明初,不少商人把积累的商业资本投资丝织业生产。据正统七年(1442),南海县商人聂天根家谱记载:

四世祖天根……流贾于厓门水滨,……后以纺织为业,勤俭成家。[1]

至明嘉靖年间(1522—1566),广东的丝织业已名列前茅,广州丝织品的质量,已经达到或超过南京、苏州和杭州的水平。史称:

“粤缎之质密而匀,其色鲜华,光辉滑泽”,“金陵、苏、杭皆不及”,“故广纱甲天下。[2]

这就说明当时广东的丝织品制造技术是首屈一指的。广州的纺织工人还学习外国织造天鹅绒的技术,用顺德的蚕丝和鹅毛绒混纺织成雨纱和云纱两种丝布,达到雨淋不湿的水平,甚受国内外市场的欢迎而销路极佳。广州的丝织制造业除用珠江三角洲各县如顺德、南海等县所出产的蚕丝为原料外,还到三吴地区收购当地的蚕丝作原料。

粤缎……必吴蚕之丝所织,若本土之丝则黯无光,色亦不显。粤纱……亦用吴蚕丝,方得光华不退色、不沾尘,皱接易直。[3]

在广州丝织制造业发展的带动下,佛山周围的丝织业也发展起来。明嘉靖、隆庆、万历年间(1522—1619),佛山丝织业已有若干行分工,生产出牛郎纱、官纱、花绫、金彩灯笼纱和扁金蟒袍等织品。顺德县的丝织更走在全省前面。据史籍记载:

顺德所属诸乡皆丰阜,以龙山、龙江两村为最,屋宇翠飞,烟火千家,入其中俨若会垣。……绿岸树桑,春二三月,家家皆提笼出采,取归饲蚕,妇女治丝枲,岁获厚利,所织贡茧,软丝可爱。[4]

粤东的潮州地区丝织业也明显发展。明黄佐纂《广东通志》记载:

同时,梅县、阳江、新兴、琼州、云浮等地也出现抽丝业。阮元纂《广东通志》对此记载:

茧布以罗浮大蝴蝶茧能织者为上,余野茧所织者不及。[6]

梅县、兴宁的蚕丝质量更佳,原因是用山蚕培育而成:

其蚕形如蝴蝶而大,两翼之彩五色绚烂,或云即罗浮蝴蝶机绸者,在洲之河田乡,与兴宁交界,故多兴宁人,其茧则各乡村处处有之。[7]

明代广东的丝织业,除广州、佛山有较大的作坊外,其他各县的丝织业多是属于家庭小手工业,且所生产的丝织品除上供“赋税”外,主要是为了广东海上丝绸之路提供外贸出口商品。据《明会典》、《殊域周咨录》、《瀛涯胜览》、《星槎胜览》、《明史》等史籍记载,当时提供出口的广东丝织品种相当多,如色绢、色缎、五色布绢、

绢、绫绢、绒锦、织金、文绮、锦缎、纱罗、丝布、白丝、缎绢、缎匹、锦绮、纭缎彩帛等近20种,深受东南亚各国人民选购。正如明末屈大均在《广东新语》所记述:

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

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8]

2.清代广东丝织制造业向机械化发展

至清代,广东的丝织制造业发展鼎盛,并逐步向机械化的新阶段发展。表现在其生产规模和生产技术比明代更为扩大和大为提高,整个生产已经从明代个体、家庭副业手工业向作坊和机房发展了。清康熙年间(1662—1722),顺德县商人梁俊伟到佛山创立机房,从事丝织生产而发家。

至雍正年间(1723—1735)以后,佛山的丝织业已发展到十八行,即八丝缎行、什色缎行、元青缎行、花面缎行、纻缎行、蟒服行、牛郎纱行、绸绫行、帽绫行、花绫行、金彩行、扁金行、功边行、检杆行、机纱行、斗纱行、洋绫绸行、通纱行等。[9]广州的丝织业则有朝蟒行、十八行、十一行、金彩行、通纱行,其中以生产五六丝、洋货丝巾的十一行人数最多。而且集中于上下九西关一带,分为东家行(老板)、西家行(织工)组织。全盛时期,西家行的丝织工人有三四万人之多。至清后期,佛山丝织业的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史称:

光绪季年,佛山大机房二十余家,小者六七十家,工人二千余,多织丝织品,丝由顺德各乡购回,出品颇多,售于本地者十之二三,外埠四乡量亦相等,运赴外洋则十之三四。[10]

佛山的丝织业老板为了赚钱,普遍雇请未成年的童工进行生产。据史料记载:

佛山在广州以西,相距几英里,这里雇佣的工人和完成的作业数量是很可观的,每年有一万七千名男女童工从事于丝绸工作。他们的织机很简单,但出品一般都很精致。[11]

广州生产的丝绸,如牛郎绸、金丝银缎、五丝、八丝等都是质量上乘的优良产品。

清末,佛山、南海的丝织品质量大大提高。其中以莨纱绸最有名。其时,南海县民乐三乡(林村、藻美、云澹和华夏)于清乾隆年间(1736—1795)在盛行手工织造平纹织品和晒薯莨的基础上,林村程家改进织机,首创带通花图案的织品香云纱,很快成为饮誉中外的新织物。香云纱的特点是透花小孔组成,质地精细,结构坚韧而软滑,穿在身上有声作响,故名响云纱,后取其谐音定名为香云纱。莨纱绸是以平纹织成的白胚纱经晒薯莨而成的丝织品,故又名薯莨绸或黑胶绸,是甚受东南亚热带国家居民欢迎的丝织品。

清末南海县各乡镇的丝织业更各具特色。如民乐程家以织纱著称;潘家则善于织罗;藻美以织绫出名;云澹以织绸为上;华夏以织“安南绸”闻名迩遐;塱心以织绸、古赞以织孟买绸名扬海外。总之,南海县的丝织业可谓是绫、罗、绸、缎、绉、纱,样样齐全。

至清同治年间(1862—1874),广东的丝织制造业更上层楼,从作坊织造向近代机器织造发展。这就是同治十三年(1874)南海县陈启沅、陈启枢兄弟创办的广东第一间机器缫丝厂继昌隆为标志。

陈启沅(1834—1903),原名如郎,字芷馨,号启沅,南海县简村堡简村乡人。启沅原有兄弟七人,但四个兄弟早夭,仅有三人长成,老二启枢、老三启标,最少者老七启沅,家景贫困。约咸丰元年(1851),启枢得其岳父麦宪培资助,到越南谋生,先在麦氏的安南商店做工,旋后自立商店经营,三年间略有积蓄,于咸丰四年(1854),回乡带启沅同往越南料理生意。两兄弟合力经营,先是开办怡昌荫号商店,经销丝绸杂货商品,后又承办堤岸怡丰饷当(即当铺),约10多年,兄弟俩已成为当地巨商。在此期间,启沅为拓展商务,“至南洋,遍游各埠,考求汽机之学”。他发现南洋市场的外国丝绸质量比家乡的丝绸好的原因是用机器缫丝,便产生了“特仿西人之法,变通制造缫丝之器”的想法,并决心回家乡兴办机器缫丝厂,以振兴家乡的缫丝生产。他的想法得到其兄启枢的赞赏和支持。同治十一年(1872),启沅先期离开越南回到南海,在西樵简村堡百豫坊创设机器缫丝厂,名曰继昌隆。

同治十二年(1873)春,继昌隆缫丝厂筹建启动。动用资金白银7000多两,用于流动开支如收茧、工资、杂支等约3000两,建厂设备等4000多两。全由陈启枢由安南先后汇返。继昌隆的股金,悉为他兄弟二人投资,从未有招收外股。

继昌隆缫丝厂址,就在陈启沅祖屋旁边的空地,面积约40多井(亩)。所用设备中有煮沸水的大炉锅一座,高约一丈五尺,阔约七、八尺,另蒸汽炉一座,高约一丈二尺,阔六尺,配有烟囱,高达三丈六尺。该厂所用的缫丝机器,除从越南买回一部分外国旧轮船的发动机改装成缫丝蒸汽机外,其他各种机器是由陈启沅自己设计,在广州十八甫陈联泰机器店定制和购买现成的铁具回厂装置,并在厂内设有铁工熔铸及做木工场等,依照陈启沅设计画的图样,监工制造,为继昌隆缫丝厂负责大修小改的安装工程,继昌隆也派出学徒跟随学习。经过一年工夫,继昌隆于同治十三年(1874)冬天正式投产。

继昌隆缫丝厂全厂初招职工300多人,后最多时发展至六七百人。工人实行计件工资制。

该厂的主要原料蚕茧,以南海县西樵一带为多,另外派人到东莞、顺德、香山(今中山、珠海市)等县收购一部分。继昌隆生产的生丝精美,全部都是出口,销于英法美等各国,尤以美国为多。为搞活生丝出口,陈启沅乃斥资自设一昌栈丝庄于广州扬仁南街。由第二子蒲轩主持,专营继昌隆的生丝外销,获利颇厚。

正当继昌隆缫丝厂生产蒸蒸日上的时候,地方封建守旧势力“联群挟制,鼓动风潮,谓此风一开,则工人失业,生计立穷”。光绪七年(1881),一些“无知之民相附和,几欲将丝厂毁拆。经当道劝谕,其事乃寝”。

但是,南海县知事徐赓陛却颁布《禁止丝偈晓谕机示》,指出:

一工之作,可抵十工之用,统计江浦一带,共有机器十一座,应用四千四百余工,以一敌十较之,实夺四万四千余人之生业,夫以十一家殷商之攘利,而失数万家贫户之资生。我国家民为邦本,非同国外裔上下征利之邦,自应永远勒停,以安民业。[12]

于是徐赓陛派兵查封了继昌隆缫丝厂。陈启沅于当年十月与澳门豪商卢九(原名卢华绍,字焯之,1837—1906)商定合作办法后,即将继昌隆缫丝厂迁至澳门,改为“和昌”缫丝厂,后又改名为“复和隆”缫丝厂,继续生产。光绪九年(1883),风潮渐过,清政府亦放宽了政策。陈启沅即派其侄锦笏先期回乡修整原有厂房设备,复办规模较小的利厚生缫丝厂;又与其子蒲轩研制一种脚踏车为动力的缫丝机,增办利贞缫丝厂。至光绪十一年,陈启沅决定将迁至澳门的“复和隆”缫丝厂迁回简村,在村边购地重建厂房,并将其侄、其子的利厚生、贞利两厂并为一大厂,改名为“世昌纶”缫丝厂。同时,仍在广州杨仁南街开办一昌栈丝庄,直接经营丝绸出口贸易,开创了工、贸一体化经营的先河。该厂一直办至1928年。这是广东华侨商人投资兴办扩建起来的广东第一家(也是中国第一家)近代机器缫丝工厂。陈启沅还撰写专著《蚕桑谱》,系统介绍种桑养蚕和缫丝的经验;《陈启沅算学》13卷,介绍蒸汽锅炉、蒸汽力量及其用法;《周易理数会通》8卷,专介绍蒸汽机器缫丝的技术,大大促进缫丝生产的发展。

差不多同时,顺德县龙江镇的温子绍,也在龙江镇龙山创办“利源兴机器缫丝厂”。赚利之后,还拿出3.3万两银子捐造中国第一艘国产浅水艇(蚊子船)。

此后,广东特别是珠江三角洲各县均纷纷办起新式缫丝厂,“以顺德为多,南海次之,新会亦有,约近百家。近数年日更多设大厂,有用至八、九百工人者,大率以四、五百居多。”[13]

陈启源像及著作《蚕桑谱》(选自《荔湾明珠》)

至光绪年间(1875—1908),广东丝织制造业有更进一步发展。据不完全统计,光绪十三年(1887),顺德有机器缫丝厂42家,宣统三年(1911)发展到142家,其中有22家雇用工人超500人;在142家织厂中有86家是机器缫丝,投资成本平均为2.6万元,年产值平均为36.4万元。当年全顺德丝织制造业总产值达到3900万元。光绪三十年(1904)新会有机器缫丝厂2家,雇工300多人,南海缫丝厂35家。广州郊区有缫丝厂180家,每家雇工达到500人,[14]1912年后不久,增至300多家,丝车女工达15万人之多。[15]

由于丝织制造业的工人日益增多,所以在广州西关就建立丝织行业的会馆——锦纶会馆,并建立工人自己的组织——丛信馆。

锦绘会馆(选自《中国·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遗址》)

二 丝织制造业繁荣之缘由

明清时期,广东丝织制造业发展的缘由主要有三:一是种桑养蚕的“桑基鱼塘”商品性农产品的兴起为丝织业提供充足的原料;二是以广州为出口港、澳门为中转港的海上丝绸之路的生丝和丝织品出口国际贸易的拉动;三是蒸汽机引进使之产业升级转型。

1.种桑养蚕的商品性农业是丝织业发展的基础

广东的农业生产至明清时期是商品性异军突起。广东的土壤和气候适宜于亚热带作物生长,且自宋元以后已积累“桑基鱼塘”的经验。明初,朱元璋又一再以法令形式要全国各地大量种植桑、麻、棉、枣等经济作物。广东的农业则由“果基鱼塘”生产转化为“桑基鱼塘”。各府、州、县普遍形成种桑养蚕、养鱼的热潮。种桑养蚕,一地数用,成为一种立体经营模式。明初,蚕丝首次在市场买卖。这标志着养蚕正式成为商品生产。至明嘉靖、隆庆、万历年间(1522—1619),珠江三角洲的南海、番禺、顺德等县“桑基鱼塘”生产方式已居于当地农业首位。万历九年(1581),珠江三角洲各县的桑田面积68497亩,占农田总面积的30%。在南海县周围100多里地方,有农民10万人,田地1000多亩,全部种桑养蚕。特别是九江乡,已经出现门前屋后、院墙内外处处种桑养蚕的景象。而家庭妇女则以养蚕摘茧纺、织为主要生产活动。

清代,广东已发展成为全国仅次于长江三角洲地域的蚕丝生产基地之一。南海、顺德、番禺、新会和鹤山等县已形成 “桑基鱼塘”循环生态专业生产区。所谓“桑基鱼塘”,就是:

将洼地挖深,泥复四周为基,中凹下为塘,基六塘四,基种桑,桑叶养蚕,蚕矢(屎)饲鱼,两利俱全,十倍于稼(稻)[16]

这就是基堤种桑,桑叶喂蚕,蚕沙(粪)、桑叶梗喂鱼,鱼屎和塘泥肥桑的循环生物链经营,使自然资源生长不息,周而复此,不断循环,形成自足的循环生物链生产程式(如下图所示)。

这也正如陈启沅在《桑蚕谱》所说:“蚕桑之物,略无弃材,蚕食剩之桑可以养鱼;蚕之屎可作粪土,围可以培桑,并可以培木,蔬菜杂根无不适用。……缫丝之水均可作粪土以耕织。”所以,至道光年间(1821—1850),不少地方已经是以种桑养蚕为主,种稻为次的生产程式。如南海九江乡就是“境内无稻田、仰籴于外”的种桑养蚕基地。龙江乡“旧有稻田今皆变为基塘,民务农桑,养蚕为业”。[17]顺德县的龙山乡居民是“农桑养蚕为业”,每年蚕产八造,所缫之丝售于圩市。每当圩期,“丝家辄以万计,故土丝之利更为倍云”。以九江、龙江和龙山为中心,出现了“弃田筑垢,废田树桑”的热潮,时人张鉴曾记述这种情形,云:

粤东南海县属,……周围百余里,居民数十万,田地一千数百余顷,种植桑树,以饲春蚕。[18]

地处粤东北的嘉应州也因地制宜,以养山蚕抽丝,“茧绸非家蚕,乃山茧丝也。”[19]

至咸丰、同治年间(1851—1874),顺德、南海等县许多乡村农户纷纷以种桑养蚕抽丝为生。所谓“岁出蚕丝,男女皆自食其力”;“计一亩之地,月可得叶五市斤,蚕食之得丝四斤,家有十亩之地,以桑养蚕,亦可充八口之食矣”。[20]所以整个珠江三角洲各县出现一派种桑养蚕的的繁忙景象。张琳的《龙江竹枝词》云:

剥茧茅寮傍水边,柔桑墙外绿含烟。

鱼蚕毕竟收成好,十亩基塘胜种田。

在农村基层的圩市中,也出现了定期的贸易蚕丝的丝圩,史称:

江村所属有十四圩,隶水藤堡有丝圩;隶逢简堡者有二:曰杂货,二、五、八日;曰蚕丝,三、六、九日。[21]

正是因为广东各地特别是珠江三角洲各县乡农村普遍种桑养蚕、抽丝出售,给明清广东丝织制造业提供充足的蚕丝,从而促进全省丝织制造业的空前发展和繁荣。

2.明清时期海上丝绸之路全球化对广东丝织制造业的拉动

世界经济发展史有力证明,商业的扩张往往是先于并拉动工业制造业发展的机制。正如马克思所说:

商业,是资本所由发生的历史前提。世界商业和世界市场是在十六世纪开始资本的近代生活史的。[22]

历史事实证明,明清时期广东海上丝绸之路拉动了广东丝织制造业的发展。

明清两代都在不同时期实行过海禁政策,但对广东则实行允准开放对外贸易的政策。这样一来,自1522—1840年的381年,广东(广州)就成为中国海上丝绸之路惟一合法对外贸易的第一大港,外国商船来中国 “俱在广州设市舶司领之”[23]贸易,而中国“广州船舶往诸番,出虎头门,始入大洋”[24]贸易。于是中国就以广州为唯一出口港,开辟了广州——澳门——果阿——里斯本;广州——澳门长崎;广州——澳门——马尼拉——墨西哥、巴西;广州——澳门——望加锡——帝汶;广州——澳门——北美洲;广州——澳门——澳大利亚;广州——澳门——俄罗斯等七条航线,形成以广州为始发港和以澳门为中转港到五大洲各个国家和地区环球贸易网络。广州和中国各地的大量生丝和丝织品通过广州出口运往世界各国和地区出售贸易,甚受欢迎和赞扬。据中外史料记载,1515年(正德十年):

中国商人也越过大海湾行至马六甲,以获取香料。他们从自己的国内带来了麝香、大黄、珠珠、钖、瓷器、生丝,以及各种纺织品。[25]

葡人在澳门、广州之贸易输出品以绢为大宗,每年由葡人输出之绢计五千三百箱。每箱装缎百卷,薄织物一百五十卷。[26]

《葡属亚洲》一书断言,他们每年的出口达5300箱。精制丝绸,每箱包括100匹丝绸、锦缎,和150匹较轻的织物(卫国在他的《中国新地图集》中说有1300箱。[27]

嘉靖二十年(1541),在广东亦有商船将绸缎运到东南亚、葡萄牙、满刺加等地贸易。

万历八年至十八年(1580—1590),每年广州经澳门运往印度果阿的丝货有3000担;二十八年(1600),广州经澳门中转运往欧洲的白丝1000担、各种绸缎1万—2万匹;崇祯九年(1636),运往果阿的丝货6000担。运往日本长崎的生丝2460担。[28]万历二十一年(1593)后,从广州经澳门、马尼拉运往墨西哥的丝织品也不少,并受当地民众的购买和称赞:

珠江三角洲“桑基鱼塘”图(采自劳祖怡:《桑基鱼塘远去,梦想仍在》)

每年有一个接船带着几个小船,满载着银子和传教士,从阿卡普尔科起航;跨越太平洋至马尼拉;返航时则满载中国的丝绸和棉纱,这是美洲人士最热望购买的。[29]

墨西哥和拉丁美洲上层人士生活奢侈,拥有大量银元,他们特别醉心于中国的丝绸。中国丝绸质地优良、价格优廉、式样新颖、工艺精美,在拉丁美洲极为畅销。……从马尼拉贩运中国货,成了西属美洲商人的主要谋生之道。以致墨西哥除了销售中国丝织品,不复销售其他国家的纺织品。[30]

因此,墨西哥用来购买中国丝绸的白银即经马尼拉流入广州,史称:

在1565—1820年,墨西哥向马尼拉输送了银4亿比索(墨银元),绝大部流入中国。[31]

至清代,虽然在广州出口的商品结构发生了变化,丝绸输出退居第二位(茶叶居首位),但外国商人从广州采购的生丝和丝绸仍然相当大量。乾隆二十四年(1759),两广总督李侍尧在《奏请将本年洋商已买丝货准其出口折》云:

惟外洋各国夷船到粤,贩运出口货,均以丝货为重。每年购买湖丝并绸缎等货,自二十万余斤至三十二三万斤不等。统计所买丝货,一岁之中,价值七八十万两,或百余万两;至少之年,亦买价至三十余万两之多。其货均系江浙等省商民贩运来粤,卖与各行商,转售外夷,载运回国。[37]

道光十四年(1834),英国撤销了东印度公司的对华专利权后,丝货出口到英国激增,1833—1837年,每年达1万担。同时,在19世纪初中期,美国来华贸易,在广州购买丝货亦占总商品量的33%左右。乾隆年间(1736—1795),从广州运往美国的生丝和丝绸达到20—30万斤。仅乾隆四十九年(1784),美国的“中国皇后号”(The Empress of China)首航广州,除了购买茶叶之外,也购买大批丝绸。道光十年(1830),美国从广州运回生丝达到70.53万斤,其中广东丝36.8万斤,南京丝33.73万斤。[38]

如上述,明清顶峰发展的海上丝绸之路,必然拉动广东以至全国丝织制造业的不断发展和繁荣。这是经济发展自身的必然规律。

3.产业革命蒸汽机的引进加速广东丝织制造业升级

18世纪60年代(清乾隆二十五年以降)开始的英国产业革命,首先是以蒸汽机开始在纺织业使用,使原来以手工技术为基础的工场手工业过渡到以机器生产技术新阶段,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同治十三年(1874)南海县简村陈启沅创办的“继昌隆机器缫丝厂”,就是他从越南购买引进一部外国旧轮船的蒸器发动机,然后加上自己设计的相关机械组合缫丝机进行缫丝生产的。但他还不懂得如何把蒸器机和各种机械联接安装成为一台自动的缫丝机。因此他去广州十八甫桂塘新街找到“陈联泰机器厂”的老板陈澹浦(1817—1876)。陈澹浦是南海县丹灶镇良登村村尾坊人,见是南海同乡,令其第二子陈濂川、第六子陈桃川等三人一起对陈启沅的设计图纸进行改造,决定帮他联接和安装成中国第一台机器缫丝机,并于1874年继昌隆机器缫丝厂投入生产。

此后,陈澹浦在其机器厂制造缫丝机供应珠江三角洲各地的手工缫丝作坊改造为机器缫丝厂进行缫丝生产,使珠江三角洲各地的机器缫丝厂普遍发展起,从而促进广东丝织制造业向近代化发展,生产更多的生丝和丝织品提供对外贸易出口需要。

陈澹浦第六子陈桃川则于清光绪十二年(1886),自己在十三行晋源街创办均和安机器厂,专门为缫丝厂修理蒸汽机,为晚清广东机器缫丝制造业发展作出了贡献。民国初年,均和安机器厂迁址到广州河南大基头,至1937年招收和培出技术工人3000多人。人们称陈桃川为“机器老人”。

陈桃川象(1854—1945)(采自《羊城古今》)

三 丝织制造业发展折射妇女个性解放

明清时期广东出现种桑养蚕、以蚕缫丝、以丝织布的商品性农和丝织制造业繁荣景象,需要大量女丝工、女织工。这样无数青年女子得以自食其力,经济自给独立。不少女子为了自由独立谋生,或摆脱封建婚姻的羁绊而宣告自梳毛髻,终身不嫁;有些女子被家长迫着下嫁,也坚决不落夫家,保持一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这两种女子把头发梳成高大的发髻于后头,夏天穿黑胶绸衫,集中住在不让男人进入的屋室,后人称为“姑婆屋”。这种“自梳女”情况,据近人邬庆时于1903年调查的资料,番禺南村数千名女子,出嫁者仅数人而已,至1909年全部“自梳”,无一人出嫁。顺德容奇缫丝厂有1000名女丝工,就有800人自梳。[39]这些自梳女没有家庭的温暖,同居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大家互相关照,严格执行不嫁夫君誓言。如果有那一个叛逆出嫁,就会受到众姐妹的蔑视、奚落甚至惩罚。他们自己自愿成立一个不是很严格的组织,用以维系互相关系,称为“金兰契”或“十姐妹”。时人对此有所记述:

广州女子多以拜盟结姐妹,名‘金兰契’,女子出嫁后归宁恒不返夫家。若促之过甚,则众姐妹相约而自禁。……此风起于顺德村落,后传染至番禺、沙茭一带,效之更甚,即省会中亦不免。[40]

这种婚俗实质是原始社会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社会的遗俗,本来是还遗留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但在经济相当发展的明清珠江三角洲的顺德、番禺、南海、台山、新会、鹤山等地,却因为丝织制造业发达而获得经济独立的女子中重新复古出现。不仅草根平民百姓有此情况,连一些士人(知识分子)也有此种情形。明末清初广东著名文士屈大均也曾遭此境遇。史称:

翁山(屈大均字)因前妻仙岭乡刘氏不落家,而以王华姜为继室。[41]

因为“自梳女”、“金兰契”的女子同居一室,而且属青春时期,因而还出现过如今天所说的“同性恋”的情况。史料记载:

“情同伉俪……一女同居,虽不具男女之形式,实具有男女之乐趣。”[42]

清人曾苏绍在《顺德竹枝词》也赋诗描写“同性恋”的情况。云:

绮罗丛里契相如,姤后居然伉俪随。

筮得坤爻空血战,无阳毕竟使阴疑。

“自梳女” “不落夫家”的现象,其根源在于经济发展后女子有了经济独立的自立能力。

注释:

[1]见《聂氏家谱》。

[2]黄佐:明嘉靖《广州府志·物产》。

[3]张嗣衍、沈廷芳:清乾隆《新修广州府志·物产》。

[4]郭汝成修:咸丰《顺德县志》卷2。

[5][6]清阮元:《广东通志·舆地》。

[7]清温仲和纂:光绪《嘉应州志》卷6。

[8]屈大均:《广东新语·货语》。

[9]《佛山史料汇编》(二),第234页。

[10]《民国佛山忠义乡志·实业》。

[11]Pescription of the City of canton,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II,NO7,Nov.1833.第305-306页。

[12]徐赓陛:《不自谦斋漫存》卷6,第25页,清光绪八年(1882)版。

[13]清桂坫、何炳坤纂:宣统《南海县志·物产》。

[14]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2卷第365页,中华书局1962年版;陈启沅《蚕桑谱》第1-2页,《顺商传奇》第14页,广东旅游出版社2015年版。

[15]吕学海:《顺德丝业调查报告》(原稿)。

[16]C·W·Howard,A survery of the silk industry of South China(考活:《南中国丝业调查报告》第828页,1925年)。

[17]清道光《龙江乡志》卷4。

[18]张鉴:《雷塘庵主弟子记》卷5。

[19]清光绪《嘉应州志·物产》。

[20]清咸丰《顺德县志·风俗志》;清道光《龙江乡志》。

[21]转引黄启臣主编:《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史》(修订本)第476页,广东经济出版社,2014。

[22]《资本论》第1卷第133页,人民出版社,1963。

[23]《明史》卷325,《外国六》。

[24]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卷120,《海外诸番·入贡互市》。

[25]张天泽著,姚南、钱江译:《中葡早期通商史》第38—39页,中华书局,1988。

[26]Anders Ljungstedt,A Historicol Sketch of the Portuguese Settlements in China and of the Roman Catholie Chuneh and Mission in China,Boston 1836,Hong Kong 1992.

[27]龙思泰著,吴义雄等译:《早期澳门史》第100页,东方出版社1992年版。

[28]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n Amaeon:Annals of Macao and the Old Japan Trade,1555-1640,P144,Lisbon,1963。

[29]冠帕屈克:《拉丁美洲简明史》第28页,剑桥大学出版社1938年版。

[30][31]转引李春辉:《拉丁美洲史稿》上册第326、329页。

[32]《史料旬刊》第5期,京华印书局,1930。

[38]H·B·Morse,The Chronieles of the Eant India Company to China,1636—1834,VOl 3,第247页。

[39]叶春生:《岭南民间文化》,第三章第七节,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0]张心泰:《粤游小记》。

[41]《屈翁山年谱》。

[42]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篇卷七《广东》,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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