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人公五龙的形象看苏童《米》的新历史主义特质

2017-07-29 14:25王丹艺
丝绸之路 2017年14期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苏童人物形象

王丹艺

[摘要]大约从1987年到1992年,中国新历史主义小说发展到了全盛时期。这一阶段的作品,历史纵向的流程被碎片化、空间化,显现出“超越历史”“寓言化”的特征。苏童小说《米》是新历史主义小说全盛时期的代表作品之一。本文将从小说的主人公五龙的人物形象分析入手,简单解读《米》这部小说所体现出的新历史主义特质。

[关键词]苏童;《米》;人物形象;新历史主义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7)14-0050-02

《米》的创作完成于1991年,作为中国新历史主义小说全盛时期的代表作品之一,具有鲜明的新历史主义风格。新历史主义是对传统历史观念的颠覆和解构,认为历史只不过是某种话语的呈现、文学的叙述,不存在所谓的“历史真实”。新历史主义小说抛弃了旧的“主流历史小说”常用的意识形态视角、政治化话语、简单二元对立的立场,试图用民间化、个人化的眼光审视和探寻历史,展现历史的细节和被忽视的角落,叙述可能与主流话语相悖的个人的经历;甚至虚构某种历史的背景,进行寓言式的陈述,表达某种隐喻的意味。

苏童在《急就的讲稿》中写道:“《米》。我的第一个长篇小说,1990年冬天写到1991年春天。朋友们不难发现这是一个远离作者本人的故事。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在作品中思考和面对人及人的命运中黑暗的一面。这是一个关于欲望、痛苦、生存和毁灭的故事,我写了一个人具有轮回意义的一生,一个逃离饥荒的农民通过火车流徙到城市,最后又如何通过火车回归故里,五十年异乡飘泊是这个人生活的基本概括,而死于归乡途中又是整个故事的高潮。我想我在这部小说中醉心营造了某种历史,某种归宿,某种结论。”这段自述精确地概括了《米》故事的内核。作者并非只是简单地讲述某个历史背景下一个人的经历,主人公的故事是超越了时代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作者通过对五龙的生活经历的描写,展现的是永恒的、根植于人性的问题。

一、漂泊:精神的孤儿

五龙是一个精神上的孤儿,乡村和城市都无法给他的心灵以归属感。他从乡村中来,却无法再重返乡村;他想要融入城市,却始终没有被城市真正接纳。看似获得了权势地位、财富和女人,却始终是一个漂泊的灵魂,找不到心灵的归宿。长久以来乡村和城市常常以二元对立的姿态出现,二选一似乎是必须的,而五龙的形象却揭示了两者之间还存在漫长的过渡部分。历史发展的进程中,迷失于路途上的人并不在少数。

五龙对于乡村的背离,是被动的、被迫的,一场席卷家乡枫杨树乡村的洪水,将他驱赶到陌生的、令他惊惶的城市。初入城市,他所遇见的那个冻死在码头的逃难者,似乎已经暗示了他的命运和结局。城市给他的当头棒喝,便是精神上的压迫和屈辱,他为了满足生存最基本的对食物的需求,叫了码头伙计阿保一声“爹”。此时他已经被迫放弃了乡村的精神之父,转而被城市的威权所压制,但城市又无法成为他的心灵依靠,他的精神从此开始无尽的流浪。不管他如何努力占领城市,夺得话语权,城市都无法容纳他,他也无法与城市和解。

已然在城市立足的五龙仍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漂泊感,从乡村到城市的旅程在他脑海中反复重现。强行占有绮云是他对征服欲和性欲的满足,但“他觉得身下的米以及整个米店都在有节律地晃动,梦幻的火车汽笛在遥远的地方拉响,他仍然在火车上,他仍然在火车上缓缓地运行”。此后多次在获得某种证明之时,他总会感到自己仍在火车上颠簸,听到铁轨的碰撞声、汽笛的轰鸣。即使取得了成果而想要求得认同,对于城市,他永远都是一个游客,一直在路上而无法真正到达。

五龙在城市打拼,一步步向上爬,占据财富、地位和女人,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是割裂的。他的肉体驻扎在城市,灵魂却没有离开乡村。征服城市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终极追求是回到乡村,带着他征服城市的战利品——米,作为最初因为食物需求而被迫离开乡村的补偿。但最终的回归没能真正完成,他腐败的肉身被抛弃在半途中,财富地位散尽成空,终其一生对故乡的眷恋和执着,也未能随着米被带回乡村。

二、欲望:食、性、财与权力

在苏童的新历史主义小说中,欲望常常被描述为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推动力。欲望也是五龙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关键词,他的行为受欲望的驱使,不同程度的欲望划分了他生命的不同阶段,最终也因欲望而坠入深渊、自我毁灭。

五龙走出乡村,带在身上的只有一把家乡的米;被大鸿米店收留,自此开始占领和报复城市的行动;染病生命奄奄之际,最后的愿望是拉一车皮的米回到故乡,一生都与米纠缠不休。“米”的象征意义有很多层次,在五龙的欲望一步步膨胀、升级的过程中,“米”始终与之相联系。

米从乡村的大地中生长出来,纯白而干净,未被城市污染,它是五龙与乡村维系的纽带,是关于家乡的原始记忆。在五龙最初进入城市时,它代表着食欲,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五龙被迫走出乡村的原因是它,留在米店开始城市生活的原因也是它。所谓“饱暖思淫欲”,在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问题之后,五龙的欲望开始向更高级别发展。食欲被满足,米又与性欲联系在了一起。五龙开始有了一种怪癖,在看到米时会产生更强烈的性冲动,与女人做爱时要拿米塞进她们的下体。他以米来宣告对女人的征服和占有,同时也是对城市的占领和示威,潜意识中,更是想以乡村反拨城市,净化城市的污浊,留下纯洁的种子。在获得了財富和权力之后,米也成为了五龙欲望的战果的代表,寄托着他对乡村持久的追忆和回归的渴望,带着一火车皮的米荣归故里,成为了他人生的究极目标。

五龙将自己的牙敲掉换成金牙,象征着他征服城市、追慕财富和权力的过程中对自我的舍弃。他在欲望中沉浮,轻易就丢失了自己,他利用欲望,也被欲望反噬,以至于最后在泛滥的性欲和征服欲中染上性病,导致了自己生命的终结。财富和权力是实打实地存在的,但对它的占有却是暂时的、虚假的,五龙在生命消逝、身体腐烂之时,自然地脱离了与它的联系,被儿子全部夺走。这样的结局,颇为讽刺也十分悲凉。人的欲望无穷无尽,生命终结之时,曾经的拥有就成了一场虚空,欲望的满足究竟有什么意义,又代表着什么,是人类面临的永恒的问题。

三、仇恨:“恶”的纯粹展现

《米》的故事里充斥着仇恨和恶意,整个行文笼罩在阴冷而黯淡的氛围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仿佛总是冰冷而淡漠,亲善与温情缺席,取而代之的是暴力、利益关系和权力压制,在这样一种极端的状态下,人性的丑恶与变态被凸显出来,构成了一个“恶”主导的世界。

驱使五龙在城市里从一个米店伙计最终成为一方恶霸的一个直接动力就是仇恨。在最初进入城市之时受到阿保的羞辱,使他始终对城市抱有敌意和恶意。五龙对权力和地位的追求、对城市的占领和征服,其实是一种凶恶的报复和毁坏。在已经成为码头帮主之后,他对被他羞辱的年轻搬运工说:“现在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这就对了。我从前比你还贱,我靠什么才有今天?靠的就是仇恨。这是我们做人的最好的资本。你可以真的忘记爹娘,但你不要忘记仇恨。”这个年轻搬运工实際上是五龙自己的投射,这番话,其实是说给曾经的自己。仇恨是他征服城市、占领权力高位的原始动力之一。

五龙借吕六爷之手除掉阿保,不仅是为了报复阿保对他的羞辱,还因为阿保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或者做不了的事。可以说阿保是五龙潜意识中欲望的反映,他对阿保不仅仅是恨,还有隐含的羡慕和嫉妒。后来五龙在城市中步步上位,加入码头会、成为地方霸主,可以说是在模仿阿保,或者说是沿着他想象中阿保将会走的道路而行动。

吕六爷则是五龙追求的权力和财富的具象化,虽然两人没有直接冲突,但吕六爷是五龙潜在的敌人,是他上升道路上的阻碍。于是他设计炸了吕家公馆,使六爷远走他乡,自己才有机会将其取而代之。

五龙强占绮云的身体,是对她最初对自己漠视和反感的报复,和绮云结婚,也只是为了打击和压制绮云。充斥着恶意和冷漠的家庭,自然而然地培育出了畸形的下一代:大儿子米生亲手闷死了自己的妹妹小碗,二儿子柴生只顾赌钱玩乐,对亲人全然不关心,最后还亲手将金牙从父亲的身体中抢走。人性中恶的一面永恒存在,相似的人性的悲剧,在下一代将继续上演,循环往复。

五龙是一个面对历史发展洪流的逆行者。社会发展的大方向是城市向乡村的扩展和渗透,正如滔滔洪水淹没了许多像五龙一样的乡村的人们,他们被抛到城市当中,紧张而无措。生存困境将他们逼到一种极端的状态,人性中恶的一面被激发和放大。不论他们在城市的命运如何,都无法真正地融入城市,想要回归乡村,乡村也已没有了容身之处。这些角落,主流的历史叙述并不会记录。历史的发展并无对错可言,牺牲者往往是角落里不被关注的普通人们。

五龙是一个个体生命在历史发展洪流中无措无助的缩影。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对某一个人来说,历史发展究竟意味着什么,给自己的人生带来的东西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习惯了看到集体性的、政治正确的历史发展描述,那些个别的无法跟上时代大节奏的人往往被忽略,就此被淹没在历史当中,不为人知。苏童通过五龙这个形象,把历史的另一面翻开,将这些人们摆在读者面前,把我们时常刻意忽略、避而不谈的问题明白地揭露出来,呈现出了一种非主流的、时代共名的声音之外的“历史的真实”。

[参考文献]

[1]苏童.米[M].北京:台海出版社,2000.

[2]段斌,胡红梅.艰难的救赎——《米》的新历史主义意蕴[J].重庆社会科学,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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