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2017-07-28 19:15王闷闷
延安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缰绳谷穗黑山羊

王闷闷,本名王震,90后。陕西子洲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延河》《作品》《青岛文学》等。出版长篇小说《咸的人》《米粒》。

1

他近来发现一条通往二山的捷径,比走大路能节省八九分钟。二山是他给起的名字,本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他问过爷爷,爷爷说就没个名字。他反问,人都有名字,它怎么没有?爷爷笑着说,这个世间有太多叫不起名字的东西。他坐在石头上,小手托着下巴,望着山下高速路的尽头思索着,突然有了喜色,似乎想到什么,就像妈妈去的地方吗?爷爷面露难色,作难地摸着他的头,就你古灵精怪。回去的路上,他边走边想,必须给它起个名字。他经常来这里,一呆就是几十分。无论如何都能算作朋友,既然是朋友,没名字怎么说得过去。想到它是众山头的第二高,干脆叫作二山。

这天放学,本说好弹玻璃球,架势都已摆开,无奈高飞奶奶闹腾,着急忙慌地拉着宝贝孙子回家吃饭去了。剩下他们两个人,玩得没劲,就各自散去。他不着急回家。去二山上坐会,顺便等爷爷回来。不多时,爷爷拄着锄头,拉只黑山羊,走路一高一低,老远就喊他,他看高速路看得出神,在想,什么时候他也能坐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在黑黝黝的路面上走一遭。村里有太多人尝试过,但很多人是一去不返,久久不见回来,爷爷说他们在外打工。他不这样想,他觉得是被这样平展诱人的路面迷住了。爸爸是这样,妈妈应该痴迷的最厉害。他记得,五岁那年妈妈和爸爸离开,再没回来过。他问过爸爸,高速路的尽头是哪里?爸爸说,没有尽头。他不明白,悄悄走开。爷爷快走近了,他才听到,赶忙上去帮扶爷爷。看爷爷一只脚放不平,问怎么了?爷爷指着身边的黑山羊,追这狗日的崴了。他说,让我来牵他。刚要靠近,它做出了激烈的反应,摇头晃脑,蹄子前后左右移动,蠢蠢欲动,像是要攻击他。爷爷说,你把锄头拿上,你牵不住它。他是不服气,不过想起刚才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

看他闷闷不乐,爷爷说,它不是普通的山羊。他说,难不成是金山羊?爷爷说,那倒没有。他说,那是?爷爷说,是野山羊,好动得厉害,你看它尖锐的犄角,正是壮年。他恶狠狠地看眼它,它并不回避,昂首挺胸,似乎在故意挑衅,在说,怎么,不服气过来啊。他气得脸通红。

回到家,爷爷找了根缰绳,把它拴在碾子环上。它看自己被束缚住,就使劲绷拉,想逃脱。他站在边上看好戏,路上不是挺厉害么,现在不行了?张扬啊?它咩咩咩咩地叫唤。爷爷从坡地割了把草,给它喂,它把头偏开,好像草上有毒。爷爷脚疼得厉害,把草给他,说,你喂它吃,千万不要戏逗,逗毛了,你可招架不住。他不信,不就是只羊么,还能翻天?变成孙猴子,也大闹天宫?他把草伸到它嘴边,它头僵直地迈开,傲气十足的样子。他说,好,你不吃,有你吃的时候,饿着吧。它昂着头,咩咩咩咩叫不停。他说,后悔了?后悔就吃。把草再伸过去,它依然不搭理。

晚上爷爷脚肿得老高,奶奶拿热水敷。第二天看没效果,让他到赤脚医生那里买瓶红花油,专治跌打损伤的。他路过碾子,看它蔫头耷脑地卧在碾盘下面,大概是饿的,昨晚到现在水草未进,他想等红花油买回来后给它喂些草。出了大门,看到赤脚医生过来,他呐喊,让到他家来。赤脚医生到家里给爷爷看了脚,说,崴得不轻,可能伤到了筋骨,好好休养。爷爷叹气,这可怎么办,伤筋动骨一百天,再有一个月就要收秋了,地里的庄稼谁往回拾掇。奶奶常年有病,哼哼着说,走一步看一步,尽瞎操心。他去坡地砍草,给它喂,它还是不吃。他生气,扔下草,说,你狗日的爱吃不吃,难道要我求你?走到家门口,他转过头,说,想得美,不吃饿死你。奶奶问他在和谁说话,来谁了?他说,没来谁,和黑山羊说。

后晌放学,他再去看,草稀稀拉拉地剩几根,他问奶奶,你把草拾掇了?奶奶说没有。他看着站得端直的它,笑眯眯地说,你不是不吃吗?饿了吧,谁会和肚子过不去,何必呢?它气得摇着头,后退几步,往前走几步,犄角比划着不同形状,黑眼睛看着他,打几个喷嚏。他去窑里舀盆水,喂它,怎么能忘记给喝水呢?

2

赤脚医生给爷爷弄了副拐,爷爷说,有一根就够,架两根没得用。学校就有人叫他的爷爷三条腿,他起初没反应过来,逐渐有人在前面加了人称,他听着窝火。召集好朋友准备去雪耻,没想到朋友听说要去打架,瞬间树倒猢狲散,不是怕家里人打就是怕挨老师批评。他更难受,什么朋友,吃方便面吃糖时怎么不说这话。他一个势单力薄,肯定去不成。朋友说,去告诉老师,让老师收拾他们。他鄙视这样的办法,这是怯懦没有本事的做法,会愈发地让那些人看不起。他白了眼朋友,走开。

心里憋屈,进了院子,看到黑山羊躁动不安。他正没处撒气,你狗日的玩的倒是欢实。他拿起边上立着的棍子,过去直指它,喊道,别动,再动打死你。爷爷坐在小板凳上,说,航航,不敢那样,它好像对咱不满。他说,给吃给喝,有什么不滿的,我倒要看看。它根本就没听他说话,蹦跳得更欢。他上去解它的缰绳,说,好,这里地方小,我们去坡底。爷爷想起来制止他,脚疼得要扶着墙才能站起,哪能追上他。他拉着它出了院子。

下了坡它就由不得他掌控,像是看到了大草原的野马,跑起来,他难以控制,就去死命地抓缰绳。它力气大,拉着他四处跑。他用脚抓地面,磨出长长的土道子,过了小河,他以为它是想去河边的草滩。他欣慰,说,要吃草就说要吃草,这么拼命干嘛。它只是跑,管后面人说什么。一鼓作气跑过草地,跑到上山的路。不是他当机立断,抓住路边的树干,它不知要跑到哪里。到山上就麻烦了,危机重重,山大了,他去哪里找。还有,别再把他拉拽到沟壑里。他不敢再大意,累得喘不过气,暂且把缰绳绑在树干上,他也好歇缓歇缓。

它大概也疲倦,想卧下,他故意诈唬,你要卧,我偏不让。三番五次后,它把头垂下,嘴轻拂地面,气息吹动着尘土。他心软了,发了慈悲,说,卧吧,我们歇会,然后平心静气地聊聊。看歇息得差不多了,他转过头仔细看它,想用手抚摸它的鼻梁,又害怕它像刚才那样发疯癫狂。顺着鼻梁上去,从它眼睛里看情不情愿,此刻处于什么状态,温和还是暴躁?它眼睛无神,呆滞地盯着地面。来家都快半个月了,成天不好好吃喝,不瘦弱才怪。他说,我们好好聊聊。它无动于衷,保持着姿态。他说,你说说,为什么不吃不喝,嫌弃吃的不好?它不动弹。他说,你是羊,不吃草吃啥?肉你吃吗?肯定不吃。自然课上老师说过,羊、兔子是食草动物。身上的毛在流动,也有可能不是它在动,而是风在吹。他说,你还是吃面吃馍啊,不早说,你不说我能知道?看到它嘴巴鼻子干巴巴的,他灵机一动,站起来,说,你等会。跑开了。入秋的地里,村里虽然没多少人,但平坦的川地山地都种着庄稼。其实最大的问题不是种,是收割,像他家,爸妈不在,就爷爷奶奶,现在好了,爷爷崴了脚,奶奶有病。谁往回收割?夜里睡下,他听见爷爷奶奶说这事,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不知后来商量的如何。整齐划一的红薯梁子,蔓子四散,地下埋着的红薯指定不小,刨几个,然后再把蔓子埋上,神不知鬼不觉。边上还有萝卜地,拔几根,萝卜水灵。衣裳里装得满满的,跑回到树下。它闭着眼睛,他说,别睡啊,没劲,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它眼皮动了动,没睁开。他把红薯萝卜掰断,新鲜、甜美,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子,它有了动静。试着把头伸过来,看着他手里的红薯和萝卜。估计是不好意思吃,他让一步,主动给递过去,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原来是要吃这啊,早说么,现在正是秋上,地里多的是。村里人没事谁到山上来,完全是他们孩子们的天下。

晚饭时,事情就败露了。主家找上门,要爷爷奶奶赔偿。爷爷赔着笑,娃到底刨了多少?主家趾高气昂地站着,红薯糟蹋了不少,地里还撂着掰断的,萝卜我数了下坑,十几个。他很明白,这是趁火打劫,就说,哪里有那么多,总共加起来才四五个。主家说,小娃娃可要实诚。他说,我说的是实话。爷爷说,谁能给你证明,当时还有谁?他支支吾吾,忽然有了喜悦,说,它在。爷爷说,谁?他说,黑山羊。主家不禁大笑,说,谁,黑山羊?指着外面碾盘边站着的它,说,它?他说,不可以吗?爷爷不再问他,开始给人家赔礼道歉,看是想要赔钱还是赔东西。主家说,本来不能要,但我那儿子不争气,我挣一个是一个。爷爷说,那赔钱?主家说,能行。爷爷掏出二十块钱,递过去,说,够不够?主家喜上眉梢,够了够了。那晚爷爷说他好久,他委屈得掉眼泪,明明是人家胡说,大人说的话就是真的吗?跑去和院子里的黑山羊依偎着。十一点多,奶奶才把他乖哄到家里,睡下。

3

这件事后,黑山羊的倔脾气有了改变。他放学还没到院子,就听见它咩咩地叫唤,像是在迎接他。表达欣喜想念之情。他到院子先不回窑里,书包也不放,就站在它跟前,抚摸着它的脖子鼻梁,像电视上那些英雄,抚摸着自己的宝马。他给爷爷提出,试着脱去它的缰绳,看它的样子差不多已经被驯服了。爷爷摇摇头,别那么容易相信,说不准你看到的是假象。他说,你说黑山羊是装的?爷爷说,有这个意思。他说,黑山羊又不是狐狸。爷爷说,毕竟是野的,常年四处跑逛,哪这么容易就被驯服。他不同意爷爷的说法。隔了几天,放学闲着没事,他解开缰绳,拉它出去吃草。出了院子,他就解脱缰绳,抱住它的脖子,头在上面蹭了几下,说,自由跑会儿,说好哦,还得回来。它身体静如止水,丝毫没有上次的躁动。他就放脱手。它先是不动,他说,你自由了,走走看。它不动,他就推它。它试探地走了几步,他正得意,它登时飞跑起来,比上次更快。他傻眼了,边追边骂,狗日的,不仗义,我给你自由,不是让你离开。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它是往山上跑了。他上了个陡坡,就弯腰喘气,心想,这下完了,不听爷爷的话,让它逃了。它难道真有狐狸的性子?不可能。打死他他都不相信,难道它是妖怪?狐狸变的?不过是披了层羊皮囊罢了。太阳在逐渐低矮着身子,秋风吹动着地上的庄稼、野草,他身体里透过一阵凛冽。天边抹刷出的红晕,凄凉不已。爷爷说过,村里老人去世了,埋葬时都经过这里。

他直不起身子,热汗顿时冰凉掉,冻结了身子。想站直,走出恐惧,身子咯嘣嘣地响,碎裂,痛楚萦绕心间,久久不去。四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飞速旋转。他迷了方向,就要倒下。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熟悉的咩咩声,他清醒过来,身体有了温热。顺着声音跑去,耳边的风呼呼后退,就一个目标,接近声音。有时声音消失匿迹,他凭感觉找寻。来到二山,他看见了黑山羊。在他经常站着的地方,端直地站着,看着远方。他跑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黑山羊温和地卧在他身旁,他搂抱着它软绵绵暖融融的身子放声大哭。五岁时,他就这样追逐过妈妈,奶奶拉着他的手,他撒野打滚地挣扎。看追不上,就嘶声力竭地喊叫。妈妈自始至终没回头。奶奶说妈妈去挣钱了,不多久就回来。然而,晃眼七年过去了,他告诉自己,不为空幻的想象哭泣。可只要过年看到朋友的爸爸妈妈,他还是忍不住抹眼泪。

哭累了,没想到竟然趴在它身上睡着了。醒来时,月亮悬在山上,星星眨巴着眼睛,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静得可以听到心跳。沟里传来爷爷奶奶的喊叫声,他拍下黑山羊,说,走,回家,爷爷奶奶等着急了。吃饭时,他蹲在黑山羊跟前,不时给丢一筷子,说,吃吧,以后,只要有我的就有你的。黑山羊吃得津津有味,吧唧着嘴。

4

地里的庄稼可以收割了。他家没人收割,爷爷好点的脚那晚为找他又发炎了。奶奶着急,说,秋后雨水多,而且一下就是五六天,不行她去。他知道奶奶的身体,根本背不动。他就自告奋勇,说,我去,我每天往回拿些。爷爷奶奶没有其它办法,要是雇人,快倒是快,可收割回来的庄稼最后卖的钱还不够工钱。他们只好点点头。

上学时,他利用中午下午放学的时间,可以背两回。星期天就背四五回。晚上累得吃了饭,头挨着枕头就能睡着。在最后关头,天阴沉了,地里的庄稼,还能背两回。他要赶在下雨之前,全部给拾掇回来。奶奶怕他一个人孤单,就说,航航,你要不把黑山羊牵上。他说,对啊,我们两个能热闹些。

后山的云彩越来越密,不断压过来,他得加快步伐,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黑山羊在前面欢快地跑,他紧追它的步伐。去庄稼地必须经过二山。沟里起了风,不住地灌满,等待倾泻的那刻。他心里盘算,必须一次拿回去,两三次肯定来不及。眼看雨就要来了。黑山羊不懂,迈着很是矫健的步子。

山上没几个人,地里的庄稼,应拾掇回去的早就拾掇回去了。他看到剪下的谷穗,还能装两蛇皮袋。他背一袋可以,两袋莫说背着走,怕站都站不起来。背动背不动他都要尝试。两包垒一块,到大腿上来。他艰难地挪移到台子上,绑好绳子,站在下面,准备背起来。尝试几次,站不起来。有次倒是站起来了,没走几步,就被背负的重量带倒。躺在地上,背下垫着两包谷穗,望着黑云密布的天空,他感到絕望,欲哭无泪。山下传来吆喝声,他跑到崖边看。沟里的窄路上有人赶着驴驮庄稼。他沮丧地回到谷穗跟前,想办法怎么拿回去,这是当务之急。

黑山羊呢?不会是跑了吧。他四处寻,谷穗没拿回去,把它再丢了,那可真是赔大发了。环视一圈没找见,他急得大喊大叫。没有回应,只有他的回声在山涧飘荡。他死人般地躺在地里,让天塌下来吧,正好把他掩埋。咩咩咩咩……他寻声望去,远处的崖畔上站着黑山羊,他吆喝一声,它飞奔过来。狂风露出了凶狠的面目,天边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黑山羊站在旁边,他浑身有了劲,重新整理谷穗袋子,使出最大力气。黑山羊用头拱他,他说,别闹,等我背起来,咱好早点回家,不然要淋雨。黑山羊不管,不停地拱,他想它是不是想做什么?就停下手里的活,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黑山羊卧在谷穗袋子旁,用脊背拱。他不太明白,这是想做什么?雷声一声比一声大,咔嚓,几乎能把天空炸裂。黑山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看,对视上后,转移到谷穗袋子上,脊背再靠近。他不敢相信自己想到的,但还是吞吐地说出来,你是想驮谷穗袋子?黑山羊咩咩咩咩地叫起来。他把少的那袋搬起来,搁在黑山羊身上,用短绳做了简单的捆绑。他背起剩下的那袋。

回去没几分钟,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倾盆大雨。他和黑山羊站在门口,看着檐上流下的雨水,摔掼在地上,迅速汇聚,流向别处。

5

小学升初中,他以优异的成绩被破格录取到县中学。他不想去县城,愿意去镇上的中学。爷爷奶奶劝他到县上读,毕竟条件好。他们知道他的心思,就劝说,黑山羊你周末回来看,我们一定照顾好。他没有当即做出决定,一个人去了二山。看着下面那条黑黝黝像蛇一样的高速路,他又爱又恨。没多时,黑山羊跑来,站在他身边。

他说,黑山羊,我就要走了,去县城读书。你说我去不去?我舍不得你。黑山羊把头靠在他脸上,他感到一股热滚滚的液体滑落,用手一摸,是眼泪。黑山羊流泪了。他紧紧抱住黑山羊,跟着哭。爷爷说得对,前途重要,将来要走出这里。他揩干眼泪,摸着黑山羊的头,亲近地说,我不在你可不能乱跑啊,乖乖等我回来。每周我都会回来看你。他带着铺盖卷,背上书包,坐了村里进县城进货的三轮车。在出村子的岔路口,突然蹦出个黑影,是黑山羊,拼命地追赶着山轮车。三轮车哒哒哒的马达声,越来越激烈,覆盖了一切。他看着心痛,站起来,向黑山羊挥手,喊道,不要追了,用不了几天我就回来。最后它大概是追累了,停住腳,呆呆地看着远去的三轮车。

周五下午,他着急忙慌地收拾起书包,跑到车站,坐上回村子的车。天擦黑时,他到的家。黑山羊站在院子里,看他进来,想猛扑过来,无奈有缰绳羁绊。他走过去,亲热地抚摸着。爷爷听见动静从窑里出来,说,回来了。他说,怎么又把它拴住了。爷爷说,最近村里常来收购野山羊的。他说,收购做什么?奶奶出来倒泔水,说,卖到县城饭馆,听收购的人说,城里人就爱吃野山羊肉,肉劲道,味道纯正。他痛恨地说,咋不去吃屎。

临走时,他千安万顿照顾好黑山羊,不要让那些毒手伸过来,就是给多少钱也不卖。爷爷奶奶让他放心,一定会保护好黑山羊。他再次回到家时,看到黑山羊脖子处的毛在太阳光下黑红黑红,没有缰绳的束缚,卧在碾盘下。看他进来,只是象征性地站起来,然后又卧下。

他问爷爷,黑山羊怎么了?

爷爷说,不晓得,你走后的第二天,它就疯了。不顾一切地要挣脱缰绳,我想过去给解开,却靠近不得。它把缰绳绷得特别紧,直到脖子上的套带断掉。

他说,它要来追我?

爷爷说,不是。那天挣脱缰绳后,它下了坡,在村里的大路上飞奔。村里人都惊讶,羊能跑得那么快,快赶上汽车了。晚上它自己回来。见天不怎么吃喝。

爷爷想到了什么,补充说,它每天去二山,望着远方。晚上慢悠悠地回来,卧在碾盘下。

他说,那天村里的大路上有什么经过?

爷爷说,我问了,有一辆载满野山羊的车过去。

他从地窖里拿了萝卜红薯,蹲在它面前,掰成一截一截地喂,它把头伸过来闻闻,不吃。看它瘦骨嶙峋的样子,他央求,吃点,多少吃点,不然会饿死的。它不吃。夜里,他没睡着,思考着爷爷说的话,想弄清楚它那天疯狂举动及现在不吃不喝的缘故。天刚亮,他就穿好衣裳,准备出门。奶奶问他这么早去哪儿?他说,带黑山羊去转转。奶奶说,注意安全啊,到吃饭时可要回来。他嗯了声,出了门。村庄一片静寂,偶有几声鸡叫狗吠,道路成了没用的线条,扔弃在村庄的山川里。他走在前面,黑山羊跟在后面。

到了二山,他在石头上坐下,黑山羊站在旁边,目光随着飞驰而过的车辆消失在空旷无边的尽头。

责任编辑: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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