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红红,女,陕西吴堡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延河》《延安文学》等。正是房价最贵时,也自认为是最需要房子时,因为是分期付款,仓促之中,我们买到了这处坐东朝西的房子,也算有了属于自己的窝。可唯一的缺陷是,中午十二点,客厅就会暗暗的,人的心情也受到影响,一度时间让我的心情无比惆怅。偶尔一次,下午四点有事回到家。一推门,呀!满室的阳光!阳光洒在室内的玻璃器皿和客厅的水晶吊灯上,折射出点点斑驳,五颜六色的光洒得到处都是。温暖的阳光照在游动的鱼儿身上,橘色的鱼儿甩着尾巴快活地游着;温暖的阳光照在君子兰的叶子上,墨绿的叶片正在吐露出点点新绿。这一室的阳光何时闯进我的房子,我竟从未察觉。我只知道十二点的阳光,不曾光顾这里。我怨恨阳光,怨恨生活。没想到,你来得这么突然,竟让我措手不及。就是这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便与这这午后四点的阳光相恋。总是找着各种理由在此时回家,去邂逅我的恋人。此时的阳光,不刺眼,不昏沉,是明媚的,温柔的,轻轻地呵护着家里的每一样东西,我竟觉得那满墙的布娃娃也会咯咯地笑。他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庞,让我浑身温暖,让我感动。我会懒懒地窝在阳光最多的地方,静静地、幸福地享受着他带给我的每一秒的温暖。曾几何时,幻想着拥有大大的房子,有大大的落地窗,有明亮的阳台,有一束阳光照在我的身体上,那时我会惬意地享受着安静的读书时光。可一度时间,我期待阳光会在中午十二点到来,他没有来,他辜负了我的一片等待。可这午后四点的阳光让我相信,其实他一直在,只是我们没有相遇罢了。哦,这午后四点的阳光,就是我们拥有的美好。刚参加工作时,租个经济又实惠的房子太不容易。多方打听,我们在龙凤山上找到了房子,终于可以落脚。春天卷着依然冷冽的风,妈妈背着被褥,里面还裹着一个切菜案板,给我们安了家。山路不平整,我不能穿我喜欢的高跟鞋。冬天没有暖气,我们需要半夜起来给火炉添碳。那里车开不到,我戏言“我住的地方飞机可以到达”。我讨厌每天的爬坡和下坡。有一天,天空刮着清凉的风,我走在上班的路上,无意间,发现路旁的那棵柳树,前几天还柳絮纷飞,没几天工夫,巴掌大的叶片就满树飘摇了。于是经过那里时,我的脚步放慢了,抬头仰望,一树的绿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哗啦啦作响,多么欢快,他们是在窃窃私语吗?也许他们和我早已相识,我却熟视无睹罢了。对了,门口的那些槐花应该开了吧,记得当时,午睡醒来就能闻见阵阵槐花香。还有每天早晨叫我们起床的鸟儿,现在不知道是否依然快乐?每天上班的地方,也是几十年不变的模样。传统的陕北窑洞,建于建国前,它的布局如同迷宫一般,窑洞套窑洞,院子套院子,窑洞上面又盖了一层房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刚参加工作时,倒挺新鲜的,时间一长,便开始对那个臭气昏天的旱厕有了十足的厌恶感,对这古董一般的房子也产生了厌烦。也是不经意间,发现一对燕子在单位大门上方筑了一个窝。于是,每天上下班,我都会抬头看看那两只可爱的小燕子。每每下过雨,她们就会忙碌地衔泥、衔草根,黑油油的羽毛,非常可爱。尤其是她们贴着地面滑行的时刻,让我的心也跟着飞翔。过些日子,燕窝里就会探出来一群小脑袋,嗷嗷待哺。一眨眼,秋天到了,燕子也飞走了,于是又开始期待来年春天,希望她们还在此筑窝,她们应该还认识自己吧!我还喜欢上了大门两侧满墙的爬山虎,绿莹莹的,充满希望与活力地向上爬着,其中一侧都快爬到五楼了。到了盛夏,爬山虎的藤叶几乎把墙两侧宣传栏里的内容都覆盖了。我每次经过那里,总想张开双臂,用指尖划过这层层绿浪,像淙淙溪水流过心田。上班没想到能这么快乐。我还注意到了门房老慕,只是在前两年去世了。他,60来岁,头发花白,是一个干瘦干瘦、精神矍铄的老人。他人非常好,不管是机关干部还是他们亲戚朋友的东西,都喜欢在他那寄存,东西从来没有丢过或者错拿过,用他的话,“错不了,记着呢。”没事时,他还会练练毛笔字和下下棋。我喜欢这个老人,像我的爷爷,每次见到我,总是笑着说,“来上班了。”這些美好如同午后四点的阳光,温暖了我的身体,融化了我心中的冰,让我感动。不知何时,老公把原来租房子时种的太阳花移栽到了现在的阳台上。太阳花在太阳底下开得正艳,虽然开得迟一些,却开得最热烈。对啊,生活之花也会在午后四点阳光的温暖中,幸福地开放!一幅永恒的水墨画立秋了,早晨的雾气把家乡的田野、村庄笼罩在一起,呵护着,温暖着。这是最有希望的一个季节,枝头沉甸甸的枣子开始慢慢褪去青涩,脸上的红晕一圈圈在蔓延,羞答答的,犹如待嫁闺中的女子。等着,盼着,当漫山遍野的山花,轰轰烈烈吹响唢呐的时候,就到了枣儿出闺阁的时刻。我心中的村庄,与爷爷有关,与爷爷的土地有关。爷爷在,村庄的轮廓就格外分明,色彩就格外温暖。记得最真切的一件事是,有一天,爷爷从集市上给我和姐姐买回来两件毛呢外套,我的红色,姐姐的绿色,鲜艳的、纯粹的、时尚的色彩。在当时的农村,不过年、不过节,买回来的这么两件新衣服,在我的心里就是宝贝。这些“宝贝”是爷爷辛勤劳动、种地耕田换来的。爷爷六岁没了爹,七岁没了娘,与三个姐姐相依为命。长大后,毅然把家里的几亩薄田典当出去供自己读书。学成后,先后在村当老师,乡上当干部。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特殊时期,干部每月的工资仅够买一筐土豆。爷爷家里孩子多,看着七个尚未成年的孩儿随时有饿死的可能,他再次毅然从乡上辞职,回乡务农。不甘向命运低头的爷爷,开始了从土地中要生存的伟大壮举。自留地里种下了和我同岁的一棵棵小枣树苗,奶奶用木桶背水,从早晨背到黄昏,换来了一片郁郁葱葱。枣树栽在梯田里,到了春天,爷爷就一掀一掀把土地翻松,然后站在地头,抽着旱烟锅,在烟火一明一暗中规划着“春天的蓝图”。梯田里枣树底下还能种庄稼,第一排绿豆,第二排豇豆,第三排糜子,第四排谷子,第五排南面是红薯,北面圪崂地种些花生,“过年娃儿们有些吃食”;种红薯、花生的地头再种一些南瓜,“南瓜子秋后寄给外地的女儿们”。剩下一小段梯田,种上黄萝卜,白萝卜。八月十五和过年,萝卜肉馅饺子是陕北人回味无穷的思念。萝卜最后还会结籽,和豆荚一样,爷爷会在村里唱戏的时候,卖掉剩余的萝卜籽,接下来的日子,饭桌上就肯定会有香喷喷的猪肉了。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了,种糜子的地就少了一半,用来种西瓜、甜瓜。西瓜越长越大,绿油油地滚了满地,贪吃的鸟儿已经闻到了甜瓜的香味,偷偷在一个上面啄开了小洞,被除草的爷爷发现,弯腰一扭,用衣服襟子一擦,递给了跟在屁股后面的我们。“鸟儿吃过的是最甜的。”爷爷说,我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未成熟的西瓜,用土掩埋一半,露出一节墨绿的身段,惹得我们天天敲敲这颗瞅瞅那颗。有一天,爷爷发现了一颗越长越大的西瓜,可是老不见熟,就藏在了山水冲开的渠里,用西瓜叶掩盖住。可还是被淘气的小伙伴发现,砸开后却发现是生的,扔得满地。爷爷发现后心疼极了。从此再没有种西瓜,但是甜瓜还是有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每隔一段时间,从地里回来的爷爷就会从口袋里摸出一两个香透顶的甜瓜。任何时候创造总会给人带来惊喜。自留地旁边的坡下面有一个荒草坑,爷爷铲开一条只能容一人的小路,下去,铲掉荒草、荒树,留下一棵结桑果的桑树,留下一棵健壮的酸枣树,嫁接成一棵牙枣树。后来,新疆的亲戚送给他几颗大杏,肉厚核甜,他留心种了几颗杏核,没想到几年后,活了两棵,竟然是不同品种的两棵杏树。从此,令我们欣喜的是五月吃桑,六月吃杏,八月吃枣,这小小的羊肠小道通向的竟是一个小小的果园和意外的惊喜。尝到甜头的爷爷,开垦出无数的荒坡、荒岭。他总是先铲掉周围的圪针,除掉白草,然后翻土,去除杂草,最后倒上两袋羊粪,一片肥沃的土地定是会在秋天收获到黄澄澄的谷米或是胖乎乎的土豆。他娴熟的手法,老道的眼光,化腐朽为神奇,创造着土地的神话。秋天来了,土地是热热闹闹的。绿豆黑长的豆荚,豇豆粉嫩的豆荚在人们一遍一遍的采摘中,颗颗饱满、噼噼啪啪地被装进了坛子里。玉米的外衣还没有脱掉,就被绑在一块,调皮地骑在门口的那棵大树上,一串比一串爬得高,跟比赛似的。南瓜和红薯整整齐齐地码在窑掌后的柜顶上,成为最时尚的装饰品。谷子、糜子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人们的腰,铺在场院里。午后“个蛋咕咕、个蛋咕咕”母鸡炫耀的声音和“啪嗒、啪嗒”打连枷的声音是秋天最悦耳的音乐,是丰收的喜悦,是热闹的乐章。从土地里收获的一咕噜一咕噜的花生,装在一个篮子里,被妈妈挂在屋檐下晾晒。小时候的我们总是偷偷拿棍子戳开一个窟窿,仰着头等待偶尔掉落的一颗颗白生生的花生。最热闹的是收枣。漫天遍地的红枣终于等来了迎接她们的新郎。枣儿扬起红色的脸庞,一个个化好了精致的妆容,褪去绿纱,换上成熟的黄裙,把最香甜的吻送给迎接她的新郎。收枣的场面轰轰烈烈,最多时,要用三四十号人来完成这场盛典。打枣的是英雄,只可温柔,不可野蛮,只见他站在高高的树杈上,抡起竹竿,就是哗啦啦一场红雨。你背他扛,每每忙到华灯初上时,盛典才落下帷幕。院落里家家户户拉起了灯,对面山道上若隐若现的马灯在滑行,呼哧呼哧、嘻嘻哈哈,紧张而忙碌、热闹而欣喜,整个村庄迎来了土地的新娘。于是,家家户户的房顶、院落都端坐着典雅的新娘,空气中都飘浮着甜蜜。爷爷最引以为豪的是他人生中最后拥有的两块坝地。全村的坝地只有四五块,爷爷一举包下了最好的两块,一签十年。爷爷信奉的是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坝地相当于水田,旱涝保收。站在村头就可以瞭到那两块黑茂茂的庄稼地,能种玉米、蓖麻,这两种都属于经济作物,能增加家庭实际收入的。肥沃的土壤上,蓖麻长得能让我们小孩子坐在上面荡秋千,玉米叶子挡得行人都看不见路。这两块坝地是全家的经济来源支柱,是全村人艳羡的目光。直到有一天,爷爷佝偻的背影再也去不了他的每一块土地,我开始意识到爷爷老了。再后来我到外地求学,那茂盛的长满庄稼的土地以及村庄渐渐走出了我的视线,在我的背后延伸。寂静的早晨,雾气满天的秋天,蓬勃生长的土地,握着锄把站在地头的爷爷,等待收获的村庄,在我的心里凝成了一幅水墨画。栏目责编:魏建国 张天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