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斯琦
【摘要】本文从神话—原型批评的角度出发,认为《边城》是一部含有“成人仪式”原型结构的成长小说。《边城》的深层叙事结构是原始社会的“成人仪式”,这个仪式的基本过程与作品的表层故事结构主要环节对应。翠翠、天保、傩送的人物原型都为“成人仪式”中的受礼者。
【关键词】深层叙事结构 成人仪式 受礼者
一、“难题求婚”模式与“成人仪式”
“成人仪式”是原始社会对本民族青年男女所实行的一种仪式,受礼者要经过肉体和精神的一番考验。通过这种仪式,表明他们已从少年时代进入成年人的行列,在社会上获得了一定地位,开始被接纳为氏族的正式成员。日本学者伊藤淸司认为“难题求婚”模式中蕴含着“成人仪式”的原型,难题不仅让求婚者从肉体上和精神上受到极大的痛苦,而且几乎让求婚者死掉。伊藤淸司指出这种考验“实际上是一种确定求婚者有无求婚资格的审查方式”,“一种在实际生活中对求婚者的智力与胆量进行考验的反映。”在《边城》中很明显地存在一个“难题求婚”的故事原型。天保在第一次向老船夫表达了对翠翠的爱意之后,老船夫心里就在思考是否有人适于照料孙女,有一次上街时,爷爷遇到了自己的一个熟人,那个熟人向老船夫说起天保托付给他的事,老船夫听过之后说:“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应当由大老爹爹作主,请了媒人来正正经经同我说....站在渡口对溪高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从表面来看,老船夫提出的要求“走车路”“走马路”可以理解为当地的一种婚俗。但是从更深的层次看,这样的故事是有其原型的。从故事的层面看,这属于“难题求婚型”故事,更深原型则是“成人仪式”上对受礼者进行的考验。因为无论是走车路(“请媒人来正正经经同我说”),还是走马路(“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这些要求实际上都体现了对求婚者的智力、胆量与毅力的考验,起到了检验求婚者能否成为合格婚者的作用,合格婚者与成年体在本质上是相通的。我们可以看到天保和傩送所受到的考验与上面所述十分相似,而对求婚者进行考验实际上也是“成人仪式”上对受礼者进行考验的一种。所以在《边城》中,天保和傩送经历这种考验,实际上是处于“成人仪式”中受礼者被考验的位置上。很明显,天保没有通过这种考验,表现为:一、在唱歌上劣于傩送;二、在“生命考验”中丧生。最开始老船夫是有把翠翠嫁给天保的想法的,尤其是在错以为那天晚上唱歌是天保时表现得很明显,但是在知道那天晚上唱歌的是傩送之后,老船夫的态度又明显地发生了转变,在天保“泡坏了”之后,老船夫显然想将翠翠嫁给傩送。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我们可以认为天保没有通过这种“成人仪式”,所以老船夫就把目光转向了经受住考验的傩送。当然,我们不能肯定地说老船夫有意识地设置了这些考验,天保的死我们也不能说与老船夫有关。但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故事的基本模式无意识地暗合了“成人仪式”的原型,而天保和傩送的原型都为“成人仪式”上被考验的受礼者,他们的不同命运实际上体现了他们在通过“成人仪式”的过程中的不同结果。
二、“成人仪式”:分离――过渡――聚合
“成人儀式”同样属于“通过仪式”的一种,根纳普在其著作《通过仪式》中指出:任何社会里的个人生活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从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过渡的序列,而人生要经过生命周期的每个阶段就要举行相应的“通过仪式”。“通过仪式”的程序分为三个阶段:一是分离阶段,二是过渡阶段(也叫阈限阶段),三是聚合阶段。以此理论为基础,我将以“分离――过渡――聚合”三个阶段来分析受礼者的“成人仪式:
2.1分离阶段。小说在前半部分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处在“分离阶段”的翠翠。文中多次写到翠翠喜欢看新娘子的花轿或喜欢扮新娘子,如第一节中,“是新娘子的花轿,翠翠必独自装扮新娘子。”第六节中,“为了想早早看到那迎婚送亲的喜轿,翠翠还爬到屋后塔下去眺望。”《边城》中对婚礼的描写具有强烈的仪式氛围,每个女孩都是通过婚礼这种仪式步入成人世界,因此翠翠对婚礼的向往也暗示她对成长的向往。另外,文中有许多处描写都体现了这种“分离”状态,如写到翠翠生理上和心理上发生的种种变化,例如第四节中“但另一件事,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第七节中“翠翠一天比一天长大了,无意中提到什么时会脸红了,时间在成长她...”另外在“分离阶段”还有两件事情值得注意,一是翠翠无意间听到两个水手谈论关于女人的事情,这是她的第一次性启蒙,是她与过去状态“分离”并步入成人世界的开端。另一次翠翠问爷爷:“我万一跑了呢?”这句话暗示其潜意识的离家冲动,女子离家往往和出嫁联系在一起,正如老人的消失总和死亡联系在一起。这里表现出翠翠有同过去状态相“分离”的愿望.
2.2过渡阶段(阈限阶段)。很明显,翠翠所经历的“成人仪式”的高潮出现在爷爷去世的时候。阈限常常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爷爷的死让翠翠进入到“过渡阶段”(即“阈限阶段”)。事实上爷爷的入殓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仪式,翠翠既是在参加爷爷的入殓仪式,同时也是在参加自己的“成人仪式”。从某种意义上讲,爷爷就是这场仪式中的献祭品,爷爷的死让翠翠真正地成长。在这个仪式中,“秃头陈四四接着就说了一个做新嫁娘的人哭泣的笑话,话语中夹杂了三五个粗野字眼儿,因此引起两个长年咕咕的笑了好久。”这些涉及到婚姻与性的话题,是作为“引路人”的老马兵、秃头陈四四等人在为人处世、婚姻与性等方面,对作为“受礼者”的翠翠进行的引导。经过这个“过渡仪式”后,翠翠逐步向成人世界靠近,开始学会独立处理一些事情以及与成人世界打交道,这可以看作是翠翠由“成人仪式”中的“过渡阶段”向“聚合阶段”迈进的表现。接着,船总顺顺派人来请马兵进城去,商量把翠翠接到他家中去,作为二老的媳妇。这实际上就是作为受礼者的翠翠在经过“成人仪式”后取得了结婚的资格。“
2.3聚合阶段。翠翠并没有完全迈进“聚合阶段”,她只有在等到那个“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的人之后,才会实现人生角色的彻底转换。通过以上以翠翠为中心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边城》整个故事的主要情节与“成人仪式”的过程具有某种对应关系,《边城》的表层叙事结构下面隐藏着的深层叙事结构即为原始社会的“成人仪式”。
三、结论
《边城》的深层叙事结构是原始社会的“成人仪式”,这个深层叙事结构制约着表层故事情节的发展。具体说来,由于“成人仪式”这个深层叙事结构的存在,所以主人公们都必须经历一系列严酷的考验,例如天保的失去生命、翠翠的失去爷爷。而“成人仪式”中又蕴含了一个“难题求婚型故事”的原型,这个原型的存在促使表层故事结构中翠翠、天保、傩送三人之间的爱情必须遭受种种考验,从而呈现出一种曲折而富于悲剧性的特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边城》里的故事之所以呈现出悲剧性的特点,正是因为“成人仪式”这个深层叙事结构的存在。当然,沈从文在写作的过程中未必意识到“成人仪式”这个深层叙事结构的存在。但是,从写作的实际效果来看,我们可以说作家在无意识中实现了对古老的“成人仪式”的一种现代式复写。
参考文献:
{1}吴持哲编《诺思诺普·弗莱文论选集》 88-89页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7.1
{2}费格生 《俄狄浦斯王——悲剧的行动旋律》 选自叶舒宪选编《神话——原型批评》 285页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7
{3}伊藤淸司《难题求婚型故事、成人仪式与尧舜禅让传说》选自叶舒宪选编《神话——原型批评》 408页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