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泽
树在地球上诞生比人早,我们没有理由不对树表示敬意。
边城有树的历史比我长,我没有理由不对边城与树表示赞叹。
哪一天,没了树,边城向风沙投降后撤退,那将是我们心头永久的痛。
边城有树,才抵得住风沙的肆虐。
年轻时从南方来支边的人老了,不回去了,夕阳西下,在边城的林荫道上慢慢散步时,嗅到了一股江南湿润的气味,好像叶落归之于根,此时,本地出生的孙子在树荫下正做着一个亚热带的梦。
我的笔下,边城是性灵的生宣,以山清水秀为墨,绿树嫩草挥毫,当空飞舞能挥就出秀美诗篇。写意之间才发现,边城有树,才有一种天佑地灵、人本参与创设的和谐美在这一方。
看——对面的高楼顶上,有一株不知什么时候生出的细树儿,整整三年了,它春茂秋凋,在丰年好大雪的滋润下,又预备着要吐出今年第一片叶芽,这风吹鸟衔播撒的绿色,让人禁不住涌上一种感动!
郊外,野旷天低,那无处不生四处散开的杨柳榆槐,不讲章法却又布局和谐地成了边城风光构图的趣味中心。老乡们十年树木,树由小指般细长到碗口般粗,然后疏密有间地伐它做了祖孙三代入住的小康之家的大梁和檩条,然后,遮蔽了近百年的饥寒交迫。来年,树桩又长出细嫩的枝条召唤春天,根须还与水土流失的河西大地紧握。城区,街头巷尾楼里之间,有历经悠悠岁月孑遗下的株株古槐苍柏点缀人们的生活,它们在风霜雨雪中摇曳千年,见惯了高天流云,见惯了春花秋月,见惯了兴衰存亡,然后用睿智的胸怀平和的心态,在斗转星移的岁月更替中默默延伸边城的无限魅力。我深爱它们,人对它的糟践,使我常常用愤恨毫不留情地批判。
是的,边城有树,边城有虬枝扭旋其上的古槐苍柏,它们都生在文化气息浓厚的地方,比如大佛寺土塔旁,比如山西会馆的院里,比如过去的乐得书院(现在张掖四中址上)。那碧叶森森里,鹦鸣求友间,我猜想就有我们的祖先来此之前最初歇息过的一片阴凉。来到一个有水的地方,树榆为篱,开耕增殖,植下恒定专一的一株,生于斯长于斯的无数棵就守一隅而荫八方,像边城血脉中自流淌开始就一直不断的一种历史文化,串串枝叶交替变换闪烁着难以破解的遗传密码。
如今,城市建设正在方兴未艾地铺开,楼高了,地靓了,但我们仍然觉得,边城有树其实是最有韵味和胜人一筹的地方,是珍宝级的古槐苍柏使这方空间有了一种历史的见证和拓展,让我们有承前启后使命的庄严感。面对它们,我们崇敬边城历史文化的精义。崇敬使我们厌见小区路口酒店门前摆放的假椰林假芭蕉,它们没有鲜活的生命,不会吐故纳新,不会摇曳生姿,没有光影的明暗变化,它们浑身浓妆艳抹,腻味我们的味蕾,缭乱我们的慧眼,直到我们逃开为止,只想到有苇如箭竿般的水乡泽国吸一口救命的草叶气息。可眼前的所见常常带几分遗憾,不该铲的铲了,该移的却立在那段,是我们忽略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根本。其实,这儿的一草一木在这儿的水土中长了成百上千年,彼此早已亲密无间,现在,伤了根的同时也伤了心,我们只能用愤怒的目光对视那焦黄的一丛,直到浑身恼怒的焰火被意念点燃,直至焚烧掉那枯死的枝叶为止。
顺其自然,让边城有树——种许多树吧。虽然我们人均拥有绿地面积的百分数还不能在统计表上呈增加态势。
让边城有树——种许多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