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迷宫:《心迷宫》叙事解析

2017-07-25 09:18高明珍
电影新作 2017年2期
关键词:白虎村长迷宫

高明珍 光 唯

叙事迷宫:《心迷宫》叙事解析

高明珍 光 唯

小成本电影《心迷宫》讲述了一具尸体引发村庄连环效应的故事。该片以其独特的结构主义叙事方式,从2015年的中国电影市场脱颖而出,以略显粗糙的影像,用心向观众讲述了一个充满了黑色气息和荒诞色彩的似是而非的故事。故事中隐藏的现实隐喻和精神黑洞让人深思。

《心迷宫》 结构主义 叙事

忻钰坤导演的电影处女作《心迷宫》讲述了在一个宁静村庄里,一具烧焦的尸体被多次认错并最后被抛弃荒野的荒诞故事。发现焦尸的当天,少女黄欢突然失踪,丽琴外出务工的丈夫迟迟未归,赌徒白虎躲债逃回家,债主闻讯而至却扑了个空……看似平静的村庄潜伏着一股涌动的暗流,尸体到底是谁、谁是肇事者、为什么借尸、结局如何……谜团越来越大,每个人的内心就如同迷宫一样,穿梭着隐秘的细线并互相交缠,共同隐喻着村庄常态下的荒诞神秘。

一、叙事迷宫中的人性黑洞

总体上,《心迷宫》是非线性叙事结构,导演将故事按几个关键情节点切割并重构,组成三个序列:宗耀、村长和丽琴三条线索贯穿交错。

其一,宗耀线。宗耀与村长父亲关系紧张,父亲阻止他去远方城市发展、坚持在附近县城给他安排了工作并让他娶县城姑娘。烧山习俗造成村民丧命,宗耀回村参加葬礼,深夜与本地姑娘黄欢幽会,黄欢怀孕的消息让他很焦心,这一幕被回村躲债的白虎撞见,白虎敲诈,宗耀失手杀人,两人惊慌之下逃往县城。手机没电,黄欢与家人失去联系。

其二,村长线。喝酒归来的村长窥见儿子杀人,将白虎尸体放火烧了。早晨,村长一觉醒来发现尸体被误认,黄欢家人扶尸痛哭,而后检查出来遗物中有张丽琴丈夫陈自立的身份证,丽琴不由分说接手焦尸,暗暗喜欢丽琴的大壮帮忙筹备葬礼。而实际上是白虎偷藏了陈自立身份证。

其三,丽琴线。大壮帮助丽琴采购丧葬用品,归途遇到陈自立搭车,他将车停在闲人坡朝熟睡的陈自立举起石头,良久放下,躲过一劫的陈自立爬上山如厕,接到焦灼的村长电话,失足掉下山崖。丽琴搭大壮车去认领尸体,发现后座陈自立的拐杖,她默默将焦尸还回并将大壮关在门外。

最后,村长将无人认领的焦尸埋在自家院子,揣着烟酒的白国庆前来借用尸体,想谎称弟弟已死以躲避追债人。黄欢和宗耀经过思考决定回村自首,途中遇到白国庆为白虎送葬的队伍,唬走逼债人后,尸体被扔在荒野,宗耀和村长面对无人认领的尸体相对无言,远方高处站着默默注视的黄欢。

电影以回环的结构呈现了一种宿命般的荒诞感。黄欢朋友开玩笑说宗耀不会娶她-黄欢谎称怀孕逼婚-宗耀失手杀死敲诈的白虎-村长护子偷偷烧尸-丽琴丈夫坠崖-白国庆借尸-棺材抛于荒野-白虎烧香途经闲聊的黄欢,影片将故事的起因放在最后,似乎解释整个焦尸事件的起因竟然是一个闲聊时无心的玩笑,但纯粹的巧合无法构筑一个命案的消逝,并且消逝得这么波澜不惊、理所当然!看似荒诞的事情实则隐含丰富的言说,诸多巧合实则蕴含了深刻的必然,故事里种种巧合、浓重的荒诞色彩的背景恰恰是这个身份含糊的村庄,就如艾略特的“荒原”,是一个充满隐喻的意象,代表着远离文明与法制的自然原始的蒙昧状态。

首先,在这里,人性的本质暴露出原始的自私自卫,所有的人都用谎言掩饰着内心隐秘的想法,黄欢欺骗宗耀说怀孕了,宗耀缺乏担当心急杀死白虎,村长制造烧尸事件护卫儿子,王宝山背叛妻子与丽琴私通,丽琴诅咒丈夫死去,大壮有意无意指认宝山是凶手,宝山对黄欢抛弃他弟弟耿耿于怀,白国庆期望弟弟真死,白虎为了赌资偷取陈自立的钱包,陈自立在县城养小三……其次,村庄真正的隐秘和诡异在于,当出现命案时,道德似乎成为唯一至少也是先于法律的制裁准则。村长是这个村庄的核心、权威和标准,在焦尸命案中几次左右了事件的发展,一开始伪造烧尸现场、后来将尸体埋在自家院子里、最后借尸体给白国庆,前后几次左右了尸体的去向。为什么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一个文明和法制社会的符号——警察或其他司法人员?本可以从发现焦尸伊始、通过验尸就可以终止的闹剧,为什么兜兜转转、牵扯多人并导致了陈自立无辜死亡?最后棺材弃之荒野,大家各得其所一切归于正常?一条人命就可以这样被抛弃在荒野而心安理得?

导演将线性回环的故事打碎重组,在情节的关键点进行切割,对电影结构重新排列组合,延宕了信息的给予,使观众接收的信息扑朔迷离,从而产生强烈的悬念甚至惊悚的感觉。而这种节点般破碎的叙事形式带给影片故事中诸多巧合以荒诞色彩,契合了影片内涵的黑色气息与诡异主题。巧合的事件背后,是恒定的生存规则和生命态度,众生相的村民和毫无地域和时代标识的村庄其下隐藏的是个文明和法制的荒原,这里隐含着深深的精神黑洞,从中窥见的是喧嚣的物质文明背后依然存在的原始人性痼疾。

二、二元对立的叙事图谱

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是以二元对立原则为基础构建的,“所谓二元对立,就是把研究对象分为一些结构成分,并从这些成分中找出对立的、有联系的、排列的、转换的关系,认识对象的复合结构。”①结构主义普遍认可的符号矩阵为:

S1与S2、S1—与S2—互为反义,S1与S1—、S2 与S2—相互矛盾,S1与S2—、S2与S1—相互蕴含。《心迷宫》中构建剧情的二元对立有三组,分别是宗耀与村长、丽琴与村长、白虎与村长。

(一)白虎与村长的对立。这是整部电影最基本、最表层的二元对立,以村长为代表的村民遵循村庄的原始意愿,维护着村庄固有的平衡状态,村长代表着村庄的集体意志,顽固、坚定。白虎是个亡命赌徒,混迹在村庄之外的县城,陈自力在县城打工,并养了个小三,偶尔回家看看并殴打妻子丽琴。以白虎、陈自力为代表的道德败坏者,或从外部直接冲击、或从内部间接破坏,都对村庄的平衡造成了波动甚至破坏,遭到几乎以道德为唯一衡量标准的传统村庄的排异,并最终死在归来的路上——白虎在逃回村庄的夜里被宗耀失手打死并被村长烧尸。陈自力在回村半路先遭大壮的谋杀(未真正实施但实际上却导致了其死亡)、继而接村长电话坠崖而死……看似偶然的情节设计实则预示了村庄排斥异己的天然性。

(二)宗耀与村长的对立。宗耀代表着渴望挣脱村庄束缚的逃离者,“留”与“离”这一对立关系,最终以宗耀的失败收场。以村长为代表的留守力量很强大,父亲用自己的权势压制他、本地姑娘黄欢利用爱情甚至怀孕谎言从道德上绑架他,白虎偷听后用以敲诈他,父亲权威、恋人控诉、白虎威逼凡此种种对宗耀施加了各种束缚。村长代表的村庄本体,对内在的个体做出挽留,使村庄内在人口的保持恒定,以维持自身的平衡。电影结尾处白虎送殡的队伍与王宝山怀孕的妻子擦肩而过,正预示着生命的循环往复,村庄内部始终处于平衡状态。

(三)丽琴与村长的对立。丽琴是“外来者”的象征,与村长所代表的村庄“本地人”形成对照。她始终无法融入,并且孤立无援。丽琴是远处嫁进村的,与宝山的偷情不能见光,与丈夫合理的婚姻关系成为唯一与村庄的联系,却因为丈夫陈自力的外出不归显得分外薄弱,当丈夫死后,真心爱着丽琴的大壮成为唯一的希望,但却阴差阳错被丽琴误认为杀死丈夫的凶手,丽琴黯然关上大门拒绝了大壮,成为一个完全游离在村庄体系之外但又无法逃离的灰色人物。

三组对立关系都以村长为核心,村长作为存在于三组对立中的核心人物,串联起了整个二元对立的拓扑,形成了对立的网络。由此可以得出《心迷宫》的符号矩阵:

符号矩阵中三组二元对立的核心都是村长(村庄),这个村庄指代不明、几乎完全没有指示地域的符号、没有明显年代特征,也没有现代文明的线索和标志,散落的住户、环绕的山脉、蜿蜒的土路和料峭的岩石让人感受到村庄的凝滞和恒定。无疑村庄具有极强的隐喻色彩,象征着原始、自然、本能的人类精神状态,它自成体系,与现代法制文明格格不入。它固有的平衡机制拒绝外界或内部的力量对其产生作用,拒绝由原始的、不受约束的状态向现代文明法制社会的转型。片中存在诸多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地方,如命案发生后尸体被草率的定论为烧死,司法机关的介入被排挤在村庄的体系之外;死亡真相尚未明确,村民就草草的盖棺定论;黄欢的父亲认定尸体是女儿黄欢后没有过多的悲伤,草率的抓住王宝山报仇,似乎报仇比失去女儿的痛苦显得更强烈;白国庆更是荒唐的借用尸体,躲避白虎欠下的累累债务,并真心期盼着白虎永远不要回来……电影中表现出的死亡似乎无关悲伤与怜悯,尸体只是众人逃离现下窘迫生活的道具,丽琴有了尸体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结束家暴阴影笼罩下的生活,白国庆有了尸体便彻底撇开了累累债务。而陈自立、白虎,这两个在道德上存在瑕疵的人,理所应当地死亡了,似乎身处这个体系中的某个人如果在道德上经不起审判,那么他的死亡就变得更容易接受、理所应当。而这一切都是所谓“平衡”维系下冷漠贫瘠的人心,颇具神秘性与隐蔽性的精神荒原露出了恐怖的獠牙,这个远离文明、远离法制的灰色空间看似自给自足、牢不可破,但平衡的假象之下,其实透露出现在文明发展进程中,那些固有的属于农耕社会的制约机制和痼疾。

三、叙事结构中的行动元

结构主义叙事学探究形式本身的潜在含义和整体象征意义,发掘深层结构并通过符号之间的相互关系表现出来。格雷马斯脱离结构主义叙事学先驱弗拉基米尔・普洛普提出的七个功能范围的类型区分,以行动元之间的结构关系为基点,设计出基于主体和客体关系的行动元模型:

结构主义认为“主体是欲望的发出者,客体即是欲望的对象也是交流的对象,其他两对行动元起辅助作用,其中发送者与接受者关系到客体的存在方式及最后的归宿。”②辅助者和反对者对主体的意念起促进和抑制作用。

《心迷宫》中的村庄是一个时代和地域指向都十分模糊的抽象自然环境,村长承担着表达村庄意向的叙事功能,是整个行动元模型的主体,客体是村庄固有的平衡状态,这种状态源自于由村庄的封闭性和自足性,表现为自动拒绝外来者、保留满额原有居民。村庄作为发送者,其现有的进化阶段关系到村内平衡的维持方式,半进化的文明程度是维持平衡的最终归宿,即接受者。村民分为辅助者和反对者两个对立的存在形式,以村长的助手兼朋友、村支书老李等人为首的辅助者对维持村庄的平衡起促进作用,以白虎、宗耀为首的反对者起抑制作用。

主体。村长的言行代表村庄自身的行为意识,焦尸的出现打破了村庄的平衡,使其产生排异反应,消除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一方面,对于外界力量冲击平衡,村庄的应对方式是平息。村长三次左右了尸体的去向:第一次在宗耀误杀白虎后,村长将尸体布置成失火烧死并被误认;第二次村长将尸体借给白国庆应付追债人;第三次村长代替儿子自首成为名义上尸体凶手。面对命案,村长的作为是将打破平衡的事件按压下去,尽快平息外部的冲击力量对村庄平衡的干扰。另一方面,对于内部的逃离力量,村庄则对其进行了强制挽留。影片一开始宗耀就表达了不愿意留在村子里,想去城市发展的愿望,而村长强制为宗耀安排了附近县城的工作,并期望宗耀在县城找个媳妇,离村子、父母近一些。这是村子本能的对逃离者的挽留意识,意象性的村子为了维持其原有的和谐状态对宗耀为代表的一类逃离者产生保护反应。

客体。《心迷宫》中的村庄保有着原始自然的平衡状态,即行动元模型中的客体。在村子中出现外来闯入者时,通过排异反应消除异己,再自给自足的产生新的个体,填补消失的闯入者的空缺,这种反应模式类似于人体免疫系统。村庄的封闭性、自足性和地域背景的模糊,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象征着脱离了现代制度规则下、与现代化格格不入的原始精神状态。

发送者、接受者。发送者决定客体的存在方式。村庄平衡的存在方式依赖于村庄的稳定,村庄作为发送者,其存在的本身是平衡的“宿主”,平衡寄生于村庄的“血肉之躯”上,以村庄内各种人物的生命活动为“养料”,共同维持原始自然的平衡状态,即平衡的存在是封闭于村庄环境中的,它只在这个地域、时代背景都极其模糊的村庄里,才能发挥平衡的作用。接受者决定客体最后的归宿。村庄现有的进化阶段是接受者,关系着村内平衡的维持方式,而进化程度决定了村庄内部平衡的稳定性,几乎足以修复任何外部冲击。

辅助者、反对者。老李等众村民作为辅助者,对村庄维持平衡的过程起了促进作用。村长故意布置的尸体现场是由老李发现的,在老李不知道的情况下推动了事情的发展。宗耀的母亲等村民作为“传声筒”和“道具”形象,无意中向其他人传递重要的时间信息,也对事件发展起了积极作用。相对地,白虎、宗耀等人作为反对者,对事件的发展具有抑制作用。白虎的出现直接冲击了村子原始平衡状态,引发矛盾冲突。清晨赌博归来的白虎发现了树林中的肖宗耀和黄欢,出言威胁将黄欢怀孕的事公开,和宗耀发生争执,宗耀失手将白虎杀死,将村子的初始状态打破。宗耀在城市中上过大学,渴望挣脱村子对自身的束缚到大城市中打拼。但他的逃离却受到了来自村子各方力量的制约,父亲固执地将宗耀的工作安排在离村子近的县城;女友黄欢用怀孕的谎言挽留宗耀。身为逃离者的宗耀原本有机会离开,彻底地摆脱村子,在犹豫中却选择了皈依,最终无法逃离村子的大循环。

格雷马斯的行动元模型从结构关系的层面分析电影中类型人物的叙事功能,根据行动元模型可以得出《心迷宫》的行动元模型:

只不过宗耀和白虎是一正一邪两个向度的力量承担反对者的角色。所以这个看似复杂的故事归根到底其实就是一个关于平衡打碎又重新建构的循环隐喻。

结语

《心迷宫》以一个荒诞中透着常态、常规中蕴含罪恶的故事向观众揭示了当下中国人的精神状态,在物质飞速发展的当代社会,依然存在这样的区域或层面,思想滞留在朦胧原始的状态,仍习惯用道德标杆作为衡量和审判准则。这个地域和时代背景都十分模糊的村庄,更像是一个特征明显的象征符号,揭露出精神荒原的真实面貌。

【注释】

①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71。

②杨明明.“轻盈的气息”与“沉重的十字架”——《轻盈的气息》之结构主义叙事学解读[J].南京社会科学,2011(12):123-128.

高明珍,南京信息工程大学传媒与艺术学院副教授。

光唯,南京信息工程大学传媒与艺术学院动画系硕士研究生。

本文系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5YSC001)、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015SJB060)、江苏省研究生实践创新计划项目(项目编号:SJLX16_0338)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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