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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镜”下硅谷华人女性精神生命的巅峰体验(上)——从旅美女作家陈谦的长篇新作《无穷镜》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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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红旗:
在21世纪崛起的新移民女作家群里,您是一位重要的代表作家。您送我的作品我都一一拜读过,至今还记得当年拜读《爱在无爱的硅谷》时的情景。在美国硅谷这个世界高科技创新中心,新移民女性苏菊追寻“爱与梦”的悖论之痛,直击我的内心。时隔十五年,您的长篇新作《无穷镜》以奇特玄幻、哲学诗意的构思,以硅谷红珊科技公司的CEO新移民女性珊映研发“新3D眼镜”的创业传奇为聚焦点,构造出一个高科技的“无穷镜”时代。从人类学的意义讲,“无穷镜”犹如变幻的万花筒,可以生万变之象,而万象之构、万变之理皆孕育于其中。因为,两面镜子相对无人能数得清能生成多少面镜子,其无穷无尽之相构成宇宙时空万物的存在之魂。虽然在相对映之间,真假、美丑、是非、曲直难辨,但在对比之中理道之澄明。我认为,“无穷镜”蕴含着你对人类社会的现实观照、历史反思与未来塑形。古人云:“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衰,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请问您是如何想到用“无穷镜”来命名这部小说,以宇宙自然之道,喻全球化之下人类的沧桑之悟?
陈 谦:
谢谢您多年的关注和支持。很高兴这次能有机会和您就我的写作和思考进行交流。在《无穷镜》的自序中,我谈到了这部小说写作的缘由。正如您所指出的,在《无穷镜》和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爱在无爱的硅谷》间,隔了十五年的时光。虽然这期间我的作品不多,但不曾停止过写作,主要是在写体量较大的中篇小说。从题材上讲,这期间我是背对硅谷写作的,因为我觉得在《爱在无爱的硅谷》里希望探讨的硅谷由追求高科技革新带来的人文问题,并没有获得答案。而到了近年,随着移动互联网和社交网络的诞生和普及,新兴高科技的发展,硅谷文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引起我重新关注硅谷的兴趣,这是我写作《无穷镜》的初衷。到目前为止,我只写过两部长篇,可巧都是硅谷题材,这是我不曾想到的。
小说之所以叫《无穷镜》,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与题材相关,涉及女主角珊映的公司正在为“二代谷歌眼镜”开发设计的芯片。因为这是一部高科技题材的小说,女主角又是个创业公司的CEO,因此产品是无法回避的。基于对可读性的考量,我为珊映选择了当时非常热门的“谷歌眼镜”相关产品——这当然是虚构的。因为“可视”就便于描述和代入,一般的读者也容易进入。再就是我希望在小说里做这样的表达:我们的人生道路是外部世界无数镜像的叠加。我们在哪里出生,由谁带大,受何种教育,结交什么样的人,到过什么地方,等等,各种外部经验的细节映到我们内心的镜像,构成了我们人生道路的基础。这有点像人们常说的“命运”。但“命运”这词所带的被动色彩,使我不愿直接使用它。而“镜像”叠加后如何生成新的镜像,接受者能具有相当的把控能力,它反映出的人生轨迹是动态多元的。我对这个很有兴趣。
王红旗:
我很赞同您的观点。尤其是人的“内心镜像”的生成,与家庭、教育等外部人际世界的关系表达,很有深度与新意。比如说,女性形象珊映“习惯一个台阶接着一个台阶往上攀登的生活方式”,像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绚丽绽放的生命理想,是受到大学教授父亲言传身教的影响。她的丈夫康丰“尽人力,听天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生活态度,活成“大自由”“大自在”的“一炷香”似的淡定信念,是由爷爷那里传承而来。小说以两个人儿时的日常生活细节、事件,构成回望人生来路的不同镜像,揭示个体人格构成从“无内的小”成长到“无外的大”的生命流动过程。如果说,从微观的个体灵魂而言,“无穷镜”是你倾注自己“心声的镜子”,是把一个人的现实生活、命运动态的镜子,与另一个人构成互为镜像,反衬自我和他者相交织的生存之境,珊映与康丰两面镜子相对非常有反思意义。如果从宏观而言,你是以强烈的个人主体精神反映出人类所面临的问题。以世界高科技创新中心硅谷人的个体灵魂之变,从宇宙哲学相对论表达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深切隐忧。虽然您十五年“背对硅谷”,“寂寞而缓慢地书写”,其实您的心并没有从硅谷——您的“第二故乡”走远。实际上,是您在全球化“无穷镜”下,亲眼“目睹”硅谷科技生态的“负面”,“硅谷无论是核心产业还是企业文化,都发生着颠覆性巨变”,但是“它万变不离其宗——崇尚的仍是以技术为筹码,疯狂追逐物化利益的豪赌”。硅谷“新秀辈出,浪逐浪高谱写新一轮激越‘成功’乐章……” 却潜藏着险象环生的“新一轮的幻灭”。因为,当初如朝圣般涌来的高科技创业者,在获得巨额物质财富的“成功”光环之下,精神陡然坍塌。“无穷镜”映照出一个赤裸裸的“精神贫困的时代”。如果一个人患上了“精神贫困症”,社会组织与心理医生还可以救治,如果精神贫困成了不断漫延的“社会综合症”,那先进的高科技还能走多远?这部小说深刻的价值是否就在于此?您是否在反思追名逐利的高科技极端开发,与人类文明进程的南辕北辙?那么,人类应该如何解决精神与物质、人性与伦理之间的悖论?
陈 谦:
您在这儿引了我在“自序”里关于硅谷的一段话:“它万变不离其宗——崇尚的仍是以技术为筹码,疯狂追逐物化利益的豪赌。”这是我在写作《无穷镜》之前对硅谷的理解,其实并不很全面。正是因为对这个看法有了纠正,我才重新开始书写硅谷故事。写完《爱在无爱的硅谷》后,硅谷在新世纪初经历了互联网泡沫的破灭。无论是在产业结构的调整还是技术领域的更新上,都遇到瓶颈。硅谷各界也一直在反思中。到了2007年,“苹果”在乔布斯的引领下重拾山河,智能手机横空出世,革命性的移动互联网出现,引领硅谷进入新盛。我们能明显地感到硅谷开始成熟,功利性的物质主义追求不再似20世纪90年代那么狂热,创业者的理想也更多地落在造福人类,让世界变得更好这类理念上。特别是“谷歌”这类有明确人文追求的企业的出现,令人兴奋,直接导致我有了再次正面书写硅谷的兴趣。通过塑造《无穷镜》的女主角珊映,我想探寻新一代硅谷创业者的心路历程,也就是在这个时代选择创业和创新,你需要面对什么?得失如何?成功的定义是什么?新兴科技将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挑战?这便是我写作《无穷镜》的初衷。
王红旗:
对硅谷高科技发展从隐忧到希望的思考,是这两部小说的重要主题。其实,您在“自序”里是讲到“确实有不少硅谷人是对创业和创新抱着宗教般的献身精神的,并相信自己的努力能够让人类的生活变得更好。如果没有这点心劲儿,而是像我过去想象的那样,仅凭着对利益无度地疯狂追逐,硅谷不可能一路走到今天”。您借珊映之口,说出了您看到的硅谷的希望,也是珊映再次选择回到硅谷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说,珊映为了自己的“烟花”梦,已经站到了更高的台阶上,她不会再因为私我情感而轻易崩塌,在对“创新能给人们生活带来美好改变”的信念上,有着《爱在无爱的硅谷》里的苏菊不曾有过的执着,并且她不再逃离,而是坚持,哪怕是一步步攀登陡峭的山崖险峰。小说善于探测每个人物形象内心深处的灵魂之镜,并相互映衬,塑造了一系列“精神贫困时代”追寻“爱与梦”的知识女性。虽然在“精神贫困时代”,大部分人缺少对真正内在痛苦、死亡和爱的本质认识,在享受物质狂欢时失去对痛苦的感受力,更不理解爱可以拯救生命,迷失了家园之爱的躯体如漂泊的浮萍,不再有根基,生命存在失去了人类的意义。但是,您塑造的这群新移民女性,虽然处于“无穷镜”下,每个人都可能遭遇被“公共化”的窘境,无论立身秘藉还是自身私密,都会落入被窥视、被捕捉,甚至被模仿的镜像之中,自我生活的安全感丧失殆尽;但是,她们在多元意识汇流的无序里,仍有感知痛苦的自觉,更有践行自我理想的意志与勇气。她们积极拥抱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在一次次的阵痛里,自我拯救逐步超越私我情感,让生命之爱向“他者”敞开,燃亮自我的灵魂之夜,甚至这世界的黑夜。然而,她们的理想美丽得如云在空中飞翔,现实生活却不期会遭遇暴风骤雨。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追逐,“飞翔”成为她们生命的意义。
说到这里,我很敬佩您总是将创作目光投向硅谷的华人科技女性群体,是因为您和她们有着同样的职业身份,还是您更了解这个特殊群体内在心理的与众不同?
陈 谦:
谢谢。我在写作中,通常是感动于某个故事,某个人物,然后开始写作。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努力追问这样的故事为什么会发生,人物何以至此,这与我的小说观有直接的关系。我在写作时,总是提醒自己要尽量忘记自己的性别,这与不要主题先行是一个意思。我觉得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是关注人类生活的困境,这个困境不仅是性别的、环境的、政治的,还更多的是人类生物性基因和文化性基因所导致的,还有人类在自然和超自然力量面前的乏力感。好的小说,还应该尽可能地探究人性在不同生存条件下的表现,让人读过之后能更好地理解生活,理解人。虽然我不是所谓的弄潮儿,却因为所学专业的原因,曾长期在处于时代前沿的高科技行业工作,可以说直接被卷在时代的浪潮里,跟当下生活的距离很近。我的小说确实以女性为主角居多,重要的作品基本写的是硅谷科技界的女性。这是因为在文学把握上,我对这类人物和题材更有信心。我至今的两部长篇小说都是关于硅谷和硅谷高科技女性的心灵追求。比较熟悉她们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通过写作这类题材,梳理自己对生活的认识。
王红旗:
对。创作见证了您的成长与成熟,看得出《爱在无爱的硅谷》里的苏菊,与《无穷镜》里的珊映,与您的生命经验均有一种血缘关系。“硅谷”是苏菊“飞起来”的地方,也是她的情殇之谷,但她的内心深处认为“出走”是“自己又要飞了”。十五年后《无穷镜》里的珊映,再次主动飞回硅谷,全身心投入高科技创新事业。在某种程度上,她不仅是带着苏菊未完成的夙愿而来,而且怀揣更大的“野心”,从梦坠落的地方再次“飞起来”,全方位实现自我生命价值的梦想。如果说苏菊的飞翔是为情所困的坠落,她追寻的“有动感,有灵性,有激情的生活”是凭借“被爱”的外在力量,那么,您塑造的珊映是否标志着女性超越私我情感,从经济独立、财富自由到内在精神强大的主体生成?小说多次写到珊映独自“看夕阳”的场景,是否暗喻其突破职业“性别玻璃顶”之后,坐看云卷云舒、静观日出日落的从容淡定?她不仅追逐“烟花梦”,也对“一炷香”的淡定人生有了新思考?
陈 谦:
我的生活经历比较简单,基本上是从学校到学校,来美国完成学业后就到硅谷落脚。写《爱在无爱的硅谷》时,我在美国的职业生活刚刚开始不久,又比较年轻,那时关注的更多的是个人情感和个体感受,所谓追求一种“有灵性的生活”,其实也还是对个人情感领域的观照。随着年龄的增长,视界的扩展,如今对生活的理解不同了,所关心的问题也已超越了个人感情。在《无穷镜》里,女主角珊映对自我价值实现是如此执着,苏菊为了追求自我的感情,从令她窒息的物质化的硅谷出走;而珊映在失去了婚姻和家庭后,仍坚守在硅谷。两位可爱女性的生活看似都有浓重的悲情,但珊映的格局显然大多了。从写作技巧来说,《爱在无爱的硅谷》还很稚嫩,凿痕较重,但在写作它时,我观照内心的写法开始形成,并一直延展到今天的写作里。《无穷镜》的写作技巧明显进步了,无论是叙事还是悬念的构置和设计,都已经能把握得比较从容,女主角的舞台更宽大,关注的是更深刻的问题。
王红旗:
从苏菊到珊映这两个女性形象的诞生,在世界华文女性文学形象的画廊里,把女性追寻独立精神生命的价值,女性领导力的智慧,推向从感性到理性、从优秀到卓越的更高境界,这应该与您自己的理想人格认同、对硅谷的全新认识以及移民心态的转变分不开的吧?陈 谦:
我总是对那种俗话说的“自强不息”,追求自我实现,有独立意识的女性更有兴趣。这也许跟我的海外生活经历有关。我在比较年轻的时候来到美国,在这里遇到不少相当出色的华人女性,她们大多有强烈的自我独立意识,就是希望要在这个人世间的旅程中,找到自己的真爱,并实现自己的梦想——这里的“真爱”不是指狭义的爱情,而是倾听内心的呼唤,发现内心真正的激情所在,并实现与之相关的梦想。我为她们深深吸引,很愿意用自己的作品对她们的生活道路进行探讨。王红旗:
对,“向内看”是您小说创作很鲜明的特色,我常常称为“心灵内海”的生成。如果从您的人生经历而言,您1989年赴美国留学,然后进入硅谷高科技公司工作,在高科技行业做了十几年的芯片设计工程师,获得了相当不错的业绩。后来为追求文学梦想而辞职,开始写小说。应该说您从为生存现实而拼搏,转向为精神理想而写作,与您小说中的新移民女性有着相似的命运轨迹。我认为,您的很多作品带有自传的意味,特别是《爱在无爱的硅谷》《无穷镜》,在某种程度上,表达的是不是您在不同阶段的人生境遇、精神追求?小说运用互为镜像的参照比较,塑造新移民高科技知识女性形象,构成女性生命价值实现不可预测的变数与挑战。这些新移民科技知识女性,正处于盛年,她们获得足够的物质财富之后,在现实种种欲望诱惑之下,苏菊走向“荒原”寻求有灵性的爱情,却以流产的阵痛陷入绝望的泥沼。珊映的科技创业理想“离那个所谓的成功,至多只有两个试管的距离”,却在商业危机中达到了失控的巅峰,您认为,女性对事业的执着与坚守,应该如何评价?
陈 谦:
从抽象意义上讲,小说都是作家的自传。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可以说我的作品表达的是我对不同人生境遇和对精神追求的理解。成为一个作家,是我儿时的梦想。由于时代的原因,个人际遇和个人选择,它曾被搁置了很长时间,我甚至都曾经忘记过它。来美国后,经历了求学、多年的工作,生活安定下来后,童年的梦想苏醒过来。能有机会实现梦想是很幸运的。大多数人在年少时都有梦想,会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类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要在生活中承担的责任越来越多,会遇到的挫折也越来越多,放弃便成了自然选择,无可厚非。但作为写作者,我更关注那些百折不挠的人。我有兴趣探寻并表达的是:如果坚持理想,生活里等着我们的将是什么?可能的出路是什么?
女性做这样的坚持和选择更需要勇气,我是带着偏爱与她们一同探寻的。我的女主人公看上去总是很执着,又很强调“坚守”,这跟我对有执念的人生更有表达的兴趣有直接关系。作为常人,都喜欢或者说赞赏那种风平浪静、花好月圆的人生局面,但当我面对文学的时候,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特别值得书写的价值。我喜欢看一个远行的身影,离家出门,寻找梦想,在途中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一定会成功,但会经历成长,虽败犹荣。这是更真实的人生,各有各的姿态,我为这些姿态所吸引。
王红旗:
《无穷镜》的结尾,细致刻画珊映在硅谷家中的“巅峰焦虑”,仿佛她独自在高高的山巅上坐稳,看到黑暗中“冒出一朵朵炫亮的烟花”,听到“山崩海裂般的轰鸣”的雪崩。在您看来,这种心境与场景,是在高科技研发、非理性创新的狂潮席卷之下,游戏规则发生根本性变化之后,她与康丰截然不同的人生方向的殊途同归,他们的人生之路都充满着风险。珊映在失婚与失子的境遇里选择充满技术挑战、资金风险的高科技创新事业,而康丰获得安稳生活后却选择克服恐高,攀登雪峰,并沉迷登上“巅峰”,同样充满自然与生命的风险。这是否也蕴含着您对人类生存困境更深刻的思考?陈 谦:
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不是吗?这不是游戏规则变化的结果,而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我们讨论一部作品时,很多时候是在还原写作的过程,这很有意思。以我个人的体验,小说写作的过程不是一个清白的理性建构的过程,很多细节所代表的意象很大程度上来自潜意识。《无穷镜》的结尾是水到渠成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物的命运,很多时候是按着你铺出的性格逻辑动起来的,最后脱出作者预设的框定,顺着惯性跑到终点。就像《无穷镜》的结尾,我感觉是写着写着,最后这结果就蹦出来了,特别有画面感,文本的前后又呼应,衔接得特别自然,而且有很深的、多义的隐喻,我就将它写了下来。当然,一个作品最后是在读者那里完成的,比如你在这里的解读就是很好的例子。
王红旗:
是的。这种多义的隐喻,可能还包括你自己对于攀登、执着、坚守、自由、定律等人生理念的新的诠释。而且在某种层面上,最终揭示出“烟花”与“一炷香”是人生命不同阶段所追求的理想状态,它们不是对立的而是相结合的,由此变幻出不可预知的、千姿百态的人生风景。就像您的小说创作“写着写着结尾就蹦出来了”,也许会与原来预设的人物形象轨道大相径庭。我们是追寻理想的执着一代,但亲历经验告诉我们未必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倒是怀揣理想的跋涉,不忘初心的奋进,一路上遇到的人物、事件与风景滋养了自我内在的灵性,从外部世界获得了人性内在强大的力量。可以说,您从珊映个体灵魂洞察人生太短暂、人性古难全的心理真实,显得难能可贵。在小说中珊映与尼克关于理想、幸福、攀比、竞争、信仰的对话,可以发现东西方文化存在诸多相似性和互识相融的可能性。尼克谈到康丰对登山运动沉迷的“攀比”心态,仿佛成为硅谷高科技精英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尤其是高端科学家在“开会讨论问题时那种微妙的竞争,要在智力上显优势的自我意识其实无处不在”。
这种自我与他者的对话,体现出科学无国界的互识友好。事实上,珊映作为新型3D眼镜研发的高层决策者,到了技术支持的紧要关头,在尼克真诚的推荐、戴维信任的合作支持之下,技术难题全部迎刃而解。您是否有意赞颂她将“竞争”之势化为“合作”之境的自信、实力与智慧?
陈 谦:
尼克和珊映的那些对话,并不只关乎科技人。我在前面提到,《无穷镜》希望观照的问题不仅只是女性、创业、高科技。比如对追求成功,成功和自我实现的关系,这些时代的热点,我都和珊映一样有兴趣去探讨。而尼克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对自我更坚持、不随流的长者,他和珊映讨论的话,涉及人类生存困境的根本问题。作为一个长期在多元文化环境中生活的人,我并没有很强的“国界”意识。硅谷的公司之间,确实有很多很激烈的竞争关系,但在《无穷镜》里,我没有特别涉及这一方面,因为感觉对我的主题表达没有特别的帮助。在书中,尼克、戴维和珊映的关系,其实并不存在一种直接的竞争关系,珊映的那个小小的新创公司,根本无法对戴维所代表的谷歌构成竞争威胁。尼克是在帮助珊映向谷歌寻求合作和共荣的可能性。这在硅谷是另一种公司运作的常态。是否能成功,主要还是取决于珊映公司核心技术的含金量,能不能在合作中达到双赢的结果。
王红旗:
当然正是这种“地球人”的心态,或者说人类意识,让华人女性在多元文化时空的共享中获得了自我人格的进一步完善。中国文化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无论能否构成威胁,珊映作为弱者威胁都是潜在的,哪一个砝码掌控不适度,随时都会出现“非常”局面。因为在阅读《无穷镜》时仍然有读《爱在无爱的硅谷》的感觉,当硅谷这艘科技航母“以新技术为筹码,疯狂追逐物化利益的豪赌”而勇往直前时,在激发人的创造力的同时,恰恰也正好成就物欲膨胀的科技狂人。如果从生态意识的角度看,整部小说弥漫的这种悖论性警醒,是否强调一种人类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怀价值?陈 谦:
其实,现在新一代的硅谷人在成长,他们不再只是以追求成功为唯一目的,他们的口号是通过开发高科技产品,给人类生活带来积极的改变,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这比过去只是一味追求物质回报的硅谷人的境界高多了。然而,美好的愿望并不见得就能实现,或者说,追求的方向可能带来新的问题,这是文学要关注的动向。①②陈谦:《无穷镜》“自序”,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2页,第3页。
③④陈谦:《爱在无爱的硅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页,第176页。
作 者:
陈谦,旅美作家,代表作有《爱在无爱的硅谷》《无穷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