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清高与狷狂

2017-07-20 10:44崔鹤同
小品文选刊 2017年7期
关键词:熊十力俞平伯黄侃

崔鹤同

大学者钱钟书淡泊名利,清高孤傲。黄永玉先生曾描述过这样一个细节:那是文革期间,有权威人士为表礼贤下士大年初二去给钱钟书拜年。敲开门一边说着春节好之类的话,一边正要跨进门,不想钱却将此人堵在门口说:“谢谢!谢谢!我很忙,我很忙!”

粉碎“四人帮”以后钱钟书的作品陆续再版,蜚声海外。曾经有一位痴迷于《围城》的英国女士想见钱钟书一面,被钱钟书婉言拒绝了。他在电话中对她说:“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不错,又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委婉而风趣一时传为美谈。

1989年,《钱钟书研究》编委会成立,他对此事极力反对,曾向发起人之一学者舒展抗议:“昆仑山快把我压死了。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

1991年,全国十八家省级电视台联合拍摄《中国当代文化名人录》。钱钟书也在名列之内。谁知他得知后婉言拒绝了。主办单位告诉他说拍摄后会有酬劳。他只是淡淡一笑,说:“我都姓了一辈子‘钱了,还会迷信这东西吗?”后来,又有人想要为他搞一个纪念活动,去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断然谢绝了。他说:“我有三不,不愿花不明不白的钱,不愿见不三不四的人,不愿听不痛不痒的话。”

有一次,钱钟书因病住院,女儿给他送来一盒蛋糕,一个记者带着摄像机闯入病房采访他。正要拍摄,他忽然撩起被子连人带头带蛋糕一起捂了进去,搞得头上身上被子上全是红的白的奶油。那位记者极感窘迫地说:“钱先生您真不给面子。”

现代诗人、作家、红学家俞平伯生性耿介孤傲,不入俗流。1956年8月,在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丁西林和北京市副市长王昆仑等人的帮助下,俞平伯第二次发起昆曲结社,这就是“北京昆曲研习社”。研习社成立大会在俞平伯的家———老君堂召开,他亲自拟订了《章程》和《同期公约》。研习社最有影响的是对《牡丹亭》的改编与排演———俞平伯与弟子精心整理校订,全体社员通力合作把《牡丹亭》推上舞台,1958年10月2日在北京试演了一场,周恩来总理亲临观看了演出。演出结束后周总理上台与大家合影,却找不到俞平伯,后来发现他是上台了,可是他取了自家的三弦又下去了,总理笑他书呆子。1959年10月,《牡丹亭》在长安戏院演出了两场,北京昆曲研习社作为当年唯一参加国庆献礼演出的业余社团,是昆曲演出史上的一件盛事。演出结束,文化部的一位高官来看望俞平伯,俞先生不说话,只抽烟。高官问:“身体好吗?”答:“嗯。”高官说:“我们走了。”答:“嗯。”既不客套,也不送客。

文革时,俞平伯被关进了“牛棚”,从“牛棚”放出来后,全家被赶到一个小房子里居住,工资也被扣发,只给少许生活费。1971年1月,作为特殊照顾的老知识分子,俞平伯夫妇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

1972年,在周总理的亲自过问下,有关部门不得不给俞平伯调整住房、补发工资。一天,几个人提著皮包来到俞平伯家。俞先生点完钱后不慌不忙地问:“这只是本钱,利息在哪里?”来人都很惊愕,说:“没有利息。”俞先生说:“工资是国家给我的,扣这么多年是错误的。今天你们来送钱就是很好的证明。还本付息是常识。”来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俞先生说:“其实我并不在乎几个钱,我是对有些人信不过,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担心他们从中贪污。”说得几个人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国学大师熊十力天性旷达,狂放不羁。一次,王元化来访,恰逢熊十力沐浴,于是招呼王进门,自己仍赤身坐于澡盆之中,从容与王谈话,一派魏晋风度。

熊十力在北大讲课时,谈到重要的地方,往往情不自禁,随手在听讲者的头上或肩上猛拍一巴掌,然后哈哈大笑,声震堂宇。因此学生们都不敢坐第一排,怕熊先生拍掌。朋友们与他谈话,也不敢靠近他,皆因怕其“熊掌”袭击也。一次,熊十力因学问问题与梁漱溟发生争论。争论结束,熊十力不解气,趁梁漱溟转身,跑上去在他背上打了三巴掌,口骂“笨蛋”方休。

熊十力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一次,有个在国民党内任要职的学生再三请他赴宴,他婉拒不成,只好答应。赴宴当天,晴天朗日,熊十力却打着灯笼来到酒楼。在门口迎接他的那个学生感到很奇怪,问:“先生,您何故白日打灯笼?”熊十力顺手将灯笼递给学生说:“天下暗无天日,一片漆黑,岂能不白日掌灯?”弄得那学生哭笑不得。

20世纪30年代,佛学家林宰平先生对熊十力说:“你老熊以师道自居。”熊十力说:“我有所得嘛,为什么不居?”

孤傲狂娟莫过于国学大师黄侃。黄侃年轻时,拜访大学者王闿运,王对黄侃的诗文激赏有加,不禁夸赞道:“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我儿子与你年纪相当,却还一窍不通,真是盹犬啊。”黄侃听罢美言,狂性大作,竟道:“你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况你的儿子。”好在王闿运通脱,并未计较。

大学者杨树达要杨伯峻(古文史学家)拜黄侃为师,杨伯峻只肯送贽敬,不肯磕头,杨树达说:“不磕头,得不了真本事。”杨伯峻不得已,只好磕头如仪。拜师完毕,黄侃笑道:“我的学问也是从磕头得来的,你不要觉得受了莫大委屈。”

1908年前后,陈独秀到东京民报社章氏寓所造访,钱玄同和黄侃二人到隔壁回避。陈、章二人闲谈时,谈到清代汉学的发达,陈独秀列举戴、段、王诸人,多出于苏皖,颇为苏皖人自豪。后话题转到了湖北,说湖北没有出什么大学者。正在隔壁屋子里的黄侃突然跳出来反诘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陈独秀听了默然而去。

据说他在课堂上,讲到紧要处,有时会突然停下来,对学生说,这段古书后面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对不起,仅靠北大这几百块钱薪水,我还不能讲。谁想知道,得另外请我吃馆子。

一次宴会上,胡适大谈墨学,黄侃甚为不满,跳起来说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蛋!”胡适大窘。黄又接着说:“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账王八!”胡适正欲发作,黄却笑道:“我不过是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今有父,何足以谈论墨子?我不是骂你,聊试之耳。”举座哗然大笑。

胡适所著《中国哲学史大纲》,仅成上半部,全书久未完成。黄侃曾在中央大学课堂上说:“昔日谢灵运为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著作监矣。”学生们不解,问其原因?黄侃道:“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面没有了也。”学生们大笑不已。

选自《廉政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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