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梅溪词》以“警迈瑰奇”“穷姿构彩”而在词坛上占有一席之地,尤以锻字炼句见长,字法精练,句法挺异。动词、叠词、颜色词的巧妙使用,修辞手法及前人诗句的信手拈来,足见其艺术功底,彰显梅溪词的独特魅力。
关键词:史达祖 词 琢句 炼字
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现存《梅溪词》112首。其词以奇秀清逸、尽态极妍而饮誉词史。张功甫序其词:“织绡泉底,去尘眼中,妥贴轻圆,特其余事。至于夺苕艳于春景,起悲音于商素,有瑰奇警迈,清新闲婉之长,而无■荡污淫之失。”郭■亦言其:“佳句尚多……洵非虚誉。”姜夔赞其“奇秀清逸”。姜亦当时词手,而服之如此。
史达祖既为白石羽翼,清真后劲,其在用字方面颇有精妙之处。动词、叠字、颜色词,史达祖都运用自如。因注重炼字,积字成句,所以梅溪詞的句法被冠以“挺异”二字,张炎称其“句法挺异,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词旨》云其词“周清真之典丽,姜白石之骚雅,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又因为其善用修辞,且以化用前人诗句见长,所以梅溪词“尽态极妍,思精笔灵,可聊粗率,可药腐俗”。
一、字法
陈廷焯曾赞梅溪词“字字精妙,得白石之境。又流动,又骚雅,又沉至”,可谓评价甚高。这主要体现在动词、叠词、颜色词及双声叠韵等方面。
首先,梅溪词在动词的使用上,极为擅长,且这些动词又多担当句子的“句眼”,有时兼及拟人等修辞手法,从而使得句子不乏生气。兹举一例《绮罗香·春雨》: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其中“欺”“困”“偷催”“飞”“宿”“归”“望”“寻”“掩”等皆为动词,杨升庵《词品》云:“做冷欺花”一联,将春雨神色拈出。其中“欺”“困”等动词又兼用拟人手法:春雨带来寒冷,仿佛有意欺侮春花。况且,“无边丝雨细如愁”,无边无际的丝雨就打算在“欺花”“困柳”中暗暗把这春天打发掉。深切传达了词人思乡念亲之感。
其次,若通读梅溪词,我们不难发现,颜色词在其作中俯拾皆是,且这些颜色词均有一共同点,即多亮丽而少浓艳,以修饰为多而以被修饰为少。有“红”“绿”“金”“紫”“白”“青”等,兼及清爽和亮丽,如“翠尾”“红影”“青鸟”“金殿”等。前人评其“有刷色之嫌”,虽对此诗持否定态度,但恰从反面证实了史达祖确实重于炼字。
除此之外,叠字以及双声叠韵字也在其作品中频频出现。叠字如“坊巷晓■”(《阳春曲》)、“沉沉夜久西窗”(《忆瑶姬》)、“前事临窗隐隐”(《杏花天》)等,虽无铅华,但却信手拈来,妙趣无穷。双声叠韵则如“细风微月垂杨院”(《杏花天》)、“惆怅南楼遥夜”(《三姝媚》)、“已向冰奁约月,更来玉界乘风”(《西江月》)等,况周颐从声律入手,称:“《寿楼春·寻春服感念》……前段‘因风飞絮,照花斜阳,后段‘湘云人散,楚兰魂伤句,‘风飞‘花斜‘云人‘兰魂并用双声叠韵字,是声律极细处。”
二、句法
沈祥龙曾言:“词有三法,章法、句法、字法也。章法贵浑成,又贵变化。句法贵精练,又贵洒脱。字法贵新隽,又贵自然。”梅溪词之字法既已达到新隽自然的境界,精彩的字面必然又会为其增色一二。综观梅溪词,佳句警句尚多,且以化用前人诗句为特色,或直引成句,或仿其句法,或取句子精粹。凡此种种,皆浑然天成,巧夺天工。戈载:“周清真善运化唐人诗句,最为词中神妙之境。而梅溪亦擅其长,笔意更为相近。”如上文所引《绮罗香·春雨》“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即化用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词意。对此,兹不赘述。对前人诗句的借鉴不仅可使词作内容丰富,且利于进一步加强其文人化倾向。
李调元称:“史达祖词炼句清新……余读其全集,爱不释手,间书佳句,汇为摘句图。”既被如此追捧。然而梅溪词句法之妙绝不局限于擅化前人诗句,修辞格的使用恰为其词作之轻俊艳冶锦上添花。史邦卿善用各种修辞手段,且均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此处聊以比喻、拟人、对偶为例。
(一)比喻 黄希杰说:“比喻,俗称‘打比方,即根据心理联想,抓住和利用不同事物的相似点,用另一个事物来描绘所要表现的事物。”梅溪词中的比喻,如“笑声喧似箫鼓”,将人们的欢笑声比喻成箫鼓声,形象地写出了热闹的气氛;“玉容寂寞谁为主”,则倒用比喻,以佳人之玉容比喻梨花,道出了梨花清淡素净之美。且以《西江月·闺思》为例:
西月淡窥楼角,东风暗落檐牙。一灯初见影窗纱。又是重帘不下。
幽思屡随芳草,闲愁多似杨花。杨花芳草遍天涯。绣被春寒夜夜。
本词写满载幽思闲愁的闺中女子。其中“幽思屡随芳草,闲愁多似杨花”,前一句颇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之感,而后一句则将“闲愁”进行量化,将它拟作纷纷扬扬的杨花,其愁之多、愁之密便跃然纸上。令我们不由想起苏轼的“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首词以比喻之手将女子的相思之情描绘得淋漓尽致,表面写女子,何尝又不是在写史达祖自己呢?
(二)拟人 无独有偶,史达祖作品中拟人格的使用频率也颇高,现取几例胪列如下:“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柳枝愁,桃叶恨……春风多事”。以《祝英台近·蔷薇》为例,来细细品味梅溪词中的拟人手法:
绾流苏,垂锦绶。烟外红尘逗,莫倚莓墙,花气酽如酒。便愁醺醉青虬,蜿蜿无力,戏穿碎、一屏新绣。
漫怀旧。如今姚魏俱无,风标较消瘦。露点摇香,前度剪花手。见郎和笑拖裙,匆匆欲去,蓦忽地、■留芳袖。
此处,史达祖将蔷薇拟作一位多情少女。她绾起流苏,垂下锦带,身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也许是这浓酽的香气让人陶醉,竟然“戏穿碎,一屏新绣”,一语道出蔷薇如女子般活泼可爱。“流苏”“锦绶”均为装饰品,将诸多美好之物付诸蔷薇,生动地突出了蔷薇花的娇艳与可爱。前人评:“‘见郎和笑拖裙,匆匆欲去,又蓦地,■留芳袖,读之令人欲唤奈何。”
(三)对偶 我做了粗略的统计,在112首梅溪词中,“对偶”修辞格的使用频率最高,且有本句对、邻句对、隔句对等多种形式。其中鄰句对又分为三至七字不等的对偶句。闻一多曾倡导文学创作的三美,而“对偶”的应用就使得梅溪词多了一分匀称美和音乐美。下面具体展示梅溪词对偶手法的运用:
1.本句对:分句中有对和句中成对两种,前者意为“除去对偶部分,句中还有修饰或限制性的成分”,后者则为“前后两部分天然成对,另无剩字”。梅溪词中“句中有对”有“乱若翠盘红缕”“藉吟笺赋笔”“除是倩莺烦燕”等。“句中成对”有“烟轻雨细”“草浓花密”“舞裙歌扇”“吹花摇柳”等。
2.邻句对:邻句对中因字数差异而形式多样,有三字对至七字对不等。它们巧妙地穿插在梅溪词中,使得梅溪词更增几分姿色。(1)三字对偶句如“杏花烟,梨花月”(《阳春曲》)、“箫外月,梦中云”(《鹧鸪天》)等;(2)四字对偶句如“柳锁莺魂,花翻蝶梦”(《夜合花》)、“莲娇试晓,梅瘦破春”(《玉簟凉》)等;(3)五字对偶句如“笼茸锼暖雪,琐细雕晴月”(《菩萨蛮·赋玉蕊花》)、“一灯人著梦,双雁月当楼”(《临江仙·闺思》)等;(4)六字对偶句如“草脚青回细腻,柳梢绿转条苗”(《临江仙》)、“闭门明月关心,倚空小梅索句”(《东风第一枝》)等;(5)七字对偶句如“香珀碾花娇有意,绿茸绣叶涩无光”(《浣溪沙》)、“半窗月印梅犹瘦,一律瓶笙夜正常”(《鹧鸪天》)等。
3.隔句对:即于句中间隔对仗。如“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漏初长、梦魂难禁,人渐老、风月俱寒”等,吴梅称前句为“词中妙语也”。梅溪词中的对偶句着实自然天成,毫无造作之感。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其想象奇幻,用笔生新。姜白石称:“梅溪词奇秀清逸,有李长吉之韵。”“诗鬼”李贺以凄幽、奇幻、险峭独标,遣词上,多用“鬼”“泣”“死”“病”等幽峭凄险之语。而梅溪词中亦不乏相似的韵致,如“巧沁兰心,偷黏草甲”“冷截龙腰,偷拿鸾爪”等,其中“偷”“冷”“截”“爪”等字眼是梅溪刻意为之,想象奇幻,真个是“语甚生新,却无一字不妥”。
三、结语
梅溪词能以其“警迈瑰奇”“穷姿构彩”而在词坛上占有一席之地绝非偶然。尤其是他的咏物词,不留滞于物,正如邹诋谟所说:“咏物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宋词至白石、梅溪,始得个中妙谛。”赞赏之情,溢于言表。梅溪词熔炼字句,法无不备,其修辞格的使用更是浑然天成,达到了如盐入水之境。陈廷焯誉其“修饰极工,而无损其真气”。所以,无论其字法还是句法,梅溪词都可使我们领略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 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2] 唐圭璋.词话丛编[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8.
[3] 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4] 王希杰.汉语修辞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5] 孙克强.唐宋人词话[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6] 毛晋.宋名家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作 者:金凤,扬州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文献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