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莉丽
“耳挖”与“耳挖簪”研究:以魏晋至明考古发现实物为核心
邓莉丽
“耳挖”与 “耳挖簪”均为清洁耳朵的工具,而 “耳挖簪”又兼具发簪的功能,考古发现的这类实物以金、银、铜质为主。本文通过对魏晋至明的实物梳理,结合相关文献,分析这一时期 “耳挖”及 “耳挖簪”形制演变的规律与特征,并阐述其所反映的造物观念及社会审美风尚。在此基础上,论述魏晋至明挖耳工具演进的文化背景,以期发现这一时期日用器物发展与繁荣背后的社会因素,以及器物与人、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
耳挖;耳挖簪;形制;文化背景
我国很早就有关于“掏耳朵”的记载,晋葛洪《抱朴子·备阙》篇载:“擿齿则松槚不及一寸之筳;挑耳则栋梁不如鹪鹩之羽。”①寓意每一种器物都有其特定的用途,“擿齿”应为剔牙,“擿”有挑剔之意,《三国志·吴志·步骘撰》:“擿抉细微,吹毛求暇”②而“挑耳”则为“掏耳朵”,邓之诚《骨董琐记》卷二《挑耳》云:“即今之搔耳。”③南唐后主李煜时期(961~975 年),画院待诏王齐翰创作了《挑耳图》(又名《勘书图》)④,画上一座巨大的三折屏风,屏风前略偏左为一长条大案,右侧矮案前,一人坐椅上 ,手持耳匙 ,左目紧闭,挖耳时独有的神态和惬意,表现得十分传神,由此可以推断在早于宋代就已经有挖耳工具了,事实上,魏晋及唐代的挖耳工具也屡有发现。
1、魏晋至唐:形制的多元变化期
考古发现的挖耳工具以金、银、铜质为多。魏晋时期发现的挖耳工具大小不一,样式也有一些差异。形制较大者如江苏南京仙鹤观东晋墓出土的两件金耳挖簪⑤,其中一件一端尖细,另一端弯成Z形,端首为挖耳勺形,器身刻饰龙纹,通长23.1厘米(图1),另一件器身直且细长,挖耳勺后饰竹节纹,长28.4厘米(图2)。这两件耳挖簪簪首应是可以用于系结坠饰,如Z形耳挖簪近簪首的一长圆形小孔,直身耳挖簪近簪首的竹节形凸起,或正是为固定系结而设计,发簪横穿发髻,所系饰物悬于耳部,此类发饰或为当时上层社会女子流行的发饰“簪珥”,据 《晋书·舆服志》载:“诸王太妃、妃、诸长公主、公主、封君金印紫绶,佩山玄玉……其长公主得有步摇,皆有簪珥,衣服同制。”⑥形制较小者可见甘肃酒泉西沟村魏晋墓出土的一支铜耳挖⑦(图3),通长仅为6厘米,柄为上粗下细的圆柱形。另山西大同迎宾大道北魏墓群出土的银耳挖⑧(图4),该耳挖为两件套装,一为耳挖,一为用于放置耳挖的柱状收纳筒,耳挖为扁长型,耳勺与柄部之间有小细颈相连,耳挖与收纳筒通长分别为5.5、5.75厘米。明代流行的金银“三事儿”也经常带有收纳筒,如江苏南京市明沐睿墓出土的一件明代金四事⑨便带有收纳筒(图5),由此看来,其设计构思源头可追溯至魏晋时期。
图1:东晋Z形金耳挖簪(江苏南京仙鹤观东晋墓出土)
图2:东晋金耳挖簪(江苏南京仙鹤观东晋墓出土)
图3:魏晋铜耳挖(甘肃酒泉西沟村魏晋墓出土)
图4:北魏银耳挖及收纳筒(山西大同迎宾大道北魏墓群出土)
图5:明代金四事(江苏南京市明沐睿墓出土)
图6:唐代铜耳挖(贵州平坝县马场唐宋墓出土)
图7:唐代铜耳挖(郑州航空港区空管小区唐代墓葬)
唐代流行一种铜耳挖,这种铜耳挖一般通长为7~15厘米不等,其一端为耳挖,另一端往往做成镊子,镊子的形制有两种,一为尖头的,以作耳镊之用,一为宽头的,用于修理眉毛。前者的实物发现较少,贵州平坝县马场唐宋墓铜耳挖是一例⑩(图6),后者的实物发现则较多,多地均有发现,如郑州航空港区空管小区唐代墓葬⑪(图7)、徐州市奎山驮篮山唐代墓⑫(图8)、河北邢台中兴西大街唐墓⑬等都出土有这样的铜耳挖。这种带耳挖的铜镊子稍长者应是可以作为发簪使用,梁朝江洪《咏歌姬诗》:“宝镊见珠花,分明靓妆点。”又元龙辅《女红余志》载:“袁术姬冯方女,有千金宝镊,插之增媚。”⑭可知在汉及魏晋时期镊子就作为发簪使用了,这种风尚也一直沿袭至唐代,陕西西安郭家滩唐墓出土的一件铜镊⑮(图9),通长14.5厘米,铜镊柄部有六个圆球,上下相连,组成一串,此铜镊出土时位于女性头骨附近,即说明了其发簪的性质。唐代女子十分重视对眉毛的修剪描绘,化妆的眉形多达十余种,元代陶宗仪《说郛》卷七十七下载唐张泌《妆楼记》载:“明皇幸蜀,令画工作十眉图,横云、斜月皆其名。”⑯在唐代,修眉不仅仅是女子所独有的妆事,男子也十分重视外表仪形的妆扮,其中就包括对眉须的修饰,据《安禄山事迹》载,天宝十年,安禄山过生日,杨贵妃赐与他的物件中就有铜镊子:“十载正月一日,是禄山生日。先曰赐诸器物衣服,太真亦厚加赏遣。元宗赐金花大银盆二……玳瑁刮舌篦耳各一,铜镊子各一……”⑰将镊子的另一端做成耳挖,可见唐人将耳朵的清洁卫生与眉毛的修整美化看作是生活中同等重要之事。由上可以发现,魏晋至唐这一时期,“耳挖”及“耳挖簪”的形制并不固定,但是均具有一定的时代特点。
2、宋元明:形制的发展与定型期
金银耳挖及耳挖簪的普及,始于宋,又以耳挖簪为多,宋人称其为“一丈青”,“这种发簪名叫一丈青,又俗称为‘耳挖子’,其形状是:一头尖锐;另一头凿有一个小杓,供人耳用。”⑱这一称呼也一直沿用至明清时期。宋代耳挖簪通长一般在12~18厘米之间,比魏晋时期的“簪珥”的长度要短,其基本形制为扁长形, 一端尖削, 另一端作挖耳状,挖耳与簪柄处有一小节细颈相连,代表者为江苏江阴长泾镇宋墓出土的银耳挖簪⑲(图10)。该银耳挖簪素面,通长12.3厘米,扁平面刻有铭文“北周铺造”四字。宋代商品经济发达,生产金银器及首饰的私营小作坊众多,为了维护商业信誉或行业竞争,往往会在产品上刻印铭文,为自家的品牌做宣传,展示匠师们的手艺。湖南临湘陆城南宋墓出土的金耳挖簪⑳(图11),通长16.5厘米,形制与江阴宋墓出土者一致,不过簪身正面錾刻莲荷纹,更显精致。再看湖南耒阳城关六朝唐宋墓出土的一支宋代银耳挖簪㉑制作亦十分精细,该簪通长13厘米,整体为扁长形,簪柄下部略方,背部錾刻卷云纹(图12)。
宋代的耳挖簪在元代发展出两种样式,一种是有实用功能的,其形制与宋代耳挖簪基本相似,这类耳挖簪发现较少,湖南临澧新合元代窖藏出土㉒的一支银耳挖簪是一例,该耳挖簪为扁长型,挖耳与柄部连接自然流畅,虽没有前端的细颈部分,但从其簪柄宽度看,应是可以用于挖耳的(图13)。另一种便是如意簪,如意簪虽然在宋代就已经出现,如浙江衢州南宋墓出土的如意金簪㉓(图14),簪首顶端便打了一个弯,但是从元代如意簪端部的小耳挖看,应是与宋代耳挖簪在渊源上更为接近,不过元代如意簪端部的小耳挖并不能实用,因为其连接簪柄的细颈部分十分短小,如用其挖耳,显然无法自如地进入耳洞内,且如意簪的簪柄往往打造繁缛的装饰,也难以长时间手持,所以,如意簪的耳挖只能是作装饰之用,如湖南新合元代窖藏出土的一支如意金簪㉔(图15),除此,元代如意簪又有并头式,如新合元代窖藏出土的并头如意金簪㉕,簪首便是一对并头小耳挖(图16)。
图8:唐代铜耳挖(徐州市奎山驮篮山唐代墓出土)
图9:唐代铜镊(陕西西安郭家滩唐墓出土)
图10:宋代银耳挖簪(江苏江阴长泾镇宋墓出土)
图11:宋代金耳挖簪(湖南临湘陆城南宋墓出土)
图12:宋代银耳挖簪(湖南耒阳城关六朝唐宋墓出土)
图13:元代银耳挖(湖南临澧新合元代窖藏)
耳挖簪在明代的使用更为普及,是王孙贵族或普通平民发髻上的常见之物。明代通俗类书《增补易知杂字全书·金银首饰靴鞋门》下即列着:“……耳坠、戒指、耳爬、齿托、纽珠……”,其中的“耳爬”便是此物。从耳挖簪的实物发现来看,也以明代者最为丰富。明代耳挖簪的样式相较宋元有了明显的变化。与宋元耳挖簪的扁长形不同,明代耳挖簪簪柄为圆锥形或四面锥形、六面锥形等,耳挖与簪柄连接处由细圆形颈部相连,这一部分相连处通常又饰有多道弦纹,呈竹节形。明代耳挖簪的代表可见上海市松江区华阳明代杨四山墓出土的耳挖簪㉖(图17),该耳挖簪头为金质,柄为银质,长约8.2厘米;再如安吉明代吴麟夫妇墓出土的银耳挖簪㉗,通长9厘米。这两例耳挖簪细颈处均饰有细密的竹节纹。除此,有部分明代耳挖簪细颈部平滑,没有竹节纹饰,如宋蕙家族墓出土的两支金耳挖簪即一支银耳挖簪㉘,三支耳挖簪通长分别为8.1、9.1及10.6厘米 (图18)。明代也有如意簪,明代的如意簪虽然与耳挖簪还有相似之处,但已基本摆脱了端部小耳挖的影响,如意的样式特征更为明显,更具有装饰性。江苏江阴九房巷明墓出土的如意金簪㉙(图19),通长15.8厘米,头部虽呈耳挖状,却明显变大,与簪柄的宽度也更加和谐统一。依此来看,宋元明耳挖簪的形制演变呈现出如下的特点,即宋代耳挖簪兼具约发与挖耳的功能,至元代逐渐分化成实用与装饰两支,实用者保留挖耳功能,装饰者只保留其形,却并无实用功能,明代耳挖簪实用与装饰的分化更加明显,实用者功能较之前代增强,装饰者已基本摆脱耳挖簪固有形制的影响,夸大了耳挖部分,装饰意味更强。
需要说明的是,明代耳挖簪在功能上相较宋元有了很大的提升。首先明代耳挖簪圆锥状或六面锥状的簪柄更有利于手握的牢固性,也方便挖耳时的灵活转动。其次,颈部的竹节形设计不仅起到装饰的作用,也更加也有利于耳垢的清洁,现代采耳器具中就有这样的设计,如(图20)一端即为圆头螺旋纹,能够在灵活旋转的同时带出耳垢。这类竹节纹在魏晋时的“簪珥”中就已经出现,不过明代的竹节纹饰更加密实凸出,而魏晋时期簪珥所饰竹节纹则较为疏松平缓,从功能性上看,后者应不及前者。第三,是耳挖簪的长度设计,从现有资料来看,明代的耳挖簪大都在十厘米上下,长度较宋元明显变短。这样的改变应是受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方面与功能需求相关,明代耳挖簪的长度更加方便手持的舒适性,不管是自己清洁耳朵或由另一方辅助实施时,这样的尺寸都较为合适,这一点可以参考现代耳挖尺寸的设计,如(图21),而宋元耳挖簪较长的尺寸从操持的舒适度来说,则不及明代者;另一方面,明代耳挖簪的形制设计受同时期锥脚簪的设计影响较大,锥脚簪有约发与固冠的功能,明代锥脚簪的长度一般在十厘米上下,且不超过十三厘米,“与此前的挽发用钗不同,明代不论男女,挽发几乎都是用簪。又因为发髻上常常要戴冠或罩网巾,故用作挽发的簪子总是很短,通常在十厘米上下,一般不超过十三厘米。”㉚浙江余杭超山明墓出土的金蘑菇头锥脚簪㉛(图22),簪顶为蘑菇头,圆锥形簪柄,簪柄与蘑菇头之间有一段竹节纹饰的细颈,耳挖簪也是锥脚簪的一种,因此,无论从长度的设计上,还是簪柄细节的设计上与其他锥脚簪都是相一致的。
图14:宋代金如意簪(浙江衢州南宋墓出土)
图15:元代如意金簪(湖南新合元代窖藏)
图16:元代并头如意金簪(湖南新合元代窖藏)
图17:明代耳挖簪(杨四山墓出土)
图18:明代耳挖簪(宋蕙家族墓出土)
图19:明代如意金簪(江苏江阴九房巷明墓出土)
1、挖耳工具的演进与佛教的发展
虽然目前学术界对采耳的起源尚无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采耳习俗的普及与佛教在我国的普及有着一定的关联,可以从三个方面证实此点推论:
首先,耳根为“六根”之一,“耳根清净”是“六根清净”的一类,“耳根清净”一词完整出现于《圆觉净》卷上:“闻清净故,耳根清净;根清净故,耳识清净。”㉜挖耳能够清除耳朵内的污垢,令耳根清洁干净,佛教十八罗汉中的“挖耳罗汉”,因其论耳根最为到家,塑像表现的也是一位闲逸自得、神情惬意的挖耳罗汉,如广东石湾“挖耳罗汉”陶瓷塑像㉝(图23)。
其次,是佛经中关于耳挖的提及,《优婆塞戒经》卷五在解脱施物的部分时, 说有“施人如意、摘抓、耳钩”,将这三者共同列举出来,当为三者均为个人卫生用具。如意可作搔痒之用,作搔痒之用的如意柄端一般做成手指形,《能改斋漫录》载:“齐高祖赐隐士明僧绍竹根如意, 梁武帝赐昭明太子木犀如意,石季伦、王敦皆执铁如意,三者以竹木铁为之,盖爪杖也。故<音义指归>云:如意者,古之爪杖也。或骨角竹木削做人手指爪,柄可长三尺许。或背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抓,如人之意。”㉞摘爪或是指剔,用于修理指甲,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高油房窖藏出土的金指剔㉟(图24),工艺精美,柄下接双面斜刀,柄部饰双鱼、莲花、联珠纹,纹饰具有浓厚的佛教色彩,是佛教与日用生活物品结合的典型范例,“佛教与生活日用造物的结合,一直是佛教运用造型宣传教义的重要形式,在佛教的传播普及过程中显然具有相当大的作用,也构成了中国造物艺术的新内容。”㊱《优婆塞戒经》中将耳挖与如意、摘爪一同作为布施之物列出,可见佛教经文中对个人卫生程度的重视与提倡。法门寺唐代地宫出土一件鎏金铜蹀躞饰件㊲(图25),也直接印证了耳挖常作为外出布施化缘的佛门子弟随身携带之物。此蹀躞帯饰原为云游僧人系于腰间之帯饰,腰链之上挂系有食勺、过泸纲框、剪子、幡、鱼、镌、燧、水罐、镊子、耳勺、牙签、针筒等物件,针筒一器遗失,镊子、耳勺、牙签单独系结为一组。另浙江诸暨县唐代土坑墓出土的一件铜耳挖㊳,一端为耳挖,另一端分成两片, 为扁平状, 末端内折有刃,应是作钳用,或用于修理指甲。这两例可以说明,修眉、剔指、剔齿及挖耳这些日常生活卫生及容颜护理的细微之事,早在唐代就作为一个整体来对待了。
最后,从耳挖的形制看,与如意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如意除用于搔痒,也是佛教的法器,是菩萨、讲僧手持以示威仪的用具,也是他们说法、讲赞、法会时的手执之物,可将经文记于之上,以备遗忘。佛教僧侣手持如意的事例,可见于梁慧皎所撰《高僧传·竺昙猷传》所载:“秦敦煌沙门竺昙猷游江左……后移居始兴赤城山石室坐禅,有猛虎数十蹲在猷前,猷诵经如故,一虎独睡,猷以如意扣虎头,问何不听经。”㊴菩萨手执之如意,长三尺许,以竹角、竹木、玉石、金银、铜铁等制成,端部一般为灵芝、心形、云朵形等。法门寺唐代窖藏出土的坐佛纹云头银如意㊵(图26)即为佛教法器,该如意长50厘米,柄部扁平,端部内扣。浙江东阳金交椅山宋墓出土的一枚手形金簪㊶(图27),簪首錾刻一只纤纤玉手,手指清晰可见。手腕处缠绕三圈圆环,形如袖口,通长13厘米,簪身为扁平形,略带弯曲并逐渐细化,此簪的设计来源或是搔痒如意,亦或是佛手,以此类推,将挖耳设计成簪形与其构思自是有相通之处。另外从目前的文献及实物发现来看,“耳挖”及“耳挖簪”的使用与普及是在魏晋以后,而佛教在我国的普及与推广也是在魏晋之后,从时间节点上来看,两者也比较吻合。
2、挖耳工具的演进与采耳养生术的发展
挖耳工具的演进与采耳养生之术的发展也有着直接的关联,采耳不仅能清洁耳朵污垢,还具有按摩、去痒的功能。采耳之术应该早于宋代就有之,《西湖老人繁胜录》“诸市”条中记载市场所售之物有:“细扣子、闹城(娥)儿、消息子、揪金钱。”㊷这里的“消息子”即耳捻子,也是一种采耳之物,耳捻子、耳挖和镊子是采耳时必不可少的配套工具。《永乐大典》为宋元梳剃伎艺之人编录的《净发须知》卷上“大行程诗话” 收有三首《消息》诗,其一写道:“形如箭撞似鹤毛,细软由能入耳曹。响镊相依似蝉噪,得人清爽意惶惶。”㊸形象地描绘了“消息”的形制。宋时又或将“消息”、“耳挖”互称。刘瑞明在《冯梦龙民歌集三种注解》中对“消息”注释:“据《苏州常言俗语》载:‘捎息:挖耳子。’”㊹“捎息”同“消息”,“消”转动义。以“消息”或“耳挖”于耳中捻动也是一种局部按摩之术,宋周密《志雅堂杂钞》卷上《医药》载:“今之消息者,不知起于何时,然药方《千金方》自有按摩之术,如十段锦之类是也,唐时有按摩博士。”㊺又宋陈叔方《颍川识小》载:“今市井间有为人消息者,其按摩之馀术也。”㊻《消息诗》其二也写道:“耳作蝉鸣似有琴,身无气脉不通风。妙手精玄轻一镊,教人快乐自玲珑。”生动地描绘了采耳给人带来的感官愉悦。明代,采耳作为养身之道十分普及,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笺》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养生学经典著作,《遵生八笺·论文房器具》既历数了书房客厅常备的文具文玩,还开列出了“内藏抽斗”中的日常梳剃器具:“更有一窍透开,内藏抽斗,中有刀锥、镊刀、指锉、刮齿、消息,挖耳,剪子,收则一条,挣开成剪。”㊼“消息”、“挖耳”都列于其中。且明代尤其是明代中后期,崇尚奢靡享乐的社会风气盛行,采耳作为养生享乐、生活闲逸之事,得到社会上层阶级及士大夫们的喜爱与推崇,这一点由明代耳挖簪多发现于贵族士大夫之墓也可以得到证实,而在明代的民歌时调里,采耳也常作为男女性事的隐喻与象征,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明代采耳工具的发达与繁荣。
图20:现代采耳工具形制图
图21:现代耳挖尺寸图
图22:明代蘑菇头金锥脚簪(浙江余杭超山明墓出土)
图23:广东石湾“挖耳罗汉”陶瓷塑像
图24:辽代金剔指(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高油房窖藏)
造物活动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会观念、习俗的影响,“耳挖”、“耳挖簪”虽是我国古代日用器物中极小的一个物件,但是所反映出来的历史文化却不容忽视。总体来看,采耳习俗的普及与佛教在我国传入与发展有着一定关联,并促使了采耳器具的发展,“耳挖”及“耳挖簪”虽说魏晋时就有之,但普及使用却始于宋代,而唐代由于时代审美、化妆习惯的独特性,则出现了与镊子共用的铜耳挖,这类带镊子的铜耳挖也是发饰“宝镊”的一种。宋代“耳挖簪”在元明分化为实用与装饰两类,其一为耳挖簪,其二为如意簪,而明代的耳挖簪与同时期的锥脚簪在形制上又有相通之处,我国的采耳按摩养生之术在明代得到进一步发展,这也是明代耳挖簪不管在设计上还是数量上都更胜于前代的重要因素。
图25:唐代鎏金铜蹀躞饰件(法门寺唐代地宫出土)
图26:唐代银如意(法门寺唐代地宫出土)
图27:宋代金手形簪(浙江东阳金交椅山宋墓出土)
注释:
① [晋]葛洪:《抱朴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二一五页。
② 陈寿:《三国志》,团结出版社,2002年,第1253页。
③ 邓之诚:《骨董琐记》,北京: 北京出版社,1998年,第65页。
④ 程立宪:《略谈<挑耳图(勘书图)>的流传》,中国典籍与文化,2007年第1期,第101-104页。
⑤ [唐]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1997年,第七七八页。
⑥ 王志高:《江苏南京仙鹤观东晋墓》,《文物》,2003年第3期,第4-40页。
⑦ 马建华,赵吴成:《甘肃酒泉西沟村魏晋墓发掘报告》,《文物》,1996年第7期,第23页。
⑧ 刘俊喜:《山西大同迎宾大道北魏墓群》,《文物》,2006年第10期,第50-71页。
⑨ 阮国林:《江苏南京市明黔国公沐昌祚、沐睿墓》,《考古》,1999年第10期,第45-56页。
⑩ 贵州省博物馆:《贵州平坝县马场唐宋墓》,《考古》,1981年第2期,第151-154页。
⑪ 任广岭:《郑州航空港区空管小区唐代墓葬》,《大众考古》,2015年第1期。
⑫ 刘尊志:《徐州市奎山、驮篮山唐代墓葬发掘简报》,《东南文化》,2004年第4期,第12-17页。
⑬ 李恩玮:《河北邢台中兴西大街唐墓》,《文物》,2008年第1期,第32-52页。
⑭ [元]龙辅著,[清]陈尚古撰:《女红余志:簪云楼杂说》,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页。
⑮ 蒋万锡:《西安郭家滩唐墓清理简报》,《考古通讯》,1956年第6期,第51-53页。
⑯ [元]陶宗仪:《说郛》,四库全书影印本,第190页。
⑰ 姚汝能:《安禄山事迹》,中华书局,1991年,第9页。
⑱ 徐吉君等著:《中国风俗通史·宋代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149页。
⑲ 刁文伟,翁雪花:《江苏江阴长泾镇宋墓》,《文物》,2004年第8期,第38-40页 。
⑳ 周世荣:《湖南临湘陆城宋元墓清理简报》,《考古》,1988年第1期,第63-65页。
㉑ 唐先华:《湖南耒阳城关六朝唐宋墓》,《考古学报》,1996年第2期,第270页。
㉒ 湖南省博物馆:《湖南宋元窖藏金银器发现与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104页,图199。
㉓ 崔成实:《浙江衢州市南宋墓出土器物》,《考古》,1983年第11期 ,第1004-1011页。
㉔ 同㉒第70页图130。
㉕ 同㉒第70页图129。
㉖ 何继英:《上海明墓》,文物出版社,2009年11月第一版, 第23页彩版九:7。
㉗ 周意群:《安吉明代吴麟夫妇墓》,《东方博物》,第五十一辑,第37页。
㉘ 同㉖第92页彩版五三:2。
㉙ 江阴博物馆:《江阴文物精华文物出版社》,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150页。
㉚ 扬之水:《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第二卷》,中华书局,2011年,第14页。
㉛ 同㉚第13页图1-4:2。
㉜ 广超法师:《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讲记(略称圆觉经)》,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7月,第124页。
㉝ 徐华铛编著:《中国传统形象图说罗汉》,中国林业出版社,2015年,第18页图3-12。
㉞ [宋]吴会撰:《能改斋漫录》,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6页。
㉟ 孙建华:《内蒙古地区出土的西夏金器》,故宫博物院院刊,2007年第6期,第48-51页。
㊱ 李立新:《中国设计艺术史论》,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第91页。
㊲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编:《法门寺考古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207页图一三八。
㊳ 方志良:《浙江诸暨县唐代土坑墓》,《考古》,1988年第6期,第518-521页。
㊴ 南朝·梁慧皎撰:《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403页。
㊵ 同㊲彩版一六六。
㊶ 吕海萍:《东阳金交椅山宋墓出土文物》,《东方文博》,2011年第2期,第7页。
㊷ [宋]孟元老:《西湖老人繁胜录》,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第9页。
㊸ 曲彦斌:《葑菲菁华录历代采风问俗典籍钩沉》,郑州:大象出版社,2015年4月,第56页 。
㊹ [明]冯梦龙编篆,刘瑞明注解:《冯梦龙民歌集三种注解(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8月,第334页。
㊺ [宋]周密:《志雅堂杂钞》,中华书局,1991年,第25页。
㊻ [宋]陈叔方:《颍川识小》,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3页。
㊼ [明]高濂:《遵生八笺》,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3年,第392页。
Research on "Earpick" and "Earpick Haipin": with archaeological material objects from Wei and Jin Dynasties to Ming Dynasty as a core
Deng Lili
Both "earpick" and "earpick Haipin" are tools cleaning ears; The latter shares functions of hairpins and such archaeological material objects are mainly in gold, silver and copper textures. The paper analyzes the evolution rules and features of "earpick" and "earpick Haipin" shape in this period by arranging objects existed from Wei and Jin Dynasties to Ming Dynasty and combining relevant literatures, and states the concepts of creation and social aesthetic fashion reflected. On this basis,also discusses the evolution background of earpick tools from Wei and Jin Dynasties to Ming Dynasty, hoping to find social factors behind the development and prosperity of daily used implements in this period as well as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s between implements and human on one hand and the environment on the other hand.
Earpick; Earpick Haipin; Shape and structure; Cultural background
邓莉丽 江苏大学艺术学院 副教授 博士
J18
A
1674-7518 (2017) 02-008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