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治理功能的浙江样本浅析
——以农村文化礼堂为例

2017-07-18 11:47:15
观察与思考 2017年4期
关键词:礼堂农村文化

陈 野

文化治理功能的浙江样本浅析
——以农村文化礼堂为例

陈 野

文化治理是社会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文脉积淀深厚的中国乡村,文化治理尤其具有理念、资源、方式和路径上的历史基础和条件优势。以浙江农村文化礼堂为例,观察、分析和提炼出“重建乡村公共生活空间”“巩固基层执政基础”“构建村庄生活共同体”“建构村庄社会生活规则秩序”“引领乡村传统创造性转化发展”“恢复乡村生产活力、重建乡村生活体系”等方面的乡村文化治理成效,揭示出文化在乡村社会治理中已然呈现、却尚未引起足够重视和研究的深层次功能,为探索文化治理的内涵要素和整体框架提供实践案例和分析基础。

文化治理 浙江样本 文化礼堂

作者陈野,女,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杭州 310007)。

农村文化礼堂是浙江于2013年根据浙江农民生活需求和农村发展实际需要而启动的农村文化建设项目。截至2016年年底,全省已累计建成6527家。

将农村文化礼堂作为新时期农民精神家园、村庄精神文化地标的定位,突破了以往仅仅重视提供文化娱乐等公共文化服务的局限,是浙江农村基层文化建设思路的提升。然而,笔者通过对杭州、宁波、温州、金华、衢州、绍兴、台州等地村庄上百家文化礼堂的实地调研和村民访谈,观察和认识到文化礼堂在精神家园、精神文化地标的建设成效之外,还传承了乡村社会的文化治理优秀元素、熔铸了乡村基层社会治理的创新实践,呈现出助力乡村基层社会治理的深层次功能。为此,本文拟以文化礼堂的实践成效为例,分析文化治理的内涵要素,以期揭示文化在乡村社会治理中已然呈现、却尚未引起足够重视和研究的深层次功能。

一、有关文化治理的内涵认识

社会治理是一项十分宏大的系统工程,涉及实践领域的方方面面和学术研究的政治、经济、法治、管理等众多学科。本文所指之文化治理,是社会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是指以文化的理念(比如以文化人、凝聚人心、价值认同)、资源(比如传承至今的优秀传统文化)、平台(比如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旨在转型升级调结构的文化产业)、方式(比如感化、习得的柔性调控)、路径(比如日用而不觉的浸润)参与、介入社会治理,以此发挥文化的社会治理功能,拓展文化自身的发展空间。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国家选择什么样的治理体系,是由这个国家的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决定的,是由这个国家的人民决定的。我国今天的国家治理体系,是在我国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长期发展、渐进改进、内生性演化的结果。”①习近平:《在中央党校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全面深化改革专题研讨班开班式上的讲话》,新华网,2014年2月17日。这里“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的论述,从历史基础的角度将文化与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紧密相关。

就“历史传承”而言,一是随着后工业化时代和生态文明时代的到来,在近代以来西方文化主导和工业文明鼎盛氛围里受到质疑否定的中国传统文化,其合理内涵得到重新估价,例如契合于生态文明的乡村价值,低能耗、低成本的乡村生活,道德教化、家族维持、民间调解的乡村秩序等等。二是在当前的乡村社会治理中,文化治理具有迫切的现实需求。目前各种宗亲会活动、祠堂修建活动层出不穷,有的即具家族性、基层性的社会组织和管理职能。此种传统回归与复兴良莠混杂,是需要正视的社会文化现象。如何辨析、提炼传统中的积极、优秀因素,切实有效地运用到当代新型社会秩序、社会规则和人际关系建设中,不仅是文化研究上的理论问题,更是社会治理的实践命题。

就“文化传统”而言,在古代中国的社会管理体系中,文化既是被管理的对象,也是广泛用于管理的手段,以此维持社会运转。古代中国以宗法制为社会形态,形成了以乡土情谊和人情关系为核心的宗法网络型礼俗社会特征,出现礼治、德治、教化、涵育等文化治理方式,是维持中国传统社会的重要力量和稳定因素。在宗族消亡、礼制消解、社会巨变的今天,表面上看,现代化进程使得传统社会迅速瓦解,传统文化治理方式也随之退出日常生活。但实际上,文化传统非常强大,深藏、沉潜于人们思想意识的深处、民间生活的深处,有待我们细致梳理,提取其中的优秀元素,加以创造性转换、创新性发展,借鉴运用。

目前有关治国理政的研究,多集中在政治、法治和行政管理等领域,对文化的社会治理功能和作用研究不多。从文化与治国理政的关系来看,目前的研究主要存在两个方面问题,一是在治国理政研究领域,很少有人关注到文化所具有的社会治理功能;二是在文化研究领域,很少有人关注到其与治国理政的直接关系。对我国这样一个正在推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五位一体”的现代化国家而言,文化与治国理政两者之间的内在关联需要揭示,即应重视以治国理政的高度拓展文化发展空间、以文化的治理功能充实治国理政理论与实践的内容体系,以此互为推动,协调共进,从而丰富和充实“治国理政”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

二、浙江农村文化礼堂建设述要

文化礼堂是浙江省委省政府根据浙江农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要和农村文化发展实际,着力打造农村新时代精神家园,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农村落地生根开辟的新平台、新载体、新阵地。计划到2020年“十三五”末,全省要建成农村文化礼堂10000家,覆盖80%的农村人口。四年来,经历了试点探索、提质扩面、打造品牌的过程,逐步形成了相对成熟的“建管用育”一体化的建设路径、制度框架和保障体系。2014年、2015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刘奇葆同志两次考察浙江农村文化礼堂,给予充分肯定。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光明日报等中央主流媒体对农村文化礼堂建设进行了多次宣传报道。

(一)文化礼堂的建设思路和标准

浙江文化礼堂建设具有清晰的思路,这就是:紧紧围绕“兴起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新高潮”和“增强农村发展活力、促进城乡共同繁荣”的总体要求,坚持规划先行、科学布局、分层推进,着力在全省农村打造一批以“文化礼堂、精神家园”为主题,以文化礼堂为标志的文化阵地综合体,完善以市县重点文化设施、乡镇文化综合站和文化礼堂为一体的新型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构建具有“引导人、教育人、鼓舞人、激励人”的农村新型文化体系,为农村科学发展、和谐稳定提供坚实的文化保证。

根据上述建设思路,经反复论证和在实践中不断探索调整,规范化的建设标准得以确立:按照有场所、有展示、有活动、有队伍和有机制以及学教型、礼仪型和娱乐型的“五有三型”标准,建设集思想道德建设、文体娱乐活动、知识技能普及于一体的农村文化综合体。

(二)文化礼堂的场所设施和活动内容

农村文化礼堂的场所设施包括:有一定规模的礼堂,配有舞台,满足农民群众举办文化节庆、文化仪式、文体活动以及村民议事集会等功能需求;有面向农民群众进行思想道德教育、形势政策宣讲、文明礼仪、科学和法律知识普及、生产技能和健身培训等的讲堂;按照国家、省里有关要求,有完备的文化活动室、农家书屋、广播室、“春泥计划”活动室、群众体育活动设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基层网点等文体活动场所。鼓励有条件的县(市、区)同步建设网上文化礼堂。

以图片、文字、实物等展览展示村史村情、乡风民俗、崇德尚贤、时事政策等内容,是文化礼堂的重要内容载体。村史村情主要展示历史沿革、文化遗存、先贤故事、物产特产、重大事件活动;乡风民俗主要展示村规民约和积极健康的家训、族训、家谱、族谱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崇德尚贤主要展示新中国成立以来历任村党组织、村民委员会负责人的业绩,本村各类最美人物、道德模范、优秀学子、成功人士及善行义举;在时事政策方面,宣传展示最新的形势政策,上级党委政府重大决策部署和本村大事要事。

精心组织文化礼仪活动,是文化礼堂不同于其他农村公共文化服务活动的一大特色之处。在各地文化礼堂重点开展的礼仪活动有春节祈福迎新、儿童开蒙、重阳敬老、庆祝国庆活动、成人仪式等,以形式多样的礼仪活动吸引农民群众广泛参与,增强农民群众对文化礼堂的亲近感、认同感和归属感。

定期开展以党的理论和形势政策、思想道德、科学知识、法律常识、健康生活等为主题的各类宣讲和文体娱乐活动,是文化礼堂作为村庄公共服务平台所承载的重要活动内容。

概括而言,四年来,文化礼堂以教育教化、乡风乡愁、礼仪礼节、家德家风和文化文艺“五进”文化礼堂为建设内容,取得了不同于以往“一事一议”、丰富农民文娱生活、提供文化服务等常规认识和一般意义上的文化建设综合成效。

三、农村文化礼堂的文化治理成效分析

浙江农村文化礼堂具有多方面的实践领域,具体到文化治理来看,笔者梳理出以下六个方面的建设成效和价值意蕴。

(一)重建乡村公共生活空间,凝聚村民集体归属感

太湖之滨的长兴县滨湖村,夏日里的文化礼堂华灯初上,为村民开启了文化夜生活:电影开播、排舞登场、村民登上舞台清唱越剧,引来阵阵喝彩。平时大家办厂经商务工各忙各的,自从建了文化礼堂,大家又有了聚在一起的机会和理由。这个机会和理由,就来自文化礼堂构建的公共空间。①何玲玲、谢云挺、冯源:《文化礼堂,让农民“心有所寄”》,新华社杭州8月29日电。

村庄是有机的社区聚落,集聚着各种人际关系和社会交往,由此构成村落公共空间。农村文化礼堂具有社会学意义上的“公共空间”性质,不仅为村民提供互助合作的平台,更重要的是塑造公共精神和共同价值观。“在广大农村,村民与村民之间、村民与干部之间,比较喜欢面对面的沟通交流。农村文化礼堂正是创造了这样一个公共空间,我们一定要利用好,持之以恒地开展宣传教育。”②葛慧君:《在全省农村文化礼堂建设工作现场会上的讲话》,浙江省文化厅网站,2014年3月21日。

文化礼堂设置的“村史廊”“民风廊”和“孝悌榜”“寿星榜”“贡献榜”等,将村庄以往的共同历史记忆和良风美俗作大众化的呈现,就是一种公共性的交流、互动,以此唤起村落共同体的情感归属和崇德向善的价值认同,为村民(特别是党员干部和群众之间)提供更多充分沟通、密切交往、紧密联系的空间和机会,建立起互相熟悉、互怀敬意和互感亲切的乡里情谊,打下构建共同家园的生活化基础。

不少地方将文化礼堂活动与乡村基层组织建设相结合,建构民众互助、基层自治的社会化空间平台。宁波北仑区红联社区将文化礼堂建设与基层党建、社会组织建设相结合,建有社会组织51个,成员2000余人,涵盖学习、文体、融合、服务、公益、治安等六大类型;绍兴新昌西山村文化礼堂则设有村民“议事林”;富阳环二村文化礼堂建起了“村民服务会所”。这些公益性、社会化的基层社会组织,以乡村历史中德治、礼治、教化等熟人社会治理方式中的积极因素为资源,助力乡村治理,在当下依法治国、建设法治社会的时代背景下,发挥了以德治国的文化治理的独特功能和作用,丰富了乡村自治的层次和内涵。

(二)培育塑造主流价值观,巩固基层执政基础

乡村社会是执政的重要基础。随着我国基层社会结构的变化,传统上以地缘、血缘以及集体经济边界为基础的乡村社会组织结构不同程度地逐渐消解,乡村向着“半熟人社会”甚至“陌生人社会”转变,部分村民由此而对村庄公共生活缺乏兴趣,对村庄公共事务表现出明显的政治冷漠,乡村社会日益松散化、多元化,基层社会治理困难加大。

文化礼堂的一个重要定位,是建成增强广大农村群众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的“红色殿堂”。她既发掘积淀起丰富多彩的以党史文化为核心的红色资源,也以多种形式向广大农民群众传达党和政府的惠民决策、传播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育和塑造主流价值观,让党和政府的惠民声音真正传达至村庄村民;她以文化人、以文亲民,以文化之力推动基层党建、发挥党员作用,密切党群干群关系;她通过设置“村史村情廊”“乡风民俗廊”“善行义举榜”“最美人物榜”“寿星榜”“笑脸墙”等将传统美德、良风美俗与现代文明相结合,作大众化呈现、唤起崇德向善的价值取向,建设优良乡村文明;她通过各种道德讲堂、时政讲座、政策宣讲等活动,培育农民群众的爱国热情,有效挤压宗教势力渗透的心理空间,凝聚价值共识,促进基层农村和谐稳定。

文化礼堂的“红色殿堂”定位,既是政府的建设思路,也是村民的真情表达。新昌县外婆坑村位于大山深处,在他们通过“一条路”“一片叶”“一家人”致富的艰辛过程中,省市县各级党委政府给予了切实关心扶助。为给崇山峻岭之中交通闭塞的村庄修一条机耕路,时任省委书记6次、市委书记12次上山进村,给予村民实际帮助。村民们致富不忘本,饮水更思源,他们在文化礼堂建造过程中,主动拿出家中具有纪念意义的党史、革命史等文物、物品,建起“红色土楼”“红色驿站”,展陈他们心目中深深认可的“红色文化”,以此“红色纪念”表达他们对党的感恩之心;也以文化礼堂为集中展示平台,向慕名而来的游客传达他们真诚朴素的情感。

(三)建设新时期农民精神家园,构建新时期村庄生活共同体

文化礼堂建设在很大程度上与中国传统农耕文明具有内在的深刻关联。中国古代文明传统筑基于农耕文化,执守宗法名教,依凭伦理亲情,遵循经验习得,注重礼制教化。乡村文明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近代以来,宗法制和族长消亡,耕作技术改良促进生产方式改变,物质丰富带来生活方式变化,外力进入带来乡村社会形态和社会关系变革,人口流动打破村庄封闭格局形成多姓杂居。种种变革,不断打破、消解着乡村旧有的秩序和规则,以往的思想观念、老旧的经验方法、固守的社会秩序、熟悉的行为准则,都处于不断分崩离析之中,农民的困惑与迷茫在所难免,足可依凭归属的新型精神世界亟待重建;而如何重建新的社会生活秩序和规则,更是乡村文明自我更新发展的内在诉求。

文化礼堂以“精神家园”的定位,对以往的农村文化建设工作做了性质、功能的提升,赋予其担当全体村民精神家园的重任。构建村民共同精神家园、重建新的社会生活秩序和规则,从社会学的角度去认识,则不乏构建新时期村庄生活共同体的内涵和意义。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指基于本能、习惯和记忆等自然意志而形成的“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①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54、65页。。他将之分为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精神共同体三种类型,并做了详细论证:“血缘共同体作为行为的统一体发展为和分离为地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直接表现为居住在一起,而地缘共同体又发展为精神共同体,作为在相同的方向上和意义上的纯粹的相互作用和支配。地缘共同体可以被理解为动物的生活的相互关系,犹如精神共同体可以被理解为心灵的生活的相互关系一样。因此,精神共同体在同从前的各种共同体的结合中,可以被理解为真正的人的最高形式的共同体。”②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54、65页。就共同体的组织和呈现形式而言,他提出了家庭、村庄、友谊和信仰团体等方式。

目前处于社会变革大潮中的乡村社会,正不同程度地从血缘结合向血缘地缘结合、地缘结合和地缘业缘结合等不同形式的组织形态演变。面对如此急剧的本质转变和新旧交替,新型共同体的建构,一方面需要契约制度、法律制度这样一些现代社会的方法;同时也不能忽视乡村既有的传统美德和乡土情谊,尤其需要借助蕴含着中国文化传统和民族文化心理的民间文化资源,运用文化治理的方式,逐渐培育起体现新时代文化特征的新型村落文化形态。

浙江在文化礼堂蓬勃开展的各种文娱、民俗、民艺、礼仪、“好家风”等活动,注重把握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渐进式推进节奏,从唱歌跳舞、观看表演的文娱活动,到涵养民间生活规范的礼仪活动,逐渐向更高层次的构建基层社会公序良俗、充实丰富村民精神世界、构建生活共同体推进,体现了日常生活养成的理念和路径。

我们切不可小看这些民间日常活动的深刻意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89年出台的《保护民间创作建议案》认为:“民间创作(或传统的民间文化)是指来自某一文化社区的全部创作,这些创作以传统为依据,由某一群体或一些个体所表达并被认为是符合社会期望的作为其文化和社会特性的表达形式;其准则和价值通过模仿或其他方式口头相传。它的形式包括:语言、文学、音乐、舞蹈、游戏、神话、礼仪、习惯、手工艺、建筑术及其它艺术。”①乌丙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界定和认定的若干理论与实践问题》,《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7年第1期。民间文化活动乃是一座饱含深情、期望、准则和价值的“深海”,积淀着民间大众牢固深厚的文化认同、情感归属、价值判断和精神取向,形塑着我们的行为规范,是维系村庄共同体的重要纽带。

(四)举行公共礼仪,建构村庄社会生活的规则与秩序

我国素称礼仪之邦,具有礼治的历史传统。在古代中国,“礼”和“仪”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礼”是制度、规则、观念和社会意识;“仪”是“礼”的具体表现形式,依据“礼”的规定和内容,从宗族制度、贵贱等级关系中衍生、形成的一套系统而完整的程序。因此,古代社会中的“礼”与“仪”,具有“礼治”的意义。它体现在人情关系、传统规则、习得教化和仪式规程中,是社会成员共同认可和遵循的集体意识、社会秩序和行为方式,是一套以维护宗法等级制为核心目标的礼制,一种根据“礼”的原则确立的治理国家的方式,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文化传统和国民性格。乡村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原生地和传承地,古代社会生活中的“礼”的意识形态、政治理念、社会功用、价值取向甚至在形式构成、仪式规程上,都与传统乡村生活密不可分,深切相连。乡村社会以习得、教化为特征的礼治传统,蕴含着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宗法文化、乡里情谊、桑梓之情、乡里秩序、社会规范,规约着民间百姓的日常生活。

由此可见,礼仪之中有教化、有规则、有秩序、有理念、有精神,礼仪规程、仪式活动则是对它们的传达、参与、体验。长期的浸润、反复的印象,可以使这些教化、规则、秩序、理念、精神成为习俗,成为习惯,成为日常生活的自然状态,潜移默化地影响精神世界和社会形态。

在当代农村建构公共礼仪,是文化礼堂之“礼”的意义所在。当下农村文化礼堂开展的礼仪活动,与古代乡村社会的礼治传统之间,既有历史的文脉传承,更有本质的不同,必须彻底摈弃旧传统中蕴含的宗法性、专制性糟粕,建立起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现代文明意识的新型礼仪体系。

因此,文化礼堂之“礼”,既是仪式的举行,更具有以新型文化意识建构新时期乡村内在生活秩序和社会规范的深意。2013年年初,在全面开展文化礼堂试点建设之前,省委宣传部邀请相关专家研究设计既传承乡村优秀传统礼仪文化、又适应今日农民需求、具有可操作性的新型乡村礼仪。经反复研究、征求意见、实际试点等多项工作,在最初的2013年版的《文化礼堂操作手册》②《农村文化礼堂操作手册》在工作推进中有多次修改,“礼仪活动指南”也随之做过修改补充, 2014年版的 《农村文化礼堂操作手册》中,增加了“拜师”“耕读”“新兵入伍”“村干部就职”等礼仪,计10项活动。中的“礼仪活动指南”中初步提供了开蒙礼、成人礼、婚礼、敬老礼、祈福迎新礼等五项礼仪活动指南,供文化礼堂活动参考。

礼仪活动得到基层民众的积极响应。在《文化礼堂操作手册》五项礼仪活动的基础上,各地结合本地民俗和实际需求,积极探索,创设了立春迎春礼、冬至感恩礼、村干部集体就职礼、新兵入伍壮行礼等活动。台州市路桥区创设了“乡村十礼”,分为“人生五礼”和“社区五礼”,旨在尝试构建一套完整的礼仪体系。

(五)活态传承优秀文脉,引领乡村传统创造性转化发展

传承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既是文化礼堂的重要职责,也是推动其发展的建设资本。村史村情廊、民风民俗廊、崇德尚贤廊是文化礼堂设施建设的标准配置,很多村庄还以此为平台,建起了展陈农具、陶瓷、古籍、竹木器等传统和手工器物的展示馆。这种制度化的建设要求,确保了目前既有乡村文脉的传承延续,许多反映村庄、家庭和个人发展历程的珍贵档案因此得到发掘保存。温岭沈岙村恢复修建了历史上的斗山书院,树起了本村文化名人的塑像,建起了陶瓷、古籍、书院等各种展示馆,让乡风乡愁通过文化礼堂得到生动的展示传播。

同时,梳理、展陈与建设的过程,也是陶冶传统文化内涵、融入现代文化元素、创新民间文化发展方式、加强先进文化引领作用的大好契机。苍南是传统宗族文化发达、氛围浓厚之地,全县现存807座祠堂。苍南县充分利用祠堂数量多、规模大的资源特色,因地制宜改建成文化礼堂,将原本一年仅举办一两次宗族活动的一族一姓之所,改建成全体村民共享的公共空间。村民在此歌舞欢聚、化解矛盾、议事议政,活动丰富,气氛活跃,情绪热烈。他们说,原先感觉祠堂里冷清清、阴森森的,不敢进来;现在活动多了,变热闹了,天天都想来走一走。藻溪镇已建的5座文化礼堂中,九堡村等4座文化礼堂均由宗祠改建而成。他们将祠堂改建、居家养老、体育活动、文化娱乐等加以综合规划建设,丰富了村民生活,增进了村邻乡谊,淡化了宗族观念,陶冶了乡村文化的内涵,受到村民热烈欢迎。这些祠堂的成功改建和礼堂活动的举办,在镇里起到显著示范作用,周边村庄出现了积极改建祠堂、争取列入县镇文化礼堂年度建设计划的“竞争”现象,呈现出以礼堂文化改造祠堂宗族文化、以现代文明引领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景象。

(六)恢复乡村生产活力,重建乡村生活体系

农村是乡土中国的主体,“三农”问题是今天中国发展的核心。无论是经济发展上的发展现代农业、基本实现农业现代化,还是生态文明时代带来的“逆城市化”新趋势,都表明农村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有着需要重新加以认识的重要地位。文化礼堂作为落脚乡村的组织化平台,不仅是基层文化综合体,也具有改变一些地区乡村衰败困境、修复乡村内在生产生活机能的资源和路径优势。富阳区窈口村以文化礼堂展陈表演的女子龙灯、越剧等民俗民艺为资源,与农家乐和乡村旅游相结合,吸引本村村民回乡创业;温岭沈岙村文化礼堂复建的古代文化书院、文化广场改善了村庄环境,大大提升了本村建设用地的价格,提高了村集体经济收入;桐庐畲乡龙峰村在文化礼堂开办畲族酒文化活态展示和三月三民俗活动,向来自全国的旅客商家展陈销售民族特产。这些具有传统文化元素的经贸活动和新型经济业态,是文化礼堂在参与绿色生态文明建设、发展乡村微型文化产业、推进文化旅游产业、吸引青年农民返乡、提供电子商务业态等方面的创新实践,既是文化礼堂维系自身可持续发展、提高实际使用率的内生性动力之源,更可以为调整农村产业形态、培育新型农民、创造就业机会、恢复乡村生产活力、重建乡村生活体系提供经验和启示。

结 语

浙江多年来的文化建设,特别是在相关于基层乡村社会的文化建设中,蕴含有丰富的文化治理的元素、手段和方式,呈现出不俗的成效。例如上述农村文化礼堂之于建构农村公共空间、巩固基层执政基础、建设村民精神家园等方面的作用,“最美现象”“好家风”“文化志愿服务队”之于提升村民文明素养、形塑民间良风美俗、促进价值观认同等方面的作用,家规家训、村规民约、乡土教化之于基层社会规则秩序整合构建等方面的作用,都是文化的社会治理功能的具体实践和成果显现。同时,农家乐、乡村旅游、乡土传统重建、逆城市化趋势等社会现象的出现,也表明了文化之于环保、绿色、生态、乡村复兴与重建的促进功能和作用。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上都局限于从“文化建设”的角度去认识和开展工作,尚未清晰认识到文化在社会治理中具有强大功能这个核心本质。

这些实践和社会现象,一方面印证了“我国今天的国家治理体系,是在我国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长期发展、渐进改进、内生性演化的结果”;另一方面则要求我们要更为深入地理解和探寻文化的社会治理功能,从而丰富和完善具有中国特色的治国理政体系。

四年来的浙江农村文化礼堂建设,是一项走在前列的创新探索,是一段风起云涌的实践历程。她在浙江美丽乡村的房前屋后、田边地头,播下了文化种子、注入了文化甘霖,荟萃成一片郁然深秀的人文之景。来自浙江乡村大地的社会实践,为我们探析文化理念、文化机制、文化手段、文化资源参与、助力乡村基层社会治理的功能,探索文化治理的内涵要素和整体框架,提供了生动的实践案例和分析基础。

责任编辑:徐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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