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许文舟 编辑 | 吴冠宇 孙钰芳
边陲片马
◎ 文 | 许文舟 编辑 | 吴冠宇 孙钰芳
怒江州沪水县片马口岸 摄影/许文舟
片马是被群山包围着的,像托在群山手掌里的明珠,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山间有清冽的泉水,滋养着葳蕤的森林,总有大树倒下,它身上的芷兰活得欢欣,木耳香蕈茁壮生长。
这是四月,片马垭口还有积雪,随公路攀山而上,到垭口时积雪差不多能没过车轮。
积雪弥漫,浓雾奔袭,山石怪叫,只因大风动粗。我特意停了下来,在写有“风雪垭口”的石碑前自拍。就在这个垭口,右边的山上仍然见得到二十世纪初英国人在此私设的所谓国界,见得到二战时期日本侵略者盘踞在此的碉堡。一个险要的关隘,肯定发生过你争我夺的战争,枪眼与废墟就是供后人凭吊的最好实景。
片马镇是中国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泸水县下属的一个镇,位于高黎贡山西坡,西、南、北三面与缅甸克钦邦接壤。“片马”一词来自景颇语,意为“木材堆积的地方”。说到木材,这是我对片马印象最深的一个东西。片马镇街道边的每一块空闲地,都堆放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木材,基本上都是从山上伐倒后运到这里的圆木,修枝打杈之后,便让它在路边风吹雨淋。看看它身上的刀砍斧削的样子,除了感叹树之大,你还会对它心疼。其中有一棵倒在片马镇到六库的公路边,我站在它跟前,还没有它直径的高度。这棵大树将被吊车吊起来,运到重庆,老板一边指挥着吊车作业,一边对我说,伐倒这棵树,8个工人干了十多天时间,大树倒下时候,整座山的鸟都在叫。
一棵树不论年纪多大,它自身的价值一旦被人盯上,就在劫难逃了。老板说要把它运到离片马几千公里外的展室,给它量身定制玻璃罩,让树还原它长在山上的样子,说是要展示给人看,世间有大美,全在一棵树上。可我想说,这哪里是展示,分明是在显摆,不就是为鼓着的腰包再做一次广告吗?生命一旦停止,展示又会有什么用呢?玻璃罩子里的大树断然是不会再识春风面了。
片马口岸随处可见的大树 摄影/许文舟
片马口岸木器产品 摄影/许文舟
木材在片马是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商品,靠山吃山,现在山边的人们就是紧盯着那些树,努力想把它变成钱,变成像模像样的居所与阔绰的开支。与木业有关的行业里,开吊车来钱最快。年轻的吊车司机熊文朋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片马人,机缘是他家有个味道不错的小餐馆,我吃饭时他正在抱着水烟筒一阵狂吸,半个脸都陷了进去,只望见他一双鼓得十分圆的眼睛。他告诉我吊车司机也不容易,他们一个同行,有一次上山刚要吊树时,发现吊钩上缠着一条青花蛇。青花蛇绕着吊钩不离不弃,小伙子年轻气盛,别说一条小蛇,就是吊钩上抱着一只老虎,他也一样敢操作。结果那次出了意外,小伙子腰椎直接骨折,最后虽保了条小命,却成了看见吊车就全身发抖的残疾人。
树木锯成了板材,留下的树根也被雕成各式茶几,骑虎抱龙,注视着品尝清茶的人谈笑风生。去年开始,国家对木材管得严了,木制品市场冷清了许多。那些仍然传出锯木声的小厂,龟缩在离片马不到两公里的山洼里,一棵棵大树就在这里被肢解成方板,然后被工人搬到卡车上,再经过一纸审批就运到内地。到片马的游人当然不会把一根巨木拉着回去,但木制品或多或少都会带走一些,小巧的木烟灰盒,红花梨木茶盘,木制的碗与杯,销得都还可以。
片马离怒江州府所在地六库只有一百公里,路况好,前来片马旅游的人很多。片马边地风光美,也有不错的特产以供选购。拉马画毡、依主梨、拉马登石榴、岩头小柿子、中排黄果等,都会随游人翻过片马的风雪垭口,流传到内地去。与其它国门不同,这里可以办理临时游的证件,缅甸那边的守军也很友好。
说到出外讨生,片马人都清楚,过去这里就是一个跳板,多少人从这里一跃而过,就是奔着所谓的“夷方地”去发财的。留下煎熬的日子给家人,山那边是传说,出去了那么多骡马,回来的并非都是一驮驮银子。走夷方是那个时候男人的命,他们没有迷途知返的自由,带着并不算精细的手艺,结果总有人把自己的一辈子押给了异乡,或者拖着病体回来,风一刮,就把一个家庭的老底连根拔起。片马的朋友对我说,应该去走走隔娘坡,那是走夷方人的一块伤心地。男人要离开娘亲去夷方地,生死未卜,自然是伤别离,而这个隔娘坡就是过了此地便天各一方的分水岭。男人在里,都要跪下来,在娘面前磕三个响头,然后取下随身携带的刀,砍下自己的一撮头发,交到娘的手上,再取出鞭子,让娘狠狠地抽自己三下。改革开放后,片马人出去打工就容易多了,人们渴望结缘财富,总是说走就走。片马成为人们频繁进出的跳板,别说隔娘坡那情那景,最后连风都懒得去送送他们。
片马镇一角 摄影/许文舟
片马是被群山包围着的,像托在群山手掌里的明珠,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山间有清冽的泉水,滋养着葳蕤的森林,总有大树倒下,它身上的芷兰活得欢欣,木耳香蕈茁壮生长。石头多来自缅甸,同样是挖机与吊车的功劳,才能让它们成百上千吨地出现在片马的市场。那又是片马一景。灰铁般的石材像一座迷宫,切开可能有玉,也可能就是石头,然而这一切就得以赌的心态,没有壮志凌云断然不能轻易举刀。有人一刀切下,就丢了全部身家,有人却切出意想不到的巨富。现在,这些石头与木材一样堆在路边,等着买家,可许多木材与石头往往只等到一场接一场的大雨。玉器店依旧熙来攘往,那些手里拿着电筒的买家,巴不得上帝给自己擦擦眼睛,能看到石质深处的成分。与石头较劲,输得多的还是人。
怒江第一湾 摄影/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