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太白山

2017-07-12 17:26叶春霞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7年6期
关键词:太白山太白秦岭

◎ 文、图 | 叶春霞 编辑 | 吴冠宇

穿越太白山

◎ 文、图 | 叶春霞 编辑 | 吴冠宇

广义的秦岭西起甘南,以迭山为秦岭和昆仑的分界线,而狭义的秦岭,则限于陕西境内渭河与汉江之内的山地。海拔3770米的太白山是狭义秦岭的最高峰,也是青藏高原以东中国大陆的最高峰。作为南北自然分界线的秦岭,不仅奇峰险峻,风景秀丽,更兼动物天堂,植物宝库,吸引各路人马前赴后继深入她的莽莽山林之中。我当然也不例外,自打爱上了拍摄植物,对秦岭的向往与日俱增。机缘巧合,在一个植物群里看到了太白山植物之旅的召集帖,时间行程皆如我所想,便欣然报名前往。

太白山(MountainTaibai)位于陕西宝鸡眉县、太白县和西安周至县境内,是秦岭山脉主峰,也是中国大陆青藏高原以东第一高峰。秦岭被尊为华夏文明的龙脉,主峰太白山3771.2米,陕西省宝鸡市境内。秦岭为陕西省内关中平原与陕南地区的界山。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

我们的行程是三天,汤峪口上厚畛子下,是穿越太白山的经典路线之一。

西安到汤峪口还有一百多公里,汽车一路向西,我昏昏欲睡。一睁眼,过了渭河;再一睁眼,是去法门寺的岔路口。转向南行,这才看到山远远在前,苍翠的秦岭山脉,中间最高的大约就是太白山。等近到山门,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山峰,每一座都高耸入云,反倒分不清哪一座才是太白。山太高了,怎么会有人想要去征服山峰呢?我太渺小,甚至不敢说我要去探索自然的奥秘,我只是想走到我能去到的地方,看那山风水月,云浓雾淡,花开虫鸣,只是这样,就足够让我满心欢喜了。

山门离下板寺登山口还有四十公里,我们独霸了一辆旅游车,由太保局(太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李老师带着我们,寻花问草,一路缓行。进山满眼苍翠,春天已远去,即使是物候较晚的秦岭山脚也没剩下几朵花。平日里我也很喜欢满眼的绿色,这次有点嫌弃,谁让我是个叶盲呢,不看花根本什么都不认识。

李老师带着我们遍寻秦岭奇珍,鹅耳枥、金钱槭、连香树、水青树,一个个都高大上。我们倒好,看一眼就转头对着路边的小花使劲儿拍。让人遗憾的是错过了秦岭岩白菜的花期,这种花叶皆美的虎耳草科植物,也是我这次的目标之一。可惜只看到满山肥厚的叶子,粉嘟嘟的花儿是一朵都不剩了。

海拔3500米,太白山

秦岭北峰

在莲花峰瀑布终于和最后一位团友会合,到达下板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海拔2800米,风中带上了寒气。阳光掠过山巅照着我们,也照着面前的一排山峰,石壁陡峭,山尖整齐排列如刀剑,人说秦岭北峰险峻,果然如此。从下板寺上山有一条山路,不知是不是李太白当年“西上太白峰”的古道,看来我们今日也得效仿他“夕阳穷登攀”了。不过为了节约时间和体力,我们最终选择了乘坐缆车到上板寺。山风愈来愈凉,脚下是山,树,还有薄薄的云雾,偶有一抹艳色在苍翠中出现,逗得一帮植物迷伸长了脖子:这是橐吾,那是杜鹃……

半小时直上700米,五点不到我们就已经到了海拔3500米的上板寺。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山下骄阳似火,这里却飞着蒙蒙细雨,前方便是绝壁,然而白雾弥漫,看不清是何等景象。看不清风景确有遗憾,让人振奋的是高山上还是春天,花儿正开。满山都是粉粉白白的圆穗蓼和淡红色的太白韭,多得让人忽视了眼前的它们,一心只想找到更少见更美丽的花儿。

木头栈道到了尽头,前方是外国人不得去的太白山自然保护区。天色将晚,在凉亭里就着凉水啃大饼权当晚餐,而今晚的宿处在十公里外的文公庙。李老师看着漫天的雾气告诉我们:赶紧往前走,太白山只有一条路,只管往前走。可是又怎么走得动呢,总是不断有新欢或颜值更高的旧识抓住我们的视线,牵绊我们的脚步。

海拔较高,爬山更累,领队突然停下来说心脏很不舒服,当即吃了一颗速效救心丸,斜靠在草坡上休息。我们的队伍拉的很长,不少人已经走到了前面,剩下的人也不可能都在这里等,经过简单的商议,留下几个年轻小伙子陪着他,其他人继续往前走。

① 莲花峰瀑布

② 虎耳草

③ 太白韭

考虑到我的体力不足以帮助他人只能自保,我背起包率先出发。翻过一段陡坡穿过小文公,前面是第四纪冰川遗留下的石海,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花岗岩是凝固的波浪,唯一的路就在石海之中隐藏。千万人踏过的石头变成了路,千万人走过的路还是石头,桀骜不驯,供人踩踏却并不与人方便,一不留神便要与你为难。但这毕竟是一条路,与周围的石头绝不相同,哪怕远远看去都是一样的,走到跟前也绝对不会错。这太白山上唯一的一条路。

远行无轻担。这是我第一次负重徒步,毫无经验,包里背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三天的补给,足有十多斤。不到四千的海拔对我无甚影响,走路不是我的短板,但负重真不是我的强项。看似荒芜的石海隐藏了丰富的资源,我既舍不得丢弃辎重又不肯放弃路边的风物,每次蹲下去都怕站不起来,每次坐在悬崖边拍照都担心自己会被背包带得一头栽下去。我所担心的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很辛苦的一步步前行。有很长一段路程,我和所有人都走散了,往前,是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和茫茫的迷雾;回首,来时路已隐没在暮色山岚之中。一向害怕孤单的我本应该害怕的,这天却没有。天很灰,浓云弥漫,只剩下一小块蓝,这一块蓝天很明丽,每当我走得心慌时,就抬头看一眼,连埋在心里的阴霾都被一点点的驱散。终于,晚上八点,我到达了文公庙。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全体人员到达。我们20个人住在一个大房间里,棉被和空气一样潮湿。

山夜静谧,连一声虫鸣也没有。天幕是深蓝色,一轮明月悬在头顶,明明是晴朗的夏夜空气却十分寒冷,难道是因为离广寒宫太近?

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半夜突然下起雨来,雨点打着铁皮屋顶,清脆响亮。朦胧间迷迷糊糊地想,明天不用早起看日出了,心中释然,一翻身放心沉睡。醒来时天已大亮,这才看到我们住在一个山坳里,往前一条直直的路上山,望不到有多高。雨已经停了,也没有太阳,四下都是雾气。早有三三两两的人往山上走去,等我们洗漱吃饭收拾停当,左右吆喝着出发,其时也不过七点。住在山里,人人早出晚归,难怪都说什么山中日月长。

一出门我就和几位队友跟着领队落到最后:昨天独行时间较长,见的多学的少,今天有太多问题需要问。一个小时后,我们大约往前爬了一公里,高山植被乱花迷人眼,一起身就看到了山。

我们站在3500米的高山之上,众山落到我们脚下,而云雾更在山下。群山罗列在云中,从眼前一路铺开,一望无尽。近山尚见绿意,远山皆是青黛色,这才明白中国的水墨山水既是写意,更是写实。平时总在山的正面看山,远远看去一排山峰列得整整齐齐似画卷,这次从山顶上沿着山脉走向看山,风景变得立体起来。山在云中浮沉,云在山间流动,好似海中潮来浪涌,看得久了,感觉自己也站在浪头上随波逐流,脚下一阵虚浮。一阵风过来,将眼前的奇景全部掩住,又一阵风吹过,风景再现。也许我所见的都是幻境吧。

三爷海

渐渐把眼前的花草看熟了,可以站起来直立行走。斜坡上开凿出窄窄一条路,沿山势蜿蜒而上,一侧仍是乱石的悬崖,与昨天不同,密密实实生长的植物遮盖了石头,路边一丛丛花草独自生长,背景是漫天白雾,干干净净实在很适合拍植物全株。

天气阴晴不定,时不时飘着雨滴。雾气始终不曾完全散去,看不清山中的风景,有时候更是连前方的路都被淹没。不过不遗憾的,只要看到满山花花草草,胸中便生出另一种喜悦,冲淡眼前惆怅。

往上走,水源反倒变得丰沛,随手拨开手边的植被,触手是柔软湿润的土壤,轻轻一按,就有水珠沁出;涓涓细流从石壁上无声流过,灰白的石壁上已长出暗绿的青苔;有一段路面变得特别湿滑——这绝不仅是因为昨晚下过雨的缘故。即使早已明白其原理,高山上丰富的水资源依然会让我惊讶。我一边往上攀登,一边期盼着太白峰顶上的四个海子:大爷海、二爷海、三爷海还有玉皇池。

四小时后,在遇到无数个从拔仙台打了一个来回的游客后,我们到了十公里外的大爷海。大爷海是太白山上最高的一个海子,也是我国东部内陆海拔最高的湖泊,是大约万年之前形成的一个冰斗冰川湖。曾经的太白山顶终年积雪,而今盛景不再,只留下这一泓湖水,或可对之遥想当年。

太白山上唯一的一条路

天气不甚好,湖水幽碧阴暗,水波涟涟,拍岸有声;湖岸尽是乱石,寸草不生;湖边一座废弃的石头小屋,屋顶上开满了白的黄的花,给眼前这片荒凉平添不少生趣。大爷海三面是山,一面留白,正好在上山路上留了一个风口,狂风肆虐,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虽是盛夏湖水亦是寒气逼人,临到水边便能感到一阵透骨凉意。

在大爷海吃过一碗热乎乎的酸汤面后,我们继续往拔仙台登顶。拔仙台是太白山的最高峰,我之前一直听成“八仙台”,以为是八仙曾在此处有何神迹,到了才知道,原来是“拔仙”二字,相传姜子牙讨纣成功后曾在此封神点仙,故得此名,窃以为这个“拔”字用得很妙。

山顶本有道观一座,现在已经荒废损毁,余一地的残壁断瓦。能在此人迹罕至的山巅修行的,想必不是凡夫俗子,不知原主人最终是升仙还是下界。原道观一隅是中原制高点,一块石碑,一个数字标明此处海拔3767.2米。李白在《蜀道难》中写道:“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此处海拔与峨眉巅相差700米,若在两山之间建一索道溜过去,倒是可以让我们也和飞鸟一起横绝峨眉巅呢。想在山顶体验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然而大雾始终未曾消散。

从山顶的另一侧下山,转过去就看到错落有致的三个湖,掏出相机一对焦,只剩下一个二爷海,禁不住要怀疑:难道刚刚自己是眼花了?这山中的云岚也是太调皮了。

下山路难走,石头路狭窄崎岖,高低不平,更兼石头松动,一不留神就有踏空之虞。山区长大的我本来是走惯这种山道的,但现在背后一个沉重的大包,又要看顾手中的相机,还要看风景拍花,走起来也暗暗叫苦。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离我们晚上的宿营地南天门还有一多半的路程,理智告诉我必须加快步伐赶路了。

七点钟我们到达老君殿。老君殿也是宿营地,两排大通铺很宽敞。但今天这里没有饭食,我们的先头部队直接往南天门去了,我们也只能跟上。天晚不好再拍照,但遇到漂亮的花草还是无法抗拒,谁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再遇到呢?

往前走尽是密林,林中一条模糊的小道,在晚上变得更加难以辨认。我们不时停下来仔细辨别路边红漆的标识,确保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还有小片的沼泽地,我们小心地踩在充当路桥的原木上,不敢稍有偏移。夜晚的树林安静得有些吓人,我不敢离同伴太远,他们轻轻交谈的声音有时候都会吓我一跳。每翻过一个山坳都以为要走出密林到达目的地,然而都没有,前面还是树,遮天蔽日不见星光。感觉走了很久很久,其实却不过一个多小时,终于听见前面有人声,我们激动得喊起来,前面有人回话:来接你们了。

一别武功去,何时复见还

南天门是林中深处的一座道观,有上下两座房子,下面是我们住的大通铺和另外一两间小一点的客房,上面是厨房和大殿。

半夜起来第一次看到满天的星星,密密麻麻那么闪,树林被照亮,能看清近处树叶的形状,但颜色还是黑色的,好像黑白动画片里简略的背景。第二次起来时已经起雾,乳白色的雾气拢过来,我在门口站了一会,看着它慢慢把树林都淹没了。

早起,外面在下雨,雨大,风冷。八点钟,我们决定冒雨出发。

今天全程下山,大雨把石头路冲洗得干干净净,走起来很舒服,路边的草叶被洗得油亮。这边是秦岭南坡,植物更茂密,物候也更早一点,我们遇到了已经凋谢的报春花,已经结果的忍冬、栒子、茶藨子,但还是有不少草花开得好好的等着我们。“太白无闲草,满山都是宝。”太白山有好多以七命名的植物,统称太白七药,并不是说只有七种,据说有百余种呢。

好路没有持续多久就转入泥路,小径泥泞不堪,又是陡坡,出溜着往下滑。只能往树林子穿,拽着树干树枝踩着树根落叶才好走一点。途经一个石海,两边都是树林,中间一堆乱石,像是一片巨大的山体滑坡的遗迹。我很喜欢这段路,反复在石头上跳来跳去。视野开阔了些,可惜能见度还是不高,抬头全是云遮山。

过老君殿、回心石、第一泉,一路下到三合宫瀑布。不算丰水期,瀑布只占了水道的三分之一,裸露大片岩石。这是较为和缓的一段,水流湍急而透明,阳光下温润如暖玉,触手却冰冷。石头被水洗净又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树是深深浅浅的绿,有几只鸟突然从视野中掠过,又消失不见。流水轰鸣,听不见人声,很安静。

三合宫往下,地势平缓,瀑布变成溪流,一路汇入陕西周至的黑河。我们接下来的路程,就一直沿着这条溪流往下,来来回回地穿过架设在溪流上的简易桥。走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大多数时候,我们不说话只是埋头走路,耳边只有或急或缓的流水声。天色渐渐暗下来,在第十三次跨过溪流后,我们接近了此行的终点——厚畛子镇铁甲树。

新修的栈道,前方小文公

铁甲树是一个地名,也是一种树,是橿子栎的俗名。我们这一路,脚下踩过不少落叶,其中一种从不残破,椭圆略厚,边缘带刺,入手很有质感,像古代盔甲的甲片,那就是铁甲树的叶子。也许是因为树太高,一路只见落叶不见树,一直到了铁甲树才见到真身。这里有一棵巨大的铁甲树,树龄500多年,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不太看得清,只看到和其他许多地方的巨树一样,枝条密密麻麻系满了红布条,承载了无数人的期许。在树后还有一座小庙,专为供奉树神。人类真是奇怪,肆意砍伐森林又供奉古树,似乎从未想过:如果树生有灵,是否会愿意保佑这些连自己的同类长者都不愿意尊重、自以为是的人类呢?

太白山三天穿越就此结束,在最初的困顿过去后,马上开始设想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太白山,矗立如故,在我们一回头远远可以望见的地方;也在我不回头内心某个平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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