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直隶运河区域水神信仰述略

2017-07-10 07:36胡梦飞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水神庙宇运河

胡梦飞

(聊城大学运河学研究院,山东聊城252059)

明清时期直隶运河区域水神信仰述略

胡梦飞

(聊城大学运河学研究院,山东聊城252059)

明清时期直隶运河区域是水神信仰较为盛行的区域,除传统的龙神外,还包括海神和河神等。水神信仰与所在区域的地理和社会环境有着密切关系,各地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文化传统是造成信仰多样性和差异性出现的主要原因。水神信仰作为一种精神文化和社会现象,对区域社会生活产生了深刻影响。崇祀水神成为应对水旱灾害重要手段的同时,在促进官民互动、强化地域认同方面亦发挥了显著作用。水神信仰的盛行在加重沿岸社会迷信风气的同时,也形成了具有浓厚地域特色的庙会风俗。运河的流经虽然对区域社会信仰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但地域文化传统所发挥的作用同样不容忽视,二者共同推动了水神信仰的形成和传播。

明清;直隶;运河区域;水神信仰

中国大运河是世界上开凿最早、里程最长的人工运河,跨越今京、津、冀、鲁、苏、浙、豫、皖等六省二市,沟通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海河五大水系。从时间上看,大运河历史悠久,自战国时期“邗沟”的开挖,到隋唐时期大运河的发展,再到元明清时期大运河的繁荣,绵延2 000多年;从空间上看,大运河沟通南北,纵贯1 500多公里,将王朝的政治中心与东南财赋之区联系起来,至今,部分河段仍被作为北煤南运的重要通道,在南水北调工程中,大运河也继续发挥着作用。大运河的开凿与贯通,营造了新的自然环境、生态环境、生产环境,极大地促进了整个运河区域社会经济的发展,也给我们留下了灿烂辉煌的运河文化。中国运河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大系中的南北地域跨度大、时间积累长、内容丰富多彩的区域文化。随着2014年6月,大运河成功申遗,有关运河文化的研究逐渐成为学界和社会各界研究的热点。京津冀位于运河北段,以往学界有关这一地区运河文化的研究,往往集中于对天津、通州等少数几个城市的考察,对于其他运河城市如沧州、东光、故城等则长期缺乏关注,有关运河区域信仰文化的研究成果更是少之又少。有鉴于此,本文选择以京津冀所在的直隶运河区域作为考察区域,以水神信仰为研究对象,力求在弥补区域社会史研究不足的同时,为运河文化遗产保护和开发提供参考和借鉴。

一、水神庙宇的构成及分布

中国是河流、湖泊纵横密布的国家,水既孕育了古老的中华文明,也经常给先民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自古以来,关于水神信仰就极为盛行。从远古时期炼石补天的女娲、治水有功的大禹,到传说中的各地龙王、河神、湖神,再到明清时期官方崇祀的金龙四大王、天妃、各种大王和将军等,中国古代有关水神的记载越来越丰富,地位也越来越重要。明清时期京津冀地区俱属直隶(明代称北直隶)省管辖,同属燕赵文化区,社会风俗和文化传统具有很大的相似性。运河漕运的现实需要以及当地特殊的地理环境、文化传统使得运河流经区域的水神信仰极为盛行。①本文所指的直隶运河区域特指清代运河流经的通州、天津、静海、青县、兴济、沧州、南皮、交河、东光、景州、吴桥、故城等地。按照其职能和属性,我们可以将其简要分为海神、河神、龙神三类。

(一)海神信仰

天津、静海等地由于临近渤海,因而海神信仰盛行。光绪《重修天津府志》记载,海神庙“一在大直沽,康熙三十七年奉敕重建。……一在河东盐坨,名小圣庙。……一在丁字沽,明时为萧公、晏公庙,国朝康熙间邓懋和改建。一在葛沽,一在后辛庄”[1]28-30。晏公、萧公俱是水神,兴起于江西,明代逐渐扩展到全国,具有保障水上安全的职能。小圣,亦称“平浪侯”或“平浪元侯”,但不是明初封为“平浪侯”的晏公,而是另有其神。关于小圣庙的记载,最早见于康熙《天津卫志》:“小圣庙,一在城外东南隅,明崇祯五年敕建。一在河东盐坨,有石牌坊。”[2]68光绪《重修天津府志》记载,河东盐坨有小圣庙,“小圣,海神也。旧有庙在天津河西,初名灵应宫,明崇祯三年,因开运河敕建,庙前石坊额曰海晏锡庥,明潞王题。国朝顺治六年移建,康熙间,敕封护国济运显应平浪元侯,康熙三十三年重修,乾隆间,敕封平浪王”[1]29。《畿辅安澜志》记载,平浪元侯庙“又名小圣庙,《长芦盐法志》:小圣,海神也。旧庙在天津西,始封平浪侯,继封济运显应平浪元侯。顺治六年,津人移建于此,康熙二十三年重修,又阜财、丰财二场亦俱有庙”[3]170。民国《天津县新志》记载了小圣神的来历:“神,滕姓,名经,年二十三落水成神,故称小圣,盖海神也。旧有庙在河西,始封平浪侯,继封护国济运显应平浪元侯,商舶往来屡荷显应;顺治六年复建庙河东,栋宇宏敞,陈廷敬、余泰来皆有碑记,载碑刻志。”[4]698

随着小圣信仰的扩展,往来于运河之上的漕军、运丁亦赋予了其护佑漕运、保障水上安全的职能。通州城南运河岸边有小圣庙村,至今在当地仍流传着有关小圣显佑漕运的传说。“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小圣庙是一个地主家的庄园,那时不叫小圣庙,叫王家园,由于这家信奉神仙,在庄园里修了一座供神的庙,后又叫小庙庄。有一次,给皇上运粮的船队刚到小庙庄附近,突然船队像触了礁似地打横,怎么摇也走不了,有一个船夫看见河里有一个头上长了一个角,似龙模样的东西,身上骑着一个稀奇古怪的人。这个消息从前传到后,船夫和押船的官吏大为吃惊。当时船上运的全是皇粮,谁也不敢耽搁,官吏赶紧派人报告了当地官府,官府马上找了几个木匠和泥瓦匠,就按船夫看见的模样,用木头当骨,用泥作肉,塑出了古怪人骑独角龙的形象供到小庙里,还举行了隆重的烧香上供仪式。从这以后,船队一路过这儿,就得烧香上供,这个稀奇古怪的人被称作小圣爷。从此,这个庙开始叫小圣庙,村子也随着改为小圣庙村了。”[5]33

在众多海神中,以祭祀妈祖的天后宫最为盛行,这其中尤以天津最具有代表性。“历经元明清各朝皇帝的敕封,妈祖实现了由人到神的根本转变,职能日益扩大,完全实现了由元朝时期‘海神’,向清代‘海陆两栖’的神灵的转化历程.这些反映在天津天后宫的灵应效果上十分鲜明。”[6]114妈祖与天津城市的发展息息相关,是整个天津民间信仰中最受重视的主神,对天津政治、经济、文化、民风民俗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天津的妈祖信仰始于元朝,元朝开辟的海运漕粮使人们与海洋有了更多的接触。为了保护漕运,祈求安全,元至元十五年(1278年),晋封妈祖林默为“护国明著灵惠协正善庆显济天妃”,并敕在南北各地沿海漕船经过的地方建庙祈祷。元至元年间,天津旧城东门外迤北,旧三岔河口迤南和海河西岸建起了天津第一座庙宇——天妃灵慈宫。泰定三年(1326年),重新勒建,其坐西向东,庙门对着海河,便于人们在船上祭祀祈祷。据考古学家证明,天后宫为天津市区内历史最早的古文化遗存,佐证了“先有大直沽,后有天津卫”之说,也说明了天津妈祖信仰的源远流长。妈祖信仰鼎盛时期,天津曾在东门外小直沽、陈家沟、丁字沽、咸水沽、贺家口、葛沽、泥沽、东沽、前辛庄、后尖山、秦家庄、城西马庄、天后行宫如意庵、河东唐家口、芦北口、大直沽等地共建有16座天后宫(不包括一些庙宇或佛堂中供奉的妈祖神像)。同治《续天津府志》记载,天津境内天后宫“一在东门外,元朝建,明永乐元年重修。一在陈家沟,一在丁字沽,一在盐水沽,一在贺家口,一在葛沽,一在泥沽,一在东沽,一在前辛庄,一在后尖山,一在秦家庄,一在城西马庄,一在河东唐家口,一在芦北口,一在城西如意庵南,一在大直沽”[7]298-299。天津依河傍海,“妈祖作为一位航海佑护神能在天津安家落户,不仅与漕运水手和闽浙商人长途泛海来津的经历和信仰有渊源,也与天津河海交汇的自然环境有关系”[8]356。妈祖庙宇分布情况见表1。

由表1可以看出,妈祖庙宇主要分布在运河北段的通州、天津、静海、青县等地。天津靠近渤海,妈祖信仰因漕粮海运而产生,故其主要扮演海神的角色。静海距离天津较近,地理环境和天津类似,故其传播原因和天津大致相同。通州、青县均位于运河沿岸,妈祖信仰更多地通过运河由南向北传播,不排除有福建籍漕军运丁、商人参与的可能。

表1 妈祖庙宇分布情况表

(二)河神信仰

流经直隶境内的主要是南运河。南运河,又称御河,原为古老河道,后经人工开凿,为京杭运河的北段(见京杭运河、海河),全长509公里。南运河南起山东省临清市,流经德州,再经河北省吴桥、东光、泊头市、沧县、青县入天津市静海县,又经西青区杨柳青入红桥区,流经红桥区南部,至三岔河口与子牙河会合后入海河。光绪《重修天津府志》记载,天津南运河神庙“在芥园,乾隆三十五年,天津道宋宗元建”[1]31。

金龙四大王是明清时期运河沿岸地区最有代表性的水神,具有护佑漕运、防洪护堤等职能。运河的流经,使得直隶运河沿岸地区成为金龙四大王信仰盛行地区(详见表2)。

由表2可以看出,直隶运河区域共有金龙四大王庙16座,运河沿岸各州县几乎都有其庙宇的分布。金龙四大王是官方正祀的河神,其信仰之所以如此盛行,一方面亦是水上航运的现实需要,另一方面是官方大力倡导和推动的结果。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虽然金龙四大王信仰带有强烈的官方色彩,但因其是外来神灵,再加上南运河相对平静,并无严重的水患,故这一区域的信仰远不如苏北、山东等地盛行。

除金龙四大王外,运河沿岸官民还祭祀具有浓厚地域特色的卫河河神。卫河又称“清河”,发源于河南卫辉府辉县苏门山,东流经新乡、汲县,又东北由浚县,历彰德府之内黄,合漳河,入魏县南界,又东经大名县东南,又东北抵府城,又东北入山东馆陶县界,历武城、恩县入河间府故城县南,又东入山东德州界,又东北经河间府景州,东历吴桥、东光、交河、南皮、沧州、青县,合滹沱河及漳河,又东北经静海县西,又东北经天津县北,又东与白河汇为三岔河。天津以南的南运河主要利用的是卫河河道,故运河沿岸的青县、吴桥、东光、南皮等州县俱建有祭祀卫河河神的庙宇。《畿辅安澜志》记载,兴济龙王庙在与济县东十里,祀卫河神。青县神河庙在青县城东卫河东岸,祀卫河神。[3]170青县分水龙王庙在青县岔河口,滹沱河、卫河交汇之所。[3]160吴桥县龙王庙在吴桥县南门外,亦祀卫河神。东光县河神庙“在东光县西门外庙近卫河口,盖以祀卫河神,春秋仲月上戊致祭”,南皮县河神庙“在县之泊头镇北,康熙十一年,河水东溢,知县马士琼洁诚致祷,水即西归,因而创建,亦祀卫河神”[3]169。

表2 金龙四大王庙宇分布情况表

(三)龙神信仰

中国的龙崇拜产生于原始社会,就龙崇拜的性质而言,是一种灵物崇拜。“龙王”这一称谓的出现,还与历代统治者的推崇、封禅有关。佛教传入中国,带来了“龙王”的称谓,其后,统治者的封禅则进一步强化了龙王在民众中的影响。唐宋之际,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佛教中的龙王被众人周知。直隶运河区域地处华北腹地,水旱灾害频繁发生,故龙神信仰极为盛行。表3是笔者对龙神庙宇所作的简要统计。

由表3可以看出,直隶运河区域共有龙神庙宇41座,是当地庙宇数量最多也最为盛行的水神。考虑到众多民间龙神庙宇因为规模较小等原因,未被列入地方志中,故实际数量远远大于此数。龙神庙宇不但数量众多。而且分布地域极为广泛,运河沿岸各州县几乎都有分布。由于龙王具有治水、祈雨、防洪护堤等功能,水旱灾害的频发,使得龙神信仰在民间极为盛行。龙神信仰在民间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佛教文化与龙神信仰也有着密切关系,这些亦是导致信仰盛行的重要原因。此外,庙宇的名称千差万别,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信仰的地域性和差异性。

表3 直隶运河区域龙神庙宇分布情况表

二、水神信仰与地方社会秩序

水旱灾害的发生会对正常的社会秩序构成一定的冲击,严重者甚至会引起民变或动乱。水旱灾害发生后,地方官员通过祭祀水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安定人心、维护社会稳定的作用。通过修建水神庙宇,地方官员可以扩大和地方社会的交流互动,形成一种和谐的官民关系,有利于加强地方官员对地方社会的治理和控制。

天津有河神庙、大王庙,光绪十三年(1887年),直隶总督李鸿章奏称:“津郡河神庙、风神庙、大王庙,每遇水旱偏灾,经官绅前往祈祷,辄著灵应。上年夏秋,迭次大雨,天津为全省诸水汇归,各河异常盛涨,又有海潮顶托,沿堤节节出险,几于人力难施,幸赖神灵佑护,水势旋涨旋落,风亦不大,并时见大王化身,得以分投设法抢办,转危为安。”[9]

沧州仵龙堂龙王庙,宋代建,元至元年间重修。明景泰年间,天旱不雨,“黎庶惶惶,民心尤切”,沧州知州宋讷多次赴庙中求雨,皆得灵验,于是镌石作文以记之。其《龙井灵异记》载:“余自正统丙寅岁,受命是邦,厥守兹土。越戊辰夏,亢阳为虐,雨泽愆期,黎庶惶惶,躬率耆老诣神祠祷,盖缘香火年疏,人心日怠,以致庙宇倾败,井池淤塞,三四慨叹,遂致诚焚香,与神约誓,若果获甘霖以济吾民,其灵祠圣井我当理之。自癸卯而告甲辰,乙巳,洪雨大澍。踰明年己巳,天时复旱,四野愁叹,余又至祠下恳叩,胥酬前愿,疏涤其井,甃砌砖石,水深丈余,趋事赴工者数百人,不日成之,以牲牢告厥功。……至景泰庚午,又遭旱灾,民心忧切,余再祠祷,巡抚都御史萧公亦赴庙行礼公拜,未几三灵雨霶霈,百里均霑,交庆丰稔。……余恐后来君子将谓妄谈疑信,故镌石记之。”[1]38

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天旱不雨,知州李僡再次赴仵龙堂祈雨。因祷雨有验,重修神祠并龙井。邑人宋友梅《重修沧州仵龙堂庙碑记》记载:“新沧城东南五十余里有池曰仵清,堂曰仵龙,为古灵异境。岁亢旱,守土者虔诚祈祷,辄有奇应。历宋元以及有明,镌石记事,炳如日星。迨至道光乙未夏,天久不雨,禾稼将槁,民方以为忧,州主华荫李公知龙井之异,晓谕斯民,共往祈祷。斯时诚意胥兴,及李公取水回署,云行雨施,民赖以苏。越数日,择吉报谢。李公集士民而谕之曰,余素不妄黩鬼神,所历诸境必禁淫祀,其有实惠及民者,又未尝不心焉敬之。若兹神具灵异。庙缺修葺,是素不奉而急则求,非所以竭吾诚也。吾将捐廉以为率,尔士民其共勷乃事。于是,缙绅士庶勇于赴公,各议捐资,募工度费。乙未秋起,丙申春告成,并龙井重修。……复从众请立药王神像及太山三官神像于两陪殿,斯欲广民之祈祷,实欲民之守护也。”[1]38

虽然祈雨未必应验,但面对旱灾侵袭,官方和民间祈雨活动仍长盛不衰。“如果用现代心理学解释,祈雨禳灾实际上是一种心理疗法,它对稳定民众的焦虑情绪,多多少少会起一点作用。”[10]史书中关于祈雨得雨的记载可谓不乏其例,而祈雨不应的事例却极为少见。这当然不能否定官方有隐恶溢美、歌功颂德的因素。但从另一方面看,也反应了民众思想意识中对祈雨这一礼俗的认可。“官方的祈雨礼仪与民间的求雨习俗,虽然就禳灾的效果来说并无实际意义,但就其稳定民心、巩固皇权的社会政治功能而言,则有着相当大的作用与意义,这一点是不能否定的。”[10]

水神信仰具有明显的功利性。神灵“显佑”之后,地方官员往往通过重修庙宇以酬神报功。天津城东门外闸口有龙神庙,雍正三年(1725年)春,天旱不雨,长芦盐政莽鹄立与当地官员齐赴庙中祈祷,因祷雨有应,于是联合众盐商对庙宇进行重修。其《重修龙王庙记》载:“(莽鹄立)询知盐关之南有龙神祠,为灵昭昭,子亟闻于元戎、徐公两观察。年公、段公及同城文武群僚庶士即于是月二十有七日庚子,以禋以祀,虔告于神,而众商亦从予祷焉。厥明辛丑二十有八日,尚烈日炎风,迨至未刻,雷起兑方,霖雨如注,自申至夜分方止,四野霑足。及入五月,长雷涔涔,又日以相继。前之喜雨至是愁霖,向之忧旱,至是,而苦涝矣,予复忧之。六月初壬申,予再祷以求晴,越朝,果薫风自南,云敛日霁。于是,津之众商观神之灵且速如此,皆曰神惠宜报也。……予忻从其议,即首为捐金,元戎、观察诸公皆乐助以成众商之志。”[1]28通过奏请朝廷敕颁发匾额亦是酬谢神灵的重要手段。北运河河西务有河神庙,光绪十三年(1887年)十二月,直隶总督李鸿章奏称:“北运河河西务汛河神庙素著灵应,历年大汛,水势异涨,往往高过堤坝,人力难施,官民诣庙祷求,神即现身,河水顿落,危堤化险为平,沿河各村胥免昏垫之苦,实能捍灾御患。据绅民呈由厅详道,转请颁赐匾额前来。伏应仰恳天恩俯准颁赐北运河河西务汛河神庙匾额一方,由臣转交,敬谨摹勘悬挂,以答神庥。”[11]

通过祭祀水神、修建庙宇等活动,地方官员也可以扩大与地方社会的交流,形成一种和谐的官民关系。东光县马头镇河东有金龙四大王庙,咸丰二年(1852年),知县李宗城《重修河神庙记》记载:“余于辛亥秋来守此土,邑有河神庙在西门外河口,守令春秋致祭。余敬谨胆拜,见其庙宇倾颓,神像剥落,恻然有重修之志。考诸邑乘,凡创修年岁及重修几次阙如也。庙之后殿为吕祖祠,旧有碑文而字迹磨减不复存,其存者康熙六年,数字迄今己一百八十余年矣。夫河神专司水利,呵护生灵,任其庙貌不修,可乎?爰偕绅商同议重修,其时,河厅任君尔会,与余有同志,旋卸篆,未竟其功,后任余君承恩,踵而行之,余为倡捐俸银若干,而官绅富户踊跃赞成,鸠工庇材,不数月而庙貌新焉。”[12]116

水神信仰还是地域群体相互凝结的桥梁。所有的神灵都是起源于某一特定的区域,然后再由区域扩展到全国,金龙四大王、天妃、黄大王等水神同样如此。此外,地理环境、历史文化的差异,也造就了数量众多的区域性水神。信仰起源地的民众自然视这些神灵为自己的乡土神灵,如福建的妈祖、河南的黄大王、浙江的张相公(张夏)、江西的晏公和萧公等。当在异地他乡遇到这种神灵时,自然会有一种心理上的亲近感。“民间信仰是各地强化其社区传统或地方文化传统的产物,一旦各种社会集团,如地缘集团、血缘集团,职业集团、性别集团等等,都需要强化各自的凝聚力,为促进地域内不同群体的整合,往往会在本地的民间信仰上下功夫。”[13]294来自同一区域的不同社会群体通过共同修建水神庙宇,祭祀共同的乡土神灵无疑可以起到扩大社会交往、增强社会凝聚力的的作用。水神庙宇的修建和神灵祭祀活动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也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对客居地社会产生影响,从而促进不同区域间的文化交流。

通州有祭祀静安公张夏的张相公庙,为明万历年间浙江商人所建。乾隆《通州志》记载通州张相公庙:“在州治南,明万历间浙商建,考神本浙江萧山人,入水为神。万历时,有浙人经商于此,获神佑遂立庙,山阴王思任撰记,国朝康熙五年薛理修。”[14]325-326江西运丁同样把乡土神灵许真君带到了通州。通州许真君庙,即江西漕运会馆,在州城内罗家桥,乾隆三十年(1765年),知州万延兰率江西各帮运丁公建。[14]326

三、水神信仰与地方社会风俗

频发的水旱灾害使得运河沿线官员和民众对水神的崇拜趋之如骛,但是,神灵毕竟是不存在的,幻想依靠神灵解决现实中的灾害和困难,本身就是一种迷信行为。中国古代社会迷信思想盛行,官方和民间对水神的崇祀无形之中加重了社会的迷信风气。

同治九年(1871年),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天津发生水灾。清人薛福成在其《庸庵笔记》中记载了当地河神“党将军”显灵事件:“岁辛未,畿辅大水,一日天津吏民党将军见于河干,请郡守县令往迎之,县令让以坐轿不肯入,郡守乃以坐轿让之,送入大王庙中。既而,大王、将军陆续踵至,津民连日焚香、演剧以侑之。已逾两月,李公谓属吏曰:‘今值饥馑之年,物力艰贵,与其耗之演剧,不如赈济饥民,’欲将大王、将军送之河干。正在商议,外间尚未知也,一优人忽自庙中戏台跳至台下,大言曰:‘我党得住也,李少与我有旧,本是一会之入,戊辰之役,我为岀力不少,灭贼成功,得有今日,乃既不为我请封,今者演剧为乐复欲驱我,何太无情谊也。’言毕,优人偃卧于地,良久乃醒,问以前事,茫然不知,于是,属吏力请李公听其演剧。凡三阅月,而大王、将军乃渐去,津民复相与醵钱,重修大王庙,焕然一新。”[15]687-688

晚清著名小说家吴趼人在《我佛山人笔记》中记载了他在天津所看到的当地水师官兵供奉“金龙四大王”之事:“(光绪)辛卯(1891年)入都,出天津,访友于水师营。见营兵肃队,奏军乐,乐止,寂然无哗,问:何故?曰:供金龙四大王也,大王昨日来,今供于演武厅。问:可观乎?曰:可!第宜肃穆耳。导至厅,厅外立披执者七八人,植立屏息,目不少瞬,若木偶然。登厅,则黄幔高悬,巨烛二,香焚炉中,掀幔以进,得方几一,上设漆盘,盘中一小蛇踞焉。审之,无异常蛇,惟其首方,如蕲州产。……时李文忠督直隶,委员来拈香,神辄附于营卒,数其无礼,文忠闻之,乃亲至谢过云,此其百索而不可解者!”[16]17

水神信仰对社会风俗影响的另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形成了众多具有浓厚地域特色的庙会。庙会多由祭祀神灵而产生,有庙才有会。“庙会及其娱神活动是中国传统社会少有的全民性活动之一,也就是说,不同阶级、阶层和等级的人,不同职业、性别、民族、地域的人,都可以不受限制地参加这类活动。”[13]123明清时期直隶运河区域水神庙宇众多,故出现了众多与水神有关的庙会。这些庙会的举行在扩大社会交往、促进商品贸易的同时,亦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当地民众的精神文化需求。

天津城东门外有天后宫,农历三月二十三日是天后娘娘的诞辰,每年这个时候,天津都会举行“皇会”①有关天津皇会研究成果有尚洁《天津皇会》,中国俗文化丛书,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侯杰、李净昉《天后信仰与地方社会秩序的建构——以天津皇会为中心的考察》,载《历史教学》2005年第3期;曹琳《天津皇会初探》,载《神州民俗》2007年第8期;姚旸《论皇会与清代天津民间社会的互动关系:以〈天津天后宫行会图〉为中心的研究》,载《民俗研究》2010年第3期;蒲娇《国家、个人及民间社会的内在秩序:试论天津皇会中各阶层之间的互动关系》,载《山东社会科学》2013年第1期等。。同治《续天津府志》载,每年三月二十三日“天后诞辰,预演百会,俗呼为皇会,十六日曰送驾,十八日曰接驾,二十、二十二两日辇驾出巡,先之以杂剧,填塞街巷,连宵达旦,游人如狂,极太平之景象”[7]419。光绪《重修天津府志》载:“三月二十三日天后圣诞,预演百会,俗呼为皇会。……天津皇会之盛,致远近闻传,数百里内乘船来者麟集河下,官府尝出示预禁,以故大会数年一出,即每年从简举行,商民集费,男女肆游,亦属漫无禁制。”[1]538天津天后宫建立迄今600余年,香火极盛。《长芦盐法志》记载,天后宫“在天津东门外小直沽,元泰定三年八月作天妃宫于海津镇,即此。历前明屡加修葺,国朝敕赐天后宫,加封天后圣母,神爽式著,载在祀典,最为一方。凡海舶之遇风险者,祷尤响应,每岁三月神诞期,城市乡陬皆诣庙迎赛,旛瞳节仗,帗舞笙歌,遍街衢,遮道里,以答神庥,老弱欢阗,必诚必敬”[17]426。清人汪沆《津门杂事诗》有“天后宫前舶贾船,相呼郎罢祷神筵”的诗句。清人蒋诗《沽河杂吟》有“刘家巷里如云舶,部祷灵慈天后宫”的诗句。孟韫徽《津门杂咏》说:“三月村庄农事忙,忙中一事更难忘,携儿结伴舟车载,好向娘娘庙进香。”[18]191由此可见,民间崇祀天后宫的盛况。

由于清代康乾年间天津盐业发达,被誉为盐业保护神的小圣庙也荣极一时。先是从河西迁到河东盐坨附近,因为这里是许多盐商与盐业机构的聚集地。将小圣庙迁至此地,一是为了尊神能够更好地保护盐坨,另外也是方便纲民们祭祀。由于清代前期天津盐业的发达,人们对小圣庙的祭祀达到了顶峰。沈峻在其《津门迎神歌》云:“复有恬波称小圣,立庙瀛壖禋祀敬。未闻报赛举国狂,始信欢虞关性命。”[18]151除了重修庙宇外,天津河东的小圣庙还形成了隆重盛大的庙会。清人华鼎元《梓里联珠集》载:“每年五月初旬,游人着倾城而至。二月廿一、二、三日有胜会,闺人成集津门,妇女戴七星花,以通草为之。”[19]82汪沆《津门杂事诗》咏小圣庙:“丛祠金碧俯河流,慑伏天吴驾赤虬。五月新坨人似蚁,船船箫鼓赛元侯。”[20]40这些都生动地描绘了当年小圣庙会的盛况。

地理环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人类的生产生活依赖于地理环境,精神世界和文化生活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地理环境的影响和制约。神灵信仰作为人类精神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深受自然地理环境的影响。通过对直隶运河水神信仰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出,各地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文化传统是造成信仰多样性和差异性出现的主要原因。运河的流经和当地特殊的地理环境、文化传统共同造就了具有浓厚地域特色的水神信仰,水神信仰反过来又对运河区域社会产生深刻影响,两者相伴相生,关系密切,成为我们观察区域社会生态和民众心理的重要视角。

[1]徐宗亮,蔡启盛.光绪重修天津府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天津府县志辑:第1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2]天津市地方志编修委员会,南开大学地方文献研究室.天津通志(旧志点校卷)[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9.

[3]王履泰.畿辅安澜志[M//故宫珍本丛刊:第245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1.

[4]王守恂,高凌雯.民国天津县新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天津府县志辑:第3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5]郑建山.大运河的传说[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

[6]天津市妈祖文化促进会.圣迹与霞光:妈祖学术论坛集萃与新探:上[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0.

[7]蒋玉虹,俞樾.同治续天津府志[M]//浙江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第1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

[8]张利民.解读天津六百年[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9]李鸿章.奏为津郡河神庙风神庙辄著灵应请颁赐匾额各一方事[B]//奏折附片:光绪十三年.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档号:04-01-15-003-1084).

[10]朱凤祥.论清代祈雨禳灾的礼俗[J].农业考古,2011,(1):305-308.

[11]李鸿章.奏为北运河河西务汛河神素著灵应请旨颁匾事[B]//录副奏折:光绪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档号:03-5546-080).

[12]吴浔源.光绪东光县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北府县志辑:第45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

[13]赵世瑜.狂欢与日常——明清以来的庙会与民间社会[M].北京:三联书店,2002.

[14]金梅.乾隆通州志[M]//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第18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5.

[15]薛福成.庸庵笔记[M]//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1 18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6]吴趼人.我佛山人笔记[M]//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860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72.

[17]黄掌纶.长芦盐法志[M]//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8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8]蒋维锬,刘福铸.妈祖文献史料汇编:第1辑[M].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2007.

[19]华鼎元.梓里联珠集[M].张仲,点校.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

[20]李志强.中国北方俚曲俗情[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

(责任编辑程铁标)

Comments on Water God Belief in the Zhili Canal Region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U Meng-fei
(Institute of Canal Research,Liaocheng University,Liaocheng,Shandong 252059,China)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e Zhili Canal area was the area where,in addition to the traditional dragon belief,sea god and river god belief,the water god belief was quite prevalent.Water god belief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geographical and social environment,and different geographical and cultural tradition is the main reason for the diversity and difference.As a spiritual culture and social phenomenon,it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regional social life.The worship of water god became a significant mean to deal with flood and drought disasters;meanwhile,it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promoting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officials and citizens,strengthening regional identity.The prevalence of water god belief increased superstitious atmosphere of the coastal society;at the same time,it formed temple fair custom with strong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The flow of the canal and the role of the regional cultural tradition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regional culture,jointly promoting the formation and spread of the water god belie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Zhili;canal region;water god belief

K207

A

1673-1972(2017)04-0083-08

2017-05-16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61批面上资助项目“明清时期京杭运河区域民间信仰研究”(2017M612249);聊城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明清时期京杭运河沿线金龙四大王信仰研究”(321051519)阶段性成果

胡梦飞(1985-),男,山东临沂人,讲师,博士,山东大学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明清史和运河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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