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炜
在我记忆中,在七八十年代之交的报刊上登载的,一般是从浩劫中归来的文学作品和文章。饱经沧桑的人们,准备以满腔热情投身于新的时代,是当时普遍的心态。近日读1978年至1983年的《新文学史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一道长长的“死魂灵”的历史的影子,似乎在“回忆录”和“悼念”等栏目中挥之不去。它们把我拉回到那个不愿意再回去的年代,让沉重哀歌重新啃噬着我已经安稳下来的心灵。这个文学史边角料,是我在过去了的38年生活中不曾想到的。
堆放在我书桌上的史料,从1978年创刊的第一期,到1983年第3期,总共15本。a它们已经陈旧破损,有几期缺页,还有一期刊物的封底被人撕去一半。大多落满了灰尘,纸张发黄、变脆,翻看时稍不小心,就有掉落和破碎的危险。如果是在图书馆,估计大概要仔细存放在“馆藏部”,只能经过允许到里面查阅。我之所以得到这套《新文学史料》,是拜托一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的朋友,从一间堆放多余书籍的房屋中觅得。所缺的刊物,又在孔夫子网上购得几期,还有一些至今未能搜齐。我当时只是想保存一套,偶尔做资料用,没有想到还会以写文章的方式与它重逢。
这本杂志第一个栏目是“回忆录”,发表与本文有关的追忆文章有数十篇。最后一个栏目“悼念”,登载了46位作家、批评家和各类文艺家故世的消息,以及追悼会报道等。b大部分悼词中有“受到四人帮的残酷迫害”的字眼,一部分没有。逝者年纪最大的是郭沫若(86岁)和茅盾(85岁),年纪最小才50出头,是死于“文革”的缘故。他们出生年月多在清末民初。一些人可能确实是迫害致死,例如老舍、傅雷和邵荃麟等,另一些人是心灵上受到伤害,因心情压抑和身体有病而亡故,例如魏金枝等。有些则是正常死亡。清末民初出生的人,到这个时候也有六七十岁了。当时人的正常寿命应在六十岁左右,不像今天可以通过药物将死亡时间推迟到八九十岁。那个年代只有郭沫若、茅盾享受的医疗条件能做到这点。所以,不能说所有人都是“被残酷迫害致死”。死在新时期最初几年,是这些逝者共同的命运,令人遗憾。选择几个个案,是想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
一、老舍的故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出生在北京一个贫寒的家庭。父亲是普通的满族护军士兵,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战死;全家靠母亲给人洗衣服,缝缝补补,在小学里当勤杂工维持生计。因为这个缘故,老舍衷心热爱新社会。建国后,他是作家中最受政府信任的人。他女儿舒济说:“毛主席生前曾多次亲切地接见过他,亲自观看和听他写的话剧和相声,邀请他出席历次最高国务会议。敬爱的周总理生前多次给他点题,观看他写的话剧彩排,给他讲解党的政策。”c要讲,这种人生经历和背景不应该成为政治运动包括“文革”的对象。
1966年8月23日早上8点多,老舍到北京文联上班。文联的人都很惊奇,因为他身体不好正在住院。有人问他,老舍淡淡地回答:“这是一个运动,康生告诉我了,这是个大运动,应该去参加,感受感受,所以我就来了。”当时文联和社会上已经非常混乱。下午2点多钟,天安门旁边北京第28中的一批中学生冲到文联,把萧军、老舍等人揪上汽车,老舍眼镜被人打掉。這群人被拉到文庙,脖子上挂着牌子,跪了两个多小时。老舍头还被中学生砸破,血流到衬衣上面。文联革委会的人怕出事,借故把老舍弄回家。第二天,老舍在新街口豁口外太平湖公园坐了整整一天,午夜投湖自杀。根据当时逻辑,他应该是“安全系数”最高的社会名人,不致有这种结局。“他大概以为不大会揪他的,他闹不清咋回事,他表现的很沉静”。“他自己以为自己是爱国的,也是无党派,也不是走资派,也不是当权的,他是个作家”。d联系前后种种迹象,老舍之死大概是一个意外。
这个故事的引子很值得注意,就是老舍身边的文联办公室主任曹菲亚刚才说的那段话:他大概以为不会揪他,自己爱国,是无党派,又非当权的走资派。他进一步强调说:“老舍先生很大一个长处和优点就是,他是个非常善良、非常豁达的这么一个老人。”e实际不仅是上述史料,1949年以前的“老舍故事”,也在加强印证着他这种“安全系数”很高的印象。
例如,曾在武汉时期跟着老舍办协会、编杂志的作家楼适夷回忆说:抗战爆发后,老舍立即离开山东齐鲁大学教授的职务,将家人留在济南,只身一人来到武汉。他说:“在一向的印象中”,老舍是“平时不大习惯参加任何政治活动的先生”,这次抱着爱国热情,答应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总务主任,主编《抗战文艺》。国民党很想把这个力量收罗门下,为它所用。为此,国民党中宣部长张道藩摆了宴席,可出席者寥寥。只有老舍和冯乃超等少数人参加。老舍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谁真正的抗战,我就跟着谁走,我就是一个抗战派!”1938年3月文协成立时,原先答应承担经费的国民党,又变卦了。“尽管先生一次次跑腿坐索,结果还是一个钱也不发。协会付不出房租,发不出工作人员的生活津贴,要开会也租不起一个会场。但是这并没有难倒名为协会总务部长而实际是主持人的老舍先生,他亲自掏腰包,四处奔走,联络文艺界的朋友,向冯玉祥、向邵力子等抗战中的闲员,还有张道藩和陈立夫等,凭着自己的面子去借款,而且利用他们阔气的公馆,一次一次当作理事会的会场。”f作家锡金当时是一个22岁的小青年,最初见到名作家老舍时有点紧张,可他在别人说话时插上一两句笑话,引起满座哄堂大笑后,自己的顾虑马上就消除了。他是老舍的另一个助手。他记得:“老舍建议,由我、适夷、姚蓬子三人直接处理编务。”“我当时是不公开的共产党员,属于设在八路军办事处的文艺小组,老舍也许可能有些知道,所以他坚决推举我。适夷当时出狱不久,组织关系尚未恢复”,因此他和老舍一样“算‘无党无派”。《抗战文艺》刚开始是三日刊,封面由梁白波绘制,刊头字是丰子恺所写。“编三日刊很忙,要组稿、看稿、编稿、校稿,印出来以后要发行,还要结算账目。所以老舍总是跟我们滚在一起”。他自己写稿,署名“总务部”。“我们只管编、校,其他的杂务都是老舍,他干得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杂乱。往往在我们想到还有什么事要干时,他已经干掉了;有的稿子约定了未送来,有时就是他去跑。”g
楼适夷还说到对老舍平时生活的印象。老舍当时的收入只是五元、十元的零星寄来的稿费,吃的是大锅饭,“穿的是从北方小行包中带来的几件旧衣服”,“从未见他穿过当时大家习惯穿的西服。在国外生活过那么多年,但他身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洋气,倒像一位从乡下出来的三家村的学究。他自己光抽廉价的纸烟,有一个熟朋友来,谈久了便提议:‘好,上外头去走走。于是便一起到武昌街头熟悉的小饭馆,叫上一壶酒,几只简单的酒菜,吃一点小点心,又把话题引起来了。最后由他掏出钱包来付钞;‘不许同我争,到底我比你们还富一点呀。”后来楼适夷向老舍借了几十元路费,去香港找事,还是老舍找许地山帮的忙。“许先生便说:‘老舍嘛,他是穷苦出身,从小在北京大杂院里长大,他一直保持勤劳人民的本色。”h郑振铎的夫人高君箴在《一个难忘的人——忆老舍先生》里说到他朴实的为人。1930年初他从新加坡回国,来沪在她家中住了半个多月。老舍很勤奋,天天埋头写作,他那篇童话小说《小坡的生日》,就是在那里完成的,后发表在郑振铎主编的《小说月报》上。“那时我家境况不好,加上福建人的习惯是早晚两餐粥,只有中午才能吃些干的,老舍先生是北方人,我怕他不习惯,因此几乎天天中午总是做一大碗肉丝面招待他,再好的却是无力办到了;有时深夜,他与振铎促膝谈心,充做夜點的也还是一碗面。每当我带着十二分的歉意把面端到他面前时,他总是表现出非常爱吃的样子,大口大口香甜地吃着,似乎是在安慰着我,而我却至今仍然感到内疚,我没能好好招待他……老舍先生是多么纯朴的人啊!”i李长之1933年认识老舍,当时老舍34岁,他23岁。在他印象中,老舍是一个会鼓励也会规劝别人的人,考虑问题和做事比较有分寸。李长之那时写文章抨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老舍开始没有说什么。以后有一天,“他给我信说:‘与王老板大战,真如赵子龙,浑身是胆。这是鼓励。我不久告诉他说,我要搞文学史了,他来信说:‘还是搞批评的好,因为这救急。我批评他的《离婚》后,他来信说:‘你批评一个人演关公,就只问他演关公怎么样,不责备他没演张飞。只是一些琐碎之处,可以去掉。这都是规劝。”他接着说:“一个要求进步的人,也关心朋友的进步。老舍就是这样。我觉得在他那里得到不少教益。我觉得他确是我的良师益友。”j这篇文章写于1978年老舍骨灰安放仪式之前,40多年前的旧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再例如1939年重庆北碚“文协”的同事箫伯青,也谈到了当时与老舍相处的点滴。北碚是嘉陵江上游的一个小镇,街道不多,但很清洁。店铺不少,菜馆、饭馆、冷酒馆、旅馆,以及邮局、电报局和银行,也有几家书店。撤退到大后方后,这里集中了很多文化机关和学校。住在北碚的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理事和会员,在那里有三十多人。从这里上重庆开会太远,车船拥挤,路途不易。所以,决定在北碚设立一个文协分会。老舍搬到北碚,大概是秋天以后的事情。他记得老舍每天的生活比较规律:“每晨要打太极拳。上午写作,写一阵就自己拿扑克牌过五关玩一阵,有时是用骨牌拿一百开。玩完了,他又写起来了。午饭后要睡午觉一小时。下午或写作,或看书,或看朋友。晚上写的不多。”他说,文协虽是一个松散的民间团体,但从全国流离过来的文学界朋友仍然不少,一来就住在那里。相处久了,他对老舍的性格有了切近的了解。箫伯青在这篇文章里回忆道:“老舍对朋友真是好,可以说是‘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肝胆照人,情谊深厚。他喜欢朋友,朋友喜欢他,他有很多朋友,总是越交越厚。他平易可亲,和善待人。但不是一团和气,一遇到大是大非,他立时爱憎分明,有棱有角,不畏强暴,敢碰敢顶。有一作家向国民党反动派告密,说老舍私下说不满意政府的话,老舍听说后,就立时恼了,就叫另一作家给那个作家带个口信,请他‘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了,如果来了,我将他王八蛋臭骂出去!”他认为老舍虽没明说,心里是同情共产党的。箫伯青对有一件事印象很深。《新华日报》设立了一个北碚分社,是两间门面两层楼。在那里订报、分报、送报、卖报,门面摆了一个售书摊,再卖些进步书刊。街对面开着一个菜馆,天天坐满喝茶的人,其中也有特务在座。“分社送报的报童给老舍送报每天都是到黑夜悄悄地把《新华日报》从门缝下塞进屋里来,就连忙离开。有人问报童:‘为什么不在白天里送,偏偏在夜里给老舍送报?报童说:‘我们怕给舒先生惹出麻烦,所以才暗暗送报。一个报童说这个话,正说明党在那时对老舍是如何的关怀。”k
将这些三四十年代的“老舍故事”,与六十年代的老舍对接,感觉他不是一个热衷于政治活动的文人。但这些故事也反照出我们过去没有想到的东西来。前面说“老舍之死大概只是一个意外”,意思是说如果不叫他赶上,可能事情就会是另一番样子。
二、邵荃麟的身前身后
邵荃麟是一个与老舍不同的例子。
邵荃麟(1906——1971),原籍浙江宁波慈溪,生于重庆。四岁时返回家乡慈溪。先后在复旦中学、复旦大学读书,受鲁迅、郭沫若等人文学作品的影响,走上革命道路。1926年入团,同年入党。担任过党的区委书记、地委组织部长、省委常委等职,参加过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抗战时期在浙江金华任东南局文委书记,主编过《东南战线》、《文化杂志》。创作过《英雄》、《宿店》两部短篇小说集,写过剧本和文艺批评。抗战结束后,任香港工委副书记、文委书记,主编《大众文艺丛刊》,领导了对胡风文艺思想的批判。解放后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1971年被迫害致死。这种不同,首先他是资深的革命者,中国作家协会的主要领导,老舍是“无党无派”人士。另外,他身上有一个“大连会议”的事情背着,而老舍干干净净的,就像他从北京文联被拉到文庙路上心想的,大概“不大会揪他”罢。
尽管这是一篇研究史料文献的文章,我想应该有一个“叙述结构”。前面老舍的部分是“倒叙结构”,邵荃麟部分则是“顺叙结构”,究竟是为什么我先不说。倒叙是倒过来说,顺叙是根据他们的事迹顺序叙述。关于邵荃麟的身世和革命生涯,讲得最详细的,是他女儿邵小琴写于1982年2月的长文《辛勤奋斗的一生——追念我的父亲邵荃麟》。研究史料文献,最忌讳的是传主家属的叙述材料。假如旁证不够,也没办法。据邵小琴介绍,她祖父是一个有钱的药材商人,在家里请一个私塾先生给父亲上课。我们知道鲁迅只能去别人家的私塾就学,付学费还感到有些吃力。可见邵荃麟是一个富家子弟。他1925年秋念复旦大学经济系的时候,为马克思的《资本论》所吸引,地下党注意到他,就把他发展成青年团员,次年3月入党。从此以后,邵荃麟一边念书,一边秘密从事地下工作。后来事情败露,他被学校开除。“爷爷听说儿子被开除,决心要他离开上海,去日本留学。”邵荃麟躲到青岛,还托人送一封家信骗父亲“一路平安”。从事地下工作既艰苦又危险,随时会被杀头,或与组织失去联系。在上海,“有一次他走进一条巷子去找个同志联系工作,临近那房子时才发现情况不对。低矮的围墙头上已经露出了北洋军阀大兵的枪刺,偏偏这又是一条僻静的死弄堂,一个人也没有。急中生智他便一头钻进旁边一家小缝纫店,凑巧缝纫师傅又错把他当做前来取衣服的顾客,拿出做好的衣服左比右比。父亲也只好将错就错,推说衣服不太合适,改日来取,说罢压低帽檐,走出店铺。类似这种化险为夷的事情是经常遇到的。”她接着说,1928年父亲先后担任江苏省团委常委,浙江省团委书记,浙江省党委常委,并在一次会议上认识了周恩来。1929年他得了严重的肺病,地下党偷偷把他送到霞飞路一家德国人开的私人医院,住院费非常昂贵。组织上又通知邵荃麟在上海开钱庄的父亲支付这笔医疗费。“爷爷一得到他儿子的消息,头戴着一顶红瓜皮帽,身穿着长袍匆匆奔到医院,经过抢救,我父亲居然从死亡的边缘又挣扎过来了。”然而,即使再秘密,有些事也是躲不过的。1934年4月,因一个姓曹的叛徒出卖,邵荃麟去西门书店与人接头时被捕,受到严刑拷打。他从看守那里知道自己要被解往南京雨花台,“这时他回顾自己所走过的路程,对自己的选择义无反顾”,反倒“感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但因事先他买通看守给父亲送信,父亲通过几个大商人的关系,用两千块大洋把他从监狱保释出来。l这次被捕,在他的“革命履历”中留下了“污点”,出狱后一度受到冷遇。“文革”中再次被关押,也是一条罪行。
他三十年代中期以后的生涯,我就比较熟悉了,不过只了解概况,一些细节还是从邵小琴文章里知道的。养病期间,邵荃麟读了大量文学名著,对文学的爱好日益加深。而鲁迅和高尔基是他心仪的作家。1934年12月,他在内山书店第一次拜会了鲁迅,“本是鲁迅先生约我母亲(笔者按:女作家葛琴)去谈话,答应为她的短篇小说集《总退却》写序。”邵荃麟出狱与组织失去联系,他一面找党,一面开始拿起笔写小说和评论。1936年发表短篇小说《糖》、《车站前》等。之后参加左联。他还与叶以群、张天翼、吴组缃、蒋牧良、朱凡和刘白羽等,一起到妻子葛琴家乡江苏宜兴的丁山埋头写作。1937年抗战爆发后,八路军在南京设立办事处,邵荃麟、葛琴这才与组织恢复联系。他们被派到浙江丽水、金华和福建永安一带,领导党的文化工作,邵荃麟担任中共东南局文委书记,主编《东南战线》等杂志。m如果说邵小琴对父亲事迹的记述,可能一部分从父母那里听来,一部分来自间接的史料。那么,同为中共党员并与邵荃麟三四十年代多次交往的作家周而复的回忆,则无疑是“亲历者”提供的史料。他是1936年在上海欧阳山主编的《小说家》月刊座谈会上见到邵荃麟的:“他穿着一身布袍子,出狱后虚弱的身体和清癯的面容,两眼奕奕有神,讲话的声音细而尖,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大家担负不同工作,聚少离多,有时还失去了音讯。1946年冬或1947年春,他们在香港再次相逢。邵荃麟当时任香港工委副书记兼文委书记,指导对疏散到那里的文化人做统一战线工作。周而复说:“我和冯乃超同志住在英皇道,他们一家住在马宝道,他们楼上住着杜宣同志。因为都从事文化界统一战线工作,住的地方又比较近,——从英皇道走到马宝道不过一二十分钟就到了,所以往来的机会比较多,几乎每一个星期都要碰到一次甚至两次。他来英皇道的次数多一些,每次见面几乎都毫无例外地全谈工作,或者研究问题,很少谈及个人生活方面的问题。他有时约冯乃超同志和我到他家里吃个便饭,受到葛琴同志热情洋溢的接待,见了面,也还是谈文艺方面的问题”,“全家生活全靠葛琴同志独自管理,这时小琴还不过十岁左右,受到母爱的抚养,有时帮助做一点家务。荃麟同志从来不过问家里的事,甚至他个人的生活也是靠葛琴同志照料,什么时候该穿什么衣服,该吃什么,该买什么,全靠她安排。他像是小弟弟生活在大姐无微不至的温暖的关怀里一样。荃麟同志不注意生活小事甚至到这样的程度,连刮胡须这样的琐事也要人催,而他只能马马虎虎刮一下。我认识他以后,几乎没有一次看到他的胡须是刮得干干净净,总有一些地方没有刮到,留着残余的胡须。”但这时候,他正在谋划领导着一件大事,就是对胡风文艺思想的批判。为此,邵荃麟在他创办的《大众文艺丛刊》上,发表了两篇长文《论主观问题》和《新形势下文艺运动的几个问题》,组织一班文艺家对胡风文艺思想展开了严厉批判和清算。n小琴文章对这场批判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作为家属,她不想在胡风问题上扭曲父亲形象,也情有所原。o
导致邵荃麟“文革”蒙难的是1962年的“大连会议”。相关的史料,他女儿小琴的叙述比较细致。从女儿角度,小琴当然不认为父亲做这件事有过错,更何况当时的《新文学史料》本身就具有为中老年作家“平反昭雪”的功能。自然这也是历史的结论。小琴随便几笔提到胡风批判事件,对父亲卷入的“大连会议”始末,则记述得不厌其烦。她说:“1957年以来,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及同时滋生的‘左倾思潮都给文学创作带来极大的影响中。六十年代初,一些描写农村题材的作家勇敢地披露了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等错误思潮对国民经济的严重破坏,赵树理同志的小说《实干家潘永福》便是以实干来对抗浮夸。这遭到了舆论界的非议,有人又挥起大棒了。”“我父亲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尖锐的矛盾,他看到再不纠正文艺界的左倾思潮,文艺创作的路子将越走越窄,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基础将彻底被破坏,文艺园地必将百花凋零。对于这一切他是有着切肤之痛的。他着手组织全体创研室的同志深入农村,深入基层认真调查研究关于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创作的问题,探讨究竟怎样才能真实地反映农村复杂的现实斗争,反映大量存在的人民内部矛盾。”p洪子诚的《“大连会议”材料注释》为我们提供了另外的旁证。据侯金镜后来的“交代材料”:“约在1962年5月,邵荃麟听了陈云在国务院部委党组书记的会议上的报告之后,就神色不安,忧心忡忡。会下他向我说过好几次,‘情况严重,要加强团结,同度难关。”邵荃麟的“交代材料”:“根据我当时思想状况和周扬、林默涵的谈话,又和党组同志交换了意见。于是我起草了一个‘1962年至63年一年半工作计划,和一个‘作协工作制度和工作方法的草案。”“在计划中,拟定了要开一系列的创作座谈会。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座谈会的计划就是这时提出来的。”他向周扬汇报,“周扬完全同意。”“7月间,我又看了他一次。这时大连会议有了个初步计划”,周扬也表示同意。侯金镜的“交代材料”接着说:“邵荃麟……拉茅盾来参加会,事先有个组织准备,这就是《作家书记处的工作方法和工作制度》。其中规定加大书记处的权力,加大第一书记,也就是茅盾的权力。邵荃麟事先和周扬商定好所谓改进作协工作的新精神,贯彻周扬‘发扬民主,加强团结,活跃创作,提高质量的修正主义方针。这文件是在1962年4月由邵荃麟口授提纲,我写第一遍稿,然后又由邵荃麟修改两三次,才提交党组会讨论通过”。“有这个文件,大连会议就一定得拉茅盾参加,一定得知茅盾共同‘领导这个会了。”“邵荃麟去大连之前,找过茅盾。因为,茅盾要去大连休养,才确定会在大连开的。”q
小琴接下来对父亲用了正面塑造的笔法:为筹备大连会议,“我父亲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工作,有时和侯金镜同志通宵达旦地讨论。他一篇又一篇地大量阅读着那几年出版的小说,连在饭桌上也和客人讨论,我总听到什么工作量、亩产数,深砍高粱缺柴烧,听起来活像个小队长在算账(其实,你若问他多少钱一双皮鞋,他保证说的让你啼笑皆非)。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费尽多少心血,‘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创作会议终于在1962年8月于大连召开了”。“康濯同志告诉我:‘你爸爸这段话是批评1958年高指标冒进的,他也是讲明他对当时形势是经过反复考虑、深刻研究的。”这里有个特殊背景,上层正就“走哪条道路”展开激烈的斗争。邵荃麟虽是正部级干部,但距那一层还差许多个级别,不可能知道内幕。也是这个缘由,“会上我父亲的前后两次讲话,后来被断章取义归纳为‘现实主义深化论和‘中间人物论。成为‘文化大革命中被一批再批的文艺‘黑八论中的两论。”1962年过去了。1963年也并不平静。张春桥和姚文元在上海提出“写十三年”,认为只有十三年才是社会主义的文艺。在中宣部召开的宣传工作会议上,邵荃麟点名批评了他们的做法。“参加那天会的李季同志告诉我,那天开会时正好张、姚坐在桌子的一面,我父亲和许多北京的代表坐在另一边,面对面,形成鲜明的两派。”“张、姚惱羞成怒,怀恨在心,之后他们一见到我父亲就表现出势不两立的傲慢态度。从这个时候起就埋下了‘文化革命中我父亲惨遭迫害的祸根。”1964年“两个批示”一下来,邵荃麟就进入了被批被罢官之列。他还继续当选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央书记处曾征求他意见,是否到浙江省去当副省长。我父亲表示愿意到外国文学研究所去研究外国文学,于是1965年他便离开了作协,在外国文学研究所担任了研究员。”“文革”开始后不久,邵荃麟被点名为文艺界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有一天,“我曾经当着父亲流过泪,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宽慰我:‘这没有什么,要经得起。”还有一天下午,邵小琴陪父亲到城外的公园散步。“在公园的长椅上,父亲似乎轻松一些,向我谈起几十年前的老事,特别怀念起许多为革命而牺牲的战友。他谈到当时上海地下党在王明路线下,曾经出现过对抗国民党白色恐怖的所谓‘红色恐怖,一些优秀的共产党员被外地调来上海执行暗杀国民党要员的任务。这些同志人地生疏,往往完成了任务,甚至来不及完成任务就暴露了自己,他们英勇牺牲了,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来。”不久邵荃麟被捕入狱。又过了很久,中央专案组用长途电话通知她,邵荃麟1971年6月11日因心肌梗塞死亡。对方不让家里办理后事,不允许保存骨灰。最后,她以庆幸的口气写道:“黑暗终于到了尽头。”在追悼会上,叶剑英、陈云、邓颖超送了花圈。“胡耀邦、王震、余秋里、周建人、宋任穷、茅盾等同志都来参加了他的追悼会。胡乔木同志主持了追悼会,周扬同志致了悼词。”她说,当自己“望着父亲那副清瘦的遗容,看到许许多多叔叔伯伯阿姨为父亲洒下了真诚的热泪,甚至失声痛哭时,我心里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力量。”r
周而复还有一段插叙。大概是1975年前后,他听到邵荃麟在狱中过世、葛琴瘫痪的消息,就去邵家探望。葛琴面容的变化令他吃惊。“我走进荃麟同志住的院子,给人一种冷落的感觉,院子荒芜了,那间大客厅空空洞洞,家具大概给搬走了。我叫了一声‘葛琴同志在家吗?客厅右边的屋子里走出一位高个子的男青年,自称是荃麟的孩子,叫邵小鸥。”他压低声音告诉周而复,因妈妈有病,爸爸去世的消息都不敢告诉她。他们移步到客厅左边一间屋子,“那是两间套房,外面一间当做饭厅,里面一间是葛琴同志的卧室”,葛琴虽然还笑着,但脸歪了,说不出话。“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好像肚里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但她只能发出笑声,却一句话也不能说。我看她颤抖的站立不稳的身子,心里很难过。”“我看到桌上有两样菜,她面前有一碗面条不断散发出油的香味。阿姨把面条放在调羹里,然后往她嘴里送,她也不能好好地吃,有时面条就滑了出来,阿姨连忙用筷子夹了面条,再往她嘴里送。”周而复不禁黯然神伤,葛琴当年在重庆、香港满腔热情迎接客人,招待他们吃住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小鸥偷偷告诉周而复,妈妈1968年被抓走,1973年脑血管破裂,病危八天后才送医院“监护”治疗。刚刚见一点好就被赶出医院关进牛棚。小鸥说,在走投无路的日子里,子女们“想起了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给总理写了一封信,恩来同志看到这封信,立即批示,马上接回家治疗,工资照发。”每当“谈起这些全家人都非常激动”。s
将上面史料文献捋一捋,做点比较可以看出:邵荃麟早年投身革命,是最早的一批党员之一。老舍是民主人士,是团结的对象。解放以前,老舍固然追求进步,但主要是一个自由作家。邵荃麟二三十年代在上海就出生入死,冒险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具有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解放后,他担任文艺界的重要职务,但因“大连会议”得罪了人。依照这个顺序推进,他“文革”中“被四人帮迫害致死“的说法,在逻辑上能够成立。这与老舍因偶然原因卷入致命,有天壤之别。这也是我在邵荃麟这里用“顺叙结构”,而老舍则用“倒叙结构”的原因。“倒叙”含有一点点意外的意思。
三、茅盾轶事二三
茅盾无论在文学还是政治地位上,都比前两位传主高出不少。茅盾(1896——1981),原名沈德鸿,字雁冰。浙江嘉兴桐乡县乌镇人。北京大学预科毕业后,进入商务印书馆,因编《小说月报》和从事文学评论而知名。主要作品有《蚀》三部曲、《虹》、《子夜》和《腐蚀》等。1921年7月加入共产党,国共合作时期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秘书、《民国日报》主编。因1927年大革命失败脱党。解放后担任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文化部部长和全国政协副主席等重要职务。1981年故世,享年85岁。
解放后茅盾个人生活没发生什么波澜。1964年毛泽东关于文艺工作的“两个批示”出来后,他被免去文化部长职务,但不久出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一职。茅盾一家住在北京沙滩文化部院内的独栋小楼,后搬至安定门交道口一座三进的四合院,享受国家领导人待遇。茅盾儿子媳妇韦韬和陈小曼撰写的《父亲茅盾的晚年》,记述他1965年到1981年间的晚年生活甚为详尽。t“文革”期间茅盾在受到红卫兵的冲击后,被周恩来列入几十位重要民主人士名单保护起来。u他有坐冷板凳的感觉,但仍经常陪国家领导人在国务活动中露面。这本书写道,1966年8月30日,家里的服务员老白“叫来了‘人大三红的红卫兵。30日清晨,一群红卫兵闯进家来,领头的小伙子举着一把日本军刀,声称他们得到举报,说这里有大批‘四旧物品,他们来清查这些物品的。他又对爸爸说:我们对你还是客气的,白天来,张治中家我们是夜间去抄的,刚刚抄完,我们是直接从他家里来的。”“爸爸问他们的行动得到了哪一部门的允许?小伙子不屑地拍怕臂上的红袖箍,理直气壮地说:毛主席说,红卫兵的革命行动是天然合理的。爸爸非常愤慨,就给统战部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金诚同志”。v在这个事件中,茅盾夫人孔德沚受惊吓生病,需要茅盾照顾,其余无大碍。
韦韬、陈小曼这部回忆录插叙了一些茅盾五六十年代的轶事,仍感史料单薄,著名翻译家戈宝权的《忆和茅盾同志相处的日子——从五十年代初直到茅盾同志的晚年》一文,可以略作补充。“文革”中,戈宝权随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前身)下放到河南信阳“五七干校”,1972年回京。“大家不是靠边站,蹲牛棚;就是深居简出,闭门思过,这样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见面,但心里还是时常想起茅盾同志。”他1974年7月6日写信给茅盾,8日茅盾回复:
宝权同志:得函欣慰。残躯衰老,百病丛生,而以心脏病(冠状动脉硬化,心律不齐),老年性目疾,手指麻木(写字不便),腿脚软弱(走路蹒跚)为最讨厌。左目为老年性黄斑,盘状变形,几近失明;右目为老年性白内障(初发期),视力仅0.2—3,故只能阅大字书,五号字完全看不清,用放大镜稍可辨字形,然二、三分钟即目酸。医戒用目,谓如若不从其教,恐一年半载内右目亦将与左目同样半失明了。尊作极思拜读,但如为小字印本,那只好请儿、孙辈读给我听,但他们又忙甚,亦无多大时间分给老人也。如蒙过访,以下午四时——五时为最适宜,但最好先电话联系,因为时时去北京医院,有时下午亦不在家故也。匆复,顺致敬礼!
这封信告知如下信息:夫人孔德沚先生去世后,他与儿子、儿媳和孙女同居一楼并被陪护。他是国家领导人,能在北京医院得到最好的治疗。所告“冠状动脉硬化”、“老年性黄斑”、“白内障”、“手指麻木”和视力“0.2—3”等等,也都是这个年纪普通老人的常见病,并不稀奇。印象较深的,是茅盾一如既往做起事来认真细致。鲁迅在日记中对每天读书写作接待客人等琐事都一一记述,不厌其烦;周作人直到晚年,如发现一角钱人民币缺失一角,还会花上很多时间仔细粘贴补齐,都可看出浙江人做事性格的某一方面。另外就是小说家的笔法。其叙述疾病之具体翔实,大概都是长期写小说注重细节描写养成的习惯。
另外,戈宝权还提到请茅盾为他写条幅的轶事。范用知道他去拜访茅盾,让他代求茅盾为他写一个扇面。他原藏有茅盾写的扇子,但不知被谁借去,沒有归还,深为惋惜。戈氏也想让茅盾写张条幅留作纪念。茅盾告诉他,自从患了老年性目疾之后,写字困难,无法再写小字,甚至连写大字的条幅也很困难。茅盾在10月11日的信中解释说:
宝权同志:前承过访,忽已多日;嘱写小幅,尚无以报命,甚歉。范用同志处亦祈转达歉忱。所以然之故,因九月初曾患气管周围发炎,注射青大霉素十八针(每日两次),病退而手指麻木(我每次注射这类针药,都有这个反应,医生说不出所以然),写字不能控制波磔,故未曾动笔也。目疾仍然故,虽然中西药并进,已四阅月。大概不能回复原状,能不迅速恶化,已为万幸。w
戈宝权1913年生人,小茅盾十七岁,实属晚辈。他虽与茅盾四十年代相识,与后者文坛泰斗的身份相比,顶多也是后进后学。但茅盾信中不说“拜访”,而说“过访”;即使戈、范二人向他央求扇面条幅,也以“无以报命”致歉,足见他为人低调谦逊。不过,那一辈人交往是非常注重这种“诚敬”的传统礼节的,长辈致晚辈、学生弟子的信,一般歉称“弟”,对方则为“兄”。这种传统遗风到茅盾、戈宝权这里,渐次终结,我们这代人既不懂此礼,也不知其中的繁文缛节为何物。至为叹息。我小时候,外祖母经常会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种古话,虽不到“家训”这种级别,但日子久了,也还有一点潜移默化的作用。然即使此等小事,已近八十的茅盾心里一直记得,连戈宝权也感惊讶:“想不到这样到了一九七五年初,茅盾同志已将条幅写好,在元月二日交由范用同志转来”:
范用同志:前由戈宝权兄转致尊意,因迁居诸事栗栗,至今始能报命为歉。字太劣,聊博一咲耳。另两纸乞转交宝权兄为荷。此致敬礼,并颂新年愉快。
“就在这时,我也接到茅盾同志迁居后在元月二日写来的信,其中说:”
宝权兄:去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来信及抄附《凯塞尔世界文学百科辞典》中关于我的一条,均悉。其时我正忙收拾书物,旋于十二月十二日迁居至后园恩寺十三号,又要整理书物,一周前略为妥帖。因此,直到今天方作此函奉答。嘱写之字幅,昨日始写得,连范用同志的,每人二幅(原纸太长,截半为四幅,兄及范用兄各二幅),已送范用同志处矣。特此并颂新年愉快!字太劣,聊博一咲耳。
戈宝权感叹:“我手边虽然保留有不少茅盾同志写给我的信,但却没有他题的字,因此这两张条幅就成为值得纪念的墨宝了。”x
以上所抄材料,对茅盾这种文坛乃至国家生活中的大人物计,可能都是不足挂齿的点滴小事。它们却给我一个印象:“文革”中虽有韦韬、陈小曼记述的那次“抄家风波”,但他的生活整体上还是风平浪静的。与友人通信,无非是生老病痛之类,和写字送字等日常轶事。我在其他能够看到的史料文献上,也都是这种观感。也许还有我接触不到的其他资料,甚至不为人知的内幕,也未可知。
如果让我对《新文学史料》这三位传主晚年事迹略作分析,我想把它们概括为六个字:“意外”(老舍)、“横死”(邵荃麟)和“善终”(茅盾)。三种不同的人生结局,与每个人的性格、人生经历都有一定的牵连,但也不排除有偶然因素夹缠在里面。比如“老舍之死”,这固然与老舍先生耿直不屈的性格有一点关系,但人们可以设想,他出院后就直接回家,不听人动员去北京文联现场,或许历史要重写了。又比如像邵荃麟这种早年投身革命,解放后身居高位的资深文艺家,在“文革”中都是要吃一点苦头的,周扬、夏衍和林默涵就是如此。不幸的是邵荃麟本来体弱,又患有较重疾病,这是他过早故世的一个原因。茅盾的情况可能有所不同,因为声望很高,他一直受到政府的特殊优待,而且他做人做事都大致得体,生活基本是平静平顺的。他享年85岁,无论是作为普通老人,还是像他这种著名人物,都可以说是一个“善终”的圆满结局,值得庆幸和感到高兴。最初写这篇文章,我起名为“新时期的‘死魂灵”,是因为重新感受到了那个已经逝去的历史沉重气氛的缘故,用词也许重了一点。写到茅盾这部分,我又有了一种重新舒出一个口气的新感觉。我发现你如果把那个历史看作一个整体的时候,心情肯定是会很沉重的;但再仔细省察个别现象,例如茅盾这种现象,就会醒悟到历史其实还是存在着多样性的,并不是“受迫害”一说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有一些人们没有细细品味就马虎过去的很小的东西。我把它称作是一种重新过一遍筛子的研究,不知道是否确否。
2016.8.29于北京亚运村
【注释】
a《新文学史料》是季刊,从1978年到1983年不止这15本。这15本主要是跟这篇文章内容有关,才作为叙述对象的。
b这46位作家和文艺家是:郭沫若、田汉、茅盾、老舍、阿英、冯雪峰、丰子恺、邵荃麟、何其芳、郑伯奇、傅雷、魏金枝、金山、郑君里、萧三、徐懋庸、孟超、陈翔鹤、王任叔、陈梦家、李长之、穆木天、曹葆华、柯仲平、董秋斯、焦菊隐、周立波、赵树理、柳青、李季、吴伯箫、罗稷南、崔嵬、黄宁婴、黄谷柳、侯金鏡、韩北屏、李星华、阿垅、彭柏山、方殷、芦甸、董每戡、杨朔、黄新波、彭慧。
c舒济:《回忆我的父亲老舍》,《新文学史料》1978年第1期。
d曹菲亚:《老舍当时为什么不躲开,现在也觉得是个谜》,引自傅光明:《老舍之死采访实录》,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年版,第62—69页。
e曹菲亚:《老舍当时为什么不躲开,现在也觉得是个谜》,引自傅光明:《老舍之死采访实录》,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年版,第62—69页。
f楼适夷:《忆老舍》,《新文学史料》1978年第1期。
g锡金:《严肃·勤恳·诚笃——追念老舍同志》,《新文学史料》1978年第1期。
h楼适夷:《忆老舍》,《新文学史料》1978年第1期。
i高君箴:《一个难忘的人——忆老舍先生》,《新文学史料》1978年第1期。j李长之:《忆老舍》,《新文学史料》1978年第1期。
k箫伯青:《老舍在北碚》,《新文学史料》1978年第1期。
l小琴:《辛勤奋斗的一生——追念我的父亲邵荃麟》,《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期。
m小琴:《辛勤奋斗的一生——追念我的父亲邵荃麟》,《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期。
n周而复:《回忆荃麟同志》,《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3期。
o小琴:《辛勤奋斗的一生——追念我的父亲邵荃麟》,《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期。
p小琴:《辛勤奋斗的一生——追念我的父亲邵荃麟》,《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期。
q洪子诚:《“大连会议”材料注释》,《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著名文学批评家侯金镜因此被牵连和批判,在“文革”中受到迫害。
r小琴:《辛勤奋斗的一生——追念我的父亲邵荃麟》,《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期。
s周而复:《回忆荃麟同志》,《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3期。
t陈小曼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后来与韦韬离婚,嫁给了著名诗人牛汉。u1966年8月12日夜,因北京大学经济系红卫兵闯入章士钊老先生家,受到惊吓的章写信向毛泽东求救,毛遂作出“送总理处,应当予以保护”的指示。周恩来迅速开出“予以保护”的13位著名民主人士名单:如宋庆龄、郭沫若、章士钊、程潜、何香凝、傅作义、张治中、邵子力、蒋光鼐、蔡廷锴、沙千里、张奚若和李宗仁。其中,也包括了国务院、人大常委会、政协等首脑机关的主要领导干部。茅盾因此以后者的名义被“保护”起来。
v韦韬、陈小曼:《父亲茅盾的晚年》,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22页。金诚为中央统战部副部长。
w笔者注:这处 “已四阅月”是否茅盾笔误,或杂志社校对出错,还需考订。x戈宝权:《忆和茅盾同志相处的日子(六)——从五十年代初直到茅盾同志的晚年》,《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