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除狭隘、自大心理的经典“古文”《师说》

2017-07-06 04:22陈莉
关键词:句读六艺韩愈

陈莉

好老师是了不起的。作为老师,会唱歌的人,能够教人跟着他唱好;会造房子的人,能够教人把房子造好;会教育的人,能够教人跟着他学好。人的天然本性不足以自己完善自己,人总要从师,通过教育、学习锻造后天所形成的品性、能力,方能成人成材。

韩愈所作《师说》论述了老师的职能、从师的必要性、择师的标准。标题中的“说”,代表古代阐述事理的一种文体。开篇两句写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意为老师是用来传授道理,讲授学业,解答疑难问题的。其中,“受”通“授”。

“传道”“受业”“解惑”三者有什么不同呢?

一、“传道”,道统衰落中的大声疾呼

人行走在“十字路口”会迷惑,该往哪个方向去?所选道路会把自己引向羊肠小道还是康庄大道?所以,“道”引申为途径、方法、规律、道理、正义。懂得了事物的发展规律而遵循规律,懂得了正确的道理而自觉遵守,做事情就不会背离,不会走向歧路。

老师,就是懂得“道”的人,传道,布道,薪火传承。

但是,唐朝门阀制度盛行。门阀制度是從两汉到隋唐最为显著的选拔官员的系统。魏晋南北朝时期盛行官修合谱,朝廷举才先察访其家谱,任用显赫人士为官。“隋唐而上,官有簿状,家有谱系。官之选举必由簿状,家之婚姻必有谱系。”(南宋《通志·氏族略》)各个州郡都形成了一批公认的高门大姓,称为“士族”“望族”“右姓”等。韩愈是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他称韩家“世居昌黎”(今属河北)、“郡望昌黎”。“郡”是行政区划,“望”是名门望族,“郡望”就是指某一地域的名门大族。

隋唐科举制的实行动摇了士族的政治基础,可是,尊卑有别的观念依然盘踞在世家子弟心中。《师说》慨叹:“师道之不传也久矣!”——从师求学的道理(传统)已经失传很久了!《师说》揭示了唐朝当时在从师方面的世情:士大夫这类人中,有人说起老师、弟子的时候,这些人就聚集在一起嘲笑他,并说:“以地位低的人为师,足以感到羞愧,以官位高的人为师就近于谄媚。”

写这篇文章时,韩愈35岁,在国子监任教。国子监是隋朝以后的中央官学,是中国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唐朝时候,国子监学生都是贵族子弟。韩愈写《师说》正是向他的弟子传授从师之道,也是对时俗轻视师道的不良风尚进行批判。不从师学习的后果是“愚益愚”,愚蠢的人更加愚蠢。

二、“受业”,通习“古文”而以文明道

那么,学习什么呢?《师说》:“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韩愈赞许李蟠不受当时的时俗影响,而是尊师重道;他肯定了李蟠的学业选择,认为年轻人应该学习“古文”和“六艺经传”。

六朝以来,骈文盛行,以对偶句(骈句)为主的文章叫作骈文;与之相对,以非对偶句(散句)为主的文章叫作散文。这种风气,直到韩愈所在的中唐时期仍流行不衰,写文章特别讲究对偶声韵、词句华丽。当时尽管也产生了一些艺术成就很高的作品,但是普遍写文章轻视思想内容而泛滥浮靡之风。所以,韩愈、柳宗元倡导“古文”运动,提倡学习“古文”——先秦两汉时期的“散文”——以文明道,文道统一。

“六艺”有两种意思,一种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能,另一种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种儒家经典。从《师说》来说,“六艺”承接前一句的“古文”,应该指儒家经典,“六艺经传”指儒家经典及解释六经的著作。

《师说》肯定李蟠“学于余”、虚心向老师“我”学习的做法,这也是向世人传达从师之道;《师说》赞赏李蟠“好古文”(爱好先秦两汉的散文)、“通习六艺经传”(普遍学习儒家经典及其解释的著作),又是在向世人指点迷津,传授学业知识,学什么和怎么学。

三、“解惑”,拜师求学勿因小失大

首先是关于“师”含义不清的糊涂。

《师说》指出:“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这句话醍醐灌顶,指出“师”的核心在于能够传道,而不是外在的附属条件。无论地位显贵的还是低下的,无论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道所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师所存在的地方。

我们今天往往也会迷惑而糊涂,受偏见的影响而不能虚心倾听与求教,诸如身份歧视、地域歧视、长幼歧视等。今天读《师说》,正是在学习如何摒弃偏见,广纳百川,虚怀若谷。

其次是行为上“耻学于师”的糊涂。

《师说》指出,圣人越是善于学习越能超出常人,从而智慧圣明;如今的普通人越是耻于求师,越是愚钝愚昧。确实如此,“才须学也”,不学不问而能知晓事物,古今行事还没有过。《师说》写道:“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爱自己的孩子,选择老师教导孩子;对于他们自己,却以从师为耻,真是糊涂啊。

人人都应该崇尚师道,在求师、学与问中,化无能为能,化不知为知。这样,人类才能进步,社会才能进步。

第三是观念上“小”“大”莫辨的糊涂。

《师说》指出,那些孩童的老师,只是“授之书而习其句读”,教孩童读书、学习书中的文句、断句而已,“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并不是作者所说的传授道理、解答疑惑的老师。句读不知道如何断句,要问老师;有疑惑不能解决,却不愿问老师,这是“小学而大遗”,小的方面(句读)学习了,大的方面(解惑)却丢弃了,这是不明智的。

“小学”是有特定含义的,主要是指分析字形的文字学、研究字音的音韵学、解释字义的训诂学,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就是“小学”的经典之作。

汉代的“小学”是很深的学问。本文对“道”“业”“惑”进行了字形、字义的辨析,是否分析到位了呢?未必。“师”这个字的来历和深意又如何呢?“传道受业解惑”,“传”“受”“解”这三个动词是否能互换?为什么?这些都可视为“小学”的范畴。汉代的许慎、郑玄,清代的段玉裁,民国的章太炎都是“小学”大家。

不过,在韩愈看来,“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学习“小”的方面,目的是懂得“道”,解除自己的迷惑糊涂之处。或者说,“习其句读”是为了通习“六艺经传”,从而达到明“道”的境界。

韩愈在《赠别元十八协律六首》中总结出“治学”四美:“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患足己不学,既学患不行。”治学的境界在于多读、深思、虚心而躬行。

就像读了《论语》“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懂得了这个道理,就应该在生活中真正地虚心好学,不耻下问。而不是背背经典,停留在口头上,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礼记·学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师说》就是在进行传道、授业、解惑,不遗余力地呼吁尊师重道的重要性。“圣人无常师”,圣人没有固定的老师;老师就是先懂得道,在某一方面“术业有专攻”的人。

在门阀森严的中唐,这样的思想振聋发聩;在开放开明的当代,这样的思想依然先进。韩愈所指的“师”,既不是专门学校的老师,也不是指教授字词断句的启蒙老师,而是指在某方面学问和技艺上有专门研究的人,能够“传道受业解惑”的人。

这么说来,道,往大了说,是研究治国之道、公道;往小了说,生财之道、养生之道、茶道、花道,都是各有门道。

明镜屡照仍明,清流风拂仍清。《师说》就是这样一篇可以让我们经常阅读,经常反思,祛除狭隘、自大心理的经典“古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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