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笔下的“市民形象”

2017-07-06 20:20杜明琳
牡丹 2017年15期
关键词:老舍市民传统

杜明琳

老舍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极其独特的存在,他一直致力于对市民文化的思考,并以此为出发点建构了笔下的市民世界。所谓文化,老舍表达为一人群单位,即一个国家民族古往今来的精神与物质的生活方式,教育、伦理、宗教、礼仪与衣食住行,都在其中,范围很广。在展现市民世界时,老舍采用了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主流文学所选取的政治、革命不同的视角,并选择从文化的角度来区别各阶层人的世界。其作品的中心是既定文化背景下的人民的不同命运,以及在文化中蕴藏的人情和世态。老舍擅于通过文化伦理的视角对风俗、道德进行国民性的思辨,其小说中的市民世界和人文景观始终是我国文化史的里程碑。所以,笔者把“市民世界”的研究作为了解老舍成就的切入点。

一、形成老舍“市民世界”的北平文化

社会生活是文学创作的不竭源泉,而对待生活的体验更是作家创作小说的主要动力。出身市民阶层的老舍于1920年开始创作小说,其作品具有与众不同的艺术个性,尤其是基于对下层人民深刻理解上的市民文化批判情怀,给读者以强大的震撼力。老舍可以说是北平市民社会的表现者和批判者。北京是民族传统文化保留最为典型的一个城市,对于生于斯且长于斯的老舍来说,他与这座城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老舍在多方位展现北京文化的同时,对长久以来因中华传统文化积淀而存在的各种市民问题也进行了多层面的批判。

老舍生于清朝末年北京一个下级旗人家庭,父亲在攻打八国联军时不幸战死,全家只靠母亲为人缝补维持生计。因为穷,他九岁才在别人的资助下得以上学。正如老舍在《昔年》中写道:“我昔生忧患,愁长记忆新,童年习冻饿,壮岁饱酸辛。”这首诗正是老舍对其前半生艰辛经历的最形象写照,他将笔触深入新派市民、老派市民和城市贫民等相关领域,提供出无可比拟的生动丰富的城市生活。在小说中,他描绘着形形色色的市民形象,如车夫、暗娟、教员、土匪、巡警、洋奴和汉奸,通过活灵活现的描绘,表现出其具有的更深层次的文化批判意味,以此给中国乃至世界人民献出一部古都社会更迭时期市民阶层、市民性格的全景式百科全书。

老舍的各类作品都具有一定的文化批判价值,即老舍把一部分中国人的真实面貌以文化的角度来呈现,并发现在社会上有普遍意义的典型存在,即中国人仍活在黑暗的现实中。老舍小说经常从生活极其细微处写小市民的性格、生活等,用一个词语概括那就是“文化”,毫无疑问老舍本身就是“文化型”作家。这里说的“文化”主要指“北平文化”。从老舍在作品中对于北平文化的艺术表现来说,它是一个当代的多层面的复合体,它至少有三个层面:民族传统文化、外来文化和风俗文化。

(一)民族传统文化

民族传统文化主要指北平士大夫文化,即入仕、升官。“权”是这一文化现象的本质,也是老舍一直批判的焦点。在旧中国,一切社会精神与物质文化都被官僚机构垄断,知识分子在这样的政治制度影响下,已从“事业格式”蔓延至思想、人生等其他方面。并在心理上形成了一种“重政律、轻自然、斥技艺”的传统性格。这是中国近代科学落后于西方国家的关键因素,并且北平也形成了因不学无术而发展来的无聊、敷衍、文牍主义症状的官场文化,但是老舍除批判之外,还隐含着对失落的传统文化深切的留恋与怀念。例如,《离婚》中对房东马老太太的描写,将一个纯真朴实的旧社会妇女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与老舍笔下一贯的写法有所不同,在充分发掘她身上所体现的中国优秀传统的同时,又展示出对古老文明的失落。

(二)外来文化

外来文化主要指殖民文化,即一种东方式的资本主义文化形态。“资本”是这一文化的“魂”。1840年以后,中国社会转变成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西方列强将其民族文化逐渐引入中国,在被迫、屈辱、无奈的形势下,中国进入一个东西文化交融的时代。但是,西方文化既存在精华,又有糟粕。老舍对待外来文化常常采取盲目躲避乃至全盘批判的态度,没有真正认识到其中先进的部分,夸大了由西方资本入侵所携带的西方文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侵蚀和破坏。事实上,破坏往往伴随着新生,旧的封建残旧被打碎,社会是在往前发展的,不过这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老舍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这也是他创作新派市民不得力的一个重要因素。

(三)风俗文化

它指的是日常生活中存在的风俗民习,即北平文化的形态核心。老舍对北京非常熟悉。在老舍作品中,对于风俗化倾向大概用两种理论可以阐释。一是运用风情民俗来塑造角色,老舍的高明之处在于未把所描写的那一幅幅纷呈异彩的风俗画“嵌入”小说,而是由浅至深,逐渐挖掘,按着别出心裁,用民俗风情塑造环境;二是强调地域性,小说寓意深刻。在风俗文化中,老舍从婚姻制度的本质、伦理道德到国民性、民族性格等的改造问题,他都以社会仪礼作为过渡,从而表现出各种市民形象,并挖掘出风俗文化中更深层的文化内涵。例如,长篇小说《正红旗下》中,作者就以自传为线索,展示出北平社会习俗与历史的迁移,以审视历史及民族风习的视角,将清末旗人的生活习俗展现得淋漓尽致,将大量历史事件与社会道德展现在对日常生活的描绘中,诗意的表现出北平社会的丰富风俗文化。

二、老舍笔下的市民人物形象

(一)老派市民形象

老派市民形象,即保留东方传统美德中的温顺、朴实、讲礼仪但又极端自私狭隘、不知变通的“老中国的儿女们”。他们虽是城里人,但本质上仍然是乡土中国的子民,身上背负着繁重的封建宗法思想包袱,他们是活在城市里的“乡下人”。这里所说的城里人或乡下人,不是他们的户籍归属,而是表明他们身上的文化符号,即代表着现代和保守的理性观点。他们的生活方式、人生态度都是很“旧派”的。老舍常常通过戏剧性的夸张,揭示出众多人的精神病态,从而实践他对北京文化乃至传统文化中消极落后方面的批判。在老舍小说的众多人物形象中,老派市民是老舍市民形象中塑造得最成功、最富有感染力的一个系列。

比如《二马》中的迷信、中庸、马虎、懒散的奴才式人物马则仁,他思想上僵化、故步自封、麻木守旧,是老派市民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他生活迷信,不肯接受新鲜事物,古板地恪守着传统文化中重儒轻道、尊重长幼的规矩,讲究虚文浮礼,只讲人情要面子。马家父子为了继承兄弟的遗产,不远千里来到英国并住在温都太太家里,由此展开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马则仁代表的老一派市民,老舍在他们身上烙上了老一辈中国人的印记,即“他不好,也不怎么坏;他对过去的文化负责,所以自尊自傲,对将来他茫然,所以无从努力,也不想努力”。在英国的早上吃完饭后,马则仁便去后院浇浇花,拿腻虫,剪青草,就算是蜜蜂落在他的脑门上也不去轰,心里照样安适,他自己心里想要的就是這个稳劲。当伊牧师劝马则仁写一本东西文化比较的书时,马则仁回答都快50岁的人了,还受这份累。伊牧师听了很吃惊,很诚恳地对他说:“我的朋友!你50啦?我60多了!萧伯纳70多了,还一个劲地写书呢!”马则仁的心里充斥着传统方式和道德观念,浑身散发着传统士大夫的糜臭气息,甚至把这套男尊女卑的等级制度观念带到英国,阿谀奉承、讲究排场、重形式。

(二)新派市民形象

新派市民形象,即出生于自然经济的社会环境里,但又沾染大量西方社会的坏毛病,集中西糟粕于一体。在小说中,老舍用了众多成功的新派市民形象,展现在新旧文化交替更迭时期,面对形形色色的价值观时国人的抉择。新派市民形象分为三种:理想中的“国民楷模”、市井无赖形象、“过渡人”形象。例如,《赵子曰》中以英国国民为参照而塑造的李景纯﹑李子荣;《离婚》中的张大哥的儿子张天真;《四世同堂》中一味逐新媚洋从而丧失了人格的祁瑞丰。老舍从对这些人物无情的嘲讽中向社会展现出“假洋鬼子”必定是中国进行社会改革中最危险的阻碍。

(三)底层市民形象

“底层市民”即出生于农村或城市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深受封建思想的影响,为生活、追求、未来而努力奋斗,但是生活往往不尽如意,努力的结果依然让人唏嘘,并逐渐走向死亡。老舍将辛亥革命至20世纪20年代中国社会的真实情况,从社会底层的贫民生活中加以展现,封建帝制虽然已经推翻,但社会的各种矛盾仍然存在。事实上,人们依深陷贫苦的现实中,迷茫、纠结、无法逃脱,老舍通过作品让社会真正看到那些血淋淋的现实。其中以《骆驼祥子》、《月牙儿》为代表。

《骆驼祥子》中的祥子是贫苦人民中悲惨命运的典型代表,他是一个有普通劳动人民优秀品质的普通车夫,不但善良、朴实、热爱生活,而且对待生活具有骆驼一样的坚韧性格。祥子刚到城市时充满希望,买上一辆自己的车并成为高等车夫便是他毕生的梦想,辛苦三载终于买上车的时候却被大兵抓走,从此便又开始了辛苦的买车之旅,他被这个社会所压迫,没有自己的灵魂,被虎妞设计进而迎娶虎妞是他一切悲剧命运的开始,而虎妞难产死去是祥子心灵扭曲、肉体堕落、唯利至上的开始。小福子吊死更是让他看清了这个社会的险恶、污浊、肮脏,它就是这么无情,不给善良的人喘息的机会。祥子是城市底层社会劳动者的典型代表,其意义在于不仅真实地对旧社会把人逼成鬼的黑暗企业进行控诉,还表现出个人奋斗并不是底层贫民摆脱贫困的出路。祥子作为旧社会贫苦人民的剪影,在他的身上集中反射出旧社会劳动人民被奴役的真实命运。人生并不会因他们的要强而多赠予什么,大兵、孙探长、骆驼、曹宅、小福子、虎妞……一切好像都不让他摆脱低等车夫的最终归宿。他的一切付出就为买一辆车,而因买车丢车而发生的三起三落,只能逐渐展现出个人的努力在这个吃人的社会中并不能改变什么。

三、市民形象中的文化批判意识

五四运动是老舍思想发生转折的时期,由于对人物性格的独特把握和细腻描写,老舍小说中的人物获得了原生态的质感,他在长中短篇小说和其他艺术形式中构建了一个的完整时代——一个拆旧建新的时代。因为老舍作为现实主义作家,带有旧社会的生活方式、社会心理、文化风俗是他猛烈批判的对象,并且在新旧更迭时期揭示出隐匿的悲剧内涵,所以他笔下的小说既能表现人们对中国资本主义发展、殖民地化所持的批判态度,又能表现出其本身的正义性。纵观老舍短中长篇小说的创作,人们可以看到一个似断实续的主题,即对中国民族传统文化的反思与批判。他的作品《二马》《离婚》和《四世同堂》就将这一主题连接到一起,从而生发出更为深刻的社会意义。

20世纪20年代,受幼时成长环境的极大影响,老舍对于贫穷以及由此带来的各种社会问题都有着真切的体验,并在性格上受家庭(特别是他的母亲)的影响,由此奠定了其思想感情的基础,并在小说立场和内容上甚至是创作活动都受到了影响,而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批判的主题也初步形成。五四运动时期,老舍从经济、政治等方面審视自身,以“民主”和“科学”为口号,发扬新思想、新道德,猛烈抨击封建传统文化,把人们从封建专制的思想牢笼中解放出来。

20世纪30年代老舍的创作步入了繁盛时期,因五四运动及新文化运动新思潮的影响,他执著于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及对民族问题的分析,在艺术方法上也逐渐成熟,表达了更为深入的剖析。老舍接连创作出《骆驼祥子》《猫城记》《离婚》等长篇小说和《断魂枪》《月牙儿》等中短篇小说。老舍从文化视角出发,揭露人们庸俗、无知的国民性弱点,但他的沉思主要集中在文化现象本身,却忽略了萌生这种观念的根基。他没有进一步地探究造成这些现象更深层次的社会政治因素,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思想上的局限性,这也是他勾绘新派市民不得力的原因之一。

20世纪40年代抗日战争开始之后,老舍怀着一腔报国热情,开始了他颠沛流离的抗战生活。在国家危亡面前,老舍勇于直视民族文化的劣根性,并敢于反思民族现状以寻求正确的文化出路。《四世同堂》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巨著,他以四代人代表的传统文化,展示出巨变时期的四种不同文化形态和自己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忧虑。根据人物所属文化形态的不同,《四世同堂》中的人物从文化范畴可划分为四种类型:传统文化角色、市民文化角色、原始文化角色、“前文化角色”。通过这四种角色,作品反映了在日军沦陷区人民的悲惨生活,揭示了愚昧顺从、麻木忍让只能让人宰割,并对传统文化尤其是北平文化中丑恶、麻木等方面对人性的蹂躏进行了批判。老舍在小说中写道:“一个具有爱好和平的美德的民族,敢放手打断手足上的锁镣,它就必须刚毅起来,而和平与刚毅揉到一起才是最好的品德。”这正是老舍对传统文化中市民意识所要建构的另一面反抗意识。

四、结语

在老舍众多小说及其他文学作品中,他都把市民的遭遇﹑梦想﹑挣扎作为创作重点。作品通过各色市民生活,揭露那种非人道不公平的社会现实,表现出他对受屈辱损害的人们的同情及对上层社会的抵抗,说出劳苦大众的真实心声,并与不公正的现实作战。老舍揭开他最熟知的下层社会的一角,让人们亲眼认识那些血淋淋的社会现实。在温和朴实的古城里,他曾与各个普通底层人民为友,汲取民间养分,创作出众多长篇小说,如《大明湖》《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还出版了《黑白李》《微神》等15部作品。他的小说深入剖析了中国社会、各类市民人物的心灵以及民族精神在时代上的缺陷。老舍是新中国首位荣获“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他一生执著于忘我的工作,也无愧是文艺界的劳动模范。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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