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文件
著名黄梅戏司鼓王文龙先生曾经说过:“现在许多戏都不用锣鼓了,没有锣鼓还是戏吗?如用一个眼神时,一击‘呆’就显得很俏皮……”演员都知道,着急上场用“急急风”,就能表现出此时人物的内心感受和展现角色的形体动作。如果没有锣鼓的配合,无论是用音乐还是言词,都达不到理想的艺术效果。
艺术就是艺术。在戏曲舞台上,该出现的“程式”都必须出现。
如“丑角”。丑角,就是人们常说的小丑。
小丑,是戏曲中的一个行当。中国所有戏曲剧种,基本上都有小丑这个行当。
高甲戏,满台都是“丑角”。
可以说,丑角是戏曲中最主要的行当。
我生在东至,长在东至,东至也是个戏窝子。从记事时起,我就随大人们经常在村里看露天演出。那时,我不懂戏里的内容,只看角色的打扮和他们的动作。我喜欢看“花大姐”(花旦)的衣饰妆容,因为她花花绿绿的头饰和五颜六色的衣服很好看。还喜欢看小丑的表演。因为他脸上有块小白块,讲话油腔滑调,动作古怪夸张。再大一点,就不喜欢看“花大姐”了,就喜欢看小丑。为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小丑能逗我发笑。别的角色在台上时,我很着急,希望他早点下台。这时,我就倒在爸爸、妈妈怀里睡觉,对爸爸、妈妈说:“小丑出来了,就叫我。”那时,我不看小生、花旦的戏,只看小丑,小丑的一举一动,一腔一调,让我非常开心。
大一点,我才知道,这是喜剧。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看喜剧。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现了一个新的“剧种”——小品。大多小品都诙谐搞笑。于是,全国涌现出诸如宋丹丹、黄宏、小沈阳等小品演员。他们的表演特色,实际上是戏曲里的小丑行当。我观察过,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喜欢看喜剧,因为,现在的日子过好了,大家心情舒畅,人们远离痛苦、忧愁,追求快乐、欢笑。
戏曲是人们追求快乐的一种愉悦“工具”。
所以,舞台必须有开启人们快乐的动作和语言。
舞台上最能表现快乐的行当是小丑。
我大哥也是黄梅戏演员,他小生行当,受大哥影响,我也喜欢戏曲,我常随大哥的剧团到福建、江西演出。那时,大哥剧团的“炮戏”是《借纱帽》,这是一出纯喜剧,县官喜欢喝酒,一天到晚喝老酒,吃狗肉,因此,养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走路小碎步,眼睛发直。他胸无点墨,就是偷鸡摸狗的小案子也断不清,理不明。但他很大气,有自知之明。凡理不清的案子,他就把纱帽借给班头,让班头帮他理案……故事暗含喜剧因素。无论怎么写,都有笑料。故事决定行当,这个戏的主角基本上都是丑角,别的行当都是配角。因此,从头到尾笑声不断。这个戏是外地的剧作家写的,东至县黄梅戏剧团移植了这个戏。可以说,写这个戏的编剧是写戏高手,我们黄梅戏编剧太正统,太“老实”,我觉得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黄梅戏剧作家写的戏超过这个戏,我说的这是喜剧。我早就盼着我们黄梅戏剧作家也能写出像《借纱帽》一样的喜剧剧本。因为,黄梅“太”小生,“太”花旦了。黄梅戏是乡土戏曲,是从田间地头走上城市舞台的,按理,黄梅戏舞台更需要笑声,也就是说,更需要小丑戏。有笑声就有观众,就是任何戏曲理论家都不能否定的“定律”。2009年,汪同元先生创作了一出独角戏《金不换》。该剧独出心裁,让黄梅戏传统剧目《小辞店》中的人物魏大蒜起死回生(故事本身就有喜剧因子)。他嘻笑怒骂,现身说法,痛斥腐败,礼赞清廉。我有幸主演魏大蒜一角。这是丑角行当,每句台词诙谐逗笑,每段唱词幽默风趣。道白刚刚出口,那些滑稽的动作就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汪同元先生演员出身,熟悉舞台,演过丑角。因此,写丑角戏自然得心应手,那些“笑话”式的道白、唱词如同泉水非常顺畅地从笔下流出。《金不换》演出后,剧场效果非常好,剧作家张亚非先生看戏后,激动不已,拿起笔就写了一篇剧评《独出心裁,千金不换》,该文发表在1992年第2期《黄梅戏艺术》上。他说:“……《金不换》艺术形式寓庄于谐,洋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剧中人语言是地道的黄梅戏小丑腔调,最为风趣的是剧作者将通俗歌曲与黄梅戏的方言俚语、花腔小调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贴切自然,相得益彰。如果说,魏大蒜唱传统的‘莲花落’是祖传的拿手好戏,那么像‘抱一抱哇,笑一笑哇,抱着我的妹子就乐逍遥……’,像《大花轿》、《九月九》等这样的流行歌曲从他嘴里唱出来,则是更上层楼。魏大蒜就非常适合唱这样的通俗歌曲。这样令人发噱的插科打诨使全剧平添了不少幽默风趣和时代色彩,可供我们写黄梅戏时借鉴。”张亚非先生写完这篇剧评后,在口头上还单独给编剧汪同元先生点赞:“汪同元很懂戏,平时善于搜集一些喜剧素材和令人发笑的语言。他的笑话可以随着剧情的发展脱口而出……写悲剧、正剧容易,写喜剧是很难的。看完《金不换》我就知道,汪同元是个思维敏捷,很会写戏的剧作家。特别是黄梅戏,因为黄梅戏舞台太需要丑角戏了……”
然而,现在的黄梅戏舞台只有小生、花旦“一枝独秀”了,而小丑的这一枝不但不秀,反而有枯萎的趋势,这是非常不好的现象,甚至发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黄梅戏行当不全,缺丑行了。戏曲不能没有小丑,黄梅戏舞台不能没有小丑的表演。邓新生先生曾经采访过黄梅戏名丑左胜利先生,邓先生问左先生:“为什么现在黄梅戏舞台上丑角少了?”左先生说:“因为,丑角没有小生、花旦那么鲜亮,没有人愿意工丑行。特别是当代剧作家不写丑角的戏,让丑行演员无戏可演……”逗笑的语言确实比“正常”的语言难写;诙谐的故事确实比正常的故事难编。然而,既然是剧作家,你就应该攻艰克难,让自己“沉浸”在逗笑诙谐的生活氛围中,尽量地让舞台活跃起来。写不出喜剧的剧作家算不上真正高明的剧作家,因为,现在的人们生活美满,家庭幸福。美满幸福的生活需要笑声,多写些“逗”观众发笑的剧本吧。多出现诙谐逗乐的丑角演员吧。因为,舞台离不开丑角。生活需要笑声。
无“丑”不成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