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涛
最忆过年饭菜香
文杨涛
“舅舅,今年过年我要带女朋友回来哦,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准备吃啥?”晚上,在家庭微信群里,在南昌工作的大侄儿杨志突然冒出这句话,然后在群里发了一个跳跃开心的表情。看得出,作为小吃货的大侄儿对年夜饭满是期待。
“吃啥?”我一时竟然有点语塞,沉思半晌,那些年,母亲做过的那些春节家常菜,常常在梦中飘香的食物,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一一浮现出来。
记忆里,春节来临前,勤劳善良的母亲匍匐在老家屋檐下的小石磨上,碾着水泡糯米,乳白的糯米汁从磨眼里流淌出来,滤干后做油炸糯米丸子。在外务工的姐姐们背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回来了,在家门前望见白发的母亲,叫出了声:“妈,我回来了!”母亲眼里笑出了泪花,小跑接过女儿手中的行李。
天还未黑,母亲便早早地进了灶屋,风箱卖力地向灶膛扇风,火苗偎依着锅底。晚上掌灯时分,母亲做了好大一桌家常菜,全家人在柴火熊熊中团圆了。这些团年的家常饭菜,凝聚着母亲的心血,传递着亲情,也慰藉着亲情,绵延了回家的路。
小的时候,在城里罐头厂上班的父亲很少回家,家里爷爷、奶奶、母亲、三个姐姐和我,一大家子的生计都落在了母亲的身上,油盐酱醋和家庭零用开支,全靠母亲喂猪喂鸡喂鸭换几个钱支撑着,家庭经济很是拮据。
面对嗷嗷待哺的四个孩子,母亲在饮食上操碎了心。老家盛产小麦,临近春节的时候,往往也是家里稻米不够吃的时候。母亲把淘洗晒干的小麦在小石磨一遍遍地磨成粉,用细细的筛子滤出面粉,然后加水加酵母进行发酵。
待到面团膨胀成胖乎乎的模样,母亲挎着竹篮到屋后菜地里转一圈,回来的时候,篮子里装满了豆角、萝卜、土豆、大葱等时令蔬菜,在山泉水下精挑细选洗干净,切成小段。然后爬上梯子,从灶屋横梁上悬挂的腊肉上切下一小块,拉成细细的肉条,和蔬菜一起摊在厚实的案板上。
这时候,笨重的菜刀在母亲的手中起舞,腊肉的香味和蔬菜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冲撞着我的味蕾。馅做好了,母亲把发酵好的面团切开,扯出一个个小面团,用竹棍滚出薄薄的皮,加上两小勺馅后,捏出包子的形状,再用筷子头在包子头上压出一圈小褶皱,包子就戴上了漂亮的花帽子。
包子做好了,锅里的水也咕咚咕咚响起来,母亲把竹蒸笼用凉水透一遍,铺上一层干净的白纱布,把包子在蒸笼里排列整齐,洒上凉水,盖上盖子,急不可耐的我,急急忙忙地往灶膛里添柴加火,心随着锅里的水声而跳动。
约摸半个小时,锅里水声大动,热腾腾的水汽笼罩在蒸笼上方,面粉香、蔬菜香、腊肉香从蒸笼细小的孔里争先恐后地窜出来,弥漫在灶屋里,勾得馋虫在我的心里窜来窜去,口水都不知道在喉咙里咽了好多遍。
母亲揭开蒸笼,先挑一个大的包子,用筷子叉起来放在我的手里,我迫不及待咬一口,那种又烫又软又香的滋味从喉咙里四散,直下肠胃,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看到我们姐弟几个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露出疲惫的笑容。
由于家里土地少,有时小麦不够吃了,母亲用一半的小麦粉掺一半的玉米粉做包子皮,蒸熟以后,包子就披上了黄澄澄的外衣,我们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包子的味道就这样伴随我,在那些清苦的岁月里,健康成长。
14岁那年的春节前夕,我早早辍学,告别母亲,背上行囊第一次出远门,来到了河北的一座矿山打工。那个春节异常寒冷,北风呼啦啦刮过空旷的原野,听不见过年的鞭炮声。
在简易的工棚里,有天半夜,我在梦中磨牙,是想吃母亲做的包子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走了10多公里的山路到镇上给母亲打去电话:“妈,矿山好苦,我想吃你做的包子了。”在电话那边,母亲哽咽泪流。
姐姐们长大了,母亲把自己多年来做的几样家常菜,悉心传授给了女儿们。母亲叮嘱说,女儿啊,无论你工作干得多好,今后成了家,都要回家给丈夫、孩子做饭吃。后来,三个姐姐就是凭母亲教的一手四川家常菜,把三个优秀男人的胃给拴住了,并征服了他们的心,小家庭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的家在川东北山区,乡下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几坛泡菜,泡出的也是人生百味。母亲在上个世纪80年代做的两坛泡菜,一家人居然吃了三十多年,经年累月的老盐水,历久弥香,这是一个家族传承的味道,多少年的春节团聚里,母亲就靠一坛子泡菜为作料,把那些年清贫艰辛的节日烹调得有滋有味。
后来,我在所工作的城市买了房子,专程回家接母亲过来住,好几次吃饭的时候,母亲总在房子里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妈,你不吃饭,找啥呢?”媳妇不解。“你这屋头,怎么泡菜也没有一坛?我回去把老家那一坛给你们搬来。”母亲喃喃回答。“哦!”我顿时明白了,没有泡菜下饭,母亲觉得饭吃起来不香。
没过几天,母亲专门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家灶屋里待了三十多年的泡菜坛子,被母亲请进了城。去年春节,全家在城里过的年。母亲靠坛子里的泡菜作为作料,做上几个拿手的家常菜,吃得身上和心头都暖融融的。而今,七十岁的母亲,还蹒跚着脚步,去市场上买回萝卜、辣椒、豇豆、生姜、大蒜放在泡菜坛子里。这个摆在厨房里憨态十足的老泡菜陶瓷坛子,成为一家人心上的宝。
老家河流纵横,过冬的池塘里、水田里少不了藕这种美味蔬菜。用藕粉做的藕圆子,也是我家春节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家常菜。冬天,池塘里的藕成熟了,潜藏在泥里长得白白胖胖。强壮的乡下人脱掉鞋袜,挽起裤管,站到冰冷刺骨的水中挖藕,尽管冷得牙齿打颤,嘴唇乌青,但是依旧乐观。
刚挖出的藕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心灵手巧的母亲,蹲在池塘边上,用刷子、镰刀把刚出淤泥的鲜藕刮洗干净,这个时候的母亲,眉毛和头发上挂满了白霜,粗糙的双手冻得通红。然后截成小段,用小石磨把藕段磨成碎泥,在柴火灶上清蒸后,用自家的菜籽油炸出黄灿灿的藕圆子,而今还是我梦中咂嘴的食物。
母亲明显地老了,我们这个家,三代几十口人,谁没有吃着母亲做的饭菜长大。如今散落在四面八方,奔波在打拼的路上,有多少母亲做的春节家常菜,成为我们回家路上的凝视和眺望。母亲呼唤我们回家过年的声音,苍老了却更清晰了。
春节里的家常菜,是洗尽铅华阅尽繁花后,还记得的亲人们的气息,是母亲把对儿女们的疼爱,深深地植入我们的体内、灵魂中,成为打开千辛万苦也要回家相聚的密码,成为连接亲人血肉相连追根溯源的暗语,充满了生活的禅意。
今年,我们全家人在家庭微信群里商量好了,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动手,做上一桌母亲教会我们的家常菜,举座言欢,畅述亲情,享受那种久别过后醇香的过年味道。□
责任编辑 / 周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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