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正反合”的东方文化观

2017-06-21 17:00夏爱元
牡丹 2017年12期
关键词:东方文化夏目漱石西学

夏爱元

从夏目漱石本人的经历和代表作品的主题等来看,他的东方文化观比较复杂,具有多面性、可变性。作为作家和日本公民,身份不同,他的观点和情感也有所不同。青少年时期,夏目漱石喜欢东方文化,受儒家思想影响,想以汉学入世,随后在明治维新中改学西学,但觉得仍需坚持“自我本位”才心安,最后又在融汇东西文化的基础上提出了“道义上的个人主义”“则天去私”等思想,回归东方文化,这个过程暗合了黑格尔“正反合”的辩证理论。

作为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重要作家,夏目漱石一生坚持践行儒家思想,但也时而求助于佛家、道家,他对东西文化的取舍、提炼和融合,在当时的知识分子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也可为当代的青年知识分子提供借鉴。为此,笔者对其东方文化观进行梳理,以期透过现象找出其实质。虽然夏目漱石并没有专门论述过他对东方文化的看法,但人们依然可以从他的言行举止和他作品的思想倾向中看出端倪。

一、特定的人生经历与东方文化

夏目漱石一生并不太长,生于日本明治维新前一年,即1867年,去世于1916年。对于他与东方文化的关系,可大致分成如下几个阶段。

(一)全身心的喜欢与接纳

夏目漱石自幼就喜欢汉学,哪怕不大明白,也常和同学讨论,自觉学习了很多中国古典文化,立志以汉文立足,写汉文调的文章,如11岁时就发表了《正成论》等。

14岁时,夏目漱石进入以学汉学为主的二松学舍,学习中国古典文化,如文字蒙求、文章轨范、唐诗选、唐宋八大家、论语、孟子等,对汉学了解颇深。虽然汉学不代表全部的东方文化,但在一定程度上,人们还是可以窥斑知豹的。

(二)在无奈彷徨中背叛与坚守

受明治维新“文明开化”的影响,整个日本都积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教育学术方面也西学强势,学生不学习西学就不能进入高中和大学。因此,为了与世界大潮相符,获得更多的人生价值,夏目漱石也不得不改变初衷,选择西方文化。在二松学舍学习两年多后,他转入以主要传授西学的成立学舍,后考入东京大学预科,已可用英语讲授地理和几何。后在升入本科时,夏目漱石又选择了文学专业,想成为一个文学工作者。后来,他用汉文写暑假游记《木屑录》,署名为“漱石顽夫”。“漱石”出自中国古籍《世说新语》中的“漱石枕流”一语,取其顽强、顽固之意。从这里,人们也可看出他即使学习西学也仍在无意识中灵活运用汉学。在东京大学文学院学习英文时,夏目漱石对英国文学有深刻的理解,做了演讲《英国诗人对天地山川之观念》。

但毕业后当老师时,夏目漱石仍感到苦恼,觉得没有实现自己“通达英语和英国文学,用外语写出伟大的文学著作,令西洋人吃惊”的愿望,可见夏目漱石学习西学的本意是为了超越西学,想“师夷长技以制夷”。因为太苦闷,他便到镰仓归源院参禅,但失败了。后来,他几换地点当老师,其间也不时写有汉诗,抒发自己的情怀。虽然不喜欢当老师,但仍兢兢业业地工作,对学生十分严格,而且又关爱。从这些可以看出,夏目漱石固守东方文化的义理和道德,很有职业操守和责任心,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夏目漱石起初并不太想去英国留学,但后来听说是行政命令,且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变更学习研究内容,才改变了想法。可见,一切都要讲清楚了,他才去做,对西方并不是那么神往。且他的初衷是通过留学了解西方文学,然后达到了解文学的目的。但他不喜欢和西洋人一起,不太习惯西洋人的生活,觉得自己完全以他人为中心,失去自我,后来终于找到了“自我中心”这个思想,鼓舞了勇气,才消除了不安感。于是,他准备写《文学论》,目的在于反对日本当时盲目崇拜西欧的风气,独立自主地从理论上彻底解决什么是文学的问题,从心里、社会方面探查文学的价值和发展方向。从这时开始,夏目漱石就已经在走向对东方文化的回归了。

(三)在反思对照中回归与升华

回國后,夏目漱石仍是一边当教师,一边创作。想要一面出入于俳谐文学之境,一面试图以维新志士出生入死一般的勇猛精神搞文学。因各种不顺,又患神经衰弱,他虽然感到很苦恼,但仍是经常自我反省、自我斗争,与儒家学者日三省吾身一样。

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后,夏目漱石写下《从军行》,他非常具有爱国热情,希望日本崛起,不再盲目崇拜西洋,在各个方面尤其是文学方面自信自觉。

40岁时,夏目漱石辞去教职,成为专业作家。他不愿意当教师,主要是因为当教师受职业道德和所教科目影响有各种不自由,而他想读自由的书,说自由的话,写自由的事,想通过文学创作来更好地阐明自己的思想,发挥自己的才智,让自己对社会更有贡献。他在信中说只要能够创作,对天、对人便都尽了情义,对自己更不必说。从这些都可以看出,他有着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

夏目漱石一面厌恶着人世,一面又在积极努力着。新婚不久,他就向妻子声明,自己是搞学问的,必须学习,所以不可能照顾她,说明他坦率直白,丑话说在前头。贷款读大学,他自己挣生活费,虽然对自己的老家甚至父亲都没有什么好感,但仍是严守交往礼节,不做违背礼节的事情,毕业后给父亲寄钱。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的伦理道德观很重,像个儒士,很讲究礼仪。儒家的仁、相信他人,在他身上也体现得很充分,如提前给《矿工》的材料提供者钱。

后来,夏目漱石辞退博士学位,不去参加内阁总理大臣的宴席,淡泊名利,不愿趋炎附势,认为有按自己的想法肯定自己的自由,这又与道家思想一致。

尽管写小说是夏目漱石发病的重要原因,使他的寿命不断缩短,但他仍然顽强地坚持写作,不肯中途辍笔。他认为宁择死不择生,死了之后才能还原为自己的本来面目,死亡是人最幸福的归宿,他不想自杀,仍向死而生。死前,他热心于禅宗,希望大彻大悟,要求入道。

总之,从夏目漱石对待工作、家人、婚姻等的态度,可以看出儒家的入世思想是他一辈子奉行的准则,或者说体现在外的东西。但他的思想中道家的思想也时有闪现。以东方文化中儒家思想作为支撑行动的主流,在遇到挫折时,夏目漱石会求助于佛教和道教,最终在道家那里找到安身之所,倡导则天去私,相信神绝对的神圣的存在,并依靠它的力量净化人们内心利己的相对丑恶的存在。

二、其作品主题中体现的东方文化观

夏目漱石的作品中体现的东方文化观与其人生经历相类似,但不完全相同,不同时期的作品对东方文化的态度都有所体现。这里,笔者试图选择有代表性的作品来分析主人公与主题思想。

(一)成名作

《我是猫》中有大量的中日古典文化,夏目漱石在小说中巧妙地穿插活用了鲍照、宋玉、韩愈、杜甫、司空图、陆游等人以及中国古籍如《礼记》《庄子》《史记》《左传》《论语》《孟子》等中的诗句,还借用鄢陵之战、长坂坡之战、梁上君子、荆轲等典故以及铁拐仙人、嫦娥、女娲的传说。另外,作者对当时文明开化观是显而易见的批判态度,对文明开化所带来的各种弊端也进行了深刻的揭露,而他的批判标准是以儒家思想中的“仁德”以及道家思想中的“天道公平”为基础和开端展开的。夏目漱石还积极从禅宗思想中寻找解决方法,探索通过自己内心的修行以期达到超然物外的目的。从小说的人物形象中,人们可以找到不急于出世、隐居在卧龙岗上的诸葛亮,归隐桃花源的陶渊明以及执著于安乐窝的邵雍的影子,这进一步证明了夏目漱石所受东方文化影响之深。

(二)前三部曲

《三四郎》中广田先生说过“即使日俄战争打赢了而上升为一流强国,也是无济于事的”,另外一个青年也说过“我们是不堪忍受旧的日本压迫的青年;同时,我们也是不堪忍受新的西洋压迫的青年”。另外,文中还借代助的口写到“运动会的入口位于操场南边的角落。日英两国的大幅国旗交叉在一起。打出太阳旗理所应当,打出英国国旗不知是为了哪一桩”。这些都体现了作者对日本社会的落后现象和盲目欧化的不满。《从此以后》中的代助自我辩解道:“要怪社会,广而言之,是日本对西洋的关系决定着我不能有所作为……整个日本不管走到哪里都看不见一寸光明,眼前只是一片黑暗。”《门》中宗助找不到解决心灵问题的办法,便只好参禅。从这些作品的主题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人们都可以看出作者对盲从西学的不满,对东方文化的推崇。其后,作者于1911年发表了题为《现代日本的开化》的演说,对日本近代化的模式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他认为,西方的开化是内发性的,而日本的开化是外发性的。西方的潮流左右着日本的现代式开化,他把日本比喻成一个拘谨的食客,在面对现代化潮流时,“连饭菜的样子还没有看清楚,旧菜就被端走,新的一轮饭菜又上来了”。

(三)后三部曲等

《过了春分时节》主人公须永对爱情的自私也是作者批判的对象。《行人》篇名即来自于《列子·天瑞篇》,主人公一郎即失家的行人,找不到最终的归宿。《心》的封面《荀子·解蔽篇》也暗示着作者希望从东方文化中找到解救的道路。他对东方传统文化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对于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相近的篇目信手拈来。1914年11月,他做了《我的个人主义》的演讲,认为个人主义是不损人利己的个人主义,是有道义的个人主义,是无党派而有是非的主义。这与儒家的正统思想也一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和而不同。

《路边草》中写道:“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彻底解决的东西,一度发生过的事情将会长期继续下去。只不过由于变化各种形式,旁人和自己都不了解罢了。”这也体现了佛教的因果报应、循环往复,轮回不已和道家中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互相联系的。带有自传色彩的主人公健三对妻体现出男权思想,想让妻子成为自己的附属物,无条件爱自己,对自己好,与须永对待恋人相似。

三、夏目漱石东方文化观的特点及意义

从夏目漱石本人的经历和代表作品的主题等来看,他的东方文化观比较复杂,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具有多面性、可变性、复杂性,需要一分为二的看待。甚至从作家的身份和从纯粹日本公民来说,他的观点和情感都有所不同。纵观其一生,夏目漱石似乎在东西文化中摇摆,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即首先比较认可东方文化,然后比较倾向西方,但最后又回归东方。但若仔细体会,人们就会发现,即使在他学习英语,然后出国留学后研究英国文学,其根底还是东方文化的东西,在他的骨子里,有着对东方文化的深深眷恋。他学习认可西方文化,也只是为了能够为自己所用。他的一生,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他的创作,都与东方文化的精髓紧密联系在一起。很多研究者也已经发现,他的思想与日本的传统文化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日本的武士道、禅宗等,而且也与中国的儒家、道家、佛家分不开。总的来说,他对东方文化的认可多于批判,接受多于排斥,他一生践行着儒家学说,但也有佛家、道家的思想,在矛盾斗争中此消彼长或者相辅相成。

众所周知,黑格尔是十九世纪德国著名的哲学家。在哲学史上,他创造了“正反合”辩证逻辑定律,在西方哲学界享有较高的声望。黑格尔的辩证法是由正题、反题与合题组成的,所谓“正题”“反题”“合题”,其实是绝对精神在不同阶段的表现形式。正题必然派生出它的对立面——反题,并且和反题构成“对立”,最终二者都被扬弃而达到“统一”的合题。所以,黑格尔的辩证法就是绝对精神不断流动、展开的一个历史过程,它是动态的。他认为,任何事物都存在于“正→反→合”的辩证发展过程中。如前所述,夏目漱石东方文化观发展变化的隐性过程也可用黑格尔的“正反合”辩证法来分析。即刚开始时从里到外都和谐,夏目漱石喜欢并且学习东方文化,后来受外界影响或者被外在世界迷惑,对东方文化产生了怀疑,因而不和谐,转而学习西方文化,但即使学习西方文化,也只是想换个角度来看东方文化。晚年时,他重归和谐,重归东方文化,但这时的东方文化是经过了主观、客观(我者和他者)多个角度视察、修订后,融东西文化于一体的东方文化,如他的道义上的个人主义、则天去私等。

中国近代的许多知识分子也有类似的经历,如梁启超等,到现在也值得人们借鉴。而且,人们也可以从他们的文化探寻中重拾对東方文化的信心。

(琼台师范学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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