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美学构造的三个维度

2017-06-19 15:48
山东社会科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费尔巴哈手稿异化

程 远

(北京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4)

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美学构造的三个维度

程 远

(北京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4)

受人类自身的历史局限性与时代的意识超前性影响,人们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构造当代美学各体系的三个维度——类本质、尺度与异化进行了不同的逻辑表征,也在不同程度上弱化了对马克思美学思想的理解。本文意在通过解构当下的惯性思维,并结合我国的现实语境,试构由作为类存在所显现的美到其异化消解的全过程,以将当代问题代入到前人研究之中,以使理论观点得到现实升华。

马克思主义美学;《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类本质;尺度;异化

我国学术界对于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的研究如果从1932年德文版发布算起,距今已有近85年的历史,对《手稿》中的美学思想的重视也成为我国学者《手稿》研究的特有的表征。正如尤西林所说:“在东方,美学先驱地引导了马克思‘巴黎手稿’的现代复兴与重建实践本体论和主体论、价值论的潮流。”*尤西林:《人文精神性与现代性》, 陕西人民出版社 2006年版, 第51页。这不但充分肯定了我国美学界在推动《手稿》研究的普及与扩展方面做出的贡献,同时也证明了《手稿》在我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发展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

对于《手稿》中所提炼出的思想,我们一般认为,被应用在美学领域的主要是美的客体反映观、劳动实践观、美的规律观和异化理论观。以此为基础,蔡仪、朱光潜、李泽厚等先生创立了物质论美学、主观论美学、主客体统一美学和实践论美学。虽然这些美学观点、理论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但是他们超前的视野为当时学界偏向西化的唯心与形而上的趋向开拓了新的路径,并为马克思主义美学在我国的建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诚然,《手稿》中美学相关的表述并不多,但其内涵却是无比丰富,以至于数代研究者沉浸其中,挖掘深意,并作再创造。笔者结合当前社会发展的现实思考重读《手稿》,对马克思的相关论述又有了新的认识。在对类本质、尺度、异化这三个维度的概念进行深化的过程中,试图还原马克思论述此三维度时的思想脉络。

一、类存在——美的人生关照

(一)词源的承继与改变

关于“类存在”*在此,笔者对于“Gattungwesen”这一概念的翻译结合了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版译文和朱光潜先生在1980年《美学》杂志第二期上发表的译稿,认为青年时期的马克思在对这一概念的使用和改造上,还是以“物种存在的人类”为出发点,并未脱离费尔巴哈的这一本意,故将“gattungwesen”译为“类存在”。而单独翻译“wesen”时,则根据语境的不同,分别译为“存在”与“本质”。的表述,马克思袭承了费尔巴哈的用语,即“Gattungswesen”一词。在词义本源上来理解“类”和“存在”,应是理解马克思对于这个用语继承的关键所在。

在费尔巴哈那里,他沿用德文的“die Gattung”(一般英译为“species”)一词来指代“类”,即把人作为个体和集合的总称。而“类”的概念在他看来是起始于人的自然存在的,即源于人作为存在物的自然性质。所以,他一般会用“menschliche Wesen”(一般英译为“human nature”)这一词语来表述“类存在”,从而阐释人源于自然的物质属性。费尔巴哈对于“wesen”一词的用法承继于康德和黑格尔。然而,他在继承用法时,却在用意上有别于黑格尔的客观逻辑所表达的意思。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般西方学者在译费尔巴哈的“Wesen”这个词时,把他译为“nature”,使“存在”的概念归为自然存在的人类。因此,费尔巴哈从自然性的角度阐述本质这一概念,其目的是为了在批判宗教时剥离黑格尔的观念派生体系,从而超越了黑格尔的“人的自然存在,即由于作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区别于外部自然”*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 第92页。中人的意识先验的观念,将“人是人的作品”*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47页、185页。抽象成了物质属性的存在,同时将人的精神代入到这一自然性的关系的创造中。在此基础上,费尔巴哈继续超越“人”作为个体存在的解读,提出“人的本质只包含在团体中,包含在人与人的统一中”*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47页、185页。的人的集合关系的表述。所以,在费尔巴哈后期作品中,在描述“人的自然性”与“人的社会关系”两个方面时,他开始使用德文“Gattungswesen”这个词,并成功将“Gattungswesen”这一词的最初自然属性扩展到个体的社会角色,并将二者统一为抽象的“类的现实存在”。

马克思对于“Gattungswesen”的继承性使用主要集中于前期,在他后期的著作中几乎没有再使用这一概念。*Thomase Wartenberg, 《“Species-Being” and “Human Nature” in Marx》, Human Studies,1982(5), pp. 77-95 .纵览这一词汇在前期文本中的使用,可以较明显地看出马克思对“类存在”内涵的改造痕迹。就马克思自身的文本来看,在《手稿》之后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便否定了费尔巴哈关于人的存在即人的本质的同构错误。于是,“类存在”转化为了集合体的全部生活,亦即归于了人类的全部生产活动之中。至此,这一词汇不再仅仅局限在人类的物质属性中了,使其内涵摆脱并超越了静态的机械唯物论体系。历史地看,正是《手稿》的相关内容为以上观点的形成提供了理论雏形。首先,体现在马克思对于用词的有意识的区分当中。通过分别用“Mensch”(自然状态的人)与“Tier”(动物)来区分个体,用“Gattung”(类)与“Species”(种)来区分整体,从而以词汇的划分表达属性的不同。其次,体现在马克思对这一内涵表述的意指上。通过“des Menschen als eines bewußten Gattungswesens d.h. eines Wesens”*Marx,Karl,《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 Aus Dem Jahre 1844》,Verlag:Lulu,Raleigh, 2011,p.59.(把类看做自己的本质)即有意识的生产与支配自然界的本质,同“es produziert einseitig”*Marx,Karl,《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 Aus Dem Jahre 1844》,Verlag:Lulu,Raleigh ,2011,p.59.(动物生产是片面的)即只对自身肉体的需要进行生产支配的本质,来区分两种“本质”的差别,从而在内涵上划清边界。因此,《手稿》所言的“类本质”体现出马克思的逻辑已不仅限于人的自然属性,而是囊括了脱离了自然的人的社会生活的全部自由、自觉的活动,即“把人看作类存在物”*艾福成:《马克思关于人的类本质理论及其意义》,《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0年第4期。。

另外,从“类存在”所表达的层级含义来看,在费尔巴哈那里是一个递进式的层级关系,指向的是人类作为个体和整体的存在物所包含层级的三个阶段:本质、生活、本能。然而,这一机械式的思考,仅仅是将“类”的抽象意识作为一种集合放置在了人的自然性中,而不是从运动、辩证以及实践的角度出发使“自然化的人”通过“人的自然化”达到“自然的人化”。这一层级关系运用到体现人精神思维的美学领域中,是无法诠释美的属人本质的。于是这种表述在后来被马克思在《手稿》中发展成了:生理的自然本质、心理的社会性存在、实践的共同体表征,使费尔巴哈的“类存在”概念发生了一一对应的升华。至此,马克思真正将“类”的“本性层面”提升到了“存在层面”,才使得这一“类”的概念最终脱离了“种”,从而也使得在后续对“美的规律”等问题的表述中有了更加稳固的基础。

(二)语义的翻译与表述

文献研究作为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基础工作,是正确理解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先决条件。《手稿》历经多次多语种的翻译,已经形成了德、俄、中、英、法文等诸多版本。因此,谨遵“科学化和非意识形态的要求”*邹诗鹏:《关于新MEGA及其研究的几个评论》,《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0年第6期。,来梳理各个版本对于“类本质”“类存在”和“类存在物”的用词,以搞清各版本中因用词不同所造成的语义差别,就成了研究者不容推辞的工作。

这种用词上的差别显示了马克思对这两个概念不同内涵的区别对待:“Species”指代的是自然属性下的全部物种(包括人),“Gattung”则作为人类个体和集合的总称。

根据俄文版的译文来看,依据手稿的德文原版 “wesen”所表现出的不同意义,将其分别译为了“существа”(生物)“сущности”(本质)和“существу”(存在物)。从俄文的词源学的角度来看,“существа”指代一切的生命体;“сущности”是阴性的,指代本质和实质之意;“существу”指事物的本质,但是更多的是指代有生命的东西。同时,依据“按照尺度进行生产”的段落中,“Gattung”(类)与“Species”(种)的区分式用语,俄文则对这两个概念细致地划分为 “родовому”(类)和“вида”(种)。我们知道,这种用词上的差别显示了马克思对这两个概念不同内涵的区别对待:“Species”指代的是自然属性下的全部物种(包括人),“Gattung”则作为人类个体和集合的总称。因此,此翻译的优点在于较贴近马克思在原文中强调的人是有意识的生命存在,可以较好地体现马克思的本意。这种划分方式也是我们现行的中译本翻译的来源和依据,但是,如同张一兵先生所说的,在对马克思概念的理解与解读中存在一个共性的问题,即使用不同时期的文本做概念同质的假设。*张一兵:《马克思主义与当代思潮·主持人语》,《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与社会学)》2016年第6期。笔者认为,俄文的翻译正有这种嫌疑,它参照后期的《费尔巴哈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等文本赋予《手稿》中同一概念以不同的意涵,从而导致概念的的多样性与模糊性。

再看英文版的翻译也存在一定的问题。首先,在英文的一系列手稿翻译稿和学术使用当中,对于“Gattungswesen”的翻译都以“Species-being”一词来代替,*如Martin Millgan于1988年翻译出版的版本。这是受英文哲学传统与达尔文对物种概念阐释的影响。部分学者对于这一翻译方式持肯定态度,如麦克·桑德斯《劳动与类存在:构造人类》这篇论文中的观点便指出,“However,I want to argue that rather than serving as Marx's euphemism for "human nature",species-being represents Marx's attempt to formulate a coherent response to the complex of problems subsumed in the prior term.”*Mike Sanders,《Labour and species-being:Making human being》,载《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第二届中英马克思主义美学双边论坛文集)》,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版, 第62页。然后他便从语言学的角度加以解释,认为在英文中的“species-being”或“species-essence”作为“类本质”的概念时,以名词和现代分词的“双名词性结构”来构成这一概念,使这一概念具有了能动的流动性和本体的连续性,从而使在费尔巴哈那里的形而上的静止概念有了辩证的意味。但是,也有学者认为此种用法是具有歧义性的。如杜克大学的托马斯·瓦滕贝格教授就指出,“The concept which is translated by ‘species-being’ is Gattungswesen. There is an ambiguity in this concept.”*THOMAS E. WARTENBERG,《“Species-Being” and “Human Nature” in Marx》,HUMAN STUDIES, 1982(5),pp77-95.一方面,可以将“species-being”解释为事物的存在形态,也就是说它只能和其同类共处在同一社会或公共的环境中,在此意义上,马克思将人类当作类生物。另一方面,可以在特定差异的形而上学意义上使用“species-being”, 以示人类和其他类生物的区别。就此而言,人类之所以是一种特殊的类生物,在于其拥有一个特定的特征,即马克思意义上的“类存在”。尽管,这两层含义都是德文词“Gattungswesen”所固有的。但是,在使用“species-being”这一英文词进行转译的过程中,这种双层含义很难被同时有效地表达出来。此外,与俄译本不同,在英译本中,对“种”和“类”也没有进行细致的划分,都用“species”一词来指代。这样的译注使得概念变得模糊,混淆了马克思意义上“类不同于种”的属性。

再看《手稿》的中文译本,主要有借鉴德文版翻译来的贺麟、何思敬版与朱光潜版,同时还有根据俄文版翻译而得的刘丕坤版、编译局版。根据借鉴内容的不同,对“Gattungswesen”一词也分别译为了“类本质”“类的存在物”“物种存在”与“类存在物”。在笔者看来,以上中文版的翻译都较好地继承了其它外文译本的优势,不仅对“类”与“种”进行了详细的区分,也将“本质”和“存在”的差别体现了出来。但是,这种混乱的翻译也带了诸多的学术难题,最显著的表现是学界在对同一概念进行表述时自说自话,造成了使用和理解上的混乱。因此,承继各版本译文的优势,建立统一的使用标准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三)现实的影响与发展

时至今日,“美是什么”依然是美学的核心问题,而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也始终是基于对“类本质”的思考。普列汉诺夫在理解马克思对上述问题的解答时说:“我们的一切美学的判断,是以我们关于生活的概念为基础的。”*普列汉诺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理论》,吕荧译,《文艺理论译从》1958年第1期,第103页。也就是说,人的全部自然与社会的生活作为类本质的外在,是与美学息息相关的。人对于美的追求,转化为文艺活动,都是人以自然为对象进行的自我存在的活动。它具有自觉与自由性,并同时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为人化的自然。至此,“社会的人的感觉,不同于非社会的人的感觉……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

回到当下的现实,重新解读马克思关于“类存在”的论述,就是要在结合社会转型期新形势的基础上,使美学获得新内涵,以符合当今“以人为本”的发展精神。作为“类存在”的三个构成要素,就自然、精神、社会历史的动态发展来看,在当下,三者之间的关系是彼此割裂的。美学在当代研究的焦点在于,对以上分散的要素进行整合,并协调它们之间的关系。美作为历史的、社会的、实践的类本质要素,“一方面为了使人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相适应的人的感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因此,“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看,人的本质的对象化”归入当代意识自由自觉地发挥和创造,以达到主体自为地超越和本质的复归“都是必要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这也是以现实视角关涉马克思的“类本质”思想,从而使其在当代美学中重获新意。

二、尺度——美的实践本源

(一)尺度的学源再考

在过去的学术争论中,《手稿》中的“尺度”这一概念一直被视为认识“美的规律”的关键,往往将两个不同“尺度”——即“种自身的尺度”及“人内在的尺度”视为是“美的规律”的来源。朱立元先生在其《理解<手稿>札记之二》中对“尺度”与“美的规律”作了详细的词源学和语义学阐述。在此,我将在朱先生的基础上进行语义的再考察,并根据现实来探讨对这一美的实践本源的新认识。

“尺度”一词,是马克思对拉丁文“Maβ”一词用法的继承。“Maβ”一词来源于希腊文的“μετρο”,如普罗泰戈拉曾称“γιαoλα τα πρaγματα μετρο εiναι ο aνθρωπο”(人是万物的尺度),来表示人作为认识主体有按照尺度衡量一切事物的能力。之后的亚里士多德等人延续了这一用法,只是在意义上把它由主体的人类的感性衡量转入了理性的领域。这一词汇进入美学领域始于柏拉图,正如朱立元先生所言:“在柏拉图看来,美丑区分在于其有无尺度。”*朱立元:《理解〈巴黎手稿〉关于“美的规律”论述的三个关键词——重读〈巴黎手稿〉札记之二》,《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12年第2期。黑格尔也在自己的逻辑学体系中运用“Maβ”一词表示“尺度”,并这样解释:“尺度是有质的定量,尺度最初作为一个直接性的东西,就是定量,是具有特定存在或质的定量。尺度既是质与量的统一,因而也同时是完成了的存在。”*黑格尔:《小逻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64页。这一观点把尺度规定为质与量的辩证统一,是由量入质或由质返量的判断的关键点。于是,他的美学思想“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黑格尔:《美学》第1卷,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142页。即可被认为美是类通过内在尺度对对象进行的情感判断。

(二)马克思的发展与当代释义

过去对于《手稿》中美的规律的讨论,集中于其三个尺度的不同表征上。在笔者看来,其实质是两个尺度的争论,即“物种的尺度”和“类的内在尺度”。就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继承与改进来看,笔者认为,马克思颠覆了黑格尔所认为的美是抽离于人的精神的量化堆叠,而将“尺度”看作是对自然的、历史的全部内容的判断与概括。人的“内在尺度”由人对一切“尺度”的抽象而得到,是对“尺度”实践的内化。“美的规律”隶属于“内在尺度”的一个维度,是客体的量的堆积而引发的主体的质的凝结。

具体而言,可以这样去理解“尺度”:首先,“尺度”置于“种”,这是一个纯自然的东西,即“种”按照自身和后代生存的需要,进行食物的寻觅、存储和栖息场所的建造。其次,“尺度”置于“类”,这包括了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源于人的自然属性,即人作为一个物种,本身就有其自身的“尺度”,由于人不再是自然化的人了,人的实践活动使人的“种”升华为“类”,因此具有了通过摸索自然界、学习其他“种”形成的“内在尺度”,“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进行生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另一方面,由于人具有能动的实践特征,使得人可以将这种“内在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从而成为生产的依据和来源。所以,马克思这里讲的“内在尺度”仅仅指一般意义上的“规律”,“美的规律”是从属于“类的内在尺度”的一个维度。

回归当代视角,“美的规律”作为主体对客体的历史的实践总结,是源于对象又施于对象的。在人类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中,“美的规律”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作为这样一种“类”总结而成的规律,“美的规律”对于当下的意义在于外在必然与主观能动兼具的统一状态。在全球化、商品化成为社会发展主要特征的今天,一方面,我们正经历由科技推进所导致的美的形式多元化;另一方面,当代社会意识的突变的现实使美的内容被泛化,从而使得“美的规律”发生了时移俗易的变化。形式与内容的多元泛化体现了量在一定程度上的累积,然而,“美的规律”作为质与量的临界点,这种量的累积并不必然引起质的提高。放眼当下,时下的艺术作品在数量上不可胜数,然而值得传诵不绝的作品却寥寥无几,究其原因,在于大多数艺术作品未能把握住时代脉搏,亦未体现出时代精神。因此,把握当代“尺度”,在新的表征下重新阐释马克思的“美的规律”,赋予其新时代的精神内涵,方能实现文艺事业的新繁荣。

三、异化——美的现实隤陷

(一)异化的历史追溯

考察异化概念在马克思美学思想中的内涵,就离不开将“Entfremdung”(异化)、“Entäußerung/ Entäusserung”(外化)、“Vergegenstaendlichung”(对象化)三词进行比对。对此,学者胡鹏林在其《外化、异化、对象化——“异化与美学”研究之三》一文中已对三词做过详尽的词源学考察与翻译学对比,故在此不再赘述。在此,笔者仅谈马克思自身美学体系中对“异化”概念的继承与发展。

“异化”不仅是马克思哲学的核心概念,亦是马克思主义美学领域的关注焦点。马克思所用的德文“Entfremdung”(异化)一词继承自拉丁文词源“alienation”(abalienatio)。同源于该词源的英文词“alienation”、法文词“aliénation”保留了拉丁语的三重含义,即“在法学领域,其含义是转让、权利和财产的让渡;在社会学领域,其含义是自己同别人、同国家和上帝相分离、疏远;在医学和心理学领域,其含义是精神错乱和精神病。”*胡鹏林:《外化、异化与对象化——“异化与美学”研究之三》,《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18页。而德文词仅继承了“他者化”的主要义涵,即“指某者成为他者,也表示一种他者存在方式的状态”*胡鹏林:《外化、异化与对象化——“异化与美学”研究之三》,《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18页。。

异化理论是随着文艺复兴的发展而逐渐成型的,在启蒙运动中得到了广泛的关注,一般认为,最早对其进行系统研究的是卢梭。在《爱弥儿》中,异化主要指文明、文化的异化。在卢梭看来,人类文明的进步是以人类背离自身本性为代价的,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的存在价值也在不断被贬低,最终人变成了自己制造物的奴隶。因此,文明使人腐败,使人异化。在此意义上,卢梭倡导人的解放就是要回归自然,重获自由,他的这一主张是极富美学意味的,因此,凌继尧总结道:“在美学史上,卢梭第一次涉及到后来被称作为异化的现象。”*凌继尧:《西方美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40页。卢梭及其同代人的异化思想,直接启发了德国古典哲学家的异化理论,并最终集大成于黑格尔所构建的美学体系中,在进一步继承与发展后,异化被置于理念的感性化中。

黑格尔的异化思想最初是为了批判基督教的“实证性”,即人所建立的基督教反过来成为了压迫人的异己力量。在《精神现象学》中,异化成为了核心概念,其内涵主要是绝对精神的异化。由于黑格尔把存在的一切都归于绝对精神的外在表现,而作为绝对精神的主体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便异化为自然界,其后又在发展中扬弃了异化,回到观念本身。黑格尔的相关美学思想也是基于对异化的批判而产生的,其人道主义美学观可归结为对现代社会“异化”现象的批判。由于黑格尔的异化理论具有明显的唯心主义色彩,在他之后,费尔巴哈试图用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其加以修正。在费尔巴哈看来,人的异化主要是人本质的异化,人是感性存在的,宗教中的上帝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都是由人所创造的,但是人又对自己所创造的上帝顶礼膜拜,这就使得人本身的力量变成了凌驾于人之上的超自然的神的力量,因此上帝是人本质的异化。

(二)异化对美的隤陷

综上所述,从卢梭到黑格尔,“都把人的审美与艺术活动看做是克服人的本质的异化,达到人的自由的十分重要的途径或方式”*刘纲纪:《马克思主义美学在当代》,《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第10卷,第4页。。马克思在批判性地承袭了前人异化理论的基础上,将“异化”的含义在美学领域进行了更广泛的拓展。除了进一步揭示出分离之意,更在《手稿》中深刻地说明了对本质的异化,即异化劳动或劳动异化。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研究,一方面批判了资本主义私有制,另一方面又将其与人类的审美活动联系起来,即异化劳动既制造了美,也建造了丑。然而,对于马克思关于异化与美的关系的本义,学界见解各异。大部分学者认为实践美学的一个重要矛盾是美有无异化的性质,如胡鹏林在《外化、异化、对象化——“异化与美学”研究之三》一文的第三部分认为,由于《手稿》是青年马克思不成熟的作品,所以“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命题是马克思将异化与对象化的概念进行了错误的混淆,这就使得马克思简单地把“美学归结为对象化问题,而忽视了美学的独特性”*胡鹏林:《外化、异化与对象化——“异化与美学”研究之三》,《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20-21页。。笔者对此存疑,因其恰恰忽视了《手稿》异化劳动部分的如下观点:“劳动创造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这完全表达出了作为类本质力量的劳动,在创造美的同时也使工人自身被异化了。

从现实视角来看《手稿》中异化问题的当代美学释义,笔者认为,马克思所说的异化的开端是以劳动分工为起始的。社会本有的类的无差别的自主劳动方式被切割成了生产环节各链条中有差别的异己劳动方式。但是,当今信息社会使得类的关系不仅限于这种异己劳动方式,而是进一步演化成了虚拟空间的异己控制方式,从而使这种异化关系更甚,“人的精神的类能力变成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本质……使它的精神本质,它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7页。。

在现实的自我实现的活动中,美作为实践的要素,也在实践的异己关系中被歪曲了,以致成为了历史虚无、以丑为美、拜金主义的欲望来源。由此,“马克思认为人的异化根本上是情感的欲望化,它使得人在活动中所本应具有的精神享受都为占有的欲望所剥夺”*王元骧:《对我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的哲学反思》,载《马克思主义与未来(第三届中英马克思主义美学双边论坛论文集)》,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版,第214页。。作为个体参与的类,对美的集体无意识,来源于个体对美的有意识的实践。于是,审美过程在现代社会的多元化中被完全撕裂了,其结果便是美作为异化对象被隤陷了。

四、作为类存在所显现的美到其异化消解的全过程

从《手稿》诞生伊始,学者对其所透露的美学思想就持不同见解。笔者一方面通过细读《手稿》,提炼出其中相关美学观点的深意,对其理论脉络进行梳理,另一方面参考其他著作对马克思的这些美学观点进行补充深化。在此基础上,试着构建出一套由作为类存在所显现的美到其异化消解的美学流程。

这个工作始于对类存在、尺度和异化三个维度进行的再阐释。由于“人在实践和认识两方面都把物种(包括他自己的种和其他物的种)作为他的对象,而且(用另一方式来表达这个事实)也因为他把自己看成实在的有生命的物种,看成一种具有普遍性的因而是自由的存在” 。因此,“人是一种物种存在”*朱光潜:《经济学——哲学手稿(节译)》,《美学》1980年第2期,第4页。。而作为类存在的人,其本质就是劳动实践,但这种劳动实践并非随心所欲的,而是始终要在尺度的前提下进行。一般而言,尺度包含的外在尺度是客观的,是不以类的意志为转移的,例如未被人类所认识的自然奥秘等;而内在尺度是已经为人类所掌握,并能运用到实践中的,其具体形态为规律,如美的规律等。人之所以与动物相区别,其原因在于动物生产只遵循外在尺度,而人可以将外在尺度内化为内在尺度,这就导致人类的实践不仅限于基本需求的满足,还要参照各种规律(包括美的规律)来达到本质力量的自由实现。其结果就是物质产品与精神产品的诞生。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生产过程及其成果往往异化于人,使现实对美的存在的感受大为减弱,即由异化劳动引致美的隤陷。必须注意的是,实践中人精神力量复归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对这一隤陷现象有一定的消解作用。笔者认为,进入人本质的复归阶段后,不同于异化劳动的最终扬弃,作为人类历史的精神积淀,美的超历史性使得其中的异化部分并非被扬弃,而是在消解过程中被重构。因此,通过对这一过程(见图1)的详细阐释与进一步的深化研究,将有助于现实“人的全面发展”这一崇高理想。

图1 作为类存在所显现的美到其异化消解的全过程

(责任编辑:周文升)

2017-03-14

程远,男,北京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齐鲁师范学院讲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美学、美育等相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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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7]06-00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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