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汤(短篇小说)

2017-06-08 12:32洪忠佩
创作与评论 2017年5期
关键词:王瑶煲汤酒楼

天幕还没有完全拉开,亮了一整夜的路灯说熄就熄了,徐胖子仿佛一下子又跌入了暗夜之中。路灯是时控的,天亮得早晚,与路灯熄灭的时间只是个空档,却与徐胖子有很大的关系。既然整夜都亮了,再延时10分钟20分钟,不仅方便了菜农菜商,也方便了赶早读的学生,问题一并解决了。然而,就是无人过问。徐胖子每天赶早去菜市场,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在屠夫手里收到几根鞭。屠夫手上有鞭,就成了爷。若是去早了,屠夫没来;去晚了呢,别人拿走了。即便交了押金,也没有多大约束,都是熟人,别人出同样的价钱,或者价钱出得更高,先拿走了,只有干瞪眼。遇到这样的情况,还不能发脾气。你有脾气是吧,你有钱自己花去,我就卖别人了。

骑行在黑灯瞎火的街上,徐胖子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一个城市没有了扑朔迷离的霓虹灯,甚至连灯火都没有了,真的可以称得上死寂。问题是,菜市场附近的几条路,一年到头都在开膛破肚,电力、电信、移动、联通、广电、城管、城投、天然气、自来水,每家都可以在路上动手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说的是提倡艰苦朴素的年月。现在完全变了,一家家都像土财主,哪等得了三年,说不定建成三个月就开挖了。有人算过其中的重复投资吗?恐怕没有。有人算过给居民群众带来的不便吗?恐怕也没有。有人费心了吗?恐怕还没有。徐胖子来蚺城开店三年了,在他眼里蚺城好比是一个永远没有完工的工地。

一家家都强势,让谁整合谁也不合适。然而,到施工现场出手却现形了,挖坑堆土,一根塑料皮象征性地拦一下,标识牌也不明显,倒霉的只有居民百姓。徐胖子就吃过这些部门的苦头,大清早骑摩托车去菜市场,栽倒在新挖的坑里,昏了过去。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厚实,戴了头盔,不然,遭个后遗症什么的就惨了。据说,自徐胖子开了先河,接连摔了好几个。没出人命,施工方和业主单位谁也不重视。一家家嘴上都说得好听,群众利益无小事,连小事都管不好,等出了大事就迟了。徐胖子想到破路挖坑,心里就会来气。来气又怎样?徐胖子那天摔了,去找天然气公司,天然气公司说工程是发包给施工单位的,得去找施工单位。转来转去,什么狗屁公司,什么狗屁单位,同是一个私人老板,摔没摔死,气都会让他们气死。

实际上,对于受害者来说,有时赔偿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讨个说法。

妈的,又给堵了。

徐胖子侥幸自己摩托车骑得慢,骑快了,说不定已经栽到坑里去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自摔过之后,徐胖子缩手缩脚,骑摩托从没有超过40迈。他情愿早起,多把时间耗在路上。醒得早,有个屁用?这一堵,又得绕二条路。徐胖子心里窝着火,昨天早上明明走过李桑坞路的,根本没有半点开挖的迹象。无奈,他只有掉头走二环路,生怕去市场晚了,鞭又给人拿走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越急,遇到的名堂越多。徐胖子脚一踮地,摩托车倏地熄火了。他摁了几下电子按钮打火,摩托车呼呼的声音,像患了哮喘似的,使命蹬了几脚启动杆,才把摩托车重新启动。

在菜市场门口,徐胖子的摩托车还没有停稳,一眼就看见王子酒楼的黄老板呵着气搓着手走在前面。市场门前人来人往,嘈杂得很,徐胖子黄老板黄老板地叫了几句,黄老板也没有反应。等徐胖子追赶到肉类市场,牛鞭已经入了黄老板的背心袋了。

徐胖子急切地问屠夫:还有鞭吗?

卖牛肉的屠夫一个个摇着头,算是回答。屠夫做梦都不会想到,以前喂狗的牛鞭,现在成了抢手货。而且,一条鞭,比一斤肉贵多了。

就一二分钟的事,牛鞭就没了。徐胖子差点晕倒。

徐胖子散着烟说,黄老板,能否跟你打个商量,牛鞭分我几条,算是帮兄弟救救急。昨天有个老板预订了一桌,指明今天要一个招牌菜。

徐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无事不起早的。现在是什么时候,生意难做呀,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请几个老板喝酒,其中一个愿意拿钱搭伙,条件之一就是要弄一个招牌菜给他的客人,只要客人满意了,他立刻拿钱。黄老板不仅话讲得客气,而且婉转。

黄老板的王子酒楼和徐胖子的情未了酒店规模差不多,满打满算,只有8个包厢。徐胖子当然能够理解黄老板的难处,黄老板没彻底拒绝,说明还是有一线希望。徐胖子说,蛮好的事呀,这点条件不过分,也理解。换作我,也要炖上一大锅。只是,这东西不是以多而论的,能当菜当饭吃吗?不能!关键是炖没炖出味道,吃没吃出效果,客人下次还想不想吃,做不做得出招牌,推广不推广得好。

唉,王子酒楼是我这些年的心血,从来没有遇到现在的冷清。

黄老板不是想找个老板垫背吧?

怎么会,我会和自己过不去?

那就好。话又说回来,黄老板袋子里有好几条鞭,多了也是浪费。不如,匀点给我,救兄弟一次急。

黄老板望着徐胖子,又掂了掂背心袋,算是松了口。

同樣一条鞭,在不同屠夫手里,下刀不一,长短也不一。好比是割韭菜,刀往蔸下靠紧一点,割下来的韭菜就长一点。有经验的屠夫,直接在卵子根下刀,鞭的部位就长些,相对量也大些。遇到没经验的,顾客还以为厨师偷吃了,解释都解释不清楚。做酒店,不能因为屠夫没经验,把鞭切短了,量就少了吧,这也说不过去。徐胖子经常遇到这样的难题。起先,他会主动去跟客人沟通,说可以适当考虑价格上进行优惠。这样一来,客人更不乐意了,说不差几个钱,有,只管端上来就是了。说实话,第二次遇到这样的客人,徐胖子只好昧着心,掺些冰冻的牛鞭增加分量了。徐胖子知道,食材不一样,味道效果肯定不一样。蹊跷的是,这样客人不仅没有意见,反而说徐胖子虚心,一提意见,分量就上来了。

如果让第一次见面的人猜职业,一看徐胖子,没有人会猜他不是厨师。徐胖子的名字叫徐健,上饶人。他从新东方烹饪学校毕业,就去广州打工了。应聘,跳槽,再应聘,再跳槽。徐健好不容易跻身广州悦来大酒店做厨师,他恋上了在酒店做大堂经理的王瑶。起先,徐健追求王瑶是单向的,发出了爱意的信号,就变成了双向交叉了。二个人同在一家酒店上班,追求的态度都明朗,很快进入了正题。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徐健遵从王瑶的意愿,回到了她的老家蚺城,开了情未了酒店。生活,总是充满变数。徐健高考失常,选择学习烹饪是个变数,学习烹饪能够跻身广州悦来大酒店是个变数,能够娶王瑶为妻到蚺城开酒店也是个变数。

在广州,酒店的店堂设神龛,供的是财神和关公。傩,是蚺城人的神灵崇拜。徐健和王瑶在自己的酒店神龛,供着八十大王的傩面,以祈福禳灾。蚺城民间,最早的傩面具是用铜铸的,后来,都改为香樟木或者黄杨木雕刻的了。三年前,徐健可没有这么胖,他迅速胖起来是在婚后。朋友开玩笑说,王瑶身上的东西养人。徐健开朗乐观,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他趁着朋友的玩笑说,那是,天天吃奶做宵夜,不胖才怪呢。

老本行,上手快,徐胖子的情未了酒店生意谈不上红火,却保持了一批回头客。从地域上来说,广州蚺城同属南方,然而,省会城市与旅游县城的人流量,甚至消费水平,都是两个概念。广州人没有什么不敢吃的,生猛海鲜,山珍海味,尤其喜欢煲汤。蚺城的菜肴却以蒸菜糊菜清炖为主,无菜不能蒸。无菜不能糊,构成了餐桌菜品的主题。徐胖子最拿手的,有两道菜,一道是佛跳墙,还有一道是一品汤。佛跳墙的原料需要海参、鲍鱼、鱼翅、干贝、蛏子等海鲜,蚺城不靠海,只有割爱了。而一品汤的主料是牛鞭、羊鞭、狗鞭、驴鞭,辅料是人参、枸杞、铁皮石斛、红枣、鸡心栗等等。虽然有时备料也有困难,但还是可以办到。徐胖子在厨房隔了一个秘制的小工作间,他配料煲汤的过程秘不示人,连酒店的服务员也不例外。鞭类含有丰富的胶原蛋白,加上十多种配料煲汤,是男人女人的一道滋补品,早在清代,宫廷里就列入了满汉全席之中。徐胖子开业推出一品汤做招牌菜,个别老板吃贯了红烧牛鞭驴鞭的,觉得一品汤汤汤水水,不实惠。而尝过之后呢,就离不开了。

蚺城做下水道改造工程的宋老板,每次到情未了首选一品汤。宋老板品尝过后,心有感慨:广州人他妈的就是会生活,一个鞭汤都煲得这么讲究。不像我们,以前就知道吃几块死肉。当然,宋老板说类似的话,也看场合与邀请的对象,对象不同,说法不一。比如请领导吃饭,他会神神秘秘地说,别小看一盅汤,对于男人,这是子弹加工厂;若是请女人喝酒,他的说法又不同了,上桌一盅鞭汤,下桌不知是谁遭殃。宋老板讲话油腔滑调的,即便说荤段子,乐得同桌人一个个都笑捧腹了,他自己也不会笑。

熟悉宋老板的人,都说他没有一句正经的话,他也照单全收。

一次,宋老板的客人提前到了,他手下的安装队程队长催得急,一品汤差了火候,要把鞭咬得彻底还有困难。

咦,搞什么搞,怎么会这样?安装队程队长发话了,声音很大,要服务员去把厨师找来。

宋老板瞪着程队长说,吃饱了饭是不?一惊一乍的。叫厨师上来,厨师也咬不动。人家说没到时间,你偏不信,是你逼着端上来的。这样吧,你近来工程安装辛苦,不给你吃亏,汤大家喝掉,鞭留给你。

程队长瞄了宋老板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他算是领教了老板的严厉与幽默了。

宋老板看程队长噤了声,坐着一动不动,说,这样吧,给你发个谜语,猜对了,下次还是我请一品汤,不然,你得掏腰包请客。

程队长抬头望着宋老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粗人一个,说来听听。

常吃牛鞭不云雨,打一成语。

嗯,口干舌燥。

不对。

……上天入地。

也不对。

养精蓄锐。

哦,下次还是我请客吧。

徐胖子赶早去买牛鞭,就是为了宋老板预订的中餐。昨天,宋老板打了几个电话,徐胖子在厨房正忙,没空接。晚饭的时候,宋老板还特意开车来交待了几个菜。徐胖子留宋老板吃晚饭,谁知,他摇摇头,一溜烟把车开走了。

早年有一句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现在套用过来,做工程就是请客吃饭。宋老板在蚺城做下水道改造工程,几乎三天两头请客,规划、土地、城投、城管、運管、交警等有关人员,都是他的座上宾。书记、县长大会小会讲办事环境的“股梗阻”,大概就是指这些有关人员吧。宋老板中午请的客人,却是一个例外,与这些部门股室人员都不沾边。他请的是包揽了蚺城土石方与砂石的汪一鸣。

在蚺城,汪一鸣算得上是东门城头的一个雀,混得如鱼得水。据说,汪一鸣牛逼到如此程度,某县领导在开会,他能够一个电话把他约出来。说归说,究竟有多少可信,各人有各人的评判。汪一鸣的手机铃声特别有意思,是当地的十番锣鼓,咚锵、咚锵、咚咚锵、锵咚锵……热烈而有气势。有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刚落音,有人就踩着鼓点来了。宋老板是浙江常山人,在蚺城做工程一年多了,他知道,汪一鸣这一关过不了,在蚺城想做个工程都困难。

从宋老板11点多在情未了门口等,足可以看出他对请汪一鸣吃饭的重视程度。蚺城的街边酒店都没有停车场,店门口人行道就那么一点位置,店与店之间,划分界线的划分界线,更有做得出的,还在店门口摆上塑料凳占着。这样的情景,酒店门口比比皆是。宋老板宁愿把自己的坐骑停到了滨江路,为的就是给汪一鸣5系的奔驰越野腾个停车位。宋老板怕节外生枝,上一次请汪一鸣吃饭,菜都上桌了,就是因为汪一鸣把车停在隔壁酒楼门口,闹得不愉快。汪一鸣不苟言笑,为人做事还算是低调。蚺城人对他的发家史与所做的项目,有许多传闻与猜想,即便有人当面问到了,他总是平淡地一笑了之。而给他开车的张光头,却是火爆脾气。对于他而言,没有那么多饶舌的事,靠的是拳头说话。张光头吵架打架,稀松平常,有些是汪一鸣知道的,有些是旁人传到汪一鸣的耳朵,他才知道的。张光头不惹大事,汪一鸣也懒得理。有时,汪一鸣看不下去了,训他一顿,让他自己去擦屁股。隔壁酒店的老板伙计挨了张光头的打,很无辜。张光头叼着烟说,无辜是吧,晓得无辜就长记性了。再啰嗦,别怪我拳头不长眼。当时,宋老板与徐胖子都去劝架了,根本劝不住。等110民警到酒店门口,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汪一鸣怒斥道,现在是法制社会了,打架能够打出头吗?再这样,叫你从哪来回哪去。汪一鸣一发火,张光头像换了个人似的,蔫了,默不作声地蹲在地上抽烟。张光头一场架,把宋老板好不容易约好的聚餐变成了散餐。日子过得真快,宋老板记得这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

一见面,汪一鸣拱着手说,宋老板客气了,本来应该我要请你吃饭的,上次由于小兄弟不懂事,弄得大家心情不爽。

汪老板见外了,你能够赏光,是给我面子。宋老板一边引汪一鸣进包厢,一边招呼服务员上菜。

宋老板请汪一鸣吃饭,他只带了公司出纳李霞,桌上的客人是由汪一鸣邀的。一落坐,宋老板只认识建设银行的王行长和建设局的李局长,其他三位都不认识。汪一鸣不介绍,宋老板也不便问。宋老板知道汪一鸣不喝白酒,特意准备了一箱拉菲。酒入醒酒器,再倒入高脚的玻璃杯,菜也上桌了。清炖土鸡,清蒸鳜鱼,粉蒸狗肉,红烧野兔,鱼羊一锅鲜,杭椒炒腊肉,素炒西兰花,青炒小白菜,包括一人一盅一品汤,以及八碟小菜和主食蒸水饺,都是宋老板精心安排的。汤汁白玉豆、炒腰果、炒虾米、盐水花生、酸辣椒、小葱拌豆腐、卤鸭舌、酒糟鱼,从桌上的八碟小菜,可以看出菜品的丰富。

一杯酒下肚,氛围就上来了。

我敬汪老板,以后还要仰仗汪老板多罩着。宋老板站起来敬汪一鸣的酒。

宋老板,不可以这样说的。什么罩着不罩着,讲得像黑社会似的。做兄弟,就是讲个感情。有机会,大家一起赚。汪一鸣抿了一口,话语倒是爽快。

王行长狐疑地看了李霞一眼,说,钱多有个卵用,关键还是要知道花。做旅游的时老板有钱吧,不是去货了。钱,他带得去吗?

还是你们老板好呀,出口闭口都是钱。现在城区拓展厉害,建设项目规模都上去了,关键是资金跟不上,我们连基建款都欠着呢。李局长端杯,示意大家喝酒。

到了你们那里,叫例行公事。算了吧,一天够烦的了,吃饭不谈工作。

老大说的是。这样吧,我和小女一起敬老大一杯!李局长一句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老大拿着杯也愣住了。宋老板茫然地望着李局长,又看了看李霞,更是云里雾里。

李局长笑了笑说,宋老板得罚酒,必须罚酒,连我干女儿在你手下都不知道。

局长在我身边插了内线,说明保密工作做得好呀,该罚,该罚。宋老板端起杯,一杯酒就亮了杯底。

在座的看看李局长和李霞,又是看看宋老板,都笑而不语。

这时,服务员把一品汤端上来了,一人一盅。王行长应是明知故问,服务员,这盅里装的是什么玩意?

一品汤。

汤还要你说,我问的是汤里什么玩意?王行长笑得暧昧。

吃啥补啥的玩意。

哈哈,就你王行长能耐。看见了吧,人家小姑娘比你更能耐。李局长提杯,敬了王行长。

还吃啥补啥呢,你们这是要我的老命呀。

话音落下,静场了一秒的样子,除了李霞,在座的都爆出会心的一笑。

姜,还是老的辣呀。什么叫幽默,老大才叫幽默。王行长提议说,我们一起敬老大一杯!

汪一鸣交待服务员,去把徐老板叫来。徐胖子对汪一鸣早有耳闻,通过上次张光头打架的事,更是见识了他的厉害。徐胖子手搓着围裙说,汪老板,有事你吩咐。

拘文拘礼的,舒服是吧。这样,你把一品汤加一份,给老大打包。

不好意思,今天没有。

什么时候有?

明天吧。

好,明天我张光头过来拿。

清淡,食补,一直是徐胖子煲汤的理念。然而,自情未了酒楼推出一品汤后,各家酒楼都在效仿,食材的来源就成了很大的问题。市场上,用牛筋牛尾巴猪尾巴,甚至用不明物件冒充鞭的多得去了。没人戳穿,照样进了酒店,照样进了食客的胃。有人知道徐胖子需要买鞭,上门推销牛鞭猪鞭驴鞭羊鞭的都有。徐胖子怕来路有问题,根本不敢买。在徐胖子心里,做餐饮,卫生安全是摆在第一位的,像用地沟油之类的,他根本无法想象。菜肴,吃进嘴巴容易,一但下肚了,吐出来就难了。

好几次,徐胖子对自己掺了冰冻的牛鞭,都觉得亏心死了,万一让客人吃出来是冰冻的牛鞭,自己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搁。再说了,自己总不能把酒店一品汤的招牌砸了吧。一句话,对掺假,或者假冒,徐胖子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每煲一次汤,徐胖子十分用心,他从采购食材、清洗、打花刀、配料,以及火候,都一丝不苟。

下午2点左右,徐胖子刚把煲汤的小间收拾妥当,泥炉、砂钵、砧板、刀具、汤盆、汤瓯一一归位,王瑶把手机递了过来。王瑶说,老公,不知是谁,打了几个电话进来,看到正忙,就没有告诉你。

徐胖子屏幕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就拨了过去。

……哦,是吧……嗯……怎么能这样说呢……嗯……就是……噢……不用接……我安排一下,就过去……好,再见!

关上手机,徐胖子告诉王瑶说,是王子酒楼黄老板的电话。黄老板中午有一桌重要客人,没想到厨师把一锅鞭汤搞砸了。他想我过去帮个忙,煲个一品汤,对客人作个弥补。

黄老板也是做酒楼的,你就不怕他抢了你的饭碗?王瑶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老公。

怎么会呢,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天早上不是黄老板成全,我中午连炖一品汤的鞭都没有。有时候呀,说不定帮别人就是帮自己。说着,徐胖子搂着王瑶出了厨房,就上了楼上的卧室。

徐胖子不但煲汤做菜认真勤奋,他在老婆身上也一样认识勤奋。徐胖子精力充沛,与王瑶在一起,就来劲。只要一来劲,就吻,就揉,就冲,眼里只有王瑶的一片白,一蓬花,以及一片白一蓬花融合在一起的颠簸。好比是打麻子粿,虽然糯而糍,他却每一下都一丝不苟,每一下都下劲到位。除了王瑶一个月几天的特殊情况,其余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放过。尽情缠绵之后,王瑶像猫一样贴在老公胸前,幸福地说,像你这样的频率,如果不做计划,我们说不定孩子都生几个了。徐胖子把王瑶搂得更紧了,他喜欢她埋在身边说话娇羞的神情。

看徐胖子要起身,王瑶说,被窝里暖和着呢,再躺会吧。

徐胖子吻了王瑶一下,说,答应了黄老板的事,得去。不然,時间上来不及了。

王瑶看老公执意要去王子酒楼,就不吭声了。

冬天蚺城的街头,风有些刺骨。过了旅游旺季,街上的行人相对要少得多。

徐胖子为了来去方便,没有打车,而是骑摩托车去了王子酒楼。远远地,徐胖子就看到黄老板站在酒楼门口等候了。徐胖子人还在摩托车上跨着,黄老板就迎了上来。

我为晚上的事犯愁,只好冒昧求助徐老板了。黄老板握住徐胖子的手说。

黄老板不必这样客气的,你我都是同行,谁都有用得着谁的时候。

徐老板能够给我这么大的面子,黄某感激不尽。炊具、配料,可能没有徐老板的专业,只能凑合着用了。黄老板歉疚地说。

没事的,有些料我怕黄老板配不周全,带了一点过来,你放心就是了。说着,徐胖子像变戏法似的,从双肩包中掏出了工作服和一包包的配料。他看到黃老板有那种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意思,便说,黄老板,我可要开工啰。

好,这煲汤的事,就全靠徐老板了,有事只管吩咐,厨师都在隔壁候着。晚上,我们一起喝一杯。黄老板拱拱手说。

晚上店里有好多事等着打理呢,我把汤煲好了,就通知黄老板。

徐胖子正在动手把牛鞭焯水,手机响了。徐胖子一看,是宋老板的号码。

宋老板说,明天预订给老大的一品汤,劳烦你费点心。万一出个什么纰漏,让人觉得我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宋老板,放心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与我打交道。徐胖子应道。

宋老板哈哈一笑,说,所谓细节决定成败,我也得从细节做起,明天中午还是我过来拿吧。

徐胖子答,好呢。

每次煲一品汤,徐胖子特别享受煲汤的过程,即便是打花刀,他也要把一段段的牛鞭切得像菊花似的。面对液化气、电磁炉、高压锅,徐胖子觉得无从下手。煲一品汤,用这样的炊具,好比是油条搭咖啡,这能搭吗?泥炉炭火,传统器具,文火慢煨,煲上两个小时,那味道才能出来,差几分钟都不行。上次安装队程队长催得急,就出现了没到火候的状况。一品汤,不仅材质火候上有讲究,品尝也有讲究,逢滚三分鲜,趁热品,味道极佳。

对于煲汤,徐胖子体会最深,他认为煲一锅好汤,即取决于食材、配料、器具、火候,还取决于烹饪者的性情。而煲出一锅好汤,因为食材特殊,也不是所有食客都喜欢的,个别的人,对吃鞭这类的菜肴,有种天生的排斥,他岳父岳母就是其中的代表。与王瑶回蚺城开情未了酒楼,徐胖子第一锅一品汤就是孝敬岳父的。没想到,岳父嗅了嗅,小勺都没动一下。岳父皱紧眉头说,吃的东西千千万,弄这玩意,是给人吃的吗?岳父不吃,岳母更不动了。岳母说,这玩意那敢吃,脏。岳母开导道,在蚺城开酒店,什么鸡呀鸭呀,什么石鸡呀鳖呀,什么荷包红鱼呀野兔呀,吃的东西多得很,何必去弄那脏玩意。旁人说出去,也不好听。王瑶向老公递了一个眼色,徐胖子立马站出来向岳父岳母敬酒。在与岳父岳母磨合的过程中,徐胖子学会了蚺城的一句俗语:孝敬亲家公,亲家不中东。

想起这件事,还有些周折。岳父自己不吃就算了,听说酒楼天天要煲一品汤,他不同意了,说天天弄得一屋骚腥气,闻着都不舒服。

最后,父亲还是拗不过女儿。

徐胖子去卫生间,在包厢的电视里看到了自己煲汤的视频。徐胖子感到特别惊讶,脸都气青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偷学厨艺,在广州听说过,但也没有这样偷的。这和偷窃有什么两样。在煲汤的过程中,徐胖子根本没有发现王子酒楼厨房里还有摄像头。如果没发现,自己一定还被蒙在鼓里,黄老板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屁颠屁颠地帮他数钱。

这一切,和一场骗局又有什么两样呢?就凭黄老板这样的手段,就凭黄老板这样的德行,能煲好一品汤吗?徐胖子想想都觉得滑稽。

徐胖子摇了摇头,觉得与黄老板这样的人去讨要说法,或者去责问他,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用手机从电视上录了几个画面,并截了一张图片,传到黄老板的手机上。

然后,独自一个人离开了王子酒楼。

洪忠佩,江西婺源人,鲁迅文学院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理事,江西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三百多万字。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文学界》《四川文学》《湖南文学》《星火》《创作与评论》《散文·海外版》等,多次获奖并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等多种选本,出版作品集《感谢昨天》《影像·记忆》《婺源的桥》等。

责任编辑 张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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