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黑脸脸谱演进述论

孙红瑀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海南 海口 571158)



秦腔黑脸脸谱演进述论

孙红瑀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海南 海口 571158)

早期秦腔黑脸脸谱，在缓慢的演变过程中，主要演变为蝴蝶眉谱式、泰山眉谱式、狼窝子谱式，因而脱离了早期的肤色象征，蕴含了丰富的审美文化。这一发展既与脸谱总类发展同轨，又是花脸行当细化的必然结果。

秦腔；脸谱；黑脸；蝴蝶脸；泰山眉；三页瓦

秦腔中原有一批以颜色命名的剧目(不包括地名中含颜色的剧目)，如《红逼宫》、《红拆书》、《黑逼宫》、《黑拆书》、《黄逼宫》、《白逼宫》等皆与剧中人物有关。其中《红逼宫》、《红拆书》因司马师、吴三桂两角分别勾红脸而得名；《黑逼宫》、《黑拆书》因楚仲、张飞勾黑脸而得名；《黄逼宫》秦始皇勾黄脸，《白逼宫》曹操勾白脸。可以看出，以带有颜色的字命名秦腔剧目，是因为这些剧目中主角勾相应颜色的脸谱，演员和群众便直观地以相应颜色称之。这本是秦腔惯例，但是《黑叮本》一剧，徐彦昭却勾粉泰山眉脸。这与此前的惯例格格不入，要了解这一问题，还要从秦腔黑脸脸谱演进说起。

一、现存最早的秦腔黑脸脸谱

秦腔早期脸谱没有实物保存，但是光绪之前秦腔脸谱和社火脸谱系同源而出，差别较小。光绪中期，虽然演进规律一致，但是局部构图差距开始逐渐变大。在同治十一年(1873)社火脸谱中，出现了十二幅黑脸脸谱，依次为霸王、包公、黑虎、胡大海、蒋雄、焦赞、敬德、李逵、李密、姚琪、周通、专诸，详见下图。*①田荣军：《社火文化研究》，西安美术学院保存，2008年，彩图页。

这一时期脸谱的特点整体表现为：眼睛上部的白眉圈增大，额头的色块开始减少，有的已经十分狭窄，类似京剧的十字门谱式。眼睛下部的白眉圈已经有所改变，脱离了元明时期整脸的范畴，不限于白色。如包公勾浅紫色，且缩小了两膛的肤色部位勾绘，敬德、黑虎勾红色，凸显其勇猛；李密眼睛下改为浅棕色；周通、专诸勾紫灰色。眼睛都绘眼窝，眼睛和眉毛的形状为各色各样的鸡头和凤头状。靠耳朵处露肉，两膛至鬓间不随人物脸型画满，呈鸡尾巴状，这样使两膛整体呈现出卧鸡状，表现出了浓郁的鸡崇拜倾向；脸谱区别人物性格尚不明显，主要靠肤色来区别人物，只有包拯脸谱，额头画月牙，寓意其能夜断阴间官司，和后世脸谱相似度较高。可以看出，这些勾黑脸的人性格都十分刚烈，但谱式尚比较原始，和元明戏曲脸谱一脉相承。

二、黑脸演进为蝴蝶脸谱式

蝴蝶脸出现于何时不可考，但是同治十一年(1873)时，已出现五幅蝴蝶脸脸谱，依次为常遇春、常毛、马三保、鲁正功、张飞和小净，详见下图。*田荣军：《社火文化研究》，西安美术学院保存，2008年，彩图页。

这类脸谱的共同特点就是膛子涂粉色，两膛呈蝴蝶圈状(鲁正功除外)。蝴蝶圈外，耳朵以下勾鬓毛和唇须。眉毛处加绘红色梅花，寓意这些人粗中有细。其中最后一幅命名为小净，可知系此类人物的总谱。小净是秦腔中的一个特殊花脸，即“小黑头”。刘成义在《“玩世精”范世雄的秦腔绝技》中称：

他不但饰戏中的大净(黑头)，如包拯、张飞、单雄信。他还饰剧中的小净(小黑头)，如秦英、杨七郎、呼延庆等。*刘成义：《“玩世精”范世雄的秦腔绝技》，《昌吉州文史资料文化艺术专辑(一)》，昌吉：昌吉回族自治州政协民主党派社团学习文史委员会，2007年，第388页。

范世雄1893年生于长安，1974年病逝于奇台。他所演出的小净当是比较早的称呼。“黑头”一词，秦腔界颇有分歧，《中国秦腔》一书称：

有两腮涂黑色的“黑花脸”，如《打焦赞》中的焦赞、《铡美案》中的包拯等，又称“黑头”。*焦文彬、阎敏学：《中国秦腔》，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67页。

杨文颖《〈中国秦腔〉粗读散记》一文批驳上说称：

“黑头”源于包拯，后泛指偏重唱功的花脸角色，即“铜锤花脸”的同义语，《打焦赞》之焦赞，“摔打花脸”是也，何能上此档次。*杨文颖：《掌斋絮语》，香港：天马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第328页。

其实两说均非，黑头之说起源于何时不可考。结合同光脸谱及刘成义之文，黑头是指成年勾黑脸谱的花脸，属于大花的一类，后来词义扩大，成了大花脸的代名词。

小净当是小黑头的别称，属于秦腔早期称呼。虽无早期脸谱直接证明，但是称其为小黑头，脸谱却勾成蝴蝶脸，并无黑色；又张飞在清宫戏画中仍然为黑脸，这说明前引四幅小净脸谱是从黑脸转化而来。

部分黑头脸谱转变为蝴蝶脸，确是有证据的。焦赞在同治十一年(1873)中为黑脸，但在光绪十五年(1889)社火脸谱中，焦赞却改成了蝴蝶脸，详见下图。

(同治十一年谱式)(光绪十五年谱式)

从这组图可以看出，黑脸在向蝴蝶脸转化时，去掉了白眉圈，将两膛的色块向上扩大，占据了此前部分白眉的位置；改鸡眼为窝窝眼，改鸡头眉为蝴蝶眉；扩大两膛的露肉，使整张脸谱呈左右对称的蝴蝶形。又包拯脸谱亦可以看出黑整脸向蝴蝶脸转化的痕迹，详见下图。

(同治谱) (马曲村谱) (河沟寨谱*此处同治谱、马曲村谱、河沟寨谱三幅图均出自田荣军：《社火文化研究》，西安美术学院保存，2008年，彩图页。)

(咸丰鹿鹤班大净藏秦腔脸谱*张新文整理：《蒲城张氏藏秦腔古谱》，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年，第14页。)

包拯同治谱绘于同治十一年(1873)，河沟寨谱作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陕西省戏剧志》编纂委员会：《陕西省戏剧志宝鸡市卷》，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年，第390页。，咸丰鹿鹤班大净藏秦腔脸谱约绘于1912年左右。马曲村谱不知何时所绘，但是据构图来看略早于河沟寨谱。

同治谱从构图来看，已经属于黑整脸脸谱的进一步演化，发展为典型的鸡头纹眼眉、两膛卧鸡纹谱式，卧鸡纹上部与白眉圈下部之间的白色改为浅黑色，额中绘月亮，寓意其能夜断阴曹，主色勾黑色，寓意其人刚正不阿；至马曲村谱时眉毛由鸡冠形改为月亮型旋眉，卧鸡纹上部与白眉圈下部之间的浅黑色改为粉色，加大了色差对比；至河沟寨谱时，两膛粉色已跃居为主色；第四幅咸丰鹿鹤班大净藏秦腔脸谱中，日月形纹朝向头顶，眉毛改为日月型蝴蝶旋眉，两膛粉色的部位进一步向下扩张，黑色部位进一步减小，仅起勾线的作用，两膛露肉部位增大，使整个脸谱由黑脸整脸演进成了粉蝴蝶脸，粉色使包拯的威严降低，着重表现了包拯年龄的增大，因而在两眼角处加了两月形旋纹，表示皱纹，但是从其挂黑髯口来看，这仍属于壮年包公；第五幅脸谱构图与第四幅图没有差别，唯有眼角的皱纹方向不同，第五幅图没有勾勒黑鼻线，将两膛勾成黑紫色，突出了包拯的威严。

在上图中，包拯脸谱经过“正-反-合”三个阶段，由黑整脸谱式变为了紫膛子蝴蝶脸谱式，并最后进一步演变为紫膛子。因为包拯脸谱系后出，且没有整体上构成“圈圈子”，并不能和小净脸谱同视，所以关于小净如何向蝴蝶脸的转变，有待以后发现更多的早期秦腔和西府社火脸谱加以佐证。

由黑脸转变为蝴蝶脸谱式的这类人物，整体表现出一个共性，就是性格滑稽，多为毛净。这类人物虽然多为将军，颇有身份，但是在剧中能插科打诨。如《破宁国》一剧，常遇春为招降无敌将军朱亮祖，在多次劝说无果时，毅然下跪。《打严嵩》一剧，常毛在邹应龙唆使下，怒打奸相严嵩。这类人物虽然粗鲁莽撞，但是为人颇为正直，因而观众颇为喜欢，每演至此处，都捧腹大笑。

三、黑脸演进为泰山眉谱式

黑脸除少数演进为蝴蝶脸谱式外，大部分演进为泰山眉谱式。主要包括蒋雄柏、项羽、姚琪、敬德、黑虎等谱式。以敬德谱式为例，详见下图。

以上图(1)为同治社火谱式，图(2)为胡百川谱式，图(3)为王世全谱式，图(4)、图(5)为咸丰鹿鹤班大净藏秦腔脸谱，图(6)为易俗社谱式，图(7)为唐子魁谱式，图(8)为赵云汉谱式，图(9)为韩锁印收藏《敬德装疯》的敬德谱式，图(10)为韩锁印所绘三意社谱式，图(11)为米新洪《斩单童》的敬德谱式，图(12)为鸿盛社《访白袍》的敬德谱式，图(13)为《斩单童》的敬德谱式。

图(1)白眉圈较大，眼眉呈鸡头状，两膛勾黑卧鸡纹，眼角下勾红眼皮，寓意敬德性格刚烈火爆。图(2)中尚红的特征进一步发挥，下眼皮的红色增多，两膛的单凤纹被割破。白眉圈减少，演化为日月形旋眉，额中也加绘了装饰性旋纹。图(3)虽然绘制时间较迟，但谱式较早，该谱进一步繁化，将两膛的卧鸡纹割破成三部分，额头的日月形旋纹特别复杂，寓意敬德经常皱眉，为人威严，不苟言笑。图(4)属于脸谱“正-反-合”的“合”，脸谱复杂到一定程度后简化，该图恢复了图(1)的白眉，白眉中间绘日月形旋纹，整体呈对称的蝴蝶状。缩小眼睛，使眼睛的上眼皮绘成一条直线，将眼睛以下，两膛的位置，除了露肉外，整体闭合，使两膛呈蝴蝶状，中绘通天柱，脸谱的膛眉部分则呈蝴蝶状。唯膛子除了勾线外，已经变为紫色，寓意敬德血气方刚，正在盛年。从图(4)开始，对人物肤色的要求进一步降低，注重从人物地位、年龄上设色构图，所以摆脱了黑色对脸谱的限制。至图(5)改两膛颜色为粉红色，寓意敬德年迈，且额头已改为白色，中绘黑通天柱，进化为老泰山谱式。图(6)亦为老泰山眉谱式，白眉中勾日月形旋眉，唯月亮的两细长处与太阳相切，构成对称的蝴蝶状。中改通天柱颜色为红色，寓意正直忠心。

图(7)为与图(2)并列的一种演进，改图(1)鸡头形眼眉为顺目，两膛整卧鸡纹割破成三小纹，这种眼睛最大的特点在于白眉圈加绘寿字眉。图(8)系图(7)基础上的演进，压缩中间的黑色块为通天柱状，整体呈泰山眉谱式，双眉简化为穿龙状，后人多谓此眉为穿龙眉，其实非是，系寿字眉的简化。图(9)为图(8)基础上的演进，两膛凤纹又合成整体一块，勾紫色。中绘旋纹，改寿字眉为扫帚眉，系老敬德谱式。耿家脸谱与此谱同，唯改图(9)中白色旋纹为黄色，寓意敬德勇猛忠心。

图(10)、图(11)、图(12)、图(13)产生较迟，系结合上面两种演进后产生的谱式。图(11)兼取图(8)、图(9)之长，白眉圈及眉毛吸收图(8)，两膛的纹理又是在图(9)基础上的演进。图(10)、图(12)、图(13)眉式吸取第一种演进，两膛吸收第二种演进。虽然两种演进方式最后产生的脸谱纹理不同，但是最终却都由带凤纹崇拜的黑脸脸谱转向了老泰山眉谱式。

勾泰山眉脸谱者，初虽为黑脸，但是后来随着这类人物年龄增大，性格稳重，地位提高，大多为朝廷重臣，因而脸谱相应作了改变。由黑脸脸谱所变者，分瓦青泰山眉谱式、老泰山眉谱式两种。年龄稍轻者，即勾瓦青色泰山眉谱式，耿家脸谱之蒋雄柏、《草桥关》之姚琪。至年龄变大时，便改勾老泰山眉谱式，行当改为铜锤花脸，如《完璧归赵》之廉颇、《访白袍》之敬德。

其中前文所称徐彦昭脸谱，当系此类人物转变而来。以今存陇县河沟寨脸谱、马曲村脸谱和耿家脸谱为例，详见下图。

(河沟寨谱) (马曲村谱) (耿家脸谱)

河沟寨谱与马曲村谱与上述敬德脸谱对比，可知此两谱属于早期黑脸的初步演进。因而《黑叮本》一剧，徐彦昭虽然在剧中勾绘了老泰山谱式，两膛改为粉红色，但是剧名依然称为《黑叮本》。

四、黑脸谱式演进为三页瓦脸谱

早期黑脸谱式转变为三页瓦谱式的，仅专诸一例，详见下图。

对比同治社火谱和马曲村谱，可以看出，马曲村谱已改此前凤眼为窝窝眼，改白眉为梳子眉，突出了其刺客形象。两膛勾绘蓝膛子，额中勾皮肤本色，人物已由黑脸转变为三页瓦谱式。鹿鹤班谱和耿家脸谱也为这一转变提供了依据。

不过鹿鹤班脸谱是三页瓦兼狼窝子谱式，关于三页瓦和狼窝子演进，可参阅张志峰《秦腔脸谱四大谱式演进述论》*张志峰：《秦腔脸谱四大谱式演进述论》，《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6期。一文，该文对此演进过程有详细的描述。因而此类狼窝子谱式，也系由黑脸脸谱转换而来。耿家脸谱呈豹眉脸谱，豹眉脸谱为三页瓦之一特殊类，并不可视为独立之脸谱。

因而，关于黑脸脸谱的主要演进，为蝴蝶脸谱式、泰山眉谱式、三页瓦谱式，并通过三页瓦脸谱衍生出了狼窝子谱式。另外，尚有歪脸，因其发展较迟，不属于早期黑脸脸谱演进，故此文不再赘论。

黑脸脸谱的这一演进，既是整个脸谱进化轨迹的呈现，也受脸谱整体进化的影响，同时也是秦腔行当进一步深化，为适应多样人物的塑造而进行的改变。由于脸谱的不断进化，使秦腔脸谱摆脱了早期的单一性，而塑造了更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使脸谱与表演进一步契合，加强了秦腔的统一性与程式性，提升了秦腔脸谱的品味。

(责任编辑：李 莉)

A Review of Changes in the Facial Makeup of Black Faces in Shanxi Opera

SUN Hong-yu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ainan Normal University，Haikou 571158，China)

In its slow evolution process, the early facial makeup of black faces in Shanxi Opera has mainly evolved into the butterfly-style eyebrow mode, the Mount Tai-style eyebrow mode and the wolf den-style mode, thus having broken away from the early symbol of complexion and contained rich aesthetic culture. The development of such a type not only coincide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general category of the facial makeup development, but also is the inevitable result of elaboration of the role of the painted face.

Shanxi opera; facial makeup; black faces; butterflystyle face; the Mount Tai-style eyebrow; the three-layer-tile style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甘肃秦腔研究”(项目编号：14YJC751055)；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8批面上项目“甘肃秦腔史研究”(项目编号：2015M582450)；2016年度海南省普通高等学校研究生创新科研课题“明清梆子戏流变研究”(项目编号：Hyb2016-14)

2017-03-20

孙红瑀(1986-)，女，天津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戏曲史。

I236.41

A

1674-5310(2017)03-01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