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勇 扎克尔?朱马洪
[摘要]在多民族国家,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关系严重影响社会和谐稳定,而且这种关系复杂多变。本文使用自编问卷对南疆1219名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现状及其关系进行调查,结果表明: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都高于中等水平,且二者呈显著正相关;维吾尔族女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均显著高于男大学生。另外,父母是否为同一民族、所在年级和学习汉语时间长短等因素均对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关键词] 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民族认同
[中图分类号] C955[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1005-5843(2017)01-0058-06
[DOI]1013980/jcnkixdjykx201701012
一个国家可能由若干民族组成,而一个民族也可能分属于不同的国家。中国是由56个民族组成的多民族国家,其复杂关系显而易见。根据多民族发达国家的经验,中国在经济现代化之后会面临由社会现代性所引发的民族认同问题的困扰[1]。而且在推进现代化与全球化的进程中,区域经济和民族文化虽得到迅猛发展,但地域之间的差距也在逐步扩大。这种变化导致偏远民族地区存在一定程度的认同问题。如何在提高民族认同的同时,增强不同民族群众的国家认同感,早已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焦点。
历史发展到今天,中国不同民族逐渐融为一体,形成特殊的中华民族群体和中华民族文化。然而边疆少数民族聚居地,地理位置偏僻、交通相对欠发达、文化交流不足、宗教信仰差异较大,这种情况可能导致少数民族成员集体自卑或者偏激的民族自信,进而威胁其国家认同,还有可能产生多种文化激烈冲突,多重认同复杂交织。外国敌对势力会借此机会进行文化侵略和极端宗教渗透,破坏我国社会和谐。社会和谐是全人类的共同理想和目标,良好的民族关系则是社会和谐的基本保障。中国历来重视维护良好民族关系并维护边疆地区安全稳定。
Tajfel & Turner 等人从社会心理学角度研究群际关系并提出社会认同理论,他们认为群体认同是个体行为的前提,是和谐群际关系的基础[2]。中国少数民族地区个体面临两种主要的群体认同,即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大学阶段是认同感形成和确定的关键期。少数民族大学生作为民族地区未来发展的中坚力量,是民族关系发展的重要实践者。南疆少数民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水平如何?有什么样的发展趋势?二者的关系如何?性别、年龄、家庭背景和父母是否同一民族等因素,对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有什么样的影响?对这些问题的解答,不仅可以了解南疆大学生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的现状,更有助于认同教育的开展,促进少数民族地区的稳定和发展。
一、相关研究述评
(一)概念界定
认同(identity)原本是一个哲学概念,后来由弗洛伊德引入心理学领域,他认为,认同是个人与他人、群体或模仿人物在情感上、心理上趋同的过程[3]。后来,认同研究在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和民族学等领域遍地开花。虽然关于其定义众说纷纭,但学界一致承认,认同不只是包含心理趋同的认同感,也应该包括个体的系列认同行为。认同感是认同行为的基础,认同行为是认同感的结果。故此,本研究将认同定义为个体在认识和肯定他人或群体心理行为模式之后,自觉践行这种模式的心理过程。这个过程可能是显性的,也可能是隐性的,前者指的是认同行为,后者更多的是指认同感。根据认同对象不同可以划分为个体认同和群体认同。其中,个体认同又包括对自身的认同和对他人的认同,但个体认同的对象都是独立的个体;群体认同的对象则是各种形式的具有某种共同属性的群体,比如:国家、民族、企业、行业、学校等等。
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与个体的公民身份紧密联系在一起,贺金瑞等将国家认同定义为公民对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价值观、理想信念、国家主权等的认同[4]。基于对认同本质的理解,本文认为国家认同是公民在认知国家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价值观和国家主权之后,形成的对国家的一种综合性的态度,并依据这种态度形成的处理个人和国家关系的行为模式。所以,国家认同包括对本国基本情况的认知、归属于本国的情感体验和利于国家利益的行为趋向三个方面。国家认同是一个国家和谐稳定的社会心理条件。
民族认同是对基于共同地域、生计、语言、风俗、宗教等因素形成的区别于其他民族的自我特征的认同[5]。民族认同是民族成员对本民族的物质和精神文化的一种基本信念,在承认自身民族身份的基础上,形成基本的民族归属感,产生对本民族的积极情感体验,进而在行为上维护本民族的根本利益。民族认同理应在层次上低于国家认同,才有助于国家稳定。然而,民族认同却由于其成员在基因和文化上的相似性,往往先于国家认同形成。民族认同的稳定性也高于国家认同,甚至在特殊情境下还会产生冲突。
(二)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关系
在多民族国家,个体的社会身份具有复杂性。从民族身份来看,个体必然由于共同的历史文化和生物基因产生内群体偏爱和外群体贬抑,进而威胁到与其他民族之间的关系。从国家身份来看,个体又是主权共同体的一份子,共同的政治制度和法律法规要求其弱化狭隘的民族意识,在国家范围内与所有公民平等交往。我国拥有56个民族,相当数量的少数民族是跨境民族。少数民族成员社会身份的复杂性和少数民族的跨境性,导致我国少数民族群体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关系错综复杂。关于这种关系,有三种不同的观点,即矛盾冲突型关系、协调共生型关系和对立统一型关系。
矛盾冲突型关系是指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彼此制约,相互制衡,二者呈现此消彼长的变化关系。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国家认同的增強在一定程度上会削弱民族认同,而民族认同的增强则会强化民族意识,进而威胁国家认同,甚至破坏社会稳定。学者周平认为国家认同束缚着民族认同,如果一味地强化国家认同,就会抑制民族认同;同理,强化民族认同也会侵蚀国家认同[6]。在多民族国家中,当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冲突时,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呈现此种矛盾冲突型关系。
有的学者则认为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之间是协调共生型关系。他们认为,国家是由不同民族组成的,只有肯定了国家的合法性和统治地位才能确保本民族的利益,即国家命运和民族利益紧密统一。民族认同是国家认同的基础和前提,国家认同是民族认同的发展和延续。陈心林、祁进玉、王纪芒、胡青等研究都表明,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可以并行不悖,甚至可以协调共生,相互促进[7]。对多民族国家来说,国家利益如果可以和民族利益高度统一,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便会和谐共生。
在矛盾冲突型和协调共生型对峙的同时,还存在另外一种观点: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是一种对立统一型关系。二者有时候会矛盾冲突,有时候又和谐共生,这取决于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的关系,也取决于国内外环境。例如,国内发展是否均衡、资源分配是否公平、各民族之间的贫富差距、国外分裂势力的渗透等因素,直接影响着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之间的关系。
二、研究对象和工具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均来自喀什大学大一至大四的维吾尔族本科生,共计发放问卷1454份,收回有效问卷1219份,回收率为8384%。其中,男生398人,女生821人;城市396人,农村823人;大一至大四分别为321人、451人、345人和102人。
(二)研究工具
研究使用自编问卷“维吾尔族大学生认同问卷”。本问卷主要基于Phinney J S的民族认同量表[8],参照了佐斌、王嘉毅和万明钢等人关于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研究,经课题小组反复讨论、项目分析、探索性因素分析和信效度检验等程序编制而成。各项统计指标见表1和表2。
问卷共三部分,第一部分为人口统计学资料以及其它基本情况;第二部分是民族认同问卷,包括民族认知、民族情感和民族行为三个维度,共计16个项目;第三部分是国家认同问卷,包括国家认知、国家情感和国家行为三个维度,共计16个项目。计分方式为:民族认同问卷和国家认同问卷分别计分;各维度总分除以各维度项目数量即为各维度得分,各维度得分之和为该问卷总分。
从表1得知,该问卷适合做因素分析,民族认同问卷和国家认同问卷各析出三个维度,分别可以解释问卷得分总方差的4306%和5236%。表2显示,民族认同问卷和国家认同问卷及各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布在0558至0847之间,有较高的信度。
三、研究结果
(一)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关系
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得分分别由三个维度相加而得,每个维度最高为5分,最低为1分。因此,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总分最高为15分,最低为3分,中点为9分。本研究采用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得分与中点9分进行T检验,探讨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整体水平,结果见表3:
从表3可以看出,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都显著高于中等水平。另外,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显著正相关,相关系数r=482(p=000)。这表明,在南疆地区,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并不是此消彼长,而是交融在一起,彼此共生的关系。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民族认同得分(1213;188)少于国家认同(1277;189),这表明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略高于民族认同。
(二)不同性别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民族认同的比较
研究发现,不同性别的维吾尔大学生在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其各个维度存在显著差异,结果如表4所示。表4表明,南疆维吾尔族女性大学生在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及其各个维度上的得分均显著高于男性大学生。
(三)父母是否为同一民族对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影响
通过T检验探索父母是否为同一民族对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影响,结果见表5。
如表5所示,父母是同一民族的少数民族大学生在国家认同及国家认知维度、民族认同及民族认知维度得分均显著高于父母不是同一民族的维吾尔族大学生。
(四)不同年级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的比较
通过单因素方差分析探讨不同年级大学生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的差异,结果见表6。
如表6所示,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除国家认同行为维度、民族认同以及民族认同情感维度的年级主效应不明显之外,国家认同及其它各维度和民族认同其它维度的年级主效应显著。经过多重比较之后,我们发现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呈现特定的发展趋势:随着年级的升高,民族认同行为维度的得分上下波动——大二和大四年级相对于大一和大三年级得分较高;民族认知维度、国家认同及其认知和情感维度的得分均在上升。
(五)汉语学习时间长短对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的影响
通过单因素方差分析探讨汉语学习时间长短对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的影响,结果见表7。
如表7所示,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的汉语学习时间主效应显著。经过多重比较之后,我们发现国家认同及其各维度得分,均随着学习汉语时间的增加而升高;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得分表现出随着学习汉语时间增加而先升后降的变化趋势,具体表现为汉语学习时间在1-15年时,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得分随汉语学习时间增加显著上升,超过15年以后,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得分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四、讨论
(一)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整体状况
南疆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整体水平较高,二者显著正相关,且国家认同略高于民族认同。这与王嘉毅等对南疆青少年的研究[8]和史慧颖使用自编问卷对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研究结果一致[9]。这表明我国现阶段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是协调共生型关系,中国少数民大学生能够意识到中国多元一体化的格局并承认国家认同高于民族认同。高永久、朱军认为,民族认同更多的是一种文化认同,而国家认同则倾向于一种政治认同[10]。两种认同核心的异质性可能正是两种认同能够协调共生的前提。具体来讲,科学合理的民族政策是這种协调共生型关系的保证。我国的民族区域自治政策在保证祖国统一和中华民族整体利益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保护少数民族利益和特有的文化。这种政策在国家层面上,要求公民承认我国政治的合法性和党领导的权威性,从而增强以政治认同为核心的国家认同;在民族层面上又充分尊重差异,保护多样性的民族特色,通过文化认同路径强化民族认同。
(二)不同性别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
本研究表明维吾尔族女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均显著高于男大学生,这与已有研究表现一致,例如秦向荣的研究表明女性的民族认同高于男性[11]。这可能是由于女性对主流文化的适应性要强于男性。然而,万明钢等人及Phinney J.S.也有研究结果认为男性和女性的民族认同不存在显著差异 [12] [13]。导致研究结果存在诸多不同的原因是研究对象及其所处的文化背景和研究工具及研究方法的不同造成的。
(三)跨民族家庭的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
本研究尝试探索跨民族家庭(父母不是同一民族)与同民族家庭(父母是同一民族)之间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差异。结果表明,同民族家庭大学生在国家认同及国家认知维度、民族认同及民族认知维度得分均显著高于跨民族家庭大学生。已有研究较少涉及这方面的比较,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还不清楚。但是从费斯廷格认知失调理论来看,跨民族家庭大学生可能因为其父母之间表现出来的诸多差异而产生国家和民族认知失调,进而产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难以抉择,甚至混乱。
(四)不同年级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
对于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步增强,而民族认同则相对稳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波动。王嘉毅等人的研究也表明,南疆地区的儿童青少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国家认同感在逐步提升[14]。这是因为民族认同基本上从个体出生便产生,并且民族认同的强化伴随着整个個体社会化最早最关键的时期。所以,民族认同的程度基本上很早就趋于稳定。人类的心理都具有一定程度的波动,所以这种稳定性只能是一种相对稳定。从文化相对单一的高中生活进入文化交融交流较多的大学阶段,跨民族接触和交往逐渐增多,加之爱国主义教育不断深入,维吾尔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及其各个维度都在稳步提升,这与日常经验相符合。
(五)汉语学习时间长短对维吾尔族大学生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影响
国家认同及其各维度得分,均随着学习汉语时间的增加而升高。这是因为随着汉语学习时间的增加,汉语能力逐步提高,对祖国和民族的历史越来越了解,与当代中国的主流文化接触的机会增多,对国家产生的积极情感体验也越来越深刻,进而对国家的认同感就越来越强烈。而民族认同及其各维度得分以学习汉语15年(本研究中,学习汉语的时间划分不是非常精确,所以这个时间点仍需后续研究加以明证)为分水岭,随着学习汉语时间增加而先升后降。其原因可能是汉语学习初期,由于维汉民族间巨大的语言、思维和文化的差异,导致母语和官方语言、本民族习俗和主流文化之间的冲突,进而强化了本民族意识和认同感。随着学习时间的增加,大概在15年左右的时候,个体基本上能够在两种语言和文化间自由切换,并且逐步提高的国家认同抑制了偏激的民族意识,使得国家认同感和民族认同感能够和谐共生,且将国家认同置于民族认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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