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蒙成 王会亭
摘要:具身认知是在反对传统认知科学之偏误的基础上出现的。在传统的认知科学中,人的心智遭以简化为对自然、世界的准确镜像,认知活动在于摒弃、剔除身体的生理参与及经验的嵌入。具身认知真正把人视作“整全的人”,主张认知是大脑、身体与环境交互作用的产物,强调人的身心整全意义上的发展。它强调“具身性”与“情境化”,将对认知的认识从个体加工机制的探讨转向社会实践活动的分析;并认为认知结构具有时间属性,某一时刻的认知状态只是连续动态变化中的一个即时状态,因此主张把实验法和自然法融通起来,在真实、自然的情境中对认知过程作实时的、具体的分析。虽然具身认知较行为主义心理学和离身认知有一定的优势与价值,其理论和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也还存在一些值得关注的问题,如研究思潮凌乱、研究主题狭隘、研究方法失当等。为促进具身认知研究的有效开展,亟须从本体论与方法论两个层面对其未来走向进行前瞻与预设。
关键词:认知科学;具身认知;理论缘起;逻辑假设;未来路向
中图分类号:G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195(2017)02-0028-07 doi10.3969/j.issn.1009-5195.2017.02.004
一、具身认知的肇始语境与实质意涵
哲学是认知科学发展的根基与导引。在西方传统哲学中,身心二元论的哲学思想长期宰制人类的精神生活,其中以古希腊哲人柏拉图和17世纪的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的观点最为典型。柏拉图认为,存在着两个世界:理念世界和感性世界。感性世界是人们通过身体的视、听、触等感官活动认识的,而理念世界的了解则需要灵魂的理智能力。肉体和灵魂因而成为两个世界的代表。二者的关系是欲望和理性的关系。柏拉图始终坚持理念世界在本质上高于感性世界,认为灵魂统摄身体、理性高于欲望。笛卡尔则认为,“我”是一个实体,这个实体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只是思想,它并不需要任何地点以便存在,也不依赖任何物质性的东西;因此,这个“我”,亦即我赖以成为我的那个心灵,是与身体完全不同的……纵然身体并不存在,心灵也不失为心灵。心灵与身体是彼此独立、互不相关的两个实体,因此,存在着主客、身心的二元世界(冒从虎等,1985)。
传统認知科学正是建基于上述主张身心、主客、心物二元对立的哲学观之上的。它主要包括认知主义和联结主义两大流派。认知主义认为,人脑是类似于计算机的信息处理系统,人的认知过程的实质是遵循清晰的形式规则对抽象符号表征的计算,并且认知过程的产生与操作符号的特定规则有关,而与实现这一操作过程的物质载体无关(陈巍等,2010)。而联结主义则认为,认知过程不是简单的符号计算,而是网络整体结构活动的结果。“所谓认知过程,就是网络从初始状态到最后完成的稳定状态。人的神经网络与处理离散符号的计算系统不同,它使用新的计算方式和计算程序来模拟一组相互联结的神经元及其活动,企图建构一种所谓更‘真实的认知系统。”(李其维,2008)尽管认知主义与联结主义的具体主张不尽相同,但是它们均将大脑的认知过程简化为大脑之中抽象的符号运算过程,身体仅是一个被动接纳、反应外界信息的刺激感受器、行为效应器、中枢神经系统等,其作用在于将感觉信息转换为神经冲动并传输给大脑,然后由大脑独自展开认知活动。对此,有学者指出:“无论联结主义的研究风格与认知主义多么迥然相异,两者在‘认知的本质就是计算方面是相同的,认知在功能上的独立性、离身性构成了二者理论预设的基础。”(叶浩生,2010a)实际上,这种离身性的认识论具有法国哲学家莫兰所批判的分解、还原以及抽象等简单思维的特征,人的心灵、心智遭以简化为对自然、世界的准确镜像,认知活动在于摒弃、剔除“身体”的具体层面即生理的参与及其抽象层面即经验的嵌入,其终极意义在于内部符号完全符合外在的客观世界,由此最终实现“客观性、确定性、间接性和现成性”(张华,2008)。认知是发生在个体头脑内部的思维活动,与其他因素无涉,这是传统认知主义和联结主义共同强调的焦点。
传统认知科学在理解认识活动上的偏误,推动着认知科学寻求新的研究进路。在此背景下,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瓦雷拉(F. J. Varela)、汤普森(E. Thompson)、莱可夫(G. Lakoff)、约翰逊(M. Johnson)、西蒙(H. Simon)、德雷福斯(H. Dreyfus)、克拉克(A. Clark)等西方学者纷纷开始研究具身认知。在国外研究热潮的推动下,我国学者李其维、叶浩生、孟伟、李恒威、何静、徐献军、陈霖等也开始聚焦于具身认知研究。
从理论上讲,具身认知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具身认知是指认知或心智主要是被身体的动作和形式所决定的,强调身体在认知活动中的核心作用。这是一种生理主义的具身认知观。根据这种观点,各种类型的认知活动,如观念、思维、概念形成、分类和判断等,都受到身体和身体感觉运动图式的制约和塑造。身体的方方面面,如神经系统的物理属性、大脑和身体的结构、感觉运动系统的图式、感官的构造、神经递质的传递等无时无刻不在塑造着认知和心智,使得身心成为紧密交融的一体(叶浩生,2011)。而广义的具身认知不仅强调身体的核心作用,而且重视身体与环境(世界)的相互作用,即认知是根植于自然中的有机体适应自然环境而发展起来的一种能力,它经历一个连续的复杂进化发展过程,最初是在具有神经系统(脑)的身体和环境相互作用的动力过程中生成的,继而发展为高级的、基于语义符号的认知能力(李恒威 & 盛晓明,2006)。
尽管从应然的角度而言,具身认知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但当前学界对具身认知的理解还存在严重的误区,即大多倾向于从狭义的角度来理解具身认知,往往局限于身体的生理机能、细节行动对认知的影响,忽视了认知的社会性与情境性。事实上,具身认知不仅意味着身体的生理特征、动作及形式对认知具有不容忽视的重要影响,更要充分定位其在认知科学发展史上的转折性意义以及其在各种“认知”概念图谱中的位置,在广义上理解具身认知。具身认知不仅仅指在认知活动中生理意义上的身体的参与,更应该强调的是,具身意味着社会实践和主体的行动(尤其是主动行动,意味着认知的目的与动机)。进一步说,实践或行动则意味着情境,特别是社会性的情境。实践与反思是具身认知必不可少的成分。
其中,實践是蕴含着道德目的的人类活动,是认识主体在特定的境域中通过深思熟虑做出的行动。同时,实践也是认识主体对生活方式的自由抉择。它不是一种在认识主宰下的机械规程,而是认识主体以所有的信念、情感、认识、智慧与心力投入的富于创造性的行动。实践内蕴着认识,是认识的来源、目的与推动力。人成为认识主体,外部世界成为认识对象与客体,均有赖于实践。实践是实现具身认知的途径及产生具身效应的重要基础。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1995)在实践中,人的身体既是运动器官,又是认识器官。身体在接受刺激的同时,也感受着物体的形状、轻重、冷暖等属性。身体是实践的生理基础,然而只有在复杂的社会性实践活动中,人才能获得深刻、完整、有价值的认识。离开了实践,人类的意识也将不复存在,人也将沦为动物。通过实践活动,主体肯定客体及自身的存在,并促使自我意识的觉醒。一言以蔽之,实践是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的统一。主体之所以能认识事物,并非因为人有天赋的感知与思维能力,而在于主体以实践的方式存续。
与“实践”密切相关的另一概念是“反思”。反思是对实践中的问题的一种自我觉知与思考,是实践者的一种基本生活方式,同时也是一个能动的、有目的的和审慎的认知加工过程。它包括描述情境、质疑最初的理解和假设、保持一种开放的态度、责任感和全身心投入(王艳玲,2008)。反思涵括三种类型:行动中反思,这关涉直觉和经验;对行动中反思的反思,这关涉思考和描述;对反思描述的反思,这关涉理性和建构(唐纳德·A. 舍恩,2008)。杜威认为,“反思可以把经验含糊的、可疑的、矛盾的、某种失调的情境转变为清楚的、有条理的、安定的以及和谐的情境。”(约翰·杜威,2005)莫里斯·梅洛-庞蒂则指出,“反思不是从世界走向意识的综合体并把它作为世界的基础;它是回过头来注视那些出类拔萃的形式与外观,它们像从烈火中飞溅出来的火花一样在高空飞扬;它放松了把我们与世界联系在一起的有意向的绳索并把它们引入我们注意的视线之中。”(Van Manen,1996)
概言之,实践与反思在具身认知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二者是水乳交融、相生相倚的关系。反思依赖于具体的实践(或行动),没有实践(或行动),就没有真正的认知,也没有具身认知;同理,没有反思,也不会有正确的实践(或行动)与具身认知。
二、具身认知的逻辑假设与价值体现
循着历史的脉动,可以发现行为主义心理学、离身认知及具身认知具有不同的逻辑假设:行为主义心理学——人即是“动物”;离身认知——人即是“机器”;具身认知——人即是“整全的人”。
行为主义心理学将研究对象严格地框定在外显的、可观察、可测量的人与动物的行为上,而坚决拒绝研究内隐的、难以捉摸、无法接近的意识与心灵。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典型代表华生就激烈地宣称:心理学是自然科学的一个纯客观的实验分支。人与动物并无区别,应当把人与动物放在同样的实验条件下,而且越近似越好。行为主义心理学漠视人类心理与动物心理的区别,把动物行为实验的结果,径直搬套到人类行为的研究上,企图用动物实验中得到的结论去阐释和解决人类复杂的行为,明显有简单化、片面化的偏弊。
离身认知对行为主义心理学的观点进行了深刻的扬弃。它克服了行为主义心理学只关注人与动物行为的弊病,开始研究人的认知、意识、心智等潜隐的内容。然而,离身认知把人与计算机进行类比,提出“人脑即是计算机”的隐喻,忽视了人类与计算机的本质差异。事实上,计算机作为一种人工智能,始终是冰冷的机器,其输入、处理和输出的始终是无意义的、抽象的符号。离身认知最大的缺陷就在于其不可能有人所具有的主体性、社会性和建构性,它是非社会情境的、静止的、形式主义的、关注细节的,它强调认知纯粹思维的计算特征和认知过程的视觉化,不顾及认知的对象,没有社会情境,没有社会意义与动机,具有分解主义倾向,不涉及情感。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研究认知,这种研究抽取了认知活动的灵魂。而实际上,在真实的世界图景中,人类的认知活动具有两个维度的本质规定性:一方面,人的认知具有鲜明的主体性、社会性和建构性。其中,认知的主体性主要以身体-主体的形式显现出来。“身体本身在世界中,就像心脏在肌体中……身体不断地使可见的景象保持活力,内在地赋予它生命并供给它养料,与之一起形成一个系统。……我当然能在思想中俯视寓所,想象寓所,或在纸上画出寓所的平面图,但如果不通过身体的体验,我就不可能理解物体的统一性。”(莫里斯·梅洛-庞蒂,2001)认知的社会性是指认知不是孤立、脱域的,它是发生在特定的社会境域之中,这是因为“人具有复杂的社会内容,不同的社会角色、社会情境、社会群体以及不同社会模式中的人,有其各自不同的认知活动及反应,所以,认知活动自然也具有社会性”(费多益,2010)。认知的建构性则是指,知识不是通过感觉或交流而被动地接受的,而是由认知主体主动地建构起的,建构是通过新旧经验的相互作用而实现的;认识的机能是适应自己的经验世界,帮助组织自己的经验世界,而不是去发现本体论意义上的现实(Von Glaserfeld,1995)。另一方面,人类的认知活动也与学习的质料、方式、学习者本身的情感、动机、目的及需要等息息相关。
作为当代认知科学研究的成果,具身认知则实现了对离身认知的超越。它真正把人看作“人”,主张认知是大脑、身体与环境交互作用的产物,强调人的身心整全意义上的发展。它认为认知活动通常发生在真实的社会情境之中,其本质上是实践的、模糊的、灵活多变的、不清晰的,仅具有一定程度的正确性,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这是因为,“一方面,认知的形成依赖认知对象所处的背景,不单纯针对孤立的认知对象;另一方面,总体而言,认知不但是对可见性质的认知,同样也是对不可见性质的认知。”(孟伟,2015)同时,认知具有整体性,包括动机、意义、价值、情感等多种因素,“人的认知是一个整体,认知活动以器官存在为前提。身体不是在空间中并列的各个器官的组合,认知也不是各种感觉的叠加综合,身体的触觉、动觉、视觉、味觉、听觉等的融合构成最初的身体图式,是感觉间的世界对‘我的身体整体的觉悟,它将各种认知信息组成有意义的对象,对认知信息进行组织和解释,并获得认知意义。”(杨晓,2015)社会科学的研究范式是其理想的研究方法。具体而言,具身认知具有如下价值与优势:
其一,從“离身性”与“去情境化”转向“具身性”与“情境化”。具身认知理论将被经典认知科学抛弃的身体、环境(包括物质环境与社会环境)等因素重新纳入认知研究的界域。它不再强调对抽象符号的形式操作,而极力主张真实世界的认知发生在非常特定的环境中,具有极为实际的目的,是高度具身化的、情境化的活动。尤其是社会-文化情境在认知活动中具有至为重要的意义。认知并非是“先在性地存在并完全凭借抽象符号而制成的世界地图”(Bruner,1996)。文化符号所内禀的意义构成了认知的内容。“尽管意义是在‘心智中,但意义的根源和重要性却来自文化,因为它确实是在文化中创生的。……不管个体如何在其自身中思索,他均必须经由文化符号系统的支持来探寻意义。简言之,心智的发展主要是借助文化来实现的,因为文化蕴含着心智所必需的意义,脱离文化提供的意义,心智只不过是个空壳而已。”(Bruner,1996)也就是说,“认知活动不是脱离情境、孤立于大脑的抽象符号运算,而是发生于一定文化环境中,受到情境因素的制约。”(叶浩生,2015)由于认知在文化中孕育、发展与存续,而文化以符号为载体,并由群体所共享,所以,认知的载体实际上也就不只是个体,而是存在于与个体有关的具有社会性的共同体中。正如杜威所言,“假如将心智看作一种具体的东西,它恰好就是一种能力,依循使用事物的方法去理解这些事物,社会化的心智也是一种能力,即依据共同的情境中使用事物的方法去理解这些事物。在此意义上,心智即为社会的控制方法。”(约翰·杜威,2001)概言之,社会-文化情境是认知存在与发展的重要条件,脱离了一定的社会-文化情境,认知将不复存在。
其二,从个体加工机制的探讨转向社会实践活动的分析。经典认知科学过分强调对外部世界的内部表征,社会实践的作用则未受到应有的重视。而具身认知理论则认为,认识不是一种表征和计算,而是一种以适应环境为目的的实践活动。“在这种实践活动中,我们通过身体经验形成认识。思维、判断、意象、隐喻、情绪和想象等都直接或间接地与我们的身体构成、身体组织和感知-运动图式相关联。……人的认知是身体、环境、活动三者协同作用的结果,它发生于社会实践过程中。”(叶浩生,2010b)正因如此,相比离身认知而言,具身认知是认知主体获得个人的、具有主体性意义的知识的必然路径。换言之,“就是在自觉意识的层面让外缘性的知识重返主体自身,使客体化的知识转化为主体性的知识。”(刘晓明等,2012)当然,由于真实的认知发生在特定的境域中,它会随着认知的目标、任务和环境条件等因素的不同而表现出极大的差异性,因此,应改变对认知一般机制的过度迷恋,代之以在具体的社会实践中,在实时的活动过程中,分析认知的形成和发展。
其三,从静态的表征转向认知的动态发展。与经典认知科学不同的是,具身认知理论逐渐舍弃静态表征的传统观点,转而关注认知过程的发展性。在经典认知科学看来,结构好像是给定的、静止的;具身认知则认为认知结构具有时间属性,即结构有其发展过程,随时间的展开而变化(叶浩生,2010b)。也就是说,认知不是一开始就处于高级的认知水平。对人而言,认知不是一开始就处于言语思维的认知水平,而是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李恒威 & 黄华新,2006)。就一项具体的认知活动而言,认知也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总之,“认知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某一时刻的认知状态只是连续动态变化中的一个即时状态。”(李其维,2008)
其四,从控制实验转向研究的生态性。经典认知科学一直把实验法视为研究认知的利器。而事实上,控制条件下的实验方法漠视了人性,脱离了认知主体的情境、现实和生活,继而导致了实验结果与真实认知的差异,所谓的“科学”研究结果不可避免地带有偏差或缺失,影响了研究结果的深刻、完整、有效,以及可重复性与可推广性。而具身认知理论则认为,“认知是实时的(Real Time)、发生于具体环境中的行动,与情境有着密切联系,认知过程的抽象分析背离了认知过程的实际。”(叶浩生,2010b)因此,具身认知理论主张把实验法和自然法融通起来,在真实、自然的情境中对认知过程作实时的、具体的分析,从而提高认知研究的生态效度。
由上不难看出,相比离身认知,具身认知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是该理论也并非是完美无缺的,也存在一些值得关注的问题,主要表现如下:第一,对于心智和认知对身体的作用问题,未能给出一个科学、合理的解释。它把心智看成是被动的身体活动的产物,像行为主义一样忽视心智对身体的影响,具有向行为主义回归的嫌疑。第二,具身认知反对二元论,主张一体论。但是,在强调身体对心智的塑造作用过程中,实际上却假设了身体和心智是两个不同的实体。这就导致了理论上的逻辑悖谬(叶浩生,2011)。第三,具身认知同样无法解决困扰经典认知科学的难题,诸如相似性、类推、贝叶斯定理推论等问题(薛灿灿,2012)。
三、具身认知研究的现状及未来路向
从已有的相关研究来看,学界对具身认知的研究尚处于起始阶段,虽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对于研究框架的构建、研究主题的设定、研究方法的锤炼、研究结果的应用等基本问题还处于混沌状态。
其一,研究思潮的凌乱、无序和散漫。由于研究立场、思路、视角、方法等的差异,导致当前的研究对具身认知的内涵、特征、优势及限度等内容众说纷纭,许多研究还存在交叉、重叠和含混不清等现象,从而造成具身认知研究思潮的杂乱无章。有学者指出:“20世纪下半叶支配这一领域的信息加工范式已经让位于各种各样的后认知主义取向。在过去10年里,各种特殊的力量在‘具身认知科学的旗号下蜂拥而至。不幸的是,缺乏共同的立场观点和日益增多的分支学科使得人们很难对这一领域的进步进行评价……伴随而来的是争论和质疑,不同的研究思路由于缺乏更适当的方法而不时陷入死胡同。”(Calvo & Gomila,2008)因此,未来的研究必须澄清各自的研究立场、思路、视角和方法,廓清具身认知的实质意涵、基本问题和研究范域,以确保相关研究得以在同一个层面上展开。
其二,研究主题的狭隘。具身认知研究的内容大多局限于生理或细节层面。研究者往往借助于ERP、FMRI、MEG、EEG等技术手段来研究人的大脑、神经元、突触等生理基质在认知过程中的变化和作用,却忽略了认知的情境性和行动性,鲜有对环境条件、人际互动、社会生活等因素在认知活动中作用和影响的相关研究。因此,这种研究未能深入认知的本质,是形式上的研究,没有充分考虑认知对象的性质,是无根本、无灵魂、无价值引领的研究。同时,研究者往往只注重对感觉、知觉、记忆、思维、情绪、信息的输入、编码、存储、提取等认知的某一细节的研究。这种研究表现出明显的点状思维、线性思维的特征。因此,今后亟须摒弃拘泥于研究认知某个细节的弊病,采用整体思维、关系思维来统摄具身认知研究,研究的单元要足够大,务必在一个完整的事件或场景中研究认知。
其三,研究方法的失当。当前学界对于具身认知的研究,还主要采取哲学思辨或心理学的实验研究法,没有在社会实践层面上解釋、界定认知。事实上,书斋中的冥思玄想难以触及认知活动的本质,而实验研究法脱离了认知发生的真实情境并且仅起到验证假设的作用。因此,采用上述研究方法开发的有效认知策略极为有限。可以预见,在当前的基本理念下,未来也不可能开发出有效的认知策略。要摆脱上述困局,今后必须强调在真实的社会、文化环境中研究认知,克服研究对象与研究者分离的弊病,强调研究的“在场性”。换言之,研究者应基于现场,主动深度介入到研究对象之中,以加强体认与感悟。因此,社会科学的田野调查法、叙事研究以及行动研究无疑是具身认知研究极为适切的方法。
其四,应用研究的匮乏。我国学界迄今已从学理层面和实验层面对具身认知进行了积极的探讨,形成了一些有益的观点。但与较丰富的理论和实验成果相比,应用研究则明显匮乏。而研究具身认知不能为研究而研究,其主要目的应是通过研究,揭示认知活动的内在规律,开发出有效的认知策略,进而广泛地应用于与认知活动有关的各个领域。但现实是,当前由于具身认知在实际中应用的前提条件匮乏,导致对于具身认知的应用性研究关注明显不足,为数极少的已有研究也仅仅局限于教育教学领域,且缺乏深度,对于其他领域则少有涉及。应用研究的极度缺失,已严重影响了具身认知的应然价值和应有功能的充分释放。因此,今后具身认知研究须大力拓展应用性研究领域,涵盖教育学、语言学、人类学、临床治疗、音乐美术、体育运动等人类认知和行为的各个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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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16-10-21 責任编辑 汪燕
Abstract: Embodied cognition has been proposed to object to the devi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cognitive science. In the traditional cognitive science, human mind has been simplified into the exact mirror image of nature and the world. Meanwhile, cognitive activity has been rejected to embed the body and experience. Embodied cognition truly regards human beings as "all-rounds", which proposes cognition as the interactive production of brain, body and environment and emphasizes the all-rounds development of body and mind. It stresses "embodiment" and "situatedness", which switches the understanding of cognition from the researches on individual processed frame to the analysis of social practical activity; it also proposes that cognitive structure has time attribute, which means at any moment cognitive state is just an immediate state in the continuous dynamic state change. So it proposes that the real-time and concrete analysis of cognitive process needs to combine the experimental method and the natural approach in real and nature situation. Compared with behavioral psychology and disembodied cognition, embodied cognition has its advantages and value in some extent and has made some achievements as well. However, it still has some questions needed to be paid attention to, for instance, the chaos of research ideological trend, the parochialism of research theme, the inappropriateness of research method and so on.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efficient development of embodied cognition, prospecting and presupposing its future trends should be made from the levels of ontology and methodology.
Keywords: Cognitive Science; Embodied Cognition; Theory Origin; Logical Assumptions; Future Tre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