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尤青
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煮一碗佳肴,许一世相伴。味蕾和爱情,是他的半生,也是我们终其一生的追求。
柴火的香气,伴他离家
晓辉出生于河北邯郸的一个小村,是家里最小的男孩。从小习惯了被父母、姐姐们照料一切的晓辉,性格总是柔柔弱弱,做事颇多纠结。
八九岁时候,村里同龄的男孩们经常拿野果砸晓辉房间的窗户,等晓辉气冲冲地追出去,肇事者早已撒丫子跑开,消失在村里唯一一条土路的尽头。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轻轻散落在晓辉肩头。晓辉倒也不急,他走到围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的姐姐们身边,安静地打打下手。柴火和白粥的香气,让他莫名觉得心安。
时间就像晓辉的性格那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眼看从小男孩长成了半大小伙儿,晓辉却还是没有展示出应有的男子汉气概,这也成了晓辉妈的一桩心事:“男孩子家总这样不行,得找个机会让晓辉出去闯荡闯荡、历练历练。”
晓辉18岁那年冬天,晓辉妈搭村里的车去镇上的化肥店补货。路过镇政府,她看见了一条大红横幅,印着白色的大字:“有为青年立志从军固国防,热血男儿精诚报国铸长城”。大红横幅映着正午的太阳分外夺目,好像要把干冷的冬日给点着了。晓辉妈动了心,立刻催促晓辉报了名。晓辉入伍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晓辉妈心里乐开了花,连走路都哼着小曲儿。
12月初,运送新兵的卡车开到了镇上,晓辉妈欢天喜地地给晓辉收拾好了行李。晓辉挥手跟母亲和姐姐道别,他还不知道,这辆车将带着他的人和他的心走上一段漫长而漂泊的旅程。
晓辉的部队驻扎在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这里跟晓辉的家乡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部队生活单调而严谨,训练、执勤、上课,一切有条不紊。晓辉的皮肤逐渐变得黝黑,宽阔的脊背和结实的臂膀上爬满了肌肉的青春线条,但晓辉最喜欢的还是在炊事班摆弄食材和炉灶。
红河女人和建水烧豆腐
当兵的第三年,连队翻修营房,从当地请了一支施工队,承包商是一个红河女人,鹅蛋脸、苗条身材,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在装修的一两个月里,红河女人一直跟着工程进度,自来熟的性格让她跟所有人熟络了起来。红河女人亲热地管晓辉叫弟弟,晓辉知道,红河女人比自己大6岁,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
红河女人经常带来部队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和外面的消息。有一天,红河女人带了一包热气腾腾的建水烧豆腐给晓辉:“弟弟来尝尝,这是姐姐自己做的,以后有什么难事就跟姐姐说。”
吃着温热香糯的建水烧豆腐,闻着晕开的柴火味儿,21岁的晓辉第一次动了心,他觉得那是能温暖自己一生的女人。晓辉对红河女人展开了热烈的攻势,早餐时,晓辉悄悄留下热腾腾的煮鸡蛋,等着她来吃;装修时,晓辉抢着接过红河女人手里的活计,舍不得建材弄脏了她的手指;太阳下山了,晓辉借口要赶工程进度,不让红河女人离开。在落日的余晖里,晓辉轻轻把头抵在红河女人额头上,硬硬的胡茬儿蹭着红河女人柔软的面庞。
一个月后,晓辉退伍了,红河女人也成了晓辉的女人。
晓辉下决心要跟红河女人在一起,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晓辉用这几年攒下的津贴在当地贷款买了一套房子,跟红河女人同了居。在爱巢里,他们拥抱、亲吻、洗衣、烧饭。蔬菜在刀起刀落间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晓辉开口说:“教我做建水烧豆腐吧,里面有咱俩爱情的味道。”
红河女人从后面抱住晓辉,手把手地传授建水烧豆腐的做法。在爱情的笼罩下,晓辉觉得一点儿都不难,很快就学得像模像样。建水豆腐柔软、细腻、充满韧性,像红河女人的脸庞,像不知所起的爱情。
两年后的一天傍晚,晓辉做好了建水烧豆腐,打电话叫红河女人回家吃饭。接通之后,只听见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也许是不小心接通了吧!”晓辉自言自语准备挂断,这时却听到一阵男女调笑的声音。他感觉似乎有人把脚下的地板抽走了,自己一直在往下坠落,脚下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抓不住也喊不出。那一晚,晓辉负氣地走出了家门,在街头喝得酩酊大醉,一夜未归。那热气腾腾的建水豆腐,变得比夜晚还冷。
第二天醒来,晓辉想回家了,他舍不得红河女人,他想忘记昨晚的事,好好过日子。晓辉推开熟悉的家门,想给晚归的红河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可眼前的一切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红河女人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屋子里空空荡荡,好像她不曾来过。
女大学生和街头凉面
23岁的晓辉在战友的介绍下,来到了四川广元,揽了点儿小工程过活。广元的水土分外养人,晓辉很少再想起红河女人,只是还偶尔做一顿建水烧豆腐。
一年夏天,晓辉所在的工程队进驻了当地的一所高校,重新粉刷教学楼。学校里虽然放了暑假,但也有几个学生留校自习。一天,晓辉去一间教室做粉刷前的清场,他敲敲教室门说:“同学们去别的教室自习吧,这里要刷墙。”教室里的一名女学生倏地站起来收拾起书本,低头匆匆走向门口。“哗啦”,女学生不小心撞上了晓辉,书本撒了一地。她慌忙弯腰去捡,晓辉也蹲下了身,两人的头碰在了一起。“真对不起”晓辉抱歉地说。女学生脸红了一下,抓起书本很快跑开了。
女学生脸庞上羞涩的红晕映在了晓辉心头。后来的一个月里,晓辉又在校门口的小吃摊旁多次见到了她。她正在自己的身后排队买当地特色小吃——女皇蒸凉面。拎着两份凉面,晓辉递了一份塞在她手里。“啊,不用……”女学生慌乱地推开。“上次碰撒了你的书,还没谢罪呢!”晓辉笑着说。女学生抬起清亮的眼眸,羞涩地笑了笑,算是接受了晓辉的好意。
工程干完了,晓辉却成了校园里的常客,没事时他就来陪女学生自习、散步、吃凉面。“你们耍朋友了?”面摊老板笑着问。女学生笑着低下了头,晓辉激动地牵起她的手,不言而喻。他们和面摊老板成了朋友,晓辉向老板讨教女皇蒸凉面的做法,说以后要做给女学生吃,把她像女皇一样捧在心里。晓辉好像对厨艺天赋异禀,蒸米、切丝、配料、搅拌,学了一次就让面摊老板啧啧称赞。
两年后,学校又迎来了凤凰花开、骊歌初唱的离别季节。女学生忙着四处找工作,她投出的简历收到了广州一家贸易公司的回复。晓辉反对,他想买个房子跟女学生在当地成家,女学生说:“我想去大城市看看,很快就回来。”晓辉知道挽留无济于事,就送女学生上了南下的火车。
刚入初冬,晓辉收到了女学生的分手短信:“我喜欢这个繁华的都市,不会再回去了。两年来,谢谢你的照顾,各自珍重。”晓辉的心疼了很久,一场爱情,即便过去了,也多少会留下点儿痕迹,可能是一种食物、一种收纳方式,也可能是一种习惯。
晓辉一个人去了面摊,要了一份女皇蒸凉面,吃得心里愈发寒凉。“她怎么没来?”老板不经意地问。“可能之后我也不会来了,谢谢你的凉面。”晓辉说。快8年了,晓辉的味觉在不同的菜系中辗转漂泊,他的爱情也在不同的城市居无定所。
大城市有什么好?晓辉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服。晓辉决定也去大城市看看。
川滇融合,爱情绽放在味蕾上
晓辉坐着火车一路北上,到了首都北京,他被夜晚绚烂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迷住了,大城市真的很美。
晓辉坐着地铁走街串巷寻找门面,北京的租金和装修费用很高,他便托中介卖掉了红河的房子。揣着几十万元卖房钱,晓辉毫不犹豫地租了一间门面,下血本把店面装修成地道的云南风格,餐馆推出的特色菜就是建水烧豆腐和女皇蒸凉面。
北京的食客很多,只要味道好,餐馆生意总不会太差。晓辉的餐馆主打云南特色,做法地道、味道纯正,附近的人逐渐迷上了他的手艺,还托他采买野山菌,生意非常好。两年后,晓辉在一次同乡聚会上经人介绍认识了落落,落落也是河北人,比晓辉小一岁,在一家化工企业跑市场。落落是个性格爽朗的踏实女孩,相仿的年纪和地缘上的亲近让两人很快走在了一起。
落落是个十足的吃货,但她更喜欢给晓辉做的饭,她说:“爱一个人,就会总想给他做点儿饭吃,这是本能。”虽然不比以往的邂逅那般浪漫,但曉辉在落落身上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安定感,就像很久以前站在老家的厨房里,闻到了熟悉的柴火味儿和锅里焖好的饭香。
北京春天的风很大很冷,但晓辉和落落在租来的小屋里却觉得分外温暖。
晓辉店里的菜单上写道:“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煮一碗佳肴,许一世相伴。”28岁的晓辉终于找到了那座城,他的味蕾和他的心漂泊了10年,终于在像家一样的土壤里重新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