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zi
从出生到上高中的十几年里,我都住在市中心的老城区内。那时候城市尚未迅速扩张,出门几乎全靠步行。同学大多住在附近,在那个娱乐相对匮乏的年代,我们就在家和学校之间的往返路线上开发乐趣。放学路上和同学玩耍喧闹,再在街边买点小吃垫垫肚子,一天就完满地过去了。
小学三四年级开始,放学不径直回家,而是跟着一帮人从反方向走上环城路,绕到公园里。彼时太阳尚未落山,光影斑驳之下,我们沿着水边的小径走走停停,一路嬉笑。天热的时候,就在路边买一根雪糕或是一根甜筒,花去几角钱。那些冷饮单调粗糙,但又甜又冰的感觉足够勾人了。
大概到五年级左右,“和路雪”进驻了我们市,各式各样充满设计感的造型印在大纸板上,透着甜美又昂贵的诱惑。我们大多只看看广告忍住口水,因为吃一支要攒好几天的零花钱。大部分的日子里,我们仍然满足于那几角钱的开心,或是在玩累的时候,到公园的小广场旁吃一碗凉粉。
我至今都记得那位卖凉粉的阿姨,脸上虽挂着笑,却没有和蔼可亲的意思。我们有些怯地走过去,她招呼我们坐下,给每人做了一碗端来。凉粉是当场用刨子刨碎的,加上海带丝和黄瓜丝,再撒上调料,拌匀入口,清爽入味。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收工回家的缘故,我们每次去吃,碗内还未见底,阿姨就又加了食材进去,也不问我们能不能吃下。那一块钱一碗的凉粉,被她单方面续碗了两三次,好不容易快吃完,她还要加,赶紧被我们挡了下来。再这么吃,肚子饱了,回家就吃不下饭了,被我妈看出来在外面乱吃,免不了挨一顿训斥。
进入初中后,班级里大多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容。我和小伙伴们探索了新的路线,指引我们的是更加隐藏于小街小弄中的浓郁香气。我们喜欢从学校后门拐到菜场一侧,再遛进灯光尚未亮起的夜市里。小板车或是三轮车支起的摊位已经摆好,小炉子上咕嘟着一个个小巧的砂锅,揭开盖子,里面是红油牛肉汤,揪一把粉丝青菜进去,白气和香味顺着砂锅盖的边缘冒了出来;或是滚着热油的铁锅,等待着摊主扔进去串好的蔬菜鱼肉鸡腿豆干;还有扁平的煎锅,用两只锅铲将鱿鱼条翻来覆去地炒,在弥漫的烟雾中毫不吝惜地倒入酱料,撒上孜然胡椒……即使什么都不吃,和朋友在这条小道上遛一遛,也似乎从长大的困扰中透了口气,那是充满市井烟火味的放松,是无比真实的世界。
到了高中,同学换了一大拨,学校的路程也远了5分钟,学业日渐繁重,很少再去夜市了。放学饿了,就在回家途中觅食。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我家大院门口摆摊卖折中了本地口味的肉夹馍。将烀得软糯的酱色的五花肉混了香菜青椒剁成小丁,用菜刀一盛一刮,就满满地塞进了刚出锅的馍里,在开口处浇一勺汤,捧在手里有些烫手,咬在嘴里,馍是外脆内软的,馅料则仿佛爆了浆。晚自习或补课之后,同学喊饿,我带他们去吃肉夹馍。晚上九点多钟的样子,小路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但肉夹馍的摊子还在,远远就看得到冒出的热气,像是个温暖的招呼。我们就聚在一旁站着吃。天有些冷了,课后的疲惫袭来,这一口便颇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一个同学边吃边说,冲着这个肉夹馍,以后也一定要把这段学习间隙中的吃喝故事写出来。
高中毕业后,我搬了家,后來又离开了家。老街巷的味道被我迅速抛弃在了记忆里无暇翻阅。在异乡的某一个夜晚,我突然梦见了老城里曾经生活的地方,许久未见的场景在迷糊的睡眠里忽地一下清晰起来。我走在窄窄的路上,一侧是一溜店铺,一侧是几栋老宅。不远处,昔日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是儿时的模样,他们聚在一口喷香的热锅旁,欢快地叫着我的名字。
然而醒来那一刻,只剩失落。我以为,跟老城区里边边角角的摊点说再见,就像那些年的放学路上,轻松自如地跟同学说再见一样,是毫不在意的分别,因为明天或明年又是重复。然而生活早就猝不及防地变了一个样,当我意识到的时候,那结伴漫步嬉戏的小路和拾起回忆的平常味道,想再拥有却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