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松在中国音乐学院是有名的学者型教授,她正直、善良,讲话直言不讳,走路健步如飞。学术上的认真严谨、一丝不苟与她生活中的低调行事、淡泊名利形成了一种强烈反差。也正因为如此,不论圈内、圈外,但凡了解她的人都对她十分敬重,谈及她的时候,往往都尊称她为“沈时松先生”。
1981年,沈时松来到中国音乐学院,执教至今已三十五年。她一直勤勤恳恳、默默无闻地耕耘在教学一线,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声乐人才,如杨九红、叶蓓、南欣、杨娇、白致瑶等,他们的演唱个性鲜明、各有千秋。但兴许是受师傅的影响,弟子们虽业务精湛,却都过得比较随性、淡然,一直保持着“不愠不火”的状态,不免让我联想到庄子的人生哲学——“在材与不材之间”!
这次访谈,我与沈老师在她上课的琴房中聊了近三个小时。沈老师思维敏捷、思路清晰,涉及声乐演唱与教学的问题时,往往都是简明扼要、直击要害,以下是我们这次谈话的主要内容,相信有心的读者会从中获得启发与感悟(下文中沈时松教授简称“沈”,访谈者简称“邹”)。
邹:在中国,声乐专业从设立至今,历经半个多世纪,作为亲历者和见证者之一,您认为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民族声乐在演唱方面有哪些明显的进步?
沈:如果跟我们当学生的时代相比,不论是音乐基础、声音技术还是声音理念,进步都很明显。
第一,在音乐基础方面,我们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时候还不识谱,都是从零学起。现在能考入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多数都是有一定基础的,有的从小就开始学习钢琴、声乐、视唱和乐理知识等。
第二,在声音技术上,进步最明显。我们大学入学唱的歌是《北风吹》《交城山》等小作品,现在的学生在入学考试时都是唱很大的曲目,可以说,现在学生入学的平均演唱水平已经相当于我们那时本科三四年级,有的甚至达到了本科五年级的水平。
第三,在声音理念上,我们那时多数都是凭着感觉学习,学习方向不明确,思路也不清晰。现在的学生对声乐技巧的追求比我们那个时候清晰多了,他们很明确地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邹:您当学生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学习状况?
沈:大概在1957年前后,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设立了声乐学科,分“民族”专业和“美声”专业。因为按照中央的指示,音乐学院不能办成贵族学校,不能只为少数人服务,而要为广大的工农兵服务。所以,当时招生人数很多,我是1960年进校的,单我们“民族”专业一个班就招了四十一个人,不过,通知书上写得很清楚,第一年为试读期,淘汰率还是很高的。我记得进校没多久就陆续走了很多人,后来只剩下二十四个人。到上大学时,我们虽然是直升入学,但只有六个人了。
我们上附中的时候程度很浅,几乎就是“白丁”,教我们的也都是中央音乐学院本科毕业的年轻教师,他们没有教学经验,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他们很慎重,一边研究教学,一边不停地学习。比如,当时声乐小课上的比较少,到三年级才有“一对一”的声乐课,之前主要都是学传统音乐。学校还外请单弦老师过来教我们,我们的声乐老师也会跟着一起学。等外请的老师走了之后,声乐老师会按照单弦老师的要求再接着给我们辅导。同时,我们还学习河北梆子、昆曲,这些外请的老师们唱得都非常好,而且有专门的老师给我们吊嗓儿、伴奏。其实,当时我们只想唱歌,不想学戏,特别是昆曲,跟我们的性格反差太大了,一段《袅晴丝吹来闲庭院》,磨磨唧唧地,我们学了整整一个学期。但是,那个时候我们的思想都比较简单,老师让怎么唱就怎么唱,三年就这么过来了。
在声乐技术上,附中的三年老师说的最多的,就是用气来唱、用丹田来唱。声音上,当时的指导思想是以真声为主,但不是单纯地去学梆子或者某一种戏,而是将戏曲跟声乐融到一块儿。
上了大学之后,我们又学了河南梆子、昆曲,也参加了很多社会实践。总的来说,我们这一代老教师,传统的东西学得比较多一些,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从中尝到了很多甜头。
邹:您大学毕业后去了中央乐团工作,这一段工作经历对您的教学有什么样的影响?
沈:我在中央乐团工作了十三年,这十三年,为我后来从事教学(在声乐理念上、声乐技术上)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在参加工作之前,我们学到的东西完全是感性的。大学毕业的时候,对于演唱技术并没有完全搞清楚,但是到了中央乐团的大环境里,大家都很认真地钻研业务,因此深受影响。按照当时中央的指示,要“掉到京剧里面”,我们就继续学京剧,学了有三年多。当时,乐团从中国戏曲学院请来最好的老师和琴师给我们上课,我们一板一眼地学,还学习样板戏《沙家浜》(用交响乐伴奏的)等。这个时期,对于我而言,就等于把过去学过的传统音乐知识向高处升华了。而且,经过这一段时间真正地扎根于传统音乐的学习,让我开始真正喜爱传统音乐了。
在乐团里,还有一些比我们年长的搞“美声”的同事,他们天天交流讨论喉咙要怎么样、气息要怎么样……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渐渐地专业技能也得到了提高。所以,这段工作经历为我后来当声乐教师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础。现在想想,我在乐团十三年学到的东西,可以说相当于把硕士、博士都连读了(笑)。
邹:您是1981年到中国音乐学院教学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沈:1981年,中国音乐学院复院,就把我们这一拨儿人从乐团调了过来。当时还有一些老教师,论辈分都是我们的老师,而本科班招生人数很少,一个班级就四个人,所以都是让老教师来教,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投入到教学中。
其实这一拨儿教师都是从各个文艺单位过来的,唱得都不错,但教学是另一个范畴的事情,我们都意识到自己没有教学经验,不想误人子弟,我们需要学习、需要探索怎么教。所以,没有学生教的时候,我们就继续学习京剧,学了很多出戏。大家一边学习京剧,一边互相交流和探讨气息、位置等,都在钻研怎么教。
直到1982年、1983年的时候,学校在南院(恭王府校区)开设了少数民族声乐班,我们作为年轻教师,就从少数民族声乐班带起。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么多年,我们这些老教师在教学上一直是勤勤恳恳的,基本上没有出什么纰漏。
邹:国家现在提倡文化自信、提倡民族性,您认为中国声乐应该从哪些方面体现我们的民族性?
沈:我个人认为体现民族性最关键的是语言。中国传统音乐艺术的演唱,每个字该怎么咬都很讲究。字跟字之间都要连到一条大的连线上,才能形成一种语言、一种风格。如果每个字的感觉不好,那么大的连线的语言感觉也出不来。
还有,传统性风格很强的作品与艺术歌曲的咬字也不一样。比如说《梨花颂》,第一个乐句“梨花开,春带雨”的“开”字,要求字头要长一点儿,然后把字腹带出去,放在那个“点”上,要是不这样唱的话,它的韵味儿就出不来。这是唱传统的、韵味儿比较强的作品的咬字规律。但是,如果唱艺术歌曲就不能把字头唱得太长,字头要越短越好,但是又不能不给,字头咬完之后马上要到字腹上去,要出共鸣、出泛音,字尾轻轻一收就行了。这是演唱艺术歌曲时要遵循的语言规律。
民族性还要在音色上体现出来,根据作品不同需要做相应的调整。比如唱京剧类型的作品面罩共鸣要多一些;像陕北民歌要贴着上口盖,声音从上口盖这一块儿出来,音色比较明亮;唱西藏民歌声音贴硬口盖要更多一些,真声也相对要更多一些;唱艺术歌曲头腔共鸣可以多一些。
总体来讲,要更好地体现民族性,主要就是要加强对传统音乐的学习。
邹:您认为中国声乐的发展,目前存在哪些问题?
沈:目前最普遍的问题是对传统的学习非常不够,现在的演唱,一个是没有味道,另一个是语言不好。如果歌唱语言、歌唱风格、韵味儿出不来,那还怎么体现我们的特色呢?
我们传统声乐作品中一些润腔的处理并不是完全呈现在谱面上的,是一种味道化成一种感觉,感觉又化成声音,是一种悠着的、似是而非的感觉。正如齐白石讲的那样,“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目前的情况是,我们对传统音乐的借鉴多于继承。我们现在的教师队伍也存在这个问题,借鉴多于继承,对传统的东西学习不够。这样一代一代下来,传统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少了。比如,我有个学生唱《梨花颂》第一句中的“开”字,润腔怎么都学不会。那是因为她对这一类音乐语言的感性认识不够,熏陶得不够。
这些问题并不是近些年才出现的,而是在21世纪初就已经显现出来了。那个时候我就提出要加强对传统音乐的学习,而且应该有专门的人负责,但是从客观上看,实施起来确实比较困难。学院扩招后教师的教学任务都很重,还要像几十年前那样跟着学生,一边学传统音乐,一边督促学生,再给学生进行辅导,是不现实的。
另外,整体上感觉最近几年学生的心态有点儿“浮”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学通俗的音乐,对于传统的东西,他们从主观上是不愿意去学的。对此,学校要引起重视,要认真思考如何让学生喜欢学、学得有意思,这一点很关键。
邹:您在演唱技术上强调比较多的是哪些方面?
沈:技术方面我强调的主要是“通”,要通畅。我们的身体就像一个瓶子,瓶口不管开大开小,这个瓶子必须是“通”的。如果瓶颈这个部位堵上了,声音就卡死了。所以,里面不能“掐”“挤”,要打开,而下巴和舌头要放松喉咙才能打开,气才能通下去。一旦气息通了,随着歌曲需要,才能进行自如的调整。
另外,虽然我强调喉咙要打开,但要适度,开太大了往往会没有音色。比如唱《岩口滴水》,可以开大一点儿;要是唱民歌,就不能开那么大。所以打开的程度要根据歌曲的风格去调整,要灵活运用、有所变化。总的来说,就是以“开”为基础,以“通”为原则,以“变”为手段。
邹:在气息的运用上,您是如何要求学生的?
沈:呼吸方式上,不光是胸式呼吸或腹式呼吸,而是要将二者联合起来运用。我上课时说得很简单,就是腹部跟后腰一放松,气就沉下去了。后腰那个地方很重要,把那里松开,应该就会有一点点儿“下沉”的感觉,哪怕有一点点儿感觉,气就能进到那儿,但是那个地方很少有人意识到。
用气的时候,气沉在哪里,就用哪里给力,把声音送出来。要注意用腹部跟腰部的力量相互结合去控制呼吸。后腰有点儿胀的感觉,要随着小腹的动作去配合着动,小腹要给一个揪住的劲儿。
演唱的时候气息向下用力,声音向上出来就行了,这就是一个辩证的关系。实际上就这么简单,但是想让学生找到这个感觉却不那么简单。其实,正确的感觉每个人都会有,但是有时候一想要唱歌了,想要找这个状态,反倒不对了。
邹:我看到您在教学中很重视“打开喉咙”,在这一点儿上您是如何要求学生的?
沈:最主要的是要求学生把颌关节打开,把嘴张开。我要求学生要像啃东西一样打哈欠,做一个深吸气,往下一吸,喉咙就开了。其实打开喉咙不难,难就难在怎样保持住这种吸气状态来唱歌,这一点学生不容易做到!我们要引导学生一直用气息来唱歌,不要用喉咙来唱歌,这就是一种技能训练。
有的教师提倡用支点唱,其实一提支点,气也就下来了。所以有时候学生嗓子用劲儿了,我就让学生放下来、放到支点上,一放到支点上,喉咙就放松了,喉器也就下来了,气息也就放下来了。
邹:您给学生练声时最常用的母音有哪些?
沈:我喜欢用“ü”母音,因为这个母音可以把喉器放下来形成管状,让管子保持通畅,上面的位置跟底下的气息容易接上。实际上,是唱“i”母音,把“i”母音唱圆了,就变成了“ü”母音。
还有,就是“a”母音。我要求学生做一个深吸气,把喉咙打开、把小舌头松开,让头腔松松地吸开,下巴就放松了,颌关节也就打开了,然后用比较圆润的“a”母音找头腔、找面罩。
邹:您最常用的练声曲有哪些?
沈:练声曲常常会根据学生的演唱情况做调整,最常用的主要是三条。
第一条:开口练哼鸣。一开始的时候先用哼鸣练习,有利于找到头腔共鸣。
第二条:下行音阶用“a”母音开始唱,找到头腔共鸣,再过渡到“o”母音或者“u”“ü”母音,这样能把后面这几个母音都安置在头腔里。
第三条:跳音练习,主要练的是弹跳能力。
邹:学生进步的关键往往与科学、合理地选择曲目紧密相关,您在给学生选择曲目的时候,会考虑哪些方面?
沈:选择曲目,总的原则是要根据学生的情况来选择。因为每个人的条件不一样,毛病也不一样,平时训练的时候,给学生选择曲目,首先我会考虑到学生的演唱能力和演唱中所存在的问题。比如,我有个学生刚进校的时候气息很僵,出来的是细细的、像钢丝一样的声音,但她的高音区比较好,我就让她多唱一些艺术歌曲,有延长音的、能帮助气息往下走的旋律,比如《春来沙家浜》《梨花颂》《国旗之恋》,还有《长调情》,最近在唱《爱的天堂》。还唱了一些古曲,要比较放松的、舒缓的,能够把气叹出去的作品。这次寒假给她布置的作业是《春风圆舞曲》,目的是让她的声音流动起来,多一些弹跳的训练。
其次,可以根据学生的情况,让他们缺什么补什么。比如,有的学生缺少风格性的东西,我就给他们一些风格性的作品唱;有的学生缺艺术歌曲的东西,我就给他们唱点儿艺术歌曲;有的人只会唱艺术歌曲,太单一了,我也会让他们唱一些古曲、唱一些京剧选段,提高一下他们的综合演唱实力。通过补充不同类型的作品,也能帮助他们拓展作品的类型,全面发展。
此外,如果是举办音乐会或者参加比赛,我就主张扬长避短。比如,有的学生风格性的作品唱不好,就让他们少唱那种风格性很强的作品;有的学生擅长此类作品,我会让他们多唱一些,但是会要求他们一定要在打开喉咙的基础上来唱。
邹:在作品的演唱方面,您比较常用的教学曲目有哪些?
沈:基础训练用艺术歌曲多一些,比如《岁月悠悠》《岩口滴水》和《红豆词》等都比较常用,还有《北大荒人的歌》《月之故乡》《思恋》《火把节的欢乐》《二月里见罢到如今》《我爱你,塞北的雪》《赶圩归来归啊哩哩》等。这些都是偏民歌性的,但是要求学生要打开了唱。初级的学生,唱情节、唱人物形象的,我用《飞出苦难的牢笼》和《思儿》比较多。还有一些小的歌剧选段,比如《珊瑚颂》《一抹夕阳》《一首桃花》等。这些都是我比较常用的曲目,当然具体还是要根据学生个人的情况来选择合适的作品。
中级水平以上的学生我会多选择《我的爱与你相伴终身》《不能尽孝愧对娘》《永远的花样年华》《娘在那片云彩里》等,这些作品难度比较大,基本功需要过硬。如果没有基本功的话,唱得很累,还出不来那个味道。有时候,我也会让学生唱比较靠通俗一点儿的作品,比如《醉了千古爱》《一生的爱只为你》等,这些作品更侧重于唱感觉。
邹:关于教材,您现在比较常用的有哪些?
沈:现在市面上的教材多数我都有,每次出来新的教材,看到不错的我都会买,选择曲目的时候我就从这些教材里面挑。这些年,我根据自己的需要,积累了很多歌曲,形成了一套我自己用的曲目,按照风格分类,有古曲、民歌、歌剧等。
现在我用的就是我自己的这一套,一共有八册,里面的作品有一些是新的,有一些是老的,但是一直都在不停地更新中。有时候学生带来一首新的作品,我觉得好,也会把它补充进去。有的作品学生唱着普遍都觉得不太好,我就会把它换掉。这些年来都是这样,一边淘汰不好的,一边加入一些新的作品,慢慢形成了这套曲目。
邹:通过总结几十年的教学经验,您觉得声乐学生在学习中比较容易出现哪些问题?
沈:最大的问题就是歌唱太主观了,学生在唱的时候自己听到的声音跟教师要求的是不一样的。但是,有的学生太执拗了,明明唱得不对,却总觉得自己就是对的,这类学生的问题很难纠正。之前我教过一个学生,当时我就说她唱歌的时候没有感觉,要投入一点,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特别投入,强、弱、收、放都做到了。后来进录音棚,录出来她自己一听,特别平淡,跟她的自我感觉很不一样,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也因为歌唱很主观,有的学生录完音以后当时仍然听不出来,因为他们会跟着自己脑子里面的主观感觉去听录音,包括音不准了都感觉不到,等到冷静了之后再去听,才会发现问题所在。
还有,就是相互模仿的问题,学生不定性,没有自己的主心骨。觉得这个好听,就去模仿这个,自以为模仿的就是那个声音,实际上并不是,可能是通过嗓子的力量以掐、压这些方式去模仿,而并没有模仿到真正精髓的东西。他们唱着唱着就会脱离正轨,失去了自我。低年级的时候往往左右摇摆,到三年级的时候才能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声音,这个过程很难。
总的来讲,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是最难的,但是一旦改过来的话,学什么都容易了,这也是声乐“教与学”的特点。
邹:在演唱技法上,您觉得学生的哪些问题解决起来比较棘手?
沈:主要是下巴、舌根力量大的学生,有时候两三年都解决不了。因为唱歌是主观的,当下巴和舌根用力的时候,自己听着声音特别亮,其实录出来一听,完全不是那个样子的,所以我不反对学生录音。学生录下音来,客观听一听自己的声音是有好处的。在教学生的过程中,让学生建立起对声音正确的自我感觉是不容易的。
邹:我听您演唱的《送瘟神》风格鲜明、语言生动,音色很纯净;还有《醉吟商小品》,古曲的韵味儿很浓。
沈:《送瘟神》是我在1966年的时候录制的,那时候我读大学三年级,按照老师的要求唱了这首歌。当时拿到谱子以后就在琴房里练,这首歌高音到小字二组的降b音,当时觉得很高,后来试了试也还可以。然后就录音,电台也播了,反馈还可以。但我自己没有听到,因为我没有收音机。后来到70年代的时候,唱片社做成唱片了,我买了一张,听了一下觉得还说得过去,但是后来再也不敢听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对自己唱的东西没有信心,对声音的好坏还没有特别强的分辨能力。一般情况下,唱歌的人在唱完之后,短时间内听觉得哪儿都好,听不出毛病来,但是过了数年以后会觉得这里也有问题、那里也不好。
一直到2016年的夏天,很偶然的一次机会,听到学校在放我唱的这首歌,我就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听完之后,我心里特别舒畅,因为以现在的声音理念去审视那个时候的演唱还是不错的,我没有听出多少(比如挤、卡等)不好的地方。这说明当时附中、本科的教学还是可以的,老师教我们的路子是对的。
古曲是1983年录的,当时录了几首,包括《杏花天影》《淡黄柳》等。《醉吟商小品》是其中的一首,但它不是那几首中唱得最好的,还有更好的,这首古曲的味道主要是从昆曲和京剧中汲取而来。我根据它的风格,把以前学的昆曲和京剧的感觉揉了很多进去,所以比较有韵味儿。
邹:学生在演唱古曲的时候,您会如何要求?
沈:古曲的演唱,主要是味道。我要求学生把喉器放下来,气也要放下来,踏踏实实地在气上“走”,声音应该很端庄、很沉稳。沉稳了以后,它上面的小弯儿就好做了,这个东西需要长期磨,需要反复地听和练习。如果没有这些基础,作品中需要一些“拐弯儿”的地方是做不到的。
邹:在歌唱情感表现方面,您会如何训练学生?
沈:有的学生内心有感觉,但是内心的感觉和情绪并没有通过声音表达出来。如何把内心的情绪变化用声音表现出来?这就是所谓的音乐感觉。音乐感觉跟天赋很有关系,作为教师,只能根据学生原有的基础来帮助他们做得更好些。
比如,当学生学习一首新的作品时,我会要求学生先设计,先按作曲家谱面上标好的表情术语和音乐的起伏设计轻、重、缓、急、抑、扬、顿、挫……先在谱子上设计好,设计完了以后要小声反复地哼唱,把标记的内容做出来、做准确了。然后当你放声演唱的时候,尽量把之前小声练的东西都用上。对于音乐感觉比较好的人,也需要做这样的音乐设计,要慢慢养成做这些工作的习惯。如果没有设计,没有准备工作,演唱时就会没感觉。所以我比较喜欢让学生唱深情一点儿的、有一些表现力的、有内心感觉的作品,比如《思儿》《永远的花样年华》等。
邹:声乐学生通常都需要开音乐会,您认为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沈:在曲目顺序的安排上,我认为音乐会开始的作品选择很重要。通常,演唱者在音乐会开始时容易紧张,我建议选择唱沉稳一点儿、音域上没有什么负担的、能让气息沉下去的作品。一开场,喉咙开了,气息下来了,后面才能踏踏实实地唱歌。如果一开场就把自己扬起来,后面就容易稳不住。
按照学校的要求,音乐会曲目通常都要包括几种类型的作品,比如传统民歌、古曲、歌剧选段、艺术歌曲等。演唱的时候要注意不同作品的侧重点,比如歌剧选段,就要注重角色的刻画;民歌要讲风格,唱出地方特色;古曲,要唱出韵味。
还有,整场音乐会不要选太多难度大的作品,有那么两三首可以显示音域和驾驭能力的作品就可以了,其他的作品更多地要展示艺术修养和内涵。
邹:演唱不同类型的作品时,您是否会要求学生根据作品风格做唱法上的调整?
沈:当然。演唱的作品不同,腔体共鸣、语言咬字都要做相应的调整。不同的作品,共鸣的位置是不一样的。比如,整个头腔共鸣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包括了面罩、鼻腔和头腔。前面是我们说的面罩,鼻腔后面靠近软腭的部分是头腔,传统叫法叫“脑后音”。鼻腔介于面罩与头腔之间,属于头腔共鸣范畴。不同的歌曲选择的共鸣区域是不一样的,比如艺术歌曲用的头腔共鸣比较多,有一些民歌类作品要求面罩共鸣比较多,还有一些字音则用到鼻腔共鸣较多,比如“in”“an”“en”等音。
还有,人的喉管有长有短,比如中低声部,喉位就比较低一些,喉管就长;高音声部,喉管就相对短一点儿。我个人认为,喉咽腔共鸣管,也是一个可以变的共鸣管。美声唱法要求喉器必须稳定,但对于民族唱法而言,喉咙的大小、喉位高低,是随着歌曲的需要去调整的。前几年,有人提出科学性与“千人一声”的问题,我认为这就是演唱者过分追求稳定造成的,摆成一样的口型、一样的大小去唱所有的歌,民歌的风格、韵味儿就出不来了。其实,演唱民族声乐作品,在保持通畅的基础上,需要喉咽腔共鸣管有较强的可变性。比如唱《长江之歌》,不管是男声还是女声,都要开到比较大去唱,但是如果唱民歌《绣荷包》,就不能开那么大。当然,唱“民族”的也要学会稳定,在稳定的基础上才能去做相应的“不稳定”(变化)。
当然,这些调整都是以扎实的基本功为基础的。所以我的观点就是,本科有五年的时间,前面一、二、三年级要把声音、技术解决了,到三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可以开始训练风格,这一类怎么唱、那一类怎么唱,西藏民歌怎么唱、戏曲怎么唱,甚至外国歌怎么唱,要根据作品不断调整自己的唱法。
邹:您常对学生说,声乐学习“要注意横向比较与纵向比较相结合”,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沈:横向比较,是说要跟自己周围的人比,找一找自己的差距,别人好的方面要加以吸收,这样就有了前进的方向。纵向比较,是说自己跟自己比,看一看自己是不是有变化,要看到自己的进步,这样就学得比较有信心。
如果不跟周围的人比,你不知道他人的优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闭门造车、孤芳自赏,这样不行;只看到别人的好,看不到自己的进步,没有信心也不行。所以既要横向比较,也要纵向比较,这样才能既有前进的方向,又有学习的信心。
邹:现阶段,我们现在说的最多的就是构建“中国声乐学派”,您认为我们未来应该在哪些方面做更多的努力?
沈:第一,我觉得应该坚持走学习传统的路子。我建议青年教师要好好地学传统的东西,有些东西是熏陶出来的,一种审美的建立需要经过时间的积淀。比如说京剧的这个味道,不管你喉咙开多大,都不能离开面罩的这个芯儿,不然就没有味道,这就是一种长期形成的意识。我觉得,在我们后面的一拨儿教师开始,就已经缺少对传统的学习了,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
第二,还要坚持借鉴。因为演唱毕竟属于一种基本功,掌握了之后,爱往哪里发展都可以,不管什么类型的作品你都可以唱。所以我们就应该一手伸向传统,一手学习技能,逐渐建立我们自己的声乐训练体系。
第三,鼓励学生多演唱有内涵、老百姓也喜欢的作品。如果过于强调技能,脱离了老百姓的生活,也脱离了老百姓的审美,老百姓唱不了,那么传唱就很难,就很容易被遗忘。其实,很多歌能够流传下来,都是因为它反映了人们内心的某种东西,能够充分抒发内心的东西。比如《国旗之恋》,我觉得就写得很好,适合我们唱也适合老百姓听,它真的抒发了人们对国旗的情感。但是,近几年像这样的作品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