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飞
黄埔军校广州时期军服研究
徐丽飞
晚清以前,清军军服主要由甲胄和绒衣组成。随着甲午战败的严重刺激,朝野上下兴起西法练兵的热潮,清军也越来越多使用西式军服。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清廷正式颁布仿效德式军服的西式陆军军服制度。这是中国军服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1]辛亥革命成功后,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对军队服制制定了相关规定,但因其存在时间短等问题,这些规定大都停留在纸面上。[2]1912年3月,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在北洋军阀统治的10多年间,军服基本延续了清末新军军服式样,由于北洋军分裂成许多派系,军服在一些细节上也有变化,如奉军军服受日本影响较大,军服颜色为黄色,肩章改为竖式。[3]1924年6月,黄埔军校在广州长洲岛成立。作为一所仿照苏联红军建军模式、实行军事与政治并重的新型军事学校,它在军服的设计上也力图与以往军队有所区别,军校在广州时期的军服有不少特别之处。
孙中山在黄埔军校开学典礼时的照片。
一
1924年5月5日,黄埔军校第一期生正式入驻广州黄埔岛。6月16日,军校举行隆重的开学典礼。当日,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以及滇桂湘军等军事首领都来到黄埔岛,出席军校的开学典礼。在开学典礼上,学校的教官和学生穿上了最新式的军装。据黄埔军校筹备员、教授部主任王柏龄的回忆,学校中级以上官长,一律戎装皮背带、跨刀、打脚绊,对比老军官的旧装束感到非常自豪。[4]时隔90年后,人们依然可以通过照片看到他们当日所穿军服的样子。黄埔军校开学典礼当日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珍贵影像。其中一张是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教授部主任王柏龄等黄埔军校军官与孙中山的合影;[5]另一张则是黄埔军校第一期生川籍学生在当日的合影。[6]学生穿着与黄埔军校教官同样式样的浅色军装(据王柏龄的回忆,给学生设计的是灰色军装,黄色军装价高,只做外出服,当时因经费等问题,开学典礼时学生应只做了灰色军装),打绑腿。
从照片中,可以看出蒋介石、王柏龄所穿黄埔军服与滇桂粤等军队服装的差异不少。主要体现在以下这几个方面:
军队 领子 肩章 上衣口袋 臂章 胸前扣子 军帽滇桂粤等军官 立领 竖肩章 内袋 无 7粒黄埔教官(学生) 翻领 无 外袋左上臂有臂章5粒 帽徽处更高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黄埔军服与滇桂粤等军的军服虽有差别,但差别并不大。
让王柏龄引以为傲的黄埔军服究竟是如何设计出来的呢?他写于1938年的回忆文章详细描述了自己参与黄埔军服设计的情况:
“军服为章身之具,其式样一要庄严,二要战斗便利,三要经济,其影响于精神者上者实在不少。从其式样说,中国自来效法日本,然而日本初学法,继效德,又有他的本来习尚,那里适于我国体格呢?今既要革军阀的命,那就要另定一种制服。在我研究中最理想的是中国式。就是得胜马褂子,中国裤子加以改良,数百万大兵,他的材料制作,中国随时随地都有原料和工人。然而无认识的潮流,不能不屈服,于是选世界最时新的式子,来做他的特点。(一)翻领风纪扣子只一个,其理由对于喉管卫生,俯仰自由,若高则头不可俯,故领后高而领前只三分。(2)外袋,日本式的内袋在战斗场极不合用,不能装多物件,故取四个外袋。(3)七扣,日本式只五个,因为他们人短衣短,五个够了,我们似乎不够。且他现在要改作七个,也是无法子改的,因为他几百万的军服,若改扣子,就不能不通统作废。(4)外皮带,日本平时刀带在内,战时外面系皮带。但多少人不晓得,我就采取简单化,时用外刀袋,且刀只在仪式时用,战场上现在用不着它了。(5)脚绊,在欧战后用靴子的很少,军官都用黄色的皮脚绊,黄皮鞋,用黑色的还是因习了日本的旧习惯,不能减少目标。(6)颜色,日本军服是用黄的,他预想的战场,在中国北部;我们革命的战场,是要南方到北方,南方野外是绿的,北方郊原是黄的,故我采取了黄绿色。学生采取了灰色(黄的价高只作外出衣)。这军衣暂时决定了。我先找中国裁缝做,不来,还是到沙面在日本洋服店里,才能如图样的制作。最初蒋先生,我,王登云做了三套。蒋先生的外刀袋还是这日本店送的。当时这种制式是没有的,找不到的原做,以后,这套军衣,就做了样子,大家学缝,遂成了今日的制服。”
“帽子我最理想的是笠,因为它既能遮雨,又能避阳。其缺点是太大,如能研究用机械可以放大缩小,这就再好没有了。但是尚未研究出。比较能遮阳避热保护小脑的,要算“海里买特”俗说拿破仑式子,就是今日的钢帽子的样子,于是画出图来要用。结果总理不赞成,理由是散兵伏在地上射击,对脑后妨碍。我于是又取一种漂亮式子的军帽,就是帽徽这里甚高甚高帽后甚低甚低,戴起来非常轩昂,也同向来用的不同。遂又决定了。它的缺点,对小脑直射日光,无法保护,何况更是广东的太阳呢。”[7]
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王柏龄参与设计的军服,试图在日本式样的基础上有所突破,即翻领,领后高而领前低,扣子一个;改内袋为四个外袋;改五个扣子为七个(实际仍为五个);刀袋只在仪式上用,战时不用;脚跘军官都用黄色的皮脚绊,黄皮鞋。而这也正是黄埔军服与滇桂粤等军服的差别所在。另外,黄埔军服以臂章替代竖式肩章来作为军衔的标志。这也说明黄埔军服的制作仍然是建立在原有旧式军装的基础之上。
第一次东征时,黄埔军校教导团官佐合影。 照片来源:中国革命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图册》,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99页。
随着黄埔军校的发展,军服也逐渐规范化。1924年10月26日,军校下达整齐服装令。据目前所看到的史料,最迟于1927年,黄埔军校已经有了详细的军服发放管理细则。
黄埔军校学生领取被服明细表[8]
表格除清晰地反映了军校学生所领取服装的种类和数量,还表明学生处在不同的教育阶段所领取的服装也存在差异。黄埔军校从第三期开始,将军校学生的学习阶段划分为入伍生教育和军官生教育两个阶段。入伍生部则于1925年9月设立,方鼎英任部长。入伍生训练的目的,在灌输军事学的基本原理,养成学者恪守党纪、军纪的习性并陶冶其品德,锻炼其品格,使领悟军营生活及各种勤务,以奠立国民革命军的战斗基础,为军校的预备教育。入伍生期满后,进行升学考试,考试合格的学生升为军官生。从表格中可以看出,入伍生和军官生都能领到灰军服和白衬衣等物品,但黄军服和胶底鞋则要到军官生教育阶段才能领有。
在这些物品当中,军帽,黄斜军服、单灰军服、白衬衣、卫生衣、军毯、皮带、被单、布枕、蚊帐、炒米袋、雨帽罩、胶雨衣、水壶、饭盒、面盆、包袱、铜古帽、黄绑腿、灰绑腿、线绑腿等属于贷与品。贷与品是指受领人只能使用而不能自由处分,学生在校肄业时由校中发给供用,于毕业或因事出校须照数缴还,有损失应负赔偿责任。[9]
黄埔军校的军服主要由哪里制作呢?虽然蒋介石、王柏龄和王登云的三套军服是在广州沙面日本洋服店中订做,但黄埔学生的呢制服却并非出自那里。他们的服装采办地最初是上海,因为上海的价格要低于广州,办理人是陈果夫。据陈果夫的回忆:“民国十三年(1924),我住在上海养病,大约九十月间,黄埔军官学校蒋校长从广东派人送了一封信来,命我代为办理军校学生的制服及一切军用品印刷品及机器等,因为当时广东的风气不好,物价既贵,学校的经费又困难,所以要在上海采办。的确,上海的东西连运费在内,要比广州当地采办的便宜五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的价格,第一批东西,系五百套呢制服、呢大衣、皮鞋、帽子、皮件、衬衣等,正式报关,交由转运公司起运。”[10]当然,从上海运到广州,这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经过一番波折之后,陈果夫才摸清了其中的门道,找到了一家可靠的公司,将这一批服装全部运到广州。这就为此后将在上海制办的军服运到广州开启了良好的开端。陈果夫回忆道:“后来黄埔军校所用的军装皮件,以及教导团第一二团全部的棉衣军毯等等,均在上海制办,都是交付那个公司负责装运”。[11]
由陈果夫于上海代办军校学生军服不过是黄埔军校初创时的权宜之计。随着黄埔军校的运转的正规化,以及学校人数的扩充等因素,购置军服一事也逐渐规范和制度化。1926年4月14日,黄埔军校在《广州民国日报》发布启事:“本校须购办黄斜纹布军服、军帽、绑腿、黑布袜、麻鞋、草鞋、行军锅灶等件,茲订定投标章程并留有标样,有意承办者,请于本月十七日以前来岭南码头本校驻省办事处取阅章程可也。特此布闻。”[12]1926年10月6日,黄埔军校又在《广州民国日报》上登了投标广告,投标品名包括学生灰军服6000套、学生灰军帽3000顶、学生草青布单军服3000套等。[13]
伴随着黄埔军势力的外扩,先是黄埔教导团的成立,后在教导团基础上成立黄埔校军、党军。1925年8月6日,党军又改为国民革命军第一军,黄埔军服自然而然成为国民革命军军服。
1924年6月16日,黄埔军校第一期部分川籍学生在广州合影。照片来源:中国革命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图册》,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73页。
1929年5月10日,南京国民政府颁布《陆军军常服暨军礼服暂行条例》,规定陆军军常服式样包括军帽、军衣、军袴、外套、雨衣、裹腿、皮鞋、马靴、护耳等。军常服及军礼服均用深灰色。军礼服式样与军常服式样同,但用长裤[14](骑兵官仍长着马裤穿皮靴)穿皮鞋带马刺(非应乘马者不带),束武装带、佩刀,尉官以上须带灰色手套,官长于举行典礼时穿军礼服。领章用不同颜色、上有不同颗数的三角形的长方形两枚缀于反领前面以示兵种阶级等。凡未受军事教育之政治工作人员及秘书、书记、司书,以及其他职员而非军队或军事学校出身者均为军属,军属服装依照中山装式样,均用国产灰色棉或毛织物制作,冬戴呢制便帽夏戴草帽,着皮鞋或布鞋,不束武装带。军属服装不用领章,另制作级章佩于左胸。[15]南京国民政府从制度上规定的这套陆军军常(礼)服式样沿袭了黄埔军服的式样,只是取消了黄军服,并将军衔的标志从臂章改为领章,并对各兵种、不同的军衔以及军属服装做了更加细致的区分。
二
红颈带(也称红领巾、红巾)的出现始于1925年2月黄埔校军的第一次东征。为了讨伐陈炯明军队,黄埔军校教导两团、第二期学生步兵总队、炮兵营、工兵队、辎重队及第三期生入伍生第一营组成校军,参加东征。黄埔校军一律以红颈带为标识,以示与陈炯明军队的区别。[16]同时,黄埔军校特别区党部为了使当地老百姓认清黄埔军校军队与陈炯明军队的不同,特意印发传单强调:“我们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的军队来了!我们的记号是颈系红巾,军装齐整,衣领是翻领。我们是保护人民的,决不和陈军一样抽捐收税”。“本校官佐士兵之徽识,除颈系红巾,军装整齐外,上衣均系翻领,深恐不消军人土匪等,假冒照耀,希各界人士留意分辨,是为至盼!”[17]
黄埔军为何会使用红颈带而不是其他物件作为标识呢,陈洁如在她的回忆录中给出了这样一条理由:“介石既是一个中苏友好关系的促进者,和孙先生联俄政策的热烈拥护者,他就每天打上一条红领带。他晓得,他在校中所掌握的红色军火可以帮助他消灭陈炯明。”[18]
黄埔军在第一次东征时取得的声望也给红颈带带来了荣耀。红颈带迅速在黄埔军校和其他军队中得到了推广。
张国焘于1925年到广州,对五一节黄埔军官学生的红领带印象深刻。“1925年五一节那一天,广州市举行了一个超过五万人的劳动节纪念大会。会后游行示威,参加的除各业工人外,还有广州四郊的农民和市内各校的学生。示威行列中特别引人注目的,当推黄埔军校的队伍;这些军官学生擎着‘青年军人联合会’的旗子,颈项间系着条鲜红的领带,气度轩昂,显然与旧式军人不同。他们和全体队伍一起高呼:‘工农兵大联合’、‘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革命气氛的弥漫,为前此所少见。”[19]
红颈带更成为攻打驻扎在广州的滇桂军部队的部队标识。1925年5月13日,廖仲恺、许崇智、汪精卫、朱培德、蒋介石、苏联顾问加仑等在汕头召开回师广州平定杨刘的会议。会议规定,所有进军广州的部队一律以红领巾为标志。[20]
然而,在成功击败滇桂军后,部分粤军脖系红颈带在广州城杀戮抢劫,红颈带的荣耀也就被毁于一旦。据时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包惠僧回忆:“当滇桂军刚溃败时,李福林的军队首先侵入广州市,大肆抢掠,见了外省人就打,除了掳掠财物而外,还强奸妇女。”“福军因为是我们的友军,他们的每一个官兵都是光着头,赤着脚,身穿一身烤绸褂裤,脖子上也系一块红布条,在大街小巷横行抢劫。”[21]而据蒋介石的说法是:“自昨日克复省城后,市内秩序大乱,粤人以消灭外省人为口号,凡非本籍者,辙肆行仇杀,惨不忍闻。恶劣部队藉搜敌为名,以警察作伥,大掠侨居家室。”[22]1925年6月14日,孙中山正式下令各部队取消红领带。[23]
取消了红领巾的国民革命军在第二次东征和北伐时改用象征着孙中山三民主义的红白蓝三色领巾。据周藩的回忆,他于1926年4月末被招入黄埔军校特务营机关枪连当兵,6月,特务营被奉命扩编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警卫团,准备参加北伐,他所在机枪连也改为警卫团直属机枪连。为在北伐战场上区分敌我,每个人发给红白蓝三色领带。[24]苏联顾问阿吉莫娃也提到她和其他顾问在1926年12月31日到达南昌。码头上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晚上,总司令部举行宴会,蒋介石穿着军服,系着三色领带。[25]
但是,红颈带并没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1927年广州起义、南昌起义的部队依然脖系红领带作为标识。
注释:
[1]樊学庆:《1905年新军服制述论》,《军事历史研究》2007年第3期,第100—106页。
[2]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民国军服图志》第18—19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
[3]夏鹏泽:《传统还是西化?——中国近代军服 》,《兵器知识》2007年第10期,第56—58页。
[4]王伯龄:《黄埔创始之回忆》,《黄埔季刊》第1卷第1期,1939年,第18页。
[5]徐丽飞:《孙中山在黄埔军校照片考释一则》,《岭南文史》,2014年第4期,第33—35页。
[6]中国革命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图册》第73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
[7]王柏龄:《黄埔创始之回忆》(续),《黄埔季刊》第1卷第2期,1939年,第2—3页。
[8][9]此表根据中央军事政治学校被服给与定量凭单制作而成。《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法规》1927年出版,《黄埔军校史料汇编》第1辑 第22册,第161—162页。
[10][11]陈果夫:《黄埔建军史之一页》,李扬主编:《黄埔军校研究》第7辑第26-27页。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从陈果夫的回忆中也可以看出,在黄埔军校开学典礼上,黄埔学生所着军装为灰色军装,因黄军装价高并未置办。
[12]“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启事”,《广州民国日报》,1926年4月14日,第2版。
[13]“中央军事政治学习投标广告”,《广州民国日报》,1926年10月6日,第10版。
[14]裤子分为长裤和马裤两种,马裤比长裤短,需打绑腿。
[15]《行政院公报》第47期,1929年,第2—4页。
[16]刘秉粹编撰:《革命军第一次东征实战记》,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84辑第25页。文海出版社,1928。
[17]《青年军人》第2期,《黄埔军校史料汇编》第1辑,第17页,第24—25页。
[18]陈洁如:《我做了七年蒋介石夫人——陈洁如回忆录》第169页。团结出版社,1992。
[19]张国焘:《我的回忆》第2册第18—19页。现代史料编刊社出版,1980。
[20]《加仑手稿〈广东战事随笔(1924年12月—1925年7月)〉》,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文献资料选辑(1920—1925)》第690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
[21]包惠僧:《包惠僧回忆录》第175— 176页。人民出版社,1983。
[22]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蒋介石年谱(1887—1926)》,1925年6月13日,第333页。九州出版社,2012。
[23]黄季陆主编:《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公报》 第12册 第63页。1925年6月14日。
[24]周藩:《北伐一兵的回顾》,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室、湖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编:《文史资料选编》第4辑:《北伐革命战争专刊》,第160—161页。
[25]维什尼亚科娃—阿基莫娃(Вишнякова-Акимова,В.В.)著,王驰译:《中国大革命见闻(1925—1927):苏联驻华顾问团译员的回忆》第22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作者单位:黔南民族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