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朝 龙
(洛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洛阳471934)
《宋云惠生行纪》英译辨诘
谢 朝 龙
(洛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洛阳471934)
《宋云惠生行纪》是《洛阳伽蓝记》第五章的内容,是“汉僧西游取法”系列行纪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典籍翻译歧异的辨诘是典籍翻译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不同语义理解、不同情境认知、不同历史认知、不同句法与篇章关系调整和可能的翻译失误等层面对三种《宋云惠生行纪》英译本进行多维的辨诘,以期对典籍翻译的实践和理论探索有所启示。
典籍翻译;《宋云惠生行纪》;翻译歧异;翻译辨诘
《宋云惠生行纪》是《洛阳伽蓝记》第五章的内容,是“汉僧西游取法” 系列行纪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一个宏大的游记叙事,信息性强,描写瑰丽,蕴含不少佛学内容,也包含不少的评价话语。这些评价话语多是宋云从“东方中心视角”出发做出的,因而在更为宏观的意义上体现了一种文化视界的交融。文中有关“中土”与“西域”社会习俗的比较,俯拾皆是,因而这篇游记也是一篇“比较文明”的叙事。目前,《宋云惠生行纪》有三种译本。一种译本是英国汉学家毕尔(Beal)于1869年翻译的TheMissionofHwuiSengandSungYun。该译文收于其TravelsofFah-HianandSung-Yun:BuddhistPilgrimsFromChinatoIndia(400A.D.and518A.D.)(《法显与宋云行纪》)一书中。另外两种系《洛阳伽蓝记》的英文全译本,分别是詹纳(Jenner)于1981年和王伊同于1983年译出的。这两种译文的第五章即《宋云惠生行纪》的全译文。
笔者以“翻译辨诘”的形式聚焦于《宋云惠生行纪》英译过程中不同译者之间的不同翻译处理,并尽量对其作出合理的解释。这种“翻译辨诘”形式起源于周一良1998年对《世说新语》英译的“商兑”。“商兑”即对他人译文所做的商榷,同时提出基于自己认知的译文。“商兑”主要针对译文中出现的问题或疑难之处发表见解,其目的在于改进译文、完善译文,是一种态度积极的翻译批评方法,也是一种译者与译者、批评者与译者之间有益的良性互动。在本文中,笔者不提出自己的译文,主要就译文中出现的疑难之处、翻译歧异之处、可能的误译之处等作出描写和解释,以期对典籍翻译的实践和理论探索有所启示。
例1:此塔初成,用真珠为罗网覆于其上。于后数年,王乃思量,此珠网价值万金,我崩之后,恐人侵夺;复虑大塔破坏,无人修补。即解珠网,以铜镬盛之,在塔西北一百步掘地埋之。上种树,树名菩提,枝条四布,密叶蔽天。树下四面坐像,各高丈五,恒有四龙典掌此珠,若兴心欲取,则有祸变。刻石为铭,嘱语将来,若此塔坏,劳烦后贤出珠修治。①
王译:The king engraved an epitaph on a stone, commanding that if in the future the stupa should be in disrepair, he would trouble worthies of later periods to sell the pearls [buried underneath] and use the money to fix it.
詹译:There is a stone inscription giving instructions that if this stupa falls down in future good men are to dig up the pearls and rebuilt it.
毕译:There is also a stone tablet erected on the spot, and engraved on it are these words of direction: “Hereafter, if this tower is destroyed, after long search, the virtuous man may find here pearls (of value sufficient) to help him restore it.”
这里分析的重点是最后一句话“劳烦后贤出珠修治”中的“出”字。之所以将汉语的整段话录于此处,是因为前面的句子阐明了“出”字及其表征的行为之所以发生的缘由。古汉语言约而义丰,此处的“出”字是一个佳例。按照作者的意图,该“出”字指的是“国王担心日后塔毁无人修缮,遂藏珠于地下,以待来者掘而复得,得珠而修塔”。这种总体的理解对于任何一位译者来说,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出”字所指的具体行为和具体过程。参照上述析出的作者意图,三位译者分别译出了“出”字不同阶段的不同行为蕴含。
事实上,“出”字的这三个阶段的行为构成了一个具体的、连续的行为链条,一环套一环,“出”字的言语魅力即在于它“所指的丰富”和所隐含的“语境的丰富”。面对如此丰富而复杂的古汉语字义,相信对每一位译者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因此,看似一个简单的古汉字,却往往让译者顾此失彼。这里,三位译者对“出”字的语义蕴含各执一端,就是一个明证。当然,在上述三种译文中,王伊同在译语上的考虑还是较为周全的,因为他使用了加注成分(buried underneath)来暗示“珍珠的位置”及“珍珠的挖掘过程”。从这个意义上看,王译似乎更胜一筹。
例2:旧俗虽远,土风犹存。
王译:Although former traditions had faded, local customs were still observed.
詹译:Although these were the customs of long ago this way of life still continues.
毕译:Once on a time the whole body of the people left the land, except the clergy, but these availed to protect it.
《宋云惠生行纪》中的这句话,看似不难理解,但仔细揣摩,便会发现存在多种理解的可能性。王译将其理解为“旧习俗已经远去,当地风俗仍在沿袭”。尚荣也是这种理解(旧俗虽然久远,土风依然存在)。在这里,“旧俗”和“土风”是两个相对独立的、不同的概念。然而,詹译的理解是“虽然旧俗已远,但它们仍被沿用着”。在詹译中,“旧俗”和“土风”是历时的统一体,显然与王译有很大的不同。相对于王译和詹译而言,毕译则颇为费解,不太清楚当时毕尔是出于什么样的动因作出如此理解和如此翻译,因为译句的内涵确乎与原文有一定的距离。可能的解释是,毕尔从佛教用语“僧俗(出家的僧人和在家的大众)”出发,将本句中的“俗”理解为“非出家的大众”,同时将“土”字理解为“士”字,加之循字而解和牵强附会,就导致了可能的误译。
例1说明古汉语词句语义及语境内涵的丰富性,乃是因为某些古汉语词句本身就蕴含较多的语义语境要素。如果译者有不同的理解,很可能是因为不同的译者出于自身的原因而截取了原文语义要素中的某一个所致。然而,例2则与例1不同。更确切地说,例2的古汉语词句,其语义值应该只有一个。之所以出现理解上的歧异,可能是由于不同的“译者认知”问题造成的。这两种理解歧异模式,如图1所示。
图1 翻译中的理解歧异
例3:惠生遂减割行资,妙简良匠,以铜摹写雀离浮图仪一躯,及释迦四塔变。
王译:Hui-sheng, too, by saving from his travel allowance, was able to select a skilled artisan to copy in bronze [the following pictures]: one Que-li Stupa, and four other stupa depicting the transformation of Sakya [muni].
詹译:Hui-sheng then cut down on his travelling money and commissioned skilled artisans to make bronze models of the Ch′üeh-li and the four Sakyamuni stupas.
毕译:Hwui Seng, out of the little funds he had left, employed a skillful artist to depict on copper the Tsioh-li pagoda and also the four principal pagodas of Sakya Mouni.
就译者不同的理解来看,例3有两处值得分析。
一是“妙简”二字。联系上下文,我们大致可以推测其语义如下:精选并委任能工巧匠(以摹写)。换言之,这个语义蕴含两个要素:一是“选择”,二是“委任”。这就给翻译者提出了挑战——理解不是问题,如何选择译词则是关键问题。最佳的方案是找到一个语义完全等值的译语词。如果找不到,而只能选择了一个近似等值或不完全等值的译语词,那么就得通过句法结构的调整或上下文语境的营造,得到相应的“补偿”。如果实现不了“补偿”,那么出现“翻译缺憾(即部分语义缺省)”就在所难免了。王译、詹译分别使用了“select(选择)”和“commission(委任)”。但这种“近似等值”的翻译,基本上都可以在各自的上下文语境中获得部分“补偿”。毕译使用了“employ”一词,预设了“选择”概念,但“employ”的商业性过于浓厚。虽然惠生委任工匠做“摹写”工作要支付报酬,但该词与这里浓厚的佛学意味之语境,还是有些不匹配。
二是“以铜摹写”之句。这里我们关切的是“以铜摹写”时,“摹写”的是什么?以什么方式进行“摹写”的?摹写之成物是什么?笔者先引用曹虹和尚荣对该句所做的现代汉语语内翻译:
曹虹:“……用铜做成一个雀离塔模型以及释迦四塔模型。”
尚荣:“……用铜做成雀离宝塔模型一座及释迦四塔模型。”
从上述现代汉语解释来看,惠生“摹写”的是“雀离塔”和“释迦四塔”,它们是立体的实物;“摹写”的方式是“用铜做成模型”,即所摹成之物是微缩版的“雀离塔”和“释迦四塔”。作为微缩版的模型,也是立体事物。我们以此来检验上述三种译文:
王译将所摹写之物界定为“图画(the following pictures)”,因此,可以想见随后所摹成之物也是“图画”,无非是此画做在铜上而已。再看詹译,由“to make bronze models of(the Ch′üeh-li and the four Sakyamuni stupas)”可以看出,詹纳对该事件(主体、行为、客体、方式)的理解,与曹虹、尚荣一致。再看毕译,从“to depict on copper”可以得出,毕尔“摹写”的对象是“雀离塔”和“释迦四塔”,这一点与曹虹、尚荣一致,但其“摹写方式”却是“绘画(depict)”。因此,根据毕尔的理解,惠生是将“立体实物”转摹成了刻在铜上的“绘画”。这一点与曹虹、尚荣的解释不一致。
笔者并不认为曹虹、尚荣的现代解释就是正确无误的标准,并以此来评价其他解释。这样做是不科学的,也是违反描写主义原则的。笔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是总得有一个相对可资评价的依据;二是这两个现代解释乃后出,融合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可资采信。
面对极其简练的古汉语,当我们去翻译某一“行为/动词”时,由于表示该行为的古汉字词所指的模糊性,以及不同译者自身不同的认知结构影响,往往造成不同的理解和语义界定,并最终造成不同的译文。同时,面对“某一事件”所涉及的主体、客体、动作和方式等多个叙事因素时,不同的译者可能会有不同的见解,这是造成翻译差异的重要原因所在。然而,在特定的情况下,语义值或事物真实的状态只有一个,而此时基于不同文献资源、校释版本所进行的交互考证,就显得尤为重要。当然,这种文献考证有一个基点,那就是虽然我们往往会首先选定作为参照物的“解释”,但在总体上,所有的解释(包括英译文)都是典籍的“解释”之一,在地位上是相等的。因为在没有十分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哪一种解释都存在被修正的可能。
例4:路中甚寒,多饶风雪,飞沙走砾,举目皆满。
王译:While they were en route, it was very cold, windy, and snowy. Blowing sand and flying pebbles filled their eyes.
詹译:The journey was very cold; there were many blizzards in which all that could be seen was flying sand and pebbles.
毕译:Along the road the cold was very severe, whilst the high winds and the driving snow, and the pelting sand and gravel were so bad, that it was impossible to raise one′s eyes without getting them filled.
毕译将“举目皆满”认知为“(举目皆满)飞动的砂砾”,用于描写风沙之大,风沙进入人眼所导致的睁眼困难。詹译的认知为“风雪之大,鼓动砂砾”,乃至“举目望去,视野中尽是风动的砂砾”。很明显,毕译和詹译的理解迥异。王译为“Blowing sand and flying pebbles filled their eyes”。这句译语在理解上模棱两可,既有可能指向毕译的理解,也有可能指向詹译的理解,但就“fill”一词的动作意义来讲,应该更倾向于毕译。事实上,这与译者对原文之场景的认知想象密不可分,因为认知画面的构成要素及要素间不同的前景化(foregrounding)问题,决定了译者的翻译对象究竟会是什么,以及翻译的信息重点是什么。显然,在詹译那里,其认知画面的前景要素是“(视野中)风动的砂砾”,而毕译认知画面中的前景要素则是“(风动砂砾所导致的)睁眼困难”。这样的认知分析可以大致上解释译者不同的翻译着重点,对译者自身翻译行为实践的自我调整有一定的积极参考意义,尤其是在古汉语留白(语义留白、情景留白等)较多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换言之,提高译者自身的元认知能力,尤其是优化译者自身的翻译元认知能力,对提升典籍翻译的质量有着直接的推动意义。
例5:雪有白光,照耀人眼,令人闭目,茫然无见。
王译:The snow produced white rays that dazzled men, forcing them to close their eyes.
詹译:The glare from the snow is so dazzling that one has to shut one′s eyes and can see nothing.
毕译:The snow is so brilliantly white that they have to cover their eyes, or they would be blinded by it.
我们采用描写主义的方法来看待这三种译文,不论对错,先承认其翻译话语事实,再试图解释它们发生的理据和存在的理由。具体而言,王译和詹译的认知是一致的,即“雪光刺眼乃至不得不闭上眼睛”。但毕译的认知却与王译和詹译大不相同。根据毕译,我们可将其认知画面还原出来,即“雪光刺眼 → (不得不用手或手臂)遮住眼睛 →(否则导致)雪盲 ”。
分析造成这种认知差异的原因,最可能的认知解释是不同的个人生活体验。可能在王译和詹译那里,“雪光刺眼”的生理反应仅仅是“闭上眼睛”而已,而对于毕译来讲,就不仅仅限于“闭上眼睛”这种条件反射式的、自发式的生理反应,还包括了后续的一系列有意识的自主行为。正是这样一种主体体验所造成的认知想象,让毕译将“茫然无见”译作“雪盲”,并由于这种翻译添加行为(用手或手臂遮住眼睛)打乱了原文原有的语义信息流结构,而使译者不得不在其译语中作出相应的句法调整,即将“雪盲”之意置入一个由“or”引导的结果状语从句之中。如若从总体上来看,毕尔的这种“转译”已经突破了原文的语义范围,而近乎“改译”了。
上述分析的启示是,作为译者,其自身可能的主体经验或许会对原文的认知理解造成影响,引导着译者按照其自身的认知图式和认知想象将原文译出。换言之,这对译者自身的社会阅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译者不仅需要阅读之识见,更要有社会实践之识见,同时要求将这些认知属性的社会识见正确地运用于翻译之中。
例6:一直一道,从钵卢勒国向乌场国,铁锁为桥,悬虚为度,下不见底,旁无挽捉,倏忽之间,投躯万仞,是以行者望风谢路耳。
王译:…As a result, travelers refused to go by this route when they heard about it.
詹译:This is why travelers abandon their journeys at the sight of it.
毕译:On this account travellers will not cross over, in case of high winds.
这三种译文的不同之处在于对“望风谢路”的理解。对于“望风”的理解:王译理解为“听闻”,詹译理解为“看见(该悬空的铁锁之桥)”,而毕译与王译相同,也为“听闻(On this account)”。对于“谢路”的理解:王译为“拒绝通过此路”,詹译为“停止前进”乃至于“放弃行程”,毕译为“拒绝通过此桥”。从用词上来看,詹译最为抽象宏观(journey),王译次之(route),而毕译最为具体,整句所指乃一清晰之物,即悬索桥。此外,毕译应该还有一处翻译硬伤——将“拒绝通过此桥”的原因之一解释为“in case of high winds”,偏离了原文的意思。即使它是“望风”的翻译,也说不通,因为它若为“望风”之译,那如何解释前面的“On this account”?把“On this account”另行解释为“由于”“因为”,恐怕也不太合适。于是,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基于原文语境的意义认知很重要,一旦偏离了原文正确的语境,则译者很有可能会做出不合理、不恰当的翻译行为,比如自行添加相关内容和作出失当的引申并基于失当的引申修改了原文的信息。以这种失真信息作为翻译对象,自然会导致失真的翻译。因此,在翻译认知能力方面,译者的一个核心任务是提升自身的话语语境透视能力、话语语境认知能力,并基于这种综合性的语境认知能力,对原文的信息对象作出正确的理解、判断和恰当的翻译调整与处理。
例7:从吐谷浑西行三千五百里,至鄯善城。其城自立王,为吐谷浑所吞。今城是吐谷浑第二息宁西将军,总部落三千,以御西胡。
王译:The present king in the city was the second son of the Tu-yu-hun, known as the General Tranquilizing the West (Ning-xi jiang-jun), who had at his command three thousand tribesmen to guard against the Western Barbarians (Xi-hu).
詹译:The present master of the city was the second son of the T′u-yü-hun ruler, the hereditary West-Pacifying General who had 3,000 men with which to protect it from the Western Hu.
毕译:This city, from its foundation, has been under the rule of the To-kuh-wan; and at present there resides in it a military officer of that country, with a body of troops, who are employed in subjugating the western Tartars.
这里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宁西将军”的翻译,一个是关于“西胡”的翻译。
先看有关“宁西将军”的翻译。“宁西将军”是翻译为“king”(如王译)?还是翻译为“master”(如詹译)?还是翻译为别的译语(如毕译的“a military officer”)?我们先引证曹虹、尚荣对该句的现代汉语翻译:
曹虹:“从吐谷浑西行三千五百里,就到达鄯善城。这座城曾经自立君王以示独立,后被吐谷浑所吞并。现在的城主是吐谷浑王的次子宁西将军,统领三千个部落,以防御西方的胡人。”
尚荣:“从吐谷浑向西行三千五百里,到达鄯善城。原来是占城为王的,后来被吐谷浑所吞并。现在的城主是吐谷浑第二儿子宁西将军,统帅部落三千人,以防守西面的外国人。”
从曹虹和尚荣的现代汉语翻译可以看出,“宁西将军”是守城将军,也可以说是一城之主(曹虹和尚荣译文中的“城主”),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以“king”相称,因为“宁西将军”本是吐谷浑王的子臣,是吐谷浑王下派的隶属城市的守城首领。这是我们基于历史辨诘而得出的基本结论。如若翻译成“king”(如王译),则失之偏颇。如若翻译成“master”这一外延更广的单词,虽未必具切,但却在身份上与原文的历史信息相对应。当然,毕尔将其翻译成“a military officer”,则标示了“宁西将军”的军事将领身份(military)和子臣从属身份(officer)。这一短语所蕴含的这两个范畴正好与相关历史信息相吻合,虽然在整个译句中毕尔少译了不少语义信息。
再看有关“西胡”的翻译。为了便于比较,笔者将三种译语并列如下:
王译:the Western Barbarians (Xi-hu) [附注式翻译: 英译+汉语拼音附注]
詹译:the Western Hu [混合式翻译:英语语词+汉语拼音 ]
毕译:the western Tartars [西方学术话语式翻译:英语语词+西方学术术语]
我们从历史认知的角度来分析上述翻译事实。王译的“Barbarian”是一种带有文化蔑视意味的语词,蕴含着“野蛮、粗鲁”等语义元素,标示了某群体的文化属性。詹译直接译为“the Western Hu”,规避了这种文化上的选择困窘,以一种直接的音译法将这一文化认知选择任务抛给了读者来处理。这当然也是一种面对历史信息的文化选择,其中隐含了译者自身的历史认知。换言之,虽然詹纳采用直接音译法翻译“西胡”,但在詹纳的翻译认知过程中,其文化选择困窘可能并不比王伊同少。毕译的“Tartar”是西方学术话语中对所谓“某些西域胡人”的专业化称谓。据《韦伯斯特英语词典》(未删减版),“Tartar”意为:“(capitalized)a native or inhabitant of Tatary of Mongolic or Turkic origin”,词源为中古英语。毕译符合西方学术圈的话语表达习惯,或多或少隐含着一种西方中心主义式的文化凝视。当然,这与毕尔翻译中的历史观(中亚史地研究)以及其翻译行为所处的年代(19世纪60年代)不无关系。
例8:八月初入汉盘陀国界。西行六日,登葱岭山。复西行三日,至钵盂城。三日至不可依山,其处甚寒,冬夏积雪。
王译:…the city of Bo-yu…
詹译:…the walled town of PO-YU…
毕译:…the city of Kiueh-Yu…
笔者聚焦于“×××城”的翻译。我们首先从人类学的角度勾勒一下“中国古城”与“可能的西域古城”的异同。因为在《洛阳伽蓝记》中,杨衒之既用“城”这个字来写“中国古城”,也用它来命名“西域古城”。“中国古城”的形制比较清楚,一般分为几个部分(内城、外城、护城河、郊外等)。将“中国古城”译为“walled city”,相对来讲是比较恰当的。如王伊同将“金墉城”译为“Jin-yong City (Golden-walled City)”, 将“穀水周围绕城”译为“the River Gu circled the walled city”,就是如此。然而,面对“西域古城”,需要慎重对待。西域游牧民族的聚集地能称之为“城”吗?若是相对的较为永久性的居住地,其有类似于“中国古城”的内城、外城等的区分吗?若西域当时的古城确有城郭,则其城郭的形制、建材、规模、功能与“中国古城”相类似吗?这些恐怕都是值得深入考证的问题,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一个定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西域古城”在形制上肯定与“中国古城”有相当大的差异。因此,针对不同的“西域古城”,能否翻译为“walled city”或“walled town”,值得商榷。
例9:如此之寺,既郭外,不在数限,亦详载之。
王译:This number did not include temples and monasteries outside of the city. A detailed listing of such temples and monasteries is given herewith: …
詹译:…All such monasteries as these were outside the city limits and consequently not included in the figures, so I have listed them here individually.
这是《洛阳伽蓝记》第五章的最后一句(此句毕尔没有翻译,只有王译和詹译,笔者注)。王译和詹译的译文与原文语义对等,译语表达流畅。唯一值得探讨的是,王译对原句的信息结构作了顺序上的调整,并基于这种调整将该句前置于该语段的中间位置,紧接其后的是列举的诸寺的名称,这就构成了篇章的主题-阐释关系,这与原文的列举-归纳关系正好相反。也就是说,王译调整了原文段落的篇章结构关系,使篇章内部的逻辑关系发生了变化。詹译却遵循了原文句子的信息结构及语段的篇章结构关系,以列举-归纳关系的方式译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詹译显然更符合形式对等的要素标准,而王译已经改变了原文的信息结构(句法、段落两个层面上),乃至造成了信息呈递方式、叙事风格和话语表征方式上一定程度的改变,存在着译者的主动介入及由此而来的某种阐释。
例10:恒以驴数头运粮上山,无人驱逐,自然往还。寅发午至,每及中餐。
王译:Several donkeys customarily carried provisions to the mountain top. Without drivers, the donkeys would come back and forth all by themselves. They left for the monastery at 3 to 5 A.M. and returned at noontime, often in time for the monks′ lunch.
詹译:Several donkeys carry grain regularly up the mountain; they come and go by themselves without anyone to drive them. They set out at dawn and arrive at noon, in time for the midday meal.
毕译:A herd of wild asses frequent this spot for grazing. No one drives them here, but they resort here of their own accord. Daily at early morning they arrive — they take their food at noon, and so they protect the temple.
上述引例的原文不难理解,说的是这些驴子在无人驱逐的情况下自行运粮上山,又能够自然往返。王译和詹译均据此义译出。然而,毕译却与上述句意有很大的出入。“每及中餐”中的“中餐”,指的是寺中和尚的午餐。驴子运粮上山,中午抵达,并没有影响寺里和尚们的中午用餐。而毕尔将其理解为“驴子自然往返山上以获得青草”——或以青草为其午餐,或从寺里得到午餐。这种理解,显然有失偏颇。纵览毕尔的《宋云惠生行纪》英译,我们还发现其他不少的理解失误、翻译失误之处,这可能与毕尔对古汉语的认知水平有一定的关系。
汉语典籍的英译是时代赋予语言工作者的使命,是华夏文明国际化的自然趋势,而翻译辨诘作为一种翻译批评形式可以有效地透视、审思不同译文间的得失及可能的传播效果。它以描写为出发点,以解释为中心,以文化传播为旨归,进而对译文改进、重新翻译乃至典籍翻译理论建构有所助益。这也正是笔者写作的目的所在。
注 释:
① 本文中所有下划线均为笔者所加.
[1] Beal S. Travels of Fah-Hian and Sung-Yun: Buddhist Pilgrims From China to India(400 A.D. and 518 A.D.)[M]. London: Trübner and Co.,1869.
[2] Jenner W J F. Memories of Loyang: Yang Hsuan-chih and the Lost Capital(493-534)[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3] 杨衒之(著),曹虹(今译),王伊同(英译).洛阳伽蓝记:汉英对照[M].北京:中华书局,2007.
[4] 杨衒之.洛阳伽蓝记[M].尚荣,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5] 周祖谟.洛阳伽蓝记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3.
[6] 范祥雍.洛阳伽蓝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7] 杨勇.洛阳伽蓝记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2006.
[8] 王建国.20世纪以来《洛阳伽蓝记》研究的回顾与展望[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8(6):716-720.
[9] 周一良.周一良集:第1卷[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 王治涛)
Cross-examination on English Translation ofTheMissionofHwuiSengandSungYun
XIE Chaolong
(Foreign Languages College, Luoyang Normal University, Luoyang 471934, China)
TheMissionofHwuiSengandSungYunis the fifth chapter inARecordofBuddhistMonasteriesinLuo-Yang, and also an important part in the travel records of Chinese monks who visited the west for Buddhist scriptures. Cross-examination on classics translation is a significant part of translation criticism concerning classics translation. Thus, such a study cross-examines three versions of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MissionofHwuiSengandSungYunfrom the following five aspects: semantic comprehension, contextual situation perception, historical understanding, regulations of syntactic and textual structure and translation errors, and it is hoped that this may be helpful to the practice and theoretical exploration of classics translation.
classics translation;TheMissionofHwuiSengandSungYun; differentiation in translation; cross-examination on translation
2017-01-18
谢朝龙(1979-),男,河南南阳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典籍翻译、比较诗学研究.
2017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洛阳国际化视角下《洛阳伽蓝记》语境化英译研究”(编号: 2017-ZZJH-373)的阶段性成果.
10.3969/j.issn.1674-5035.2017.02.007
H315.9
A
1674-5035(2017)02-002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