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媛 陈万会
(聊城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实体隐喻和空间概念联合表意的认知路径分析
王敬媛 陈万会
(聊城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空间和隐喻在人类认知过程中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研究二者如何结合进行认知和表意也就有着重要价值。本文主要探讨空间概念和实体隐喻联合表意的认知过程:首先将认知对象喻为实体,然后借助实体的空间特性,将某空间关系的或几何构型或功能意义与实体隐喻中的喻体进行意义叠加,最终组合达成目标意义的表达。这种将认知对象先喻为实体,然后借助实体的空间特性、选取合适的空间概念、对抽象事物进行空间描述的认知过程,简化来说,是对实体隐喻进行空间认知加工,暂且称为“空间化实体隐喻”的认知方式。探寻“空间化实体隐喻”认知路径的难点是识别和理解特定语境中空间关系的功能意义。
空间概念;实体隐喻;联合表意;认知路径;功能意义
在人类认识具象和抽象世界的历史长河中,在语言对人类认知的记载中,隐喻和空间认知频频留下印痕,两者也自然会有联系和交融。在认知语言学看来,语言中的隐喻无处不在,隐喻是人们认知事物的常见方式。与此同时,人们对于空间的认知以及透过空间对抽象世界的认知也在语言中得到许多映现,空间介词在语言使用中的大量存在即为例证。那么隐喻和空间在认知过程中如何共同作用、进行认知和意义加工?
Lakoff和Johnson(1980:16)曾提到方位隐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认为方位隐喻是参照和空间方位(spatial orientation)有关的概念系统构建起来的隐喻概念,并指出这些空间方位的意义来源于我们对自己身体的感知,以及我们的身体在外界物质环境中的感知。对于这些基于身体及环境体验、参照空间方位构成的隐喻概念,他们给出了“抽象概念=某方位”的简式,如“HAPPY IS UP/SAD IS DOWN, MORE IS UP/LESS IS DOWN”等。国内在此基础上已经进行了大量关于“空间隐喻”的研究,其中既有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也有从心理科学的视角(王文斌,2001;蓝纯,2005;吕军梅、鲁忠义,2013;沈曼琼、谢久书等,2014)。从隐喻和空间两者结合的结果来看,在“空间隐喻”中,隐喻认知和空间概念进行的是合二为一的融合,即空间概念本身成为隐喻的始源域是构成隐喻的一部分。
然而,是不是所有运用隐喻和空间进行认知的表达都涉及空间隐喻呢?笔者认为,空间和隐喻的认知还有其他结合方式,如在短语“in the view” “through one’s effort” “out of trouble”“under the circumstance” 等表述中,既涉及“in”“through”“out of”“under”这些介词中包含的空间概念,也涉及将“view”“effort”“trouble”“circumstance”等看作实体的隐喻概念。将这些抽象事物结合空间概念进行表意的过程,分解来看,首先是将抽象事物视为实体隐喻,然后和空间概念加工。对于这种实体隐喻和空间概念相结合的产物,为了和“空间隐喻”区别开来,本文暂且称为“空间化实体隐喻”。本文将从认知加工的视角尝试对其进行认知路径上的追溯和解析。
在认知语言学看来,语言是人们对外部世界体验的产物,语言的运用通常建立在感知周围事物和情景的基础上。对于抽象概念的认知,Lakoff和Johnson(1988)曾指出,人们会将其看作某种实体,从而可以方便地像对实体事物那样,对抽象事物进行“指称、分类、量化,并最终通过这种途径[对抽象事物]进行思考推理”,他们把这种认知方式称为“实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
进一步说,既然将抽象事物看作实体,为的是可以方便利用实体可“指称、分类、量化”的认知特性,那么在Lakoff提到的这三种认知特性之外,实体肯定还有其他可供利用的认知特性。在此,我们要强调的是实体的“空间性”:任何实体自身都具备“上/下”“前/后”和“里/外”等空间方位,同时实体也必然处于一定的空间之中,和它周围的事物形成空间参照。将抽象事物看作实体后,可以方便地在思维上对其进行空间认知,运用描述空间的语言描述抽象思维,进而表达抽象概念。那么为什么要进行空间认知?空间认知有什么作用?在人类思维中占有什么地位?
运用空间思维可以帮助人们思考、认知和描述抽象事物,因为人们“几乎无法做到抽象地思考事物间的关系”(Reichenbach,1958:107),所以“空间化、可视化思维几乎不可避免”( Levinson,2008:17)。Levinson(2008:16)认为我们人类“非常善于进行空间思维,把非空间问题转换为空间问题似乎是人类认知的一个基本技巧”,经常“用图表、图解和草图的形式来辅助思维”。如Taylor主张使用“图式-例示”法分析音系单位、语义单位、象征单位以及语言的各个层次(Taylor,2013)、生成语言学对句法分析采用树形图的方式、Lakoff用意象图示理论构建了自己的范畴理论。不能否认的是,人们在阅读艰深晦涩的理论书籍时,如果能有图表或图示加以辅助,很多时候能够茅塞顿开。
事实上,使用图表只是运用“空间认知”的一个例子,更多关于人们利用空间进行抽象思维的例子深植于我们的日常话语中,尤其反映在各个语言中众多空间小品词的使用上。在以下例子(选自柯林斯词典)中,无不包含着对抽象事物从空间角度的认知(下划线凸显抽象事物,斜体凸显承载空间架构意义的词汇):
(1)Chris was weepinginanger and grief.
直译:克丽丝在哭在愤怒和痛苦中。
意译:克丽丝悲愤交加,失声痛哭。
(2)I’m glad you areoverthe flu.
直译:我很高兴你过了流感。
意译:你感冒好了,我很高兴。
(3)You simply can’t get a ticketthroughofficial channels.
直译:你根本不能弄到票通过官方渠道。
意译:通过官方渠道是压根儿搞不到票的。
以上例子中,“anger and grief”“flu”和“official channels”都是抽象事物,分别搭配了“in”“over”和“through”这3个承载空间意义的小品词对其进行空间认知上的加工后,表达出了丰富的组合意义。
在认知活动中,将抽象事物比喻为实体,可以方便地利用实体的空间性,将所需要的空间意义顺势嫁接在抽象域上进行表意,认知路径如下图所示:
图1 空间化实体隐喻的认知路径示意图
对于涉及空间化实体隐喻的表述,我们以“The plane is in our view”中的“in the view”为例,按下面三个步骤进行分析。
(1)实体隐喻认知,即找出抽象事物,将其比作实体。在“in the view”中将“view”,即“目力所及的范围”看作有界的三维容器,该实体隐喻表示为VIEW IS A CONTAINER。
(2)在实体隐喻的基础上,结合语境,确定所涉及的空间关系意义。短语“in the view”中,因为将“view”(目力所及的范围)视为容器,则“in”的意义就是取其基本的几何构型意义“在……内”。
(3)将语境中的空间意义和实体隐喻的喻体意义组合在一起,加工得出实体隐喻在空间架构下的意义,即得出目标短语的意义。短语“in the view”中,将“view(目力所及的范围)”想象为容器,则可以方便地利用该实体的“包含”空间意义。在此基础上,空间介词“in”的意义“在……内”与实体隐喻中的喻体“目力所及的范围”进行意义加工以后,即得出组合意义“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以内”。
以上是对短语“in the view”的认知路径分析。其中,我们把“the view”看作有界的“container(容器)”这种三维实体,将“in”的意义解释为“在……之中”。那么,在众多实体隐喻和空间意义结合的例子中,是否都把抽象事物看作三维容器?是否每个空间关系的意义固定不变?当然不是。实体隐喻中将抽象事物看作什么样子的实体,是容器还是管道,是三维、二维、还是一维,是有界还是无界?这取决于将其置于什么样子的空间架构中进行描述,或者说取决于在语言表达中它和什么空间词搭配。因此,在实体隐喻和空间意义的组合表达中,对空间意义的把握至关重要,而每一种空间关系的意义,也绝非简单的一种意义。
2.1空间的几何意义和功能意义
人们在对空间方位和处于空间方位中物体的长期观察和体验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空间场景中包含的不仅仅是单纯的几何意义,还可以包括人们在体验和观察空间关系过程中赋予空间的功能意义,人们对于空间概念的利用由此变得多样化,语言也更加丰富起来。许多语言学家都注意到了空间的功能特性。Vandeloise (1991/1994),Herslovits(1986/1988)、Sinha和Jensen de Lepez(2000)、Bowerman(1996)、Tyler和Evans(2003)等人都从不同角度指出空间方位的意义有两种——几何架构意义和功能意义。前者是其自身在物理世界中的几何意义,后者是人们基于对空间方位的自身体验或观察得来。对于空间几何构型意义和功能意义,人类有共同的体验基础,因此各语言对于空间关系功能意义的研究之间可以相互借鉴和吸收。目前,对各个空间关系功能意义的识别和分类在国外虽已有研究,如Tylers和Evans(2003)对英语中介词的功能意义已经进行了很有建设性的探讨。在国内,也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介词的功能意义,如张金生和齐振海(2009)详细阐释了介词空间意义的几何构型成分和功能成分。
Tyler和Evans(2003)认为,一个空间场景,既包含“物理空间关系/构型”(spatial-physical relations/configurations),还包含“非物理空间关系”(non-spatial-physical relations)。其中,物理空间关系展现的是空间几何构型(spatial-geometric configuration),承载的是物理空间意义,或称为几何意义。而非物理空间关系展现的,是人类基于对物理空间关系的观察和体验、理解和分析,对处于该空间关系中实体之间关系的一种拓展认识,Tyler和Evans等人将其称为功能意义(functional sense)。如英语中涉及介词“on”的空间场景中,“on”除了体现“一物在另一物之上并与其接触”这种反映纯物理关系的几何构型,人们还注意到,下面物体对上面物体有“支撑”作用,两个物体之间是“支撑”与“被支撑”的关系。下例可以很好地说明空间关系的功能意义:
图2 in/on的功能意义区分示意图(引自Vandeloise,1994: 172)
Vandeloise指出,上图可以代表两种情况,一种是灯泡和灯槽的关系,一种是瓶子和瓶盖的关系。这样两个关系所展示的空间几何意义是相同的,即两者之间是上下关系;上者对下者的顶部呈包围、包含关系。两种情况是否可以用同样的空间词汇来描述呢?
a. The bulb is in the socket.灯泡在灯槽里面。
*b. The Socket is on the bulb. *灯槽在灯泡上面。
*c. The bottle is in the cap. *瓶子在瓶盖里面。
d. The cap is on the bottle.瓶盖在瓶子上面。
很显然,b句和c句的说法有失妥当。同样的物理空间关系,为什么会用“in”和“on”两种截然不同的空间描述?Vanderloise认为这和空间的功能意义有关:“灯槽对灯泡施加了力量,才能够固定灯泡的位置[在灯槽里不掉下来],对于瓶盖和瓶子,[这种受力与施力的]情况正好相反。”(1994:173)在这种情况下,“包含”的作用是对其所包含的事物进行“限制以及支撑”(Tyler & Evans,2003)。在“灯泡灯槽”组合中,施力的是“外部的灯槽”,需要凸显的是外对内施力的“包含”关系,无论在英汉语中,人们都会选a句而非b句,表明人们对“包含”关系具备的这项“(对所包含物的)限制与支撑”功能意义的认可。同理,c例中说“瓶子在瓶盖里面”,逻辑上会让人觉得奇怪,这种逻辑就来自于,在“瓶盖瓶子”组合中施力的,或者说起“支撑”作用的是“下面的瓶子”,因此需要凸显的是下对上起“支撑”作用的“上下”关系,而空间关系“on”能够表示这种功能意义。
在上述情形中,同样的空间几何关系,却要选用不同的空间介词进行描述,关键取决于和空间关系密切捆绑的功能意义。空间词在这里用来描述的不仅是空间关系,还包括在这个空间架构下物体间非空间的关系。也就是说,空间词记录的“不仅是物理空间的关系结构,还把人们对空间关系丰富的理解和认知也镶嵌在语言和语法的纤维之中”(Tyler & Evans,2003:27)。在许多语言中,人类对物理世界的体验和思考都会反映在语言中,空间词能够为此提供最清晰和耐人寻味的证据。
对实体隐喻的空间认知加工,既有可能利用特定空间词的空间几何意义,也有可能调用该空间关系的某个功能意义。
2.2实体隐喻和空间几何意义联合表意
首先,我们来看一个例子:
(4)Finding herself unable to shakeoffBao-yu’sattentions, Dai-yu got up from the kang…
(Hawkes: 350)
黛玉被宝玉缠不过,只得起来……
以下将分析该句是如何运用空间关系词“off”和实体隐喻“ATTENTION IS ENTITY”对抽象概念“ATTENTION”进行认知加工和表意的。“off”所表达空间关系的意象图式如下图所示:
图3 “off”的意象图式
(注:Langacker在其认知语法理论中分析了意象图式的三个主要组成部分:动体(TR)、界标(LM)和路径(Path)。TR是进行空间活动的主体,其空间方位有待确定;LM为参照物,为主体的方位确定提供参考;当意象图式表示的TR与LM之间是动态关系时,TR所经过的路径为Path,TR与LM之间为静态关系时,Path为零。)
该例中,运动主体TR是“attentions”,参照物LM是“黛玉”,空间介词“off”的基本意义指“脱离,远离”,因此该空间活动的路径就是TR远离LM的动态过程。此处如何运用该空间和隐喻实现认知输出的目的,形成语言表达“shake off attentions”,请看下图:
图4 英语表达“shake off attentions”的认知路径解析
让我们从说话者表意的角度来看,本句话中的语境背景是“黛玉没能甩掉宝玉的注意力”,其中“甩掉注意力,将注意力移开”是认知输出的目的概念。如何将该认知概念形成英语表达“shake off attentions”?英语使用者可以瞬间完成这种从认知到语言的输出,但是如果想要对英语表达背后的认知路径进行慢镜头式的剖析,可以如上图所示,分为以下三个步骤分析:先是将“attentions”这个抽象事物比喻为实体,以方便对其进行空间上的描述;将喻体“注意力”和表示远离的空间词“off”组合,进行隐喻的空间化加工,可以表达“注意力远离”的意义;最后配合该空间运动的动力来源方式,即造成该空间移动的动作“shake”(“shake”这一动作可以让人联想到像抖掉身上的尘土一样抖掉注意力),能够表达出黛玉想要挣脱宝玉注意力的意愿。至此,运用“shake off attentions”这一表达,即能成功达到最初的认知输出目的。
空间场景的几何意义和实体隐喻进行联合表意,通常情况下不难理解,因为在常见空间场景下,不同语言中空间词的几何意义几乎*虽然不同语言使用者对绝大部分空间场景的认知是相似的,所使用空间词的基本几何意义高度相似,但不排除在某些情况下,不同语言使用者对同一空间场景有认知差异。如对于门把手和门的空间关系,汉语和英语中都认为门把手在门上,分别用空间词“在……上”和“on”来表示,但是芬兰语中将其视为在门里面(应该是由关注到门把手的一部分在门里面而来),使用的空间词词尾“-ssa”与表示苹果在碗里的空间词相同,相当于英语中的“in”。而荷兰语则对这种空间关系予以单独识别,语言中有专门的词汇“aan”,既不同于英语中的“on”,也不同于“in”(参见Bowerman, 1996)。是相同的,因此跨语言学习的时候不会感到别扭,如“She will be in my heart forever”(她永远在我心里)、“Keep yourself off troubles”(让你自己远离麻烦)、“It’s as if all eyes are focused on me”(好像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等等。
空间功能意义和实体隐喻结合表意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虽说同一个空间关系的功能意义,基于人类共同的体验基础,具有跨语言和跨种族的普遍性,但是不同语族者在语言长期发展中,选取哪些功能意义进入语言表达,有一定的随机性和认知倾向差异。
2.3实体隐喻和空间功能意义联合表意
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一个是以某一个实体隐喻为切入点,观察它如何和不同的空间词语搭配,尤其是如何和这些词所表征的空间功能意义搭配,达成目标表意;另一个是以某一个空间词为切入点,观察哪些实体隐喻可以与之搭配,分析这个空间概念的哪些功能意义被提取出来和这些实体隐喻进行意义加工。
(1)以实体隐喻为切入点的意义加工分析
首先以实体隐喻“SALARY IS ENTITY”为切入点,我们从认知路径的角度分步骤分析一下和“salary”搭配使用的几个空间关系的功能意义,分析认知的各个步骤中隐喻的涉及情况,以及各个步骤是如何结合,并最终达成目标意义的。为清晰起见,列表分析如下:
表1 实体隐喻“SALARY IS ENTITY”与空间功能意义联合表意分析
下面我们来分析一下例5、例6和例7的认知路径,这3个英语例句表达中,都涉及SALARY IS ENTITY这一实体隐喻。将抽象事物“薪水”看作实体后,可以方便地对其进行空间描述,即“薪水高”“薪水在……里面”,甚至“薪水被穿过”,同时通过调用空间概念的功能意义“UP IS MORE”和“ IN IS POSSESSION”“THROUGH IS WHOLE”,最终达成了目标意义“薪水多”“薪水归……所有”和“薪水被彻底(检查)”的表达。
此处需要注意的是,例5和例6与汉语的认知路径相同:实体隐喻、选用的空间概念及其调用的功能意义都一样,用了对等的语言表达进行了同样的表意,这种认知路径相同的情况下,翻译时完全可以使用直译的方法。但是例7中,对同一个抽象事物“薪水”想要表达同样的目的意义“彻底检查薪水单”时,英汉语中虽然都将“薪水”喻为实体,但并没有使用完全一样的认知路径,主要区别在于空间概念的调用不同:英语中调用了空间概念THROUGH的功能意义,而汉语中根本不习惯使用“穿过”这个空间概念来表示“全部/从头至尾”,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如果直译为“薪水被穿过”的话会很别扭,因此,在翻译中采取了汉语在此种情况下的习惯四字语表达“从头到尾”,像这种认知路径不同的情况下,翻译时肯定不能使用直译的方法。
2)以空间概念为切入点的意义加工分析
以上以一个实体隐喻为切入点,分析了它和不同空间概念的功能意义如何结合表意。接下来,让我们以介词“in”所代表的“一物包含另一物”这一空间概念为切入点,选取它的几个功能意义,从具体例子中,分析其和实体隐喻结合表意的认知路径。
根据Tyler和Evans(2003:183-198),空间词“in”的原型场景指“TR位于LM内”这样一个空间关系,包括3个结构要素:内部、边界和外部,意象图示如下:
图5 “in”的意象图示
他们认为与“in”原型场景相关的功能要素是“containment”(包含),并以此为基础,将其功能意义分为6大类,共包含“state”“activity”“means”等27个意义。笔者认为,Tyler和Evans所区分的部分意义并不能称为功能意义,如其中的“activity sense”(2003:187-189)其实是说明“in”可以和表示“活动”的词语搭配,可“活动”并不能算是“in”本身的功能意义。我们认为“in”在这种情况下的功能意义应为“involvement/participation”(参与)。由于篇幅所限,我们在此仅选取“in”的三个功能意义“IN IS INVOLVEMENT/PARTICIPATION”“IN IS DELIMITATION”和“IN IS BLOCKAGE”进行举例分析。这三个功能意义,除了第一个意义有所修改,其他两个取自Tyler和Evans(2003)的分类。文中的具体例子出自《红楼梦》霍译本,以“in”为关键词,从中找寻包含in的这三个功能意义的例子,并从中筛选涉及实体隐喻的实例,分析在这些例子中,实体隐喻如何和“in”的功能意义联合表意。
表2 “in”的三个功能意义和实体隐喻联合表意举例分析
Tyler和Evans认为,“活动”和“活动发生的有界界标[即看作三维实体的处所]”之间总有密切关联(2003:189),如:
(14)A:What’s his line of work?他做什么工作?
B: He’s in the governor’s office.[=works for the governor]他在政府办公室。[=为政府工作]
例(14)充分说明了“活动”和“活动发生的处所”有着密切联系,此例译成汉语也完全适用。由于密切相关的事物可以相互转喻,故“处所”可以转喻“活动”,与“in”的搭配也保留了下来,“in”由此衍生出“参与(……活动),做(……事情)”之意。一旦“用活动代指处所”的这种用法常规化,形成语义记忆,即使“某些活动或事情”本身不再和某个有界界标有关系,即不再有“看为三维实体的处所”为其发生地点,“in”作为“活动”和TR的媒介,与“活动”的搭配依然可行(Tyler & Evans,2003:189)。于是,“in”产生了“INVOLVEMENT/PARTICIPATION”的功能意义,与“ACTIVITY/EVENT”能够直接搭配,组合表意形成“参与……活动/做……事情”之意。
下面来分析一下例(8)中空间概念和实体隐喻结合的认知路径,“getting them off”指的是宝玉被父亲毒打后,袭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此处,“脱下衣服”为“一件事情”,照前所述,可以转喻为“处所”,利用了转喻的认知方式,而“处所”又可以比喻为三维实体,为实体隐喻的认知方式。“事情”“处所”“实体”三者的相关性使得它们和“in”的搭配得以保留,于是in经历了由“在……内”到“在……(地方)”,再到“参与/从事/做”的相应语义变化,如图6所示。“in”此处的功能意义为“参与/做”,与“把衣服脱掉”这件事搭配,放在例(8)语境中,指“把衣服脱掉”这件事上取得成功,即指成功地为宝玉脱掉衣服。
例(9)中的认知路径与例(8)基本相同,唯一区别是例(9)中用了指示代词“which”代指前面提到的事情,即“Aroma’s low reply”,这在英语中属于非常常见的定语从句用法。“which”代指的“Aroma’s low reply”在比喻为实体后,能够与“in”搭配,在和“in”表示“PARTICIPATION/INVLOVEMENT”的功能意义联合表意后,指的是袭人做“悄悄回答(宝钗的话)”这件事,即“袭人悄悄回答(宝钗的话)“。
图6 in的功能意义IN IS PARTICIPATION/INVOLVEMENT与实体隐喻联合表意的认知路径
例(12)和(13)中的“the morning”和“time”都是指时间,为空间介词“in”的界标。首先,时间被比喻为容器,这是实体隐喻的认知方式。此外,还需要结合空间概念进行表意。根据对“in”空间关系的日常体验和观察,在容器中的物品会受到容器的限制,如咖啡杯可以阻止咖啡流出来,监狱可以关住犯人以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in”可以表示“限制、限定”的意义(Tyler & Evans,2003:179)。把时间看作容器的容器隐喻和表示“限定”的“in”结合表意后,“in the morning”可以表示“在早晨这段限定的时间内”,“in time”指“在特定时间内”,在例(13)中即指从说话时到端阳节前的特定时间内(贩些纸札香扇来卖)。
例(14)中的“in the way of Pan’s desires”,其中空间关系“in”的界标是“the way of Pan’s desires”(薛蟠的欲望之路),比喻为通道,通道又可以进一步比喻为三维空间实体;在此句中,“in”的动体是“nothing”,即没有动体。根据人们在物理世界中的体验,如果有任何物品挡在前面的这个三维实体构成的通道内,则成为向前通过的障碍,形成阻碍,因此“in”有“阻碍”之意。将“薛蟠的欲望之路”比喻为要经过的三维空间实体,既然“nothing is in”,结合“in”的“阻碍”之意,则表示出“没有什么事情在通往欲望的道路上形成阻碍”的意思。
2.4讨论
在对抽象概念进行隐喻和空间认知的过程中,我们可以这样总结:
(1)对抽象事物的空间描述,是实体隐喻和空间意义联合表意的结果。
(2)人们在对抽象事物进行实体隐喻的基础上,可以借助实体天然具备的丰富空间关系,对抽象事物进行多角度多方面的认知,这些让人们对抽象事物的描述拥有了多种选择。由于任何实体都有空间概念,在实体隐喻的基础上,抽象事物被赋予了空间感,空间关系的功能意义也顺势移植到了抽象事物上,最终形成抽象事物的实体隐喻和空间架构结合后的空间表意。
3)空间方位的功能意义是基于人类对自身或所处环境的共同体验,具有普遍性,是人们理解抽象事物的空间意义的体验基础。在Lakoff和Johnson(1980:20)看来,体验是一切隐喻理解的基础,“没有任何隐喻的理解或是充分表达,可以脱离体验基础”。正是基于人类在相似生活环境中积累的共同体验基础,人们可以理解没有见过的隐喻表达,这也是跨语言跨文化时理解不同语言表达中隐喻的认知路。
综上所述,空间化实体隐喻的表意方式中,正是借助了实体的空间特点,可以对抽象事物进行空间意义上的加工,进行复合表意。其中所利用的空间意义,可以是空间关系的几何构型意义,也可以是人们在长期的社会活动中,通过观察和体验所认识和联想到的空间功能意义。空间意义和实体隐喻叠加构成联合表意的方式,为人们认知和描述事物提供了丰富多样的选择。
对于“空间化实体隐喻”的研究中,实体隐喻的确定和识别是一个方面,但不是难点,难点在于,识别和明确实体隐喻处在空间架构中时,利用的是该空间关系的何种功能意义。整理和明确空间关系的功能意义,识别空间架构下的实体隐喻,了解以介词短语为典型代表的空间化实体隐喻的认知路径,有较强的研究和实践价值。一方面,有助于汉英语言的对比研究,由于不同语言对空间关系功能意义的利用程度并不相同,区分和了解这种不同,是语言研究,尤其是介词研究的重要切入点,因此,这种背景下跨语言的对比研究亟待开展。另一方面,二语教学中如果能够引入对空间介词功能意义的介绍,以及对于语言表达中空间化实体隐喻进行认知路径上的讲解,将有助于学生对介词表达的深入理解和有效记忆。再者,对于空间化实体隐喻认知路径的了解和掌握,有助于翻译研究和实践,翻译的方法和策略从部分上来说直接取决于两种语言表达中认知路径相似的程度。目前,国内关于空间功能意义的研究和空间介词短语的认知路径研究尚属于起步阶段,相对来说还很不成熟,这方面的研究有待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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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会,男,聊城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英汉对比与翻译和跨文化研究。
责任编校:蒋勇军
Cognition Route Analysis of the Joint Expression via Entity Metaphor and Space Concept
WANG Jingyuan CHEN Wanhui
In view of the key roles of space and metaphor in human cognition process, it is of significant value to make clear how the two combine for cognition and expression. This paper mainly focuses on the cognition process of how space concept and entity metaphor achieve joint working in making sense in the following way. First the cognition target is metaphorized as an entity; then with the help of the spatial traits of entities, the applied spatial relation can have some spatio-configurational or functional sense activated to work together with the entity-related metaphorical sense, in which the joint working of entity metaphor and space concept can result in the achievement of the target sense. This way of cognition, by which the cognition targets are cognized first through entity metaphor and then by applying spatial cognition upon it, involves spatial processing upon entity metaphors, and thus can be tentatively called “Spatialization Entity Metaphor”(SEM). The difficulty to understand the cognition routes of SEM is to recognize and understand the particular functional senses of related spatial relations.
space; entity metaphor; joint expression; cognition route; functional sense
H313
A
1674-6414(2017)02-0073-09
2016-12-2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英汉语词汇化的历时考察和对比研究” (10BYY004)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基于《红楼梦》平行语料库的英汉隐性隐喻认知路径比较”(11YJC740103)的阶段性成果
王敬媛,女,聊城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认知语言学、英汉对比和英语教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