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萍+张晨
一、诗歌艺术方面形成的战斗力
田间抗战时期的街头诗把口号的内容以及战斗故事、形象化、歌谣化,同时又以短小、精悍、明快的节奏和语调表现出来,像无处不在的小匕首,插在敌占区的墙上、石头上,鼓舞了解放区的群众、战士。
(一)意象、意境
田间的诗歌有很深刻的现实性。全民抗战是那个时代最大的现实,所以田间诗歌的意象人、物、事件、现象,全都是围绕着爱国和抗战,来源于战斗生活。但少年田间的诗歌并不是这样,它们来源于文献、想象,比如他的《海之歌》:
我,/是海的一个,/我是一片日/我自海中出。
语言和描述意象的方式都带有书面和文言的气息,结构也是相对整齐,有对仗工整的意图,但到了解放区边区的诗歌,随着所见所感的不同,就发生了极大变化,比如歌颂东北义勇军的诗歌:在长白山一带的地方,/中国的高梁/正在血里生长。/大风沙里/一个义勇军/骑马走过他的家乡。/他回来:/敌人的头,/挂在铁枪上!意象特别简洁有力:长白山、高粱、风沙、骑马的义勇军,敌人的头,铁枪。形成了一种带有军旅、战争肃杀场景的一种意境,让人立刻体味到了义勇军的勇猛、肃杀.
此外在构建情景和意境时,田间的抗战诗是冷峻简洁的,比较少细节,少描写和平铺直叙,代之以鲜活的切片式的生活场景素描。比如《呈在大风沙里奔走的岗卫们》,像一本速写,记录了服务团内的战地生活,因为身心在战地,情绪控制不住,虽然少了对于生活的提炼升华,少了语言的着墨,但却能够为当时的群众所乐见,所传唱。
(二)情感
田间早年间学习过《唐诗三百首》《诗经》,读过郭沫若等人的新诗,但他的抗日诗歌并不是从这些作品中汲取营养的,而更多来源于革命人民的誓词和民间的歌谣,可以说是后者给他诗歌战斗力的。促使他写下这些战斗力的,也是这些战斗的充满了激烈斗争性的场面。少年时见到爱国者被杀戮的血腥场面,所引起的精神和情感上的巨大震撼、蜕变,让沉默少语的少年长久不能平静。他曾说,少年时代明白了“爱国者还要被枪毙吗?”这对我似乎是一阵霹雷。追忆童年时,我亦全不深懂其意,其实作为历史只因为有一种灼热的情绪,有如爆竹般回荡在自己的心胸。他亲眼看见,浩浩长江,不尽波涛,千年一日,奔流不息。大鸟翔其上,而那钢铁般的共产党人,临刑不屈,高呼口号。这爱国者的呐喊,义死者的呼声,就是它,引导我,向前,向前去!这和后来《假如我们不去打仗》“看,这是奴隶!”等等激烈的表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爱国的、激烈的情感是田间诗歌能够产生深刻感染力的重要原因。
(三)诗歌语言形式
1.表达上,口语形式出现,让形象更为鲜活。如《假使我们不去打仗》中最后三句: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诗歌没有用议论、描述、抒情等方式,而是设想了一种场景:敌人残忍杀戮了我们,还要辱骂我们是奴隶。保留了诗歌的含蓄性,又掷地有声,直指人心,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力。
2.模糊人称身份,直抒胸臆,破除阅读壁垒,直入人心。比如,《呵,游击司令》模糊了主人公身份,直接用独白的方式,说出了一切想要参加战斗的有血性的中国男儿的心声:“游记司令,请发出集结信号,我将随时出发!”因为诗歌没有出现明确的人称,所以每一个读者都可以化身为游击队员,仿佛写出了自己的心声。如此一来,诗歌就成了有力的武器,号角吹响到了每个人的心坎里,将产生极大的号召力。诗人情感与主人公情感的有效交互,对于战士有鼓舞士气,提高战斗力的作用。
3.短章多,节奏短促,长短不平。田间的诗歌几乎没有古体诗,修辞和形式上的统一从来不是他的追求,相反似乎为了适应胸中起伏不定的情感,诗歌的形式也是长短不平而非四平八稳的。1940年,晋察冀边区进行创作时,对人民和诗的关系进行思考时,田间说诗不但要使人民听懂,还应该让他们能背诵。这就是和诗句的结构,组织方式有关,还要从内容上更加精炼。比如,《她也要杀人》,在诗歌的语言上做过一番整理,这是他根据自己的感受和战地见闻概括而成。为什么要改呢?他说自己有时候过于激动,短行太多,写得太短促,而在情绪较为平静时,应使感情高度集中和凝练。
4.语言质朴、简洁有力。田间的夫人在一次访谈中谈到:诗写作中,能用一个词说得清,就不要混同,诗讲究简洁[1]。这用来描述田间的街头诗再合适不过。比如《游击司令》:呵,游击司令/告诉我!/告诉我/在哪儿/可以相会?非常短,但把那种边区群众渴望加入抗日队伍、寻找组织进行抗敌的热烈期盼渲染的十分充足。
二、街头诗运动——诗歌创作和推广
(一)战斗生活的体验,给了诗歌战斗力
创作灵感是作家努力追求的东西,对此田间曾说,灵感是生活精华的爆发,灵感是革命花蕾的开放。在实际的战斗生活中,我们不用捕捉它,是它飞到我们心窝内。在对战斗生活的实际观察,实地体验中,他从后方敌人的碉堡、国人的白骨、坟堆、抗战群众的故事、表情,军队的号角声、战歌、队伍、武器、甚至战争的硝烟中找到了无数的创作灵感。比如说,有一次他们在行军路上,过黄河,几乎亲眼目睹老船夫的儿子和他自己相繼被杀,却不肯低头出卖抗日志士,宁肯跳进黄河也不出卖抗日者,看到了中华女儿的不屈不挠[2]。田间说,敌人碉堡边的一课,是我自己的见证,是我看到敌人的必败,我们必胜。这让他想起了诗人方冰的短诗《红灯记》:红灯呵,/是敌占区的老乡,/为了同志的安全,/背着敌人点起来的。很多类似的难以磨灭的记忆,为诗歌创作留下了宝贵的素材。
还有一次,在参议会上,一天聂荣臻司令员披着绿色的军大氅,检阅战士时,威武英俊,于一阵隆隆的号角声中,于国际歌声中,很多人都留下了热泪。所谓的“黎前的黑暗”,已逐渐消散,我们迎接的,是中华之花得盛开,中华之魂的猛醒!
田间曾经说过,作为一位战地记者,他较多地来往于战士和指挥员之间,也较多赴战场亲身听到炮弹的狂啸,与战火的怒鸣。有一次他在边区生病了,组织上把他送到敌占区敌人堡垒下的老乡家里养病,和一个剥麻老人养病半个多月,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是最安全的,他隔着老乡家的墙头,看见原野上的碉堡。他还亲身见识过战斗的过程,作为战地记者,在战士和指挥员之间访谈,交流。他体会到了《孙子兵法》里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使他认识到作家的使命之一就是歌颂这些平凡而又伟大的无名战士。他在后来的创作反省中真诚地写道:一个人的正确思想,时代感情,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正是要深入群众的斗争,也只有在这基础上,他才能从生活中,得到启发,所谓作家创造生活,恐怕也必须看到这个基础。这些实际的体会让他放弃了早期那种文人诗的写作,开始想把诗歌写给不识字的群众听。比如长诗《戎冠秀》写作的构思,写作时访问过,写成之后也请人朗诵给主人公戎冠秀听。田间说在改变自己某些与群众不相适应的思想感情,完全把自己从感情上融入到群众中去。
田间曾说,群众生活不只是包括材料和斗争的故事,他还包括思想感情和语言。提起群众的语言,我想它不只可以丰富诗句,还可以使诗歌通俗一些;它可以使诗歌既通俗而又诗意很高,达到高度的水平,这两者并不矛盾。而且可以使诗歌产生真正独创的性格和面貌,因为它含有群众的思想,情绪、智慧、希望和力量,它也含有幻想的色彩和众多的天才。我们要描绘群众,自然应该用他们的调子发音,我们描绘其他事物,也要采集他们的语言,因为要他们了解,有人说他们根本看不懂,他们有听一听诗的权力。著名的作词家王立平曾说,艺术需要情感,情感需要真诚,凡是打动人心扉的,被人们广为传唱的作品,肯定都是作家以心换心,唱出群众真心的作品,而这种作品的获得就要真正从感情上融入群众中去,而不是在作品中表面化地描述群众的样子,随便放一点群众的形象。
对于材料的使用,田间说,我有七八个布包,装的全是材料。我写作不愿意偷巧放上几个美丽字眼来表示自己的立场和倾向,而必须有真实的材料。只有真实、真诚地溶入到群众中去,才能让自己的作品在战斗生活中产生战斗力来。
(二)发起诗歌运动
1938年8月7日,延安城内,大街小巷,墙头和城墙上,张贴起一首一首的街头诗。大街的中心,悬挂九幅红布,红布上面,也是写着街头诗。街头诗一出现,确实有很多拿着红缨枪的自卫军,站在墙边读诗。当时延安的诗人们,就将这一天叫做“街头诗歌運动日”。
田间说,街头诗是人民集体的创作,街头诗歌运动宣言,用的就是一首无名氏的墙头诗:高山有好木/平地有好花/人家有好女/没钱别想她。民间的墙头诗在各地的庙里、岩壁上,时有可见,从政治要求来评价,内容不能说是进步的,但他对旧社会的控诉、通俗的诗歌形式,值得诗人利用和学习,吸收他的长处并且提高它。
在街头诗运动之后,参加街头诗写作的人不计其数。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写下了如:汹涌的奔流呀,你是象征先遣军的前进吗?这样简短、有战斗力的句子被写在神木到哈拉寨山沟的石岩上;在抗战里,/我们将损失什么?那就是——/武器上的锈,/民族的灾难,/和懒骨头!诗人史轮的诗,写在从甘谷驿到清涧的岩石上。从延安到晋察冀边区的路上,诗人们常常自己提着标语筒,用白粉笔,黑木炭,一路上写着,在门窗边,在巨石上,在被轰炸过的墙壁上,写着街头诗。后来也有不少乡村的干部和群众自发写作街头诗,有一位乡村的老太太,提着一篮子鸡蛋,到集上去换红绿纸,为的是回到村里,叫人去写街头诗。街头诗成了群众动员的有效武器。
1939年,街头诗运动一周年,田间曾写过一篇文章,《现在的街头诗运动》是总结整理一年来的得失的文章,有很多启发。他说经过一年的活动,诗歌运动在剧社,文救会,妇救会,民众教育馆,宣传队,学校,部队,甚至农会各方面展开了,一册街头诗集(《粮食》)就能在晋察冀销售七千份,这证实了街头诗的威力、信仰以及前途。
一种文艺形式要深入到一般文化工作者的心底,最终才能深入到群众中去,才能获得生命力。群众能懂得街头诗、街头诗工作者能跟着紧急动员的政治口号,创造新的街头诗,如,粮食诗集即是为了号召春耕。街头诗把口号的内容,把许多故事形象化了,诗化了,同时又以短小的,精悍的,明快的,像小匕首出现各处,因而出现打倒敌人、动员群众及慰劳战士的明显作用。
注释:
[1]张菱.听田间夫人葛文说往事[J].新文学史料,2007,(1).
[2]田间.田间自述(一二三)[J].新文学史料,1984,(2),(3),(4).
(陈亚萍 张晨 信息工程大学人文社科教研室 47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