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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条银条,不如割髭岭的粉条。”正是寒冬腊月的冬闲季节,行走在沟壑纵横、墚峁交织的太行山间,沿着井元公路一路前行,走近井陉与元氏接壤的南王庄乡时,三面环山的割髭岭出现在眼前,视野中浑然一色的土黄中猛然闪出一抹亮色,路旁村落一挂一挂的粉条晾晒织成了金色的世界,铺陈开一道别致的风景。
传统酸浆法纯手工制作
初冬的山村,萧瑟而宁静。然而走进割髭岭村,一个个粉条作坊里徐徐飘出的蒸腾水汽,将山村渲染得分外温暖与热闹。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路旁边,山坡坡上面,田野里,房前屋后,一望无垠到处都是粉条,步入其中,好像在粉条的世界里遨游。粉条世界里忙活的人可真不少,男人在挂晾,女人在捆扎,还有不少买粉条的人,间或有农家的小孩儿,在快乐地捉迷藏,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眼中绽放的喜悦。再看这一排排、一层层的粉条,晶莹剔透,金黄如玉,像勇士昂首挺胸,像少女羞羞答答,割髭岭的粉条原来有这般迷人!
村中有家粉条作坊热闹非凡,一打听,主人叫高宝娄,今年45岁了,是村里做粉条的“老把式”,几个乡邻在合伙一起做,今天做的高师傅的亲家胡雪民、牛金香家的,参与的有高师傅的儿子高永军,还有邻居康素军、高四郎。高师傅眼瞅着来了几个拿着长枪短炮的陌生人,好奇地走过来招呼,听说我对制作手工粉条很好奇,热情地和我攀谈起来,直说我来巧了。原来手工粉条一定要在数九寒天的“极致”气温下,才能掀起“破茧成蝶”的高潮——温度只要低,天气只要冷,刚出锅的粉条才能一丝丝完美蜕变成型。我庆幸自己赶对了时候。高师傅告诉我,秋冬之交,漏粉条就是割髭岭村村民的头等大事。冬至前,把自产的红薯一个个洗净磨成粉,再沉淀、脱脂、净化。冬至后,就开始这一看似传统实则繁琐和艰辛的大工程了。
割髭岭的粉条在华北一带非常有名,由于粉条口感、味道、颜色俱佳,上到市场上就畅销一空,颇受当地老百姓的欢迎和喜爱。割髭岭粉条制作历史很悠久,看村名就知道这地方人文厚重。据县志记载,东汉光武帝刘秀曾在此击退铜马农民起义军,起义军的标志是留有髭须,他们为躲避追杀,就割须遁去,村名由此而来。说到粉条,高师傅掩不住满脸的自豪:“我们这割髭岭村地势高,又是沙质土壤,山里凉爽,昼夜温差大,特别适宜甘薯生长。浇灌甘薯地的水都是从山上打井引下来的,水质特别好,清凉、甘甜,烧开后没有水垢,这样的甘薯做粉条是绝对的好!”割髭岭加工粉条有着悠久的历史,据传从清朝同治年间流传至今。割髭岭粉条用传统的酸浆法纯手工制作而成,特点是粗细均匀,不同于别处的土豆、绿豆粉,红薯粉条呈现出金黄色,柔中带筋,久煮不烂,口感极佳,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更是婚丧嫁娶、庙会、过节必备的主菜,因韧性强、张力大,被称为“煮不烂”。割髭岭纯红薯手工粉条早就是名闻乡里的地方特产,还被列入石家庄市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老把式”亲自上阵
晾晒场上排排挂挂的粉条画面韵律优美,在苍茫大山的映衬下真有几分写意。高师傅领我们进入粉条作坊,顿时给我天壤之别的感觉:作坊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汉子们挥汗如雨,忙得不亦乐乎,充满了古朴、原始的气息。原来,制作手工粉条非常的辛苦,如果不亲眼去看看,真是不知道每道工序都这么费时费力。
高师傅告诉我,粉条制作主要分为选料、清洗、过箩、成芡、晾晒、和面、漏粉、抽粉、晒粉等多道工序,割髭岭做粉条的原料主要是由甘薯做出的淀粉。淀粉的提取也不容易,先要把红薯洗净、磨烂,用清水冲浆冲三至五遍,然后用粗箩过,再用细箩过,使淀粉慢慢沉至缸底。把淀粉从缸底挖出来用布单子兜起来,来回晃动,淀粉浆中的水便稀稀拉拉地从布的缝隙中流出来,控水至半干,成了一个大粉坨,漏粉条的原料就算备好了。这一传承几百年的民间技艺,除了粉碎红薯使用机器外,其他工序全部手工完成。高师傅说,丢了纯手工就没有割髭岭粉条的味道了。
繁杂的工序中,和面是一道关键的程序,须用开水,手的搅动不能停,加多少水,加多少面,全凭手感,一般都由“老把式”高师傅亲自上阵。随着加入面量的增多,和面人也由两人逐渐增加到三四人,汉子们共同上手,围在缸的周围转着圈喊着号子,一手抓住面盆,一手握紧拳头捣向用面糊调和的面团。面的火候恰当时,众人一齐用力把面举起,面就像绸缎似的,由众人指尖滑落盆里。高师傅说,和面的“最高境界”是要做到盆光、面光、手光。面团不能硬,也不能软,硬了条子漏不下来,软了漏出的条子容易折断,弄不好就会成为一锅浆糊。
揣好了淀粉,就要上锅漏粉条了。漏粉时,粉房热气腾腾,号声不断,笑声不断,最是热闹和有趣。一口直径约有两米的大铁锅,烧着滚沸的一锅开水。漏粉条使用自制的漏瓢,和好的面装入漏瓢,伴随着“老把式”对漏瓢有节奏的拍打,均匀的面条下入开水锅中,定型为粉条。漏瓢上的方孔和圆孔决定漏出的是宽粉还是圆粉,淀粉顺底部流出,由粗变细,进入锅中,只见甩进锅内的粉条不粘不连,始终匀称如一。
等那粉条滚动着白白的身子浮出水面,就熟透了,一旁的康师傅用长筷子搅动锅中的粉条,只需数秒,即从锅里挑出粉条,放入备好的冷水池中,大家配合默契,动作一气呵成。冷却之后,众人把水中的粉条搭在一米多的木棍上晒在阳光下。牛金香看着这一排排出锅的粉条,面露笑容:“今天天气不错,估计粉条一天就能晾好,打捆、装袋后,就等着卖出去了。”
祖辈留下来的味道
手工粉条出炉的全过程让我看了一上午,不觉已到午饭饭点,晶莹剔透的捆捆粉条勾起了我心底的馋虫,师傅们也该吃午饭了。高师傅邀我到附近他的家里尝尝今年的新粉条。正中下怀,我欣然前往。高师傅的农家院落里一样挂满了晾晒的粉条,远看像是山间飞流的瀑布,近看又像倒挂的玉帘,这景致真可入画!由高师傅引导着穿过星罗棋布晾晒粉条的院子,我才最终登堂入室,要是自己一个人进入这粉条搭建的迷宫,想绕出来恐怕就得费点劲了。
屋里坐定,高师傅的儿媳妇也就是牛金香的女儿赶忙张罗着给我们做饭。听他们说,在十几年前的井陉,冬春两季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除土豆、白菜、萝卜这三大样外,再没有其它的蔬菜,耐贮易存、味美可口的粉条就成了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酬宾待客时家宴上不可缺少的佳肴。而用粉条做菜,也就成了割髭岭人的拿手好戏。说起粉条美食,高师傅随口说出了一大串,什么肉炒粉、猪肉撬板粉、猪肉炖粉条、酸菜粉熬肉、小炒猪肉粉,多不胜举。单听菜名,就能感觉到明白实在,不藏不掖,容不下半点虚情假意,把河北人热情爽直、质朴厚道的性格演绎得淋漓尽致。牛金香和女儿泡宽粉、炒细粉,做粉条盒子,烹羊肉粉汤,不大一会,一桌割髭岭粉条宴摆在了眼前,看食材,都是些农家自己生产的普通菜蔬,经过娘儿俩的炒、炖、蒸、烩,配上这别具特色的手工粉条,却烹调出色、香、味各不相同的菜肴。我忍不住夹一筷粉条送入口中,真是光滑圆润,口感筋道,美不胜收啊!
一群人边吃饭边聊天,高师傅还是三句话不离粉条,真是乐也粉条忧也粉条。割髭岭粉条虽然已成为井陉县独特农产品,但由于工序复杂,用人多、劳动强度大,真正掌握全套技术的人很少,年轻人又不愿干,面临着断档危机,亟待拯救。村里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积极采取措施,培养传承人,高师傅就在言传身教带着儿子高永军学习粉条制作技艺,他希望能把自己的手艺传给更多的年轻人,守住祖辈留下来的粉条味道。“原来制作粉条都是一家一户,产量小不出活儿,现在好了,我们几家联合成立手工粉条生产合作组,制作粉条时大家一起动手,解决了一家一户办不了、办不好、办不起來的事,粉条产量大而且品质好,销路畅通了,价钱也就卖上去了,我们的收入增多了。”高师傅满有信心地说:“我们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割髭岭,吃上割髭岭的粉条,也让这门老祖宗留下的手艺继续传承下去。”
行走在太行山间,穿行在手工粉条的场地上,品味着粉条散发出的美味,感受着割髭岭人的朴实无华,心里无比温暖。我心里默默地祝愿,割髭岭的手工粉条,永远保持着那份鲜活、那份温度、那份品质、那份沧桑,祝愿割髭岭的粉条制作技艺传承创新发扬光大。